51 ? 第 51 章
◎她应该会惊讶吧◎
褚文兰和赵坤则问他想去哪儿。
“大概是北美。”闻楝不动声色, “学校有国际交流项目,主要看具体的申请学校和条件,学费不成问题, 时间也不一定, 有长有短。”
“要是去加州的话,那倒是跟星茴离得近。”
“是。”闻楝点头, “加州学校很多。”
他说得平静,神色也淡定,加上刚才赵星茴在电话里的态度,赵坤则和褚文兰都没多想什么。
只是褚文兰觉得不如意。
她心里的想法,倒不是拦着他出国留学, 只是觉得没必要,私下也问闻楝:“这么好的机会。阿楝, 你真的不愿意吗?”
旁侧的孩子才刚刚三岁,距成年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褚文兰这几年在家当富太太相夫教子,日子过得顺心舒坦,也不太愿意再回公司出差应酬,也到了她该享福的时候,的确需要人帮帮自己。
“阿楝, 叔叔阿姨一直把你当亲儿子看待。”褚文兰叹气,“我这几年没管公司, 一直都是你赵叔叔在忙,公司缺人,本来是想着你学有所成后帮忙分担点, 毕竟都是自家人……对你来说这也是件好事, 我和你叔叔也不会亏待你, 至少要比自己出去工作,或者跟同学小打小闹的强。”
肥水不流外人田,在自家公司工作是顺理成章。
褚文兰早有打算,以前暑假还带着闻楝一起去公司实习打杂,心里也是抱着想培养他的念头。
随着年岁增长,闻楝也明白褚文兰的意图。
“兰姨,我很感激您对我的照顾,可我也不想事事都依赖您和赵叔叔……我欠您的实在太多了。”闻楝态度客气真挚,“再说,您和赵叔叔都很年轻,公司如果缺人,还有星茴,她以后回国可以帮忙管理公司……我对公司生意也不太感兴趣,插手也不一定合适……”
褚文兰语气隐隐不耐:“星茴回不回国还是个问题。她要是回国,她那个性格和脾气,又仗着她亲妈那边给她撑腰,这家里还有好日子过?指不定怎么鸡飞狗跳。”
她脸色微冷,眉头蹙起,倒真是有些失望。
“你到时候得帮帮兰姨,帮帮你小弟弟。”褚文兰脸色不甚柔和,用力拍拍闻楝的肩膀:“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好好想想兰姨以前怎么对你的,兰姨想指望你的时候,不要让我失望。”
不单单是对他的好,还有他身后拖着的闻大伯一家人,褚文兰也没少费心。
闻楝望着眼前顺风顺水的富太太,抿起薄唇:“我会报答您的。”.
赵星茴连着好几天没理闻楝。
她不高兴,恨不得隔着屏幕敲闻楝的脑袋。
凭什么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美国呆着,他却跑去洛江家里开开心心吃团圆饭?
“你是多想当我爸和褚文兰的儿子?电话慰问、上门探望、礼物一个不落,你要不然直接喊他们爸妈算了?还能喊我一声姐,我多了两个便宜弟弟。”赵星茴气鼓鼓的。
“我生日比你早。”闻楝倚在图书馆走廊窗边,酒窝微陷,嗓音温和地哄她,“不要生气。”
“你怎么好意思去见褚文兰呢?”
“我今年一直待在学校,也有很久没有见过赵叔叔和兰姨,探望他们也是应该的。”闻楝缓声道,“家里一切都还好,赵叔叔还是老样子,也很想你。”
“不用你告诉我。”赵星茴冷哼一声:“你们就坐在一起假惺惺吧。我告诉你,褚文兰要是知道我们俩的事,肯定要把你轰出门,骂你是个白眼狼,居然敢叛变她,从此以后你俩反目成仇,还有什么母慈子孝。还有我爸,你猜他会怎么样,他最擅长和稀泥了,会不会笑呵呵指着你的鼻子臭骂几句?”
也许有一日真会有这个画面。
闻楝漆黑的眼睛望着窗外青黄树叶,语气变得很轻:“那我也不能不见他们。”
赵星茴讨厌他表里不一的态度。
“你既然敢去见他们,怎么不敢说呢?敢不敢告诉我爸和褚文兰说你暑假见过我,说你想跟我在一起?”赵星茴语气傲娇,“你打算一直瞒着他们吗?”
闻楝不说话。
如果不是赵星茴突然飞到临江,如果不是他们突破了亲密关系,闻楝不会轻易把喜欢说出口。
不管是碍于何种理由,至少在现在……他不会告诉褚文兰和赵坤则。
隔了会,他问她:“那你呢?星茴,你敢不敢说?”
赵星茴蹙眉:“我……我为什么要说?我自己的事情为什么要告诉别人?”
她自己的事情为什么要说给别人听,为什么要掺杂大人的态度。
“所以……这是个秘密是吗?”闻楝轻声问她,“我们都在保守秘密。”
赵星茴闷闷地嘟囔了声:“算是吧。”
默契就是两人心照不宣地把这件事当成了秘密。
她偶尔也会去想,为什么她会喜欢闻楝?
这好像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从少女时期开始,赵星茴认为那个人应该是和她差不多的类型,比如小鱼,她会喜欢他的帅气和才华,喜欢他无拘无束的性格和恣意任性的洒脱,不需要担忧也不需要考虑,他们自然而然地走在一起,喜欢就是自然而然的喜欢,而不是别扭焦躁地承认自己喜欢。
赵星茴觉得自己的喜欢有委屈。
他俩一开始不对盘,他是褚文兰带回家用来对付她的,他对她没有好感更多的是忍耐,他优秀拘谨沉默又无趣,他身上藏着暗刺扎伤她,最后好不容易云开见月明,她还要忍受异地异国的空虚痛苦。
可她还是喜欢——喜欢他垂落的睫毛和漆黑的眼睛,喜欢他写字时好看的手指和平和的音调,喜欢他背着她走在路上的沉静,喜欢他陪她打游戏时半迁就半隐忍的不顺从,喜欢他面无表情的空白跟笑起来的柔软对照,喜欢他跟她接吻的温柔和缱绻缠绵时的激烈。
赵星茴的生气在沉闷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又用那双黑白分明的星眸望着他,娇滴滴软绵绵地喊他的名字。
“你每天都在干吗呢?能不能陪陪我?”
闻楝轻声道:“你想要我怎么陪你?”
还能怎么陪呢?
她只能说:“陪我一起看电影吧。”
闻楝说好。
赵星茴不想搭理人的时候可以十天半个月都毫无消息,想要黏人的时候也会极度黏人,闻楝每天的时间都被占满,见缝插针地跟她打电话,陪她聊天看电影写作业,帮她挑衣服买裙子,隔空应付她的种种需求。
学校国际交流部公示了最新一批国际交换生的入选名单。
闻楝的名字赫然在目。
入选名单一出炉,很快就是院校选拔和分校面试,要提前准备语言成绩和选课要求,这些对闻楝来说都不是问题,如果进展顺利的话,他会在明年的春季学期登上飞往加州的飞机。
那大概是他和赵星茴的新开始。
闻楝想把它当做一个惊喜。
薛博也看见了学校网站发布的新公告,挺惊讶闻楝的行动力,问他:“这个交换生申请在上个学期就开始了报名,你是不是早计划好了?”
闻楝闷头看书:“你觉得是,那就是吧。”
“真的要出国啊?”薛博心里还有点恋恋不舍,“你不会真的为了你高中同学吧?再考虑考虑啊。”
反正这学期开始,闻楝的手机响起的频率高了许多。
闻楝抬起手边的杯子,不声不响喝了口咖啡,眉眼漆黑又柔和。
薛博看他这模样——觉得忒不靠谱。
那个叫赵星茴的女生,人漂亮又有男朋友,看着也是娇生惯养,要跑到国外去撬墙角,追上的概率能有多少?
薛博又问:“出国的生活费你攒多少了?应该要花不少钱吧。”
闻楝想了想:“差不多够了……但肯定越多越好。”
即便大学不再需要褚文兰的资助,但每个学期她还是会打一笔钱给闻楝,闻楝不要那张卡,褚文兰也执意要他留着,他自己兼职攒的钱,出国最基础的个人花销也许不是问题,但如果跟赵星茴在一起,那大概是个远远不够的数额。
薛博觉得……闻楝其实在国内呆着挺好。
学校里以前填写个人信息,薛博无意间知道闻楝是个孤儿,虽然没有父母的照顾,但自己一个人来去潇洒,至少闻楝每年各种奖学金拿到手软,每个月除了房租开销外也不怎么花钱,他们组队刷各种比赛和科研项目,还有一起兼职做项目的收入,足够活得很滋润,要是想要出国留学,以后申请个有奖学金的学校,念书以外讲不定还有的钱赚。
闻楝现在要出国,先要抓紧时间上专业课,今年的竞赛要赶,实验室的项目也要转手,还要腾时间赚钱,以前做一个月赚几千块钱的小项目已经远远不够。
他们现在要接商业项目,也不是坐在家里闷头钻研就能出结果的,从跟外部公司对接再到资料收集到编程技术再到软硬件的配适,都要花时间摸索和应对。
他们最近拿到手的项目是个无人机追踪项目,也请了实验室导师指导,闻楝负责软件编程和数据开发,薛博负责硬件对接,其他两个同学负责项目对接和细节划分,大家每天上完课就窝进工作室里,闻楝每天准时早七晚十出现,晚上十二点在家还能继续干活,第二天早上再云淡风轻地坐在实验室里,薛博深刻怀疑他是不是有三头六臂和金刚不坏之身。
赵星茴也不明白闻楝怎么总是那么忙。
隔着时差和距离,他能陪她的时间,挤压成每天看她几眼或者给她打个十几分钟的电话。
“闻楝,闻楝,闻楝……”她在屏幕那头,一声声轻快地喊他的名字。
闻楝听着看着,被她缠着,再疲倦的时候也会有淡淡的笑容,上一秒沙哑着音调跟她说晚安,下一秒已经阖上了眼。
赵星茴看着他的睡颜,悻悻地挂了电话。
有时候赵星茴故意不找他,闻楝没有打通她的电话,也会后知后觉地把这件事忘记,她气得牙痒痒,干脆默不作声,自己玩自己的。
她在社交平台上的动态倒是一直很受关注,不管吃喝玩乐还是晒自己照片,总是能激起一片点赞。
凌微及时关注,也会问女儿生活过得如何,有没有跟男生谈恋爱。
赵星茴身边出现得最多的男生还是于奕扬和陆显舟。
于奕扬的个人音乐频道粉丝数日益增长,长长短短的恋爱也好歹谈过,赵星茴还没跟他擦出友达以上的火花。
陆显舟更别提,赵星茴找了份固定的实习工作,把陆显舟当做资源库,没少跟着他出席各种会议。
凌微想,总有差不多的男孩子,像小鱼或者像陆显舟这样的,其实都不错。
“哪个国家的都不要紧,重要的是你喜欢就行了。”凌微在电话里讲,“我的宝贝女儿总值得最好的,你要是拿不定主意,我和你陆叔叔也能帮你把把关。”
凌微正好是在赵星茴这个年龄遇见了现在的丈夫,人在年轻的时候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男人英俊潇洒的外貌和儒雅洒脱的谈吐让她一见倾心,以至于后来被迫分手,凌微浑浑噩噩、心如死灰的嫁给了赵坤则,即便女儿的出生让她重新活过来,但真正的幸福还是跟心爱的人厮守在一起。
“妈妈,陆显舟是不是又跟你瞎说什么了?”赵星茴无奈,“我都诓他的。”
“不管显舟说什么,你也该谈谈恋爱了。”凌微笑道,“找个人陪着你也好啊,开开心心不孤单,我也能放心。”
她想了又想,含含糊糊道:“也就是以前那种日子嘛……以前闻楝天天陪着我也挺开心的……都不用特意去找,直接把他喊来就行了……”
说起闻楝,凌微倒是愣了一下——也有好几年没从赵星茴嘴里听见这个名字。
凌微对闻楝的大致印象就是褚文兰资助的住家男孩,沉默寡言,成绩优秀,以前从星茴嘴里听起来评价倒也尚可,但也就是表面功夫做得好,当初赵星茴出国时吵着要闻楝陪她一起,凌微还为这事找过前夫,后来赵坤则说这孩子不愿意,自己执意要留在国内,女儿那边也没意见,凌微也就不了了之。
“那当然不一样。”凌微柔声道,“他对你不是真心的好,我不喜欢这种男孩子,他也配不上我的宝贝女儿。”
赵星茴不再吱声。
没关系,只要她喜欢闻楝就好了。
凌微倒是很想一直陪在女儿身边。
“过两年,你陆叔叔可能会调往北美办公室,新加坡这边的事务可能会交给显舟打理,我看你好像不太喜欢新加坡,留在美国也挺好,以后你生活在妈妈身边,我还能帮你挑挑合适的男生。”
赵星茴没有考虑过以后。
她活在当下,没有认真考虑过以后的去想,也没有考虑过她和闻楝的走向。
只是如果不回国的话,那她大概就没办法再见到闻楝:“那我如果想回国呢?”
“国内到底有什么好的。”凌微宠溺女儿,也要抱怨前夫,“洛江怎么跟加州比,你爸爸什么都不上心,这么久都没动念头来看看你。”
赵星茴不管,态度模棱两可:“加州没有国内热闹,我还是更喜欢国内。”
闻楝再给赵星茴打电话,她就有点闷闷的不高兴,问他:“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
怎么好呢?
花钱给她送礼物送惊喜?说甜言蜜语哄她开心?还是制造两人独特的浪漫和记忆?
“闻楝,你哄哄我呀。”赵星茴撒娇。
闻楝揉揉酸涩紧绷的眉心:“你要想什么礼物?我寄给你好吗?”
她什么也不缺,对物质也没有兴趣,摇头:“不要。”
“那你想要我怎么哄呢?”他问。
赵星茴也不知道,只能闷闷地挂了电话。
圣诞节前,闻楝的交换生流程已经进了院校面试,那天跟学校老师开会,闻楝也递交了资料和申请,有个面试老师也是闻楝的实验室导师,看过他的选课申请之后,特意找了闻楝一趟。
“这个交流项目的课程你都已经在实验室上过手了,再出国念这几门课也没什么意义。”导师建议他延期出国,“你的课业进度很快,我建议你大三留在国内,正好可以修完所有学分,实验室的项目也可以继续进行,等到大四,学院会有一个毕业设计的国际交换生项目,你的绩点完全符合,可以直接申请,学院还有学费补贴,这样出国交换更合理,对你来说也有益处。”
导师让闻楝考虑考虑,不用着急出国。
但闻楝不想等。
赵星茴说要他哄哄她——闻楝没有别的办法。
她要人陪,她不高兴,她带着爆爆孤单地留在家里,她一声声叫他的名字,她蹙着眉尖噘着嘴,她怏怏不乐地不理他。
只要一停下来,他满脑子都是这些。
美国已经进入圣诞节假期,巨大的圣诞树和漂亮装饰在多彩灯光下闪烁出节日的庆典,加州的第一场雪是制造气氛的人工泡沫。
赵星茴忙得飞起,跟同学去拉斯维加斯玩了一周,回来后又穿梭在圣诞集市或者派对喝酒,连着好几天都没跟闻楝联系。
闻楝看过她晒的照片,知道她在开心她在忙,也默默地没有打搅。
只是那天半夜突然接到了赵星茴的电话。
赵星茴站在冷风里,握着电话里深吸了一口气,哽咽地开口:“闻楝……”
闻楝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沙哑问:“怎么了?”
“爆爆不见了……”她嗓音沮丧得要命,“我找不到它。”
“我这几天很忙,压根没注意……家里人多,我们办了派对,进进出出的,不知道是不是门没关好,它偷偷溜出去……”赵星茴委屈得要哭出来的音调,“我不确定它具体是什么时候丢的,大概丢了两天,我们从昨天开始一直在找,到处都没有找到……我今天去了我经常溜它的地方,找了一个上午,还是找不到……”
“这几天天气很冷……风很大,我不知道它能不能受得住,也不知道它去了哪里,我到处都找不到它……”
她站在冷风里抹眼泪,哭腔委屈,茫然四顾:“闻楝……怎么办,我把爆爆弄丢了……”
爆爆丢了。
闻楝揉着发疼的额头,柔声安慰她:“公寓有没有监控?附近有没有动物中心?能不能查到爆爆具体是什么时候丢的?你有没有试过拿出它最喜欢的玩具和罐头……”
“所有方法我们全都试过了。”赵星茴哽咽,“还是没有找到……闻楝……爆爆今年已经九岁了,它不是小奶猫,它最喜欢呆在家里,它以前再调皮也没有离开过家,我只是想,它会不会……”
“不会的。”闻楝的心跟着她声音绞在一起,尽量放缓自己的声音,“再找找,爆爆那么聪明,肯定不会跑远,它肯定就在附近……”
赵星茴茫然地听他的声音,大颗眼泪砸掉在外套。
她最后轻声问他:“闻楝……如果爆爆死了,那我怎么办?”
闻楝的呼吸停了一瞬,最后坐在床沿,想了很久,伸手揉了揉自己疲惫的脸。
他起身换衣服。
扔在床上的手机还亮着屏幕——临江,加州,机票。
要先去学校请假,实验室的项目要暂转给别的同学,要跟薛博打个招呼,恰如赵星茴心血来潮地飞回临江,这回他心血来潮地飞去加州。
在喘息的间隙去见她,去拥抱她,去她身边。
二十多个小时后,有架航班缓缓落地。
闻楝以前曾经设想过这一日,由于各种原因导致的各种结果,但完全没有预料他会不管不顾地飞过太平洋落地,在风尘仆仆中来到他梦寐以求的城市。
比想象中阳光漫撒更冷的温度,陌生的凉风和气息,站在陌生的地域和人群中,转身搭uber去目的地,闻楝的心跳声一步步更清晰。
他身上毫无修饰,普通的卫衣长裤,薄棉外套,简单帆布包,匆匆而来,站在一扇门前,揿响了门铃。
“叮咚。”
不知道爆爆有没有回到家,不知道她脸上有没有泪痕。
打开大门的是位身材苗条的女子,长发挽起,妆容淡雅,穿质感极佳的裙装,笑吟吟地对着闻楝。
闻楝神色由疲倦焦虑转为惊诧空白,而后黑睫低眨,怔忪缓慢地恢复为镇定,微抿的薄唇张了又张,低哑斟酌着吐出几个字:“阿姨,您好……”
凌微起初没有认出闻楝,笑问:“你是?小茴的朋友是吗?”
她打量闻楝,又有些迟疑。
不是这几天帮忙找爆爆的同学,没见过,但看着又有点眼熟。
闻楝在凌微的视线中挺直了肩膀,礼貌垂眼:“我叫闻楝,您以前见过我。”
闻楝?
凌微想起来了。
好几年前她回国接赵星茴去新加坡,在赵家别墅门口见过闻楝——长相极好,沉默斯文。
眼前的年轻人有张清逸出色的面孔。
闻楝眼下有淡淡的阴影,脸色有掩不住的疲倦和空白。
凌微瞥见他书包上的logo和中文小字——那是闻楝学校的背包。
她诧异地打量着他,温声把闻楝迎进来,“先进来吧。”
家里没有其他人。
闻楝曾在镜头里看过这间公寓的布置,温馨雅丽的房间陈设是赵星茴的风格,屋子中央小颗的装饰圣诞树亮着闪烁的彩灯,眼前的桌子是她写作业看论文常待的地方,现在变成了他坐下的位置,面前是凌微端来的一杯热茶。
闻楝低声说谢,握住了那杯热茶。
“你是来找星茴的吧。”凌微柔声道,“我记得你不在美国,星茴说你念了国内的大学,是从国内来的吗?”
闻楝动动唇:“是。”
凌微语气和善温柔:“星茴不在家。”
闻楝声音微哑:“她去哪儿了?爆爆找到了吗?”
“找到了。”凌微微微一笑,解释道,“我们从新加坡来美国过圣诞,想着正好也陪陪星茴,可能是人多,那天家里也热闹,大概是吵到爆爆,它偷偷溜出去玩,可把星茴急坏了,我们分了好几条线路去找,还一户户敲门问了,最后在游泳池旁边的小树林里找到爆爆,它的腿受伤了,吓得躲在里面不敢出来,饿了好几天。星茴和显舟把它抱出来,送去了宠物医院治疗。”
“爆爆它……”
“他们刚打电话回来,说爆爆没什么事,只是前爪出了点血,没什么大碍。”
凌微婉转温柔,是和赵星茴截然不同的风格。
闻楝沉默点头。
他独自坐在灯下,垂着眼睛,乌黑发顶有光线洒落,背影看着单薄寥落,也不怎么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凌微不动声色打量着面前的年轻男孩,问道:“你和星茴一直有联系吗?”
闻楝点头。
赵星茴不说,很多事凌微也不知道。
“你特意从国内赶过来,是担心星茴和爆爆吗?”
他如实说是。
不用多说,凌微已经揣摩出了某些异样。
这几天星茴心情沮丧,能让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孩迢迢万里坐飞机从国内赶来,开门看见她从忐忑期待转为拘谨惊诧的面孔,这关系就已经不一般。
女儿没跟她说过。
也不是没说过……
但这个男孩子,凌微不满意。
很不满意。
闻楝坐在灯下,拘束又沉默地捏着那杯温热的茶水,薄唇抿了又抿。
凌微看穿他的青涩,直接问道:“星茴知道你来找她吗?”
闻楝抬眼看着凌微,眉棱微敛,漆黑的瞳仁光亮闪动,却又没有破开她视线的直白,动动薄唇:“我没打通她的电话……还没来得及告诉她。”
“她应该会惊讶吧。”凌微脸上有浅而透明的微笑:“不过真是不巧,正好是圣诞假期,我们已经安排好了家庭行程,一大家人拖拖拉拉的,本来定好明天一起去海边度假,我刚刚还在帮星茴收拾她的衣服和行李箱,刚才显舟在电话里还在说,星茴要带着爆爆一起出门,晚一点他们开车带着爆爆直接过去……也许腾不出时间招待你。”
闻楝看得懂凌微审视的目光,当然能懂弦外之音。
他不知道凌微来美国陪赵星茴,不知道他们的海边度假,不知道赵星茴的行程安排。
他坐在凌微面前,半响默然道:“没关系……是我不应该打搅。”
“你不用担心星茴和爆爆,也不用特意从国内赶来,我们一直都在星茴身边,不会有什么事。”
“只是你看起来需要休息,要不要去房间睡一会?”凌微贴心地要带他去休息,“左边就是客卧,进去好好睡一觉吧,这几天你要是没地方住,可以就住在这家里,我们一个星期后会回来,星茴和爆爆再回来见你。”
“不用了。”闻楝睫毛垂得很低,僵硬着站起身来,轻声道,“凌阿姨,我在附近已经定好了酒店……我先回酒店休息,您先忙……我不打搅您。”
凌微连挽留的客气都没有,注视着闻楝离开公寓。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也改了一点,大家可以重看一下~
52 ? 第 52 章
◎我一直在等你◎
这个社区有很漂亮的建筑和景观街道, 宽阔草坪和高大树木,悠闲路人和光鲜车辆。
闻楝将电量即将耗尽的手机塞进衣兜,平静走在路上。
疲倦和饥肠辘辘击穿身体, 闻楝顿住脚步, 只觉头疼欲裂。
街角商店的橱窗挂着彩色精致的圣诞装饰,轻松愉快的圣诞音乐飘荡而出, 那是赵星茴常去的一家咖啡店。
没有子弹击穿眉心,好像一切都温情脉脉。
正如酒窝的伤疤是父母遗留的礼物,他知道自己有被善待——十四岁以后接受被司机保姆照顾,穿昂贵的衣服住很好的房子念私立学校,应当永远感激的再生父母, 还有即便是多年前遥遥望他一眼的凌微,也会善意递给他一杯热茶, 看穿他的疲惫请他去房间休息。
只是他跟这世界格格不入。
甚至都不用说什么,只需要看一眼就能明白这如鸿沟般的差距。
他看得懂凌微的目光。
同样都是长辈,凌微和褚文兰的注视都温柔绵密,但她们的想法千差万别,对他的要求却隐隐一致。
他的价值不是成为自己,而是成为别人的需要,这种需要也微不足道, 他曾觉得养活自己很容易,赚钱不是一件难事, 可置身于此,却依然如蝼蚁一般不自量力的可笑。
赵星茴要跟家人去度假,他可以在一周后见到她。
或者现在买张机票回去。
闻楝站在五颜六色的圣诞树下, 人生从未有过这样的彷徨——是作为不速之客走近, 还是默默无言地后退。
只有赵星茴无忧无虑, 眸光闪着天真娇纵。
她有足够的宠爱,有人陪在她身边,有人满足她的愿望,有人陪她解闷,有人给她解决麻烦,她一时一刻也不能停止,还要伸出手臂对他撒娇,说你哄哄我。
闻楝觉得自己像匹不知疲倦的骡子,费尽所有力气也只是献上微不足道弱不可击的泡沫。
他有幻想自己终会有一日来到她身边,可朝夕相处的陪伴背后也不过是住着她的房子,照顾她的生活起居,除此之外他再拿不出什么东西给她。
他能给她的东西,只是她所需要的很小的一部分,她也从来不缺。
她喜欢他什么?
喜欢他脆弱可笑的自尊还是温驯沉默的顺从,还是针锋相对的相处抑或是新奇新鲜的叛逆。
喜欢之后呢?
他还剩什么东西去应付除她之外的世界?
闻楝没有播出那通电话。
庆幸的是他没有留下来。
凌微立马打了个电话给赵坤则——她的涵养不至于打电话抱怨或者谩骂前夫,但这事的确让人警惕。
早年凌微和褚文兰关系其实尚可,那时候赵坤则公司小员工少,褚文兰工作认真尽责,自然会跟凌微有接触,后来夫妻离异当然也有褚文兰的功劳,赵星茴要跟着父亲生活,凌微和褚文兰也未彻底撕破脸。
万一是褚文兰的居心叵测呢?
家里两个孩子朝夕相处,这种被资助的孤儿心思深密又不缺野心,赵星茴单纯天真,要是对她起了坏心,那结果是什么?
赵坤则对前妻这通电话也莫名其妙。
起先是语气冷淡地批判他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而后再问以前赵星茴和闻楝的事情,赵坤则脑子都还没拐过弯来,云里雾里说了几句,凌微已经挂了电话。
赵星茴打电话给凌微,说自己不想去度假,能不能在家陪爆爆。
“为什么?”凌微柔声问。
“我怕爆爆适应不了,它需要好好休息。”赵星茴的语气浑然不觉异样,“可能呆在家比较好。”
“既然要度假,那当然要全家人一起,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呆在家里,我可以收拾几个爆爆喜欢的玩具和罐头看,飞机上它也可以随意走动。”凌微语气顿了顿,“还是你有什么别的事情吗?跟朋友约好要见面?有人给你打电话吗?”
赵星茴一头雾水:“没有啊。”
凌微不想让女儿自己呆着,当然要全家人一齐出行,在电话里劝了赵星茴好一会,最后赵星茴才勉强应下。
“好吧,妈妈。”她抚摸着怀里的失而复得的爆爆,微微叹气:“待会我跟陆显舟带着爆爆回家。”.
后来说起来。
闻楝的确有见过赵星茴,他坐在街角咖啡店巨大的圣诞树后,看见有辆车停在路边,而后驾驶座的年轻男人下车,走进咖啡店买咖啡。
副驾的车窗摇下了半幅,有人甩甩长发,把遮着微肿眼眶的太阳镜推在头顶,露出精致眉眼和洁白皮肤,低头抚摸一只雪白的狮子猫。
狮子猫前爪趴在车窗,圆瞳璀璨,喵喵叫了几声。
“你现在知道叫了?”赵星茴低头揉爆爆的小脑袋瓜子,忿然道,“找你的时候一声不吭,现在倒会张牙舞爪。”
她的目光顺着爆爆望去。
挂满装饰的圣诞树后坐着个人,身形被挡着,只是他似乎偏头瞧着窗外,被遮挡的眉眼影影绰绰瞧不真切。
“看什么呢?”赵星茴轻问爆爆,“你认错人了。”
不会是他的。
他忙得都没空回她的消息。
她这几天好累好累,精疲力竭地靠在车椅上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陆显舟带着两杯咖啡和一小杯鲜奶油走出咖啡馆,最后站在副驾车窗旁。
递过去的咖啡被赵星茴接过啜了一口,她惬意地眯起了眼,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
鲜奶油是给爆爆的,赵星茴抱起爆爆去舔陆显舟手上的奶油杯——男人弯下高大身形,配合年轻女孩和猫咪的高度。
两人笑着说话,各自在爆爆的小脑袋上揉了一把,默契又温柔地注视着爆爆。
等爆爆慢悠悠舔完那杯鲜奶油,陆显舟开车离去。
闻楝离开了加州。
二十多个小时辗转而来,仅仅只是逗留此地,再辗转离去。
他已经累到了极致,时差和生物钟完全混乱,不知疲倦和饥饿,在飞机上沉沉睡了一觉,落地后被空姐唤醒,茫然地跟着人群走下了飞机,头脑空白地走出机场。
赵星茴很艰难地拨通了闻楝的电话。
她生气呢,简直要在电话那端怒气勃发,嗓音清脆如珠:“闻楝!!!”
“你到底怎么回事?!!!我打了你多少遍电话你知不知道?给你发了多少条消息都没有回应!!你到底在干嘛?你有没有看手机??你有没有好好关心我???”
她也委屈得要命:“爆爆丢了你都不关心,你知不知道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它,它吓坏了,我陪它在宠物医院待了一天,给你发了好多条消息你都不理我……闻楝,你每天到底在忙什么啊……”
他为什么不能多陪陪她,多关心她一点。
他为什么不能对她好一点。
“赵星茴,我很累。”
闻楝浑浑噩噩从沙发上坐起,他几乎要出一身虚汗,眉眼疲倦得无法睁开,嗓音沉哑如砂砾,凝涩酸楚,无力地飘进赵星茴耳里,“真的很累很累……我偶尔也想停下来休息,脑子里什么都不想,只想好好睡一觉……”
她满腔的怒火被他的嗓音浇熄了一半,闷闷道:“……那你好好休息吧,睡醒了给我打电话。”
闻楝握着手机,曲起手臂遮住了苍白憔悴的脸.
赵星茴不开心。
她不开心,很不开心,极度不开心。
忙碌不是理由,时差也不是借口,聊天不应该是简短的,态度不应该是平淡的,她隐隐觉得闻楝最近对她有种趋近于倦怠的反应。
她在电话里埋怨:“你怎么还不理我?”
闻楝直接病倒了。
他没跟赵星茴说——拖着高烧疲惫的身体独自去医院看病,坐在安静的输液室里,耳边听着赵星茴的抱怨,语气沙哑柔和地跟她说在实验室忙。
“闻楝,你太过分了。”她不高兴,语气也变得不耐烦,“你都忙了多少天了?能不能理理我?”
“抱歉,最近真的有点忙。”
他目光平静地看着药水一滴滴进入身体。
那年是什么时候?
也是圣诞节之后的几日,她不情不愿又十分坚定地坐在他身边陪他输液,她娇嫩的脸颊蹭着他,语气认真地跟他说“有没有意义,那是我说了算”,也安慰地拍拍他,柔声跟他说“没关系”。
他还是想要她。
想贪婪地拥有她,想占有她,想她对他好一点,想她现在陪在他身边。
“你要是再对我这样,我就不理你了。”赵星茴蹙眉,又觉得委屈,“我都是挤出时间给你打电话,你能不能对我关心一点?”
“星茴,我们该出门了。”凌微在门外喊赵星茴,“你换好衣服没有?”
赵星茴压低了嗓音,咬住下唇。
最近凌微陪着女儿住在公寓,赵星茴就不能随心所欲地找闻楝聊天视频打电话,发消息给闻楝他又不会,只能见缝插针地给他打电话。
“我在忙。”他轻声跟她说话,“最近是圣诞假期,你好好陪阿姨。”
赵星茴跺脚。
她心情不好,总觉得处处都是麻烦——
闻楝不能让她高兴,只能给她添堵。
接受妈妈的照顾的同时,也要被迫接受凌微的叨唠,谈恋爱的年龄和对象,未来留在美国的打算,出去接触什么样的人群和宴会,跟什么样的朋友相处。
那是凌微教给女儿的关于成年人的法则。
赵星茴从来都不喜欢听。
不过是一场昏昏沉沉的重感冒,闻楝还没有等到完全痊愈,又恢复了以往的忙碌生活。
薛博看见他的时候还愣了愣:“你怎么回事?怎么突然瘦了这么多?”
那天闻楝给他打电话说要请假,薛博问了半天才知道他要出国,别的也没多说,再过几天闻楝又回来了,什么都不肯讲,这事琢磨着也挺古怪。
不过人是真瘦了。
本来时间就不够用,大家都忙得飞起,闻楝也眼见着消瘦,这短短几天不见,薛博更觉得他瘦得厉害,面容苍白,眉眼漆黑,没有情绪的神情疏淡倦懒,拎着电脑走进工作室,身上有股清逸冷峻的气质。
“我没事。”
闻楝平静地走进来,坐在了往日的位置。
该忙的还是依然要忙,课业要念,要学的东西还是要学,竞赛还是要拼,实验室还是要进,该赚钱的项目还是要做。
没有人会一直顺利。
闻楝有压力,总是有左支右绌和精疲力竭之感,课程越学越难,细分越来越深,竞赛创新已经挖空了头脑毫无头绪,实验室的项目跟不上导师的进度,连手边的商业项目也越做越繁杂无力。
薛博拍拍他的肩膀:“哥们,咱也不能太贪心,能抓两个就够了,你总不可能既要还要,急功近利也出不了结果,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累了,咱们歇歇行吧?犯不着在这个年龄拼死拼活。”
闻楝捋过自己的短发,眉棱深皱,往后重重一仰,靠在椅背闭上了眼睛。
他做不到。
当然要比以前还忙。
总不可能只有闻楝忙,赵星茴比他还要忙。
她赌气似的不理他。
这段时间凌微都打算待在加州,一来是赵星茴在大学课业之外已经开始了公司实习,凌微跟丈夫和陆显舟商量,她前几年都在国内,赵坤则几乎不教她任何东西,性格难免也自我,但凌微希望她能融入一个良好的阶层,在成年的道路上走得更顺利灿烂些。
二来,凌微这阵子也在看房,赵星茴现在住的公寓地段好,专为她上学用,凌微从前夫那儿要来了一笔钱,想要给赵星茴买个更大更好的独栋房子留给她以后住,也是赵星茴的个人资产持有。
赵星茴跟着凌微去参加富太太们的聚会或者去艺术沙龙陶冶情操,再跟着房产中介寻找一栋栋昂贵又满意的独立house。
好些日子没联系,最后赵星茴还是没忍住,主动给闻楝打电话。
他语气平和地在电话里“喂”了一声。
拨通电话之前赵星茴还满腹怒火,听见他的声音却又忍不住高兴,还是忍不住要跟他说话。
他总是在忙,赵星茴也会在电话里抱怨。
抱怨他的过分,抱怨生活的烦恼。
闻楝静静听着。
“阿姨也是为了你好。”他平静地劝她,“你很幸福。”
“我知道啊……”赵星茴嘀咕,“我妈留在美国当然好啊,只是我不想陪她参加那些所谓的派对和酒会,每个人都僵着笑脸,好累……如果是我爸的话,我当然就理直气壮地拒绝,但如果是妈妈的话……我总要听她的话……如果她以后一直留在美国,那岂不是会一直累……”
闻楝睫毛垂下去,嗓音冷清:“这样你就不会孤单了。”
可她不仅仅想要妈妈陪着,她也想要他陪着。
可他根本就陪不了她,不提朝夕相处,见面拥抱,他连一点点的情绪价值都给不了她。
赵星茴陷入迷茫的倦怠期。
拯救她的情绪的是方歆的小道消息。
方歆兴奋地跳出来跟赵星茴说:“闻楝好像要来美国了。”
这句话直接击中了赵星茴的心。
随之而来的是方歆甩出来的链接——那是闻楝学校的教务网站公示,公布了下个学期本校国际交换生的预录名单,很长的一个界面,里面有闻楝的名字,加州的学校。
赵星茴的心砰砰跳起来。
她滑动页面,从头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下去,这个公示的时间是上个月,她又去翻了之前的公示消息,丝毫没有察觉自己脸上的神情,从疑惑惊讶慢慢漾出明媚灿烂的笑容。
闻楝没有说。
学校网站都有通知和公示,她惊喜发现某些细节,比如这次国际交换生申请的截止时间是在上个学期末,开学后公布的初次入选名单中就有闻楝的名字,学校甚至还在某个时间开过面试选拔。
这次的新公示是学校选出来的最终名单。
这意味着——闻楝会作为学校的国际交换生,在春季学期来到加州,来到她身边。
赵星茴简直要跳起来尖叫。
所以这是个莫大的惊喜。
原来他的忙碌都是因为她,他要来见她,他要做准备,他要给她一个盛大的惊喜。
她止不住自己的笑容,也禁不住自己的心甜如蜜,抱着手机在床上打滚,差点要喜极而泣。
他说他会来看她。
他说他要跟她在一起。
“你是怎么发现的?”赵星茴甜甜笑起来问方歆,“怎么还能找到这种东西?”
“闻楝很出名啊,这种名单公示一般系里同学都知道,慢慢传开来了。”方歆也忍不住要叫,“哎,我要去问问闻楝,不声不响的,他居然要去加州念书哎,那岂不是有机会跟你见面?你俩真有缘分啊,这种事怎么能不告诉我呢。”
“要不是你发给我,我都不知道这件事哎。”赵星茴笑盈盈,“他好端端地跑加州来干嘛呢。”
她又想,连忙喊住方歆:“你不要问闻楝了,他最近应该挺忙的,他肯定也不想你知道吧,有空我去问他,再告诉你。”
那天她跟方歆的聊了很多很多的东西,但赵星茴只记住了这件事。
她忍不住笑起来。
这会是个“假装她不知道”的惊喜。
等闻楝来加州,等他们见面——她要好好想要摆出什么表情,要怎么配合他,怎么跟他说话,怎么和他相处。
The Best Surprise。
惊喜的最初应该就是他们的现状,他忙他的,她也忙她的,在冷淡失望里降低期待值,等待最后见面那一瞬迸发的出乎意料的喜悦将人淹没。
赵星茴不再找闻楝的麻烦。
让他尽情地忙吧,做好一切准备后再来见她。
后来赵星茴一直很乖。
乖巧愉悦地过自己的生活,开开心心念自己的书,去购物去美容院去运动健身,抱着爆爆在落地窗前翩翩起舞。
凌微和陆显舟都问她为什么这么开心?
她眨眨眼睛说,你们陪着我,我当然幸福开心啊。
那个冬天,她时常会刷新闻楝学校网页,看看有没有春季交换生的最终出国名单公示。
赵星茴是抱着笃定的心情点开了校务公开栏的最新公示。
她笃定闻楝肯定会来到她身边。
要做好迎接他的准备,幻想终于成真,他们可以生活在一起,她可以扑进他的怀抱,他们一起在学校上课,下课后一起出去玩,他们带着爆爆一起出门散步。
最终名单里依然有闻楝的名字。
只是最后一栏的“状态更新”——闻楝/退出。
退出。
赵星茴蹙起眉头,咬紧唇壁,反复地进出页面刷新,依然在闻楝的名字后看见了“退出”这两个字。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不是“录取”,也不是“延期”,而是“退出”。
她打电话给了闻楝,嗓音颤颤地问他什么是“退出”。
闻楝怔了片刻,显然也是惊讶她能在学校的网站找到这些信息,最后嗓音平静地说起:“系里也有同学想去,我把这个机会让给他……这个交换生项目不太适合我,手上有很多事情,我近期可能更适合待在国内……”
“可我一直在等你。”
赵星茴重复着他的平静,控制不住的泪花已经模糊了视线,她平静说,“闻楝,我一直在等你。”
53 ? 第 53 章
◎退出◎
闻楝听出了她平静语气里的颤音。
他心里也有隐隐阵痛, 不知从何而来的疲倦和无力感,气球一样悬浮着的心情,毫无说服力的苍白语气:“我最近真的很忙, 我最近和同学接了一个开发项目, 很重要……这个出国交换对我没有意义,何况……即便没有我, 你的日子也会过得开心……赵星茴,你其实并不需要我……”
“可你明明答应过我!”赵星茴不想听他的解释,红唇吐出的嗓音字字尖锐:“闻楝,你说过你要来见我,你说过你要陪着我, 你说过的!你答应过我,你承诺过我, 你已经有机会,你已经做了选择,最后你跟我说你要退出?我一直在等你啊。”
“我厌烦了这种现状,我讨厌隔着时差每天打电话发消息,我不想找人的时候永远找不到,我不想要人陪的时候永远不在身边,我说过我不想分开两地谈恋爱, 我要你陪着我,你也答应过我的, 你现在明明就有机会。”
她吃不了这个苦。
一年不行,一个月也不行,一天也不行。
她以为这是个莫大的惊喜, 在她沉浸在巨大的喜悦后又突然敲碎了她的期待, 赵星茴忍不住要哭出来, 声音哽咽又歇斯底里:“我不管,我就要你来加州陪我!你必须来!你一定要来!!”
闻楝静默了几秒,在电话里回复她:“我不会来。”
他话语轻飘笃定,瞬间击碎了赵星茴的心。
她的心碎掉了。
“赵星茴,你身边不缺人……总有人会陪在你身边,会让你开心,会满足你的要求。”
赵星茴紧紧地咬住了唇壁,眼眶发红发烫,感受齿尖强烈的痛意。
她沉默了很久,一字一句,声音冷冽:“所以你的意思是别人也可以替代你是吗?”
“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吗?把自己摆在首位,把我扔在一旁,轻易改变自己的承诺和决定?我从临江走的时候,你说的那些话和那些记忆你都忘记了吗?”
闻楝听清楚了她的每一个字。
那时候两人还是吵架,她气冲冲地来找他,两人莫名其妙地滚在了一起,日子突然就变得甜蜜,没日没夜地挥洒精力和甜言蜜语。
他们说好要在一起的。
窗外下起了纷飞大雪,桌子上的电脑已经有几十个小时都没有阖上,闻楝站起身,推开走廊的窗,任由冰冷的雪粒扑在脸上。
他的语气微冷,轻而模糊地问她:“如果我去美国,那之后呢?如果我见到你,我们会不会真的在一起?赵星茴,你有没有想过这以后?我要靠奖学金和兼职养活自己,你想要的东西我给不起,不管是包包衣服还是豪车大房子,或者你的派对聚会和朋友家人,那都跟我没有关系……我是不是应该搬进你的公寓,唯一的用处是照顾你的生活或者满足你的情绪,我还能做些什么?你想要怎么对待我?如果遇到任何麻烦和阻力,我们要怎么解决问题?”
“你只要享受,只要有人满足你,你什么都不需要考虑。”他轻声问她,“那我呢?”
赵星茴有呼吸不畅的烦闷,冰冷反驳他:“这都是你的借口,是你自己改变主意,在一切还没有发生之前,我们为什么要把问题复杂化?”
“也许我们并没有那么合适……至少目前来说。”闻楝深吸了一口冰冽的寒气,“赵星茴,我没有办法走到你身边,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想继续留在国内。”
“所以这就是你忽视我冷淡我的理由?不接我电话,不回我消息?你早就想退缩,只是拿忙碌当借口,故意疏远我。”她心冷如冰,咽下满腔苦涩,“只有我自欺欺人地在期待等你来见我的那一天。”
闻楝沉默良久:“我没有告诉你我会来。”
他没有说,他始终不声不响,他暗地里改了主意。
只有她自己的一厢情愿,期待落空。
赵星茴羽睫颤颤,闭上了酸胀湿润的眼睛。
最后她说:“闻楝。”
她眉眼凝刻,她命令他,嗓音清脆冷酷,拗起了下巴,“我要你出现在我面前。不管是怎么样都好,买张机票或者想别的办法,我要你站在我面前履行你的承诺,你必须这样做,没有别的选择。”
他轻声说:“抱歉……我做不到。”
赵星茴呼吸如冰,俏丽的脸庞绷得冷艳。
她会恨死他。
她声音变得冷静高傲:“你说抱歉的话,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闻楝握着发烫的手机,冰冷和炙痛交缠着卷入心底,连着手指都在发颤,他知道她什么意思,他知道这句话的后果,可他没有选择,他迈不出去步伐,他的理智在告诉自己后退。
“抱歉。”
赵星茴在电话里停了很久很久:“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闻楝捂住了头疼欲裂的额头,最后沙哑着声音说:“赵星茴,我现在不能给你任何的承诺。”
她昂着头,很努力地咽下所有情绪:“好。”
手机握在手里,她低头看了一眼,而后面色冰冷地扬手,用尽全身力气,把手机砸向了墙壁。
接连几声“砰”的撞击声响,漆黑碎裂的手机最终躺在了地板中间。
赵星茴没哭。
她目光如寒星,拗着下巴走出了房间。
闻楝听着耳畔巨大的杂音,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电话,默默地注视着窗前的风雪。
退出。
不是录取,也不是延期,而是退出。
他也总有理由,或者说,所有的理智都这样说服自己。
他没有资格,也不可能拥有她。
可代替品太多,她迟早有一天也会厌倦他。
他也迟迟说不出口,或者努力不去想,结局总是会这样——不是发生在现在,就是发生在未来的某一刻,它总会发生,永远避不开。
可甘心吗?
如果一定要失去的话,那他宁愿不去拥有,痛得更少,解脱更早.
后来大抵不过是平常生活。
赵星茴换了新款手机,删除了所有的聊天记录和相关的记忆,拉黑了某个头像,清清爽爽又毫不留恋地开始了新生活。
她觉得自己卑微和委屈了太久,做起这些来甚至觉得痛快。
生活简单才会更愉快。
不把心思放在那些镜花水月和虚幻的想象上,不必耗费精力跟手机和时间纠缠,完全专注在触手可及的生活左右,才能拥有轻轻松松的人生。
其实后来她有想过,这一开始本来就是个错误。
源于别扭叛逆的青春期,因为敌意和对立关系才会给予过多的关注和过度的解读,又因为朝夕相处和挑衅顺从的关系中产生了习惯依赖,而少年懵懂荷尔蒙和耿耿于怀的时间又拉长了对彼此的感觉,让她陷入了感情的错局。
那个人……其实也没有哪里好。
祛魅是一种觉醒。
其实没有什么值得深刻,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当然也谈不上悔恨痛苦。
想通之后,她坦然地接受了过去的幼稚,再认真想想,身边的男生不乏佼佼之辈,相处轻松融洽,犯不着拧巴地像无头苍蝇一样自撞南墙。
赵星茴好像在某一瞬彻底成长。
完全蜕变了年轻女孩的青涩和幻想,思想成熟,神采飞扬,巧笑嫣然。
后来那几年,凌微在美国待的时间不少。
一来是丈夫工作重心逐渐偏移到北美,经常有机会过来,二来女儿长大,也要帮赵星茴安排以后的生活。
对于养女儿这件事,凌微以前偏于溺爱,后来头疼又纵容,现在希望赵星茴能过更好的生活。
赵坤则虽然有钱,也只是殷实的小公司老板,远算不上是豪门巨富,跟陆氏集团比起来算是小巫见大巫,凌微觉得与其让赵星茴回国跟着她爸受委屈,不如拿着该有的赵家公司股份,让她留在美国寻求更好的发展。
不仅要优渥,当然也要光鲜。
赵星茴后来变成了那种名媛范女孩。
她的精致五官已经完全长开,杏眼桃腮,骨相天成,比凌微的温柔婉约还多了几分明艳灵动,穿戴要么华丽隆重,要么云淡风轻的娇贵,在衣香鬓影的聚会中会端着香槟笑吟吟地站在镜头显露亲切,下一张照片又是精英优雅式地在摩登大楼里喝着咖啡认真敲电脑,再一翻又是跟着朋友冲浪骑马玩帆船,还有自律的运动和美容管理。
生活的确肆意洒脱,充实有趣的日子和丰富多彩的活动总能充斥时间,还有很多人可以认识结交,很多事情需要认知学习。
她一直到毕业都没有回国,开开心心地待在美国。
家里也不需要她回去,褚文兰如临大敌地怕她回国接班,赵坤则也怕她回国之后闹得鸡犬不宁,倒不如留在美国过光鲜亮丽的生活。
于奕扬倒是提前回国——他受某个电视台节目的邀请,回国参加了一档综艺节目选秀,一鸣惊人地开始了演艺圈生涯,于家父母现在不求他回自家公司,每天喜滋滋地跟身边人宣传自己儿子的音乐。
方歆大学毕业后被父母召回了洛江,安排了份稳定工作,给她买了车子和房子,主业过起了悠闲不烦恼的小富婆生活,副业则捣鼓着想要开家咖啡馆。
至于闻楝。
大概只有赵星茴不想知道有关闻楝的任何事情,并且提前封住了方歆的嘴巴,赵星茴后知后觉地发现她总是在方歆的八卦里栽跟头,完全禁止方歆提这个违禁词。
方歆自己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两个人到底怎么回事,但两人的不对盘渊源已久,无非是跟家里利益相关,只要她嘴里不说,隔着太平洋的距离,赵星茴一无所知。
她态度漠然,无论是什么新闻八卦都毫无兴趣,更没有兴趣自己去检索寻找。
一点也不想知道吗?
赵星茴扪心自问——是真的不想。
她有自己的决绝和洒脱,栽过两次跟头的地方,再感兴趣的话,那就变成了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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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 第 54 章
◎人生是起起落落的过山车◎
二十出头的薛博感觉人生是起起落落的过山车。
他一路念书念到国内顶尖大学, 不说不费吹灰之力,起码也是游刃有余,奖状成绩拿了不少, 大好前途一片光明, 还有个校园恋爱的女友。
未来履历可见光鲜,要么毕业后找个行业TOP公司爬梯子奋斗到年薪百万或者高级合伙人, 要么一路硕博深造寻找机会浪尖弄潮。
薛博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穷困潦倒地窝在工作室当困兽。
最穷的时候,他和闻楝身上加起来不够二十块钱,靠着姜小恬的红包才够点一顿廉价外卖。
他俩大一因为信息竞赛认识,一起进了学校导师的实验室,大二一起做兼职项目赚钱, 大三闻楝有想法创业,薛博想都没想就跟着他扎了进去, 第一个启蒙订单是给商业公司的无人机系统进行改进开发,第二个帮汽车巨头公司的车载系统的录像工具进行升级,也接过大厂和芯片公司的项目。
那时候团队里固定有五六个人,都是学校的同学,大家都是初生牛犊,卯着劲地呆在工作室埋头苦干,收入还算不错, 也积累了一些经验,后来闻楝开始转做初创, 创建了一款智能应用项目,经过几个月的社群推广后逐步拥有了稳定增长的注册用户和订阅,初期盈利已经带来了投资人递来的橄榄枝。
那时候所有人都忙得天昏地暗, 但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 利润不断的增长也带来公司员工的扩大, 薛博那时候拍着闻楝的肩膀说我们拿这个成绩毕业也不错,书什么时候念都行,错过了当下的创业风口那可就是找不回来的遗憾,一群人踏踏实实跟着闻楝窝在办公室干。
那时候闻楝住在了办公室,不大的孵化工作室挤满了工位和各种书籍资料,他直接睡在了工位旁边的折叠床上,靠着咖啡熬过一个又一个的通宵,顶着深陷的眼窝,两耳不闻窗外事,也不太说话,埋头做自己的技术。
大学即将毕业,没等大家摩拳擦掌要一展宏图,闻楝要把这款应用卖给一家知名的科技公司。
当时所有人都不同意,项目进行得如火如荼,大家已经望见了公司前景,盈利不是问题,做大也不是问题,甚至连找投资人都不是,再转眼就能实现人生梦想,财富自由。
闻楝一意孤行,面容冷白,漆黑深静的眼睛扫过每一个怒气冲冲走到他面前的人:“我们的数据核心走向就是错误,后期暴露的问题我们根本无力支撑,只要我开口说不行,不出两年它就会死。”
他不复以往的平和,也不是埋头的沉默,英俊而消瘦的脸庞线条冷峻,整个人充斥着不近人情的冷淡和锐意。
最后整个团队闹得很僵,闻楝执意卖掉了过去一年多所有人的心血。
人心涣散,所有人做鸟兽散,心怀不满的人拿着最终分红离开,还愿意留下的人继续呆在公司寻找下一个机会,闻楝在参加过一场大模型应用的全国比赛后,闻楝去了欧洲参加科研集训,回国后把方向转到人工智能领域。
那时候的多的是一周出idea,三个月完成产品迭代,半年创业就拉到几轮投资的新兴公司,团队剩下的人开始兴致勃勃地投入了元宇宙大模型的虚拟世界,但闻楝偏偏绕过了这些热门风口,要把公司所有的资金投入并不起眼的人工智能赛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最后的几个同学都离开另谋高就。
只有薛博进退两难地留了下来。
人最少的时候,整个办公室只有闻楝和薛博两个人。
薛博看着面色冷清的闻楝:“就剩咱们俩了。”
闻楝毫无反应。
“你不对劲,你这两年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是不是有点……剑走偏锋?”薛博也是提心吊胆,“本来什么都好好的,怎么转眼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人去楼空,冷冷清清。
“我知道自己自己在做什么。”头顶的灯光在闻楝的鼻梁投下阴影,让他眉目五官分外深邃冷肃,“我在赌。”
“薛博,你想好要不要留下陪我一起赌。”他淡声道,“赌赢了我们功成名就,赌输了一无所有。”
薛博咬牙想想——
反正还年轻,赌一把又怎么样。
公司实在没人,两人所有的积蓄都投到手上的项目,连投资也不好找,穷得叮当响,每天都在楼下吃最便宜的路边摊,连个鸡蛋都不舍得加。
姜小恬看他俩没日没夜地蹲在办公室,都憔悴得不成样子,一度想来公司帮忙——薛博没舍得,他一个人跳进火坑就行了,不能祸害女朋友,让姜小恬去找个班上,至少还有工资。
后来实在没办法,两人捡了个中途退学的游戏玩家,外加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菜鸟实习生来帮忙。
在别人信心昂扬春风得意的时候,闻楝和薛博的创业好几次趋近于倒闭,连公司日常开销都付不起,差一点点要被赶出办公室,薛博真是没想到自己有这么苦的时候——都忘记了以前的日子多么滋润。
他实在熬不住,问闻楝:“你不是有个挺有钱的叔叔阿姨吗?一直要都挺支持你的,找你你还躲着,能不能让他们投点钱?我们给点股份也行啊。”
闻楝岿然不动:“不行。”
就这么熬了一年多,没日没夜几百天,产品迭代了无数次之后,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突然就拨开乌云见月明,角落布满灰尘的电话叮铃铃响起,邮箱里塞进了雪花似的邮件,业内无数的关注,爆炸似增长的客户群体,还有猛然调转回头的投资者。
钱进来的时候,薛博整个人都傻了。
他们赌赢了。
沉船扬帆启航,大海阴霾散尽,薛博抱着姜小恬哭得泪水滂沱。
那年闻楝才二十四岁。
所有热烈的关注和瞩目投过来的那瞬,他的生活也不过是死水一潭的沉寂,唯一不同的是深夜站在公司的窗边,闭上眼睛,轻而疲倦地吐了一口气.
赵星茴在电话里拉长音调,用美式甜心那种酥脆的嗓音说:“Morning,起床了吗?”
陆显舟好像听见桃汁气泡水倒进玻璃杯的声音。
“你在哪儿?”
赵星茴刚从樟宜机场出来,望着车窗外的热带景色,笑吟吟的:“你说呢?”
“已经到新加坡了?”陆显舟从健身仪器上起来,拽着毛巾走去浴室,“不是说要在东京多玩几天?”
“已经玩了两天,买了好多东西。”
赵星茴精神抖擞,“我给你带了伴手礼,日式风味早餐,还有十五分钟到达。”
陆显舟笑得爽朗:“今天运气不错,刚好吃腻了吐司三明治。”
十五分钟后,陆显舟换好衣服下楼,湿着头发系上衬衫纽扣,看赵星茴在吧台忙碌,拆了一盒色彩鲜艳寿司造型的饼干,把抹茶粉搅进热牛奶,几块红豆面包精致摆盘,给他糊弄了一顿快手早餐。
她平时十指不沾阳春水,除非有事,否则绝不献殷勤。
赵星茴转身来回,脚步轻盈,穿一身剪裁和质感都极佳的嫩黄色连衣裙,身材窈窕婀娜,蓬松柔顺的的头发挽在脑后,唯有耳际的珍珠耳环随着动作轻轻晃荡。
赵星茴抬眸跟陆显舟说早。
“早。”
“报告已经都发你邮箱。我在新加坡待一周再回美国,不接受任何额外时间的加班和延期,回去后要有两周时间的休假,届时不接受任何工作电话和非私人联系。”
赵星茴叉腰转身,翘起下巴,手指敲敲桌面,“还有啊,全薪休假,我会把账单寄到你办公室。”
陆显舟剑眉高挑:“你就这样对你上司说话?”
“怎么了?”赵星茴不乐意,星眸睨人,“我天天被你差遣,天天不是出差就是加班,从美国飞到欧洲,又从欧洲飞回美国,又被你喊到新加坡,你倒好,你跑来新加坡接手新职务,把自己办公室的活全扔我身上了,我每天隔着时差跟你汇报工作,没辞职就算好的了,你还想我态度怎么样?”
她语气清脆,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叽里呱啦一大通。
“我说了你一句。”陆显舟乜她,语气笑谑,“你这长篇大论,说的我好像虐待你似的。”
“本来就是。”赵星茴小声嘀咕。
赵星茴这几年都跟着陆显舟工作,美曰其名是学习栽培,实际上被他差遣干活,陆显舟去年从美国搬到了新加坡,接手了陆氏集团在新加坡的家族办公室业务,他自己在北美也有一部分投资事务,索□□给了赵星茴处理。
Connie已经跟他分开,现在是纽约华尔街风风火火的女强人,压根不愿意跟着陆显舟来新加坡,陆显舟大概会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留在新加坡,两人索性分手,潇洒说bye,各自天涯安好。
成年人目标明确,做决定从不拖泥带水。
后来赵星茴也理解他们这种独立自主的恋爱,没什么唧唧歪歪的难舍难分,当下也许有不舍,转身离去后海阔天空。
赵星茴也有过几次短暂的dating,挑合适的人选,偶尔还联系Connie,跟她取取经。
她来美国前是呆在赵坤则身边,这几年凌微常居美国,赵星茴反倒是陪在妈妈身边的时间更多,唯有大学毕业那年,赵坤则飞了一趟加州,参加了她的毕业庆典。
夫妻俩劳燕分飞多年,站在赵星茴左右拍照就显出了差距,赵坤则不如年轻时候的英俊斯文,凌微却还是风姿绰约,无论是气质还是谈吐仪态都比前夫高出了一大截。
女儿以后当然也不能找个跟她爸爸一样的男人,凌微的确是想让赵星茴以后跟着自己,尽量站进陆家的社交圈。
但赵星茴也就愿意接近陆显舟。
这几年陆显舟带着赵星茴,从公司实习再到毕业工作,也算是手把手教她事业,带着她开会出差,赵星茴不是那种能吃苦的女生,要工作也要顾着玩和休息,要求多,脾气挑剔,要是哪周出差次数太多,她还要恨恨踩着高跟鞋跟在陆显舟身后生气,往他的咖啡里多扔几粒糖块。
她也回过国。
跟着陆显舟回国出差,还趁着工作便利溜出去看于奕扬录节目唱歌,两人吃饭逛街,把陆显舟一个人扔在客户公司。
倒是没有回洛江。
以前家里别墅已经不住人,褚文兰的儿子大概有六七岁,一家三口搬去了市区的大平层生活,赵星茴也觉得没有再回家的必要,只是在临江转机时跟赵坤则吃了顿饭。
55 ? 第 55 章
◎我的心里有一座火山◎
陆氏集团在新加坡的家族办公室设了很多年, 主要负责集团在亚太地区的资产和投资管理,过去十几年都是由凌微的丈夫管理,现在交到了陆显舟手里。
陆显舟二十九岁, 英俊硬朗, 没有富家子弟的轻狂矜贵或者冷淡高傲,挺平易近人的绅士性格, 赵星茴不太乐意接触陆家其他人,但跟他关系还算亲密。
现在陆显舟住的地方还是以前凌微和丈夫住过房子,也有现成的赵星茴的房间,这次赵星茴过来,除了把陆显舟要的项目信息给他, 也是她自己挖掘了新项目,迫不及待地想找陆显舟要个决策权。
陆显舟很稳重地翻看她的立项。
赵星茴坐在一旁撑着下巴, 很有信心:“我对这个项目的估值很高,创始人我也接触了几个月,无论人品还是能力都很值得期待。”
陆显舟看着她那双眼睛,闪闪发亮地望着他。
风投行业并不轻松,出差和加班都很频繁,还有各种交流会和行业研究会——赵星茴看上去娇气又有性格,似乎并不适合在这个领域发展。
当时凌微希望她找个更艺术性的方向, 其实并不需要她辛苦,她甚至可以不工作, 或者风风光光、漂亮舒适又神采飞扬地站在同龄女孩中。
赵星茴不想成天陪着凌微参加什么聚会或者沙龙,宁愿一刻不歇地跟着陆显舟到处出差。
她以前暑假在陆显舟身边实习,每每加班开会的确也是偷偷噘起嘴巴怨念, 现在要跟着陆显舟做风险投资, 压力大又忙出天际, 大家都觉得她不行。
但她倒还是一边皱眉一边做下来,把自己的第一个项目投在了于奕扬身上。
陆显舟一开始直接否定了这个项目,一来是公司没有这个专项基金,二来是国内音乐市场鱼龙混杂,赵星茴拿出了相应的尽调和报告,死缠烂打找了陆显舟好多次,他说她只是感情用事,她瞪着圆圆的眼睛很不服气地看着他,而后开始了每天锲而不舍的证明,最终说服了陆显舟。
不过短短两年,于奕扬在国内的名气和商业价值遥遥上升,回报率超出了预期。
拿到她手上的每个项目,她好像都要蹙起秀眉烦恼一会儿,但凌晨四点回复邮件,抱着厚厚的资料硬啃,最后写出一叠的项目书的人也是她。
二十出头的年龄,陆显舟也是这样慢慢过渡,他也看着赵星茴一步步走过来。
“有没有想过做点其他?”陆显舟以前问她,“比如回学校念书,或者跟我那些堂姐表妹一样,开个画廊,学珠宝设计,艺术投资,还是来陆氏集团找个轻松点的职位,或者回洛江接手家里公司?”
“我记得你二十四岁的时候还在念MBA呢,半夜跟我发邮件说很忙书很难念。”赵星茴眨眨眼,问他,“我现在有没有做的比当年的你好?”
“比我好。”陆显舟挑眉,很不吝啬地表扬她。
“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受不了这个磨砺,都等着给我安排其他呢。”她扬眉,耸耸肩膀,“但我喜欢看你们想象落空的样子。”
陆显舟笑了。
你以为她还懒洋洋地站在温室花园羽翼未丰等着人呵护,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就突然出乎意料地振翅而飞。
这种女孩。
很难说她是什么……她身上有好多形容词,又没有准确的形容词。
她只是鲜明的她.
赵星茴在新加坡待的这一周还算充实。
她平均两三个月见一次陆显舟,平时都是电话和视频会议,趁着现在见面,把自己手上所有的项目和基金年度报告,各种乱七八糟的工作都跟陆显舟汇报了一遍。
陆显舟认真听完:“以后你的项目不用经过我指导,直接公司会议汇报就行了,有空我会看,不用提前给我过目。”
赵星茴笑眯眯凑近:“什么意思?我可以脱离监督,独立自主了是吗?”
陆显舟喝了口咖啡,剑眉舒展:“我只是不想你每天打电话骚扰我催我看邮件,能不能有点私人距离。”
她理直气壮:“说得好像你有私人时间似的。”
语气中毫无对上司的敬意。
陆显舟无奈叹了口气。
下午还有个商务酒会,陆显舟要出席,让赵星茴陪他去。
以前的时候……赵星茴记得赵坤则要带她去参加生意场上的应酬,她绝不愿意,但现在已经可以巧笑嫣然地穿梭在这种衣香鬓影的场合。
她习惯了跟陆显舟出席这种场合,穿了条人见人夸的裙子,妆容精致,光彩夺目,跟西装革履又高大英俊的陆显舟走在一起,分外赏心悦目。
有时候锦衣华服会秒杀一切的叛逆。
她像天鹅一样优雅矜持,顾盼生辉,又偷偷跟陆显舟嘀咕:“我的裙子掉毛吗?”
“嗯?”他轻声询问。
“羽毛,裙摆的羽毛。”她雪白的贝齿咬着艳丽嘴唇,“这种手缝礼服最不牢靠,你帮我注意点,别让我出丑。”
陆显舟悄悄整理她的裙摆。
有人过来称赞他们般配——怎么不般配,漂亮礼服和高定西装,优雅谈吐和绅士仪态,对望时的默契和笑容。
“陆总,您身边这位丽质佳人……哪家的千金?”
陆显舟要介绍赵星茴,还要澄清:“家里的堂妹,跟在我身边帮忙,她对您今天的演讲很感兴趣,我特地带她来听听。”
赵星茴脸上漾满笑容,腹诽他什么时候学会虚与委蛇那套。
陆显舟进了陆氏集团后也是炙手可热,不知道有多少女生飞蛾扑火一样扑上去。
赵星茴偶尔还要化身成挡箭牌——谁让她念大学那几年受他照顾呢,理所当然要回报他。
酒会结束后,一群推杯换盏相聊甚欢的人散去,赵星茴终于松懈下来,不管裙子也不管仪态,站在私人海滩旁边喝香槟。
陆显舟过来找她。
两人坐在海边喝酒聊天。
赵星茴问:“走了吗?”
“走了。”陆显舟叹了口气。
她忍不住笑起来:“叹什么气啊,多漂亮的女生,看得出来非常喜欢你哦。”
陆显舟也笑起来,牙齿洁白:“你跑得挺快,一转眼就不见了。”
“我累啦。”赵星茴娇娇柔柔地拖长音调,“谁耐烦在你身边堆着笑脸站好几个小时。”
陆显舟也累了,仰头喝了口香槟。
“陆显舟,那么多女生追你,你怎么不谈恋爱呢。”赵星茴抿着香槟,望着日落下的温柔海浪,“每次宴会都躲躲闪闪的,多没意思。”
“你以为想谈恋爱就谈?”陆显舟挑眉,“也要天时地利人和。”
他说:“人生每个阶段的恋爱都不一样……我十几岁时会暗恋温柔羞涩的女生,但只敢偷偷看她,后来会喜欢跟我在图书馆一起高谈阔论的姑娘,跟她谈恋爱周末会去酒吧跳舞,后来跟Connie在一起,我喜欢这种各自独立又势均力敌的相处,再往后……也许想找一个人,仔细认真地牵起她的手,说不定想更长久一点。”
赵星茴乜了他一眼,没说话。
“你呢?”陆显舟问她,“dating了好多次,还没有找到自己喜欢的吗?”
赵星茴也有迷茫。
“我并不确定……”
她想了想,欲言又止,最后说:“小的时候,爸爸妈妈都很宠我,大家都很爱我,那时候我调皮,大家都围着我转,后来爸爸妈妈分开……你知不知道?那种感觉很烦呢……我的心里有一座火山,只要一不高兴就有岩浆在翻滚,可是呢,我的火山有时候喷出来的又是冰激凌,我喜欢有人陪我玩,喜欢有人逗我开心,可是一直开心会让我觉得烦躁很不真实,因为我知道不会有人让我永远开心,可我也不喜欢完全违背我的人……”
赵星茴托着下巴,陷入了某种沉思,声音轻缓:“我喜欢那种……表象很好、但暗地里很倔的人,他会很顺从地让我开心,但我知道他眼睛里说不,我喜欢看那种矛盾的样子……忍不住要挑战他的底线,想看他什么时候屈服……他屈服的时候我会觉得开心……”
晚风吹拂,她突然咬住舌尖,顿住了话语。
可是最后他没有屈服,偏偏是她低下了头。
赵星茴撇过脸,闪闪发光的眼睛倒影着海面夕阳的橙光。
陆显舟问她:“所以有那么一个人存在吗?”
她沉默,而后说:“没有,不会有这种人存在的。”
“你知道不会有人让你永远开心?”陆显舟拍拍她的脑袋,“如果有人能让你永远开心呢?”
赵星茴微笑:“如果真的有,那我当然要跟他在一起,让我看看他有多厉害,并且快点祈求他来到我身边。”
陆显舟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你好像只在乎开不开心。”
“先开心,其他的事情等不开心了再说。”她皱皱鼻尖,嘟囔着拨开陆显舟的手,“你弄乱我的头发了。”
不管有没有那个人,赵星茴不在乎。
她可要痛痛快快地休假去了——两周的带薪假期,她要去泰国度假。
跟方歆一起。
陆家在泰国有不少房产和产业,陆显舟很大方地赠予了别墅使用权,让她和方歆好好玩:“你先去度假,结束后再回新加坡,跟我一起回趟临江,再飞回美国。”
赵星茴:“干吗?”
“有个临江的初创公司,人工智能方向。”陆显舟语气平稳,“集团已经经过了几轮评估,要谈具体的投资协议,我亲自过去一趟,你也跟着看看。”
这是陆氏集团的投资,还是亚太地区,赵星茴不管。
她心思不在这上头,只想着要找方歆。
56 ? 第 56 章
◎他们终于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方歆每年跟赵星茴见一次面。
两人会约着一起旅游, 从北欧极光追到南半球的心型大堡礁,再到热带度假岛屿和东南亚小城。
对比起方歆的生活,每□□十晚五的清闲工作, 下班后尽情玩乐, 还有空闲追星或者捣鼓着自己的副业,赵星茴显然更像纸醉金迷的世界——衣着靓丽, 妆容精致,红底高跟鞋在地板敲出清脆的声响,摘下墨镜长发飞甩的姿势带着都市佳人的妩媚利落。
方歆不懂她。
“你以前兴趣爱好很多啊,看小说追漫画打游戏听音乐,压根不喜欢去你爸公司或者陪着应酬什么的。”方歆看着赵星茴换上度假长裙, 转眼又是懒洋洋的大小姐风格,“我一直以为你跟大家活得不一样, 跟于奕扬一样当歌手进娱乐圈,或者漂漂亮亮在朋友圈当个全职白富美,结果最后做投资人全世界飞来飞去当社畜出差是什么意思?”
“我大学念的商科啊。”赵星茴脚步慵懒地走去泳池边的躺椅,“进金融业不是很正常吗?”
“你念商科不是因为回国之后要接你爸的公司吗?”方歆喝了口鸡尾酒,高高兴兴又不无怨念,“高中出国的时候明明说要回来,结果呢?我都回洛江了, 你还回来吗?”
方歆以前觉得赵星茴不回国是因为褚文兰,毕竟谁都不愿意自己后妈给自己添了个小弟弟, 还有闻楝跟褚文兰关系亲近也是个威胁,不然也不至于闹崩成这样。
可是换个角度想想,她有亲妈和继父撑腰, 闻楝现在自己创业也风生水起, 有什么好怕的, 回国多好啊,她俩还是可以每天聊天逛街聊八卦,可以一起去音乐会听于奕扬唱歌。
赵星茴很随意地耸耸肩膀。
回不回国,是她父母争论的一个重点。
凌微不愿意赵星茴回去,倒愿意她久居美国,也要求前夫分割大部分财产和股权给女儿,让赵星茴在美国生活毫无后顾之忧。
赵坤则忌惮陆氏,对前妻态度殷勤点头连连道是,但身后还有褚文兰和儿子,凌微提出的要求又过于苛刻,几乎要划走他所有身家——他现在倒是更愿意女儿回国,临江那边的分公司已经设了好几年,想让赵星茴回国接手。
赵星茴不管世事。
其实没那么重要——在哪儿生活都没关系,接不接手家里的公司她也不在乎,父母到底有多爱她也不再介怀,只是想过得更轻松点而已。
光鲜亮丽的设计师或者艺术投资人、品牌主理人或者名媛大小姐都是包装,无可否认她受陆显舟的影响,更愿意做一些更实际性的忙碌。
“所以你跟在陆显舟身边,以后是不是要进陆氏集团?”方歆扭头问她,“毕竟你继父那边挺厉害。”
赵星茴当然摇头。
凌微当然愿意赵星茴跟陆家更亲近些,无论是交际圈还是未来走向,但赵星茴没有那个想法,她不姓陆,也不觉得自己需要靠近陆家。
“陆显舟对你很好啊,我记得你读高中的时候,他来洛江你还特意陪他,你去加州他又照顾你,现在你又在他的公司任职,我们出来度假,他还帮我们重新安排了行程,送我们别墅管家豪车耶……”方歆眨眨眼,“还是个钻石单身汉,星茴你有没有想法……”
“没有。”赵星茴对于方歆的异想天开很无语,“这是我辛苦工作应得的待遇,他只是举手之劳,而且我跟他压根就不可能。”
两人都认识那么多年了,她跟于奕扬谈恋爱的时候陆显舟就在旁边,陆显舟谈恋爱的时候,她还跟在他和他前女友的身边一起喝咖啡聊天呢。
谁会在这种关系里发展恋情啊。
方歆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
不聊别的,度假应该是尽情开心,赵星茴每天睡到自然醒,其余时间不是泡在泳池就是出门玩,她以前常在社交网站晒照片和生活,现在也懒得再维持网络上的精修生活,只是偶尔冒个泡,维持账号的存活度。
方歆还是一如既往地爱晒爱聊,每天乐此不疲地发图晒照,当然会有赵星茴出镜,她顶着张皎洁清艳的脸,在镜头回眸一笑,风情嫣然。
旅行照片总是让人心生羡慕,老同学们纷纷留言点赞。
晒照后的点赞留言基本都集中两三天之内,以至于闻楝延时几天的点赞动作显得格外突兀。
方歆正好看见了。
赵星茴拧着纤细雪白的肩膀跟个欧洲帅哥坐在旁边,两人相聊甚欢,过一会穿着花衬衫的蓝眼睛帅哥去吧台拿酒,赵星茴含笑撩撩头发,火速掏出口红补了补,瞥见方歆的目光,笑吟吟问:“你盯着我我干吗?”
方歆支吾:“没什么。”
这几年闻楝其实基本在同学的社交圈里销声匿迹,方歆也几乎跟他处于失联状态,极偶尔能看见他冒泡,但上一次闻楝的名字大肆刷屏是在高中班级群里,有人转了一则新文报道是关于一家小而精的新兴科技公司的采访,以独特的技术视角和创新模式开发的人工智能系统,这家公司的创始人是闻楝。
方歆不太看得懂满篇的“萌芽”、“前景”、“潜力”这种词汇,但群里同行业的同学一个个兴奋地跟打了鸡血似的说厉害,后来方歆在网上搜了一下,的确刷到不少夸大词汇的新闻,听起来玄乎其乎的厉害,以至于闻楝一下子成了班上的名人。
这么大的八卦,方歆默默憋着没跟赵星茴说。
这几年赵星茴都不爱聊国内的事情,更不愿意听见闻楝的名字,以前还因为方歆的八卦闹了一次脾气——反正这两人就牵扯到家里那些事,关系好好坏坏的,谁也看不清楚.
度假结束后,方歆飞回了洛江,赵星茴回了新加坡。
主要也是处理私事,回去收拾回美国的行李,跟陆显舟确定下次回加州的时候,还有代为处理凌微在新加坡的一些事情,收拾几件旧物寄回美国。
她原想从新加坡直飞加州,陆显舟说要去临江,让她陪着一起去。
赵星茴其实犹豫了几秒——其实也不耽误行程,回去见见赵坤则也行。
陆显舟回新加坡之后比以前更忙了不少,要么出差要么访问要么交流,这次回临江是去谈投资协议,一开始赵星茴以为是什么大项目,也并未放在心上。
等陆显舟的秘书把尽调资料摆在桌面上,她坐在旁边听秘书下属和陆显舟介绍详情,才知道是家小公司,就在几个月前突然声名鹊起,业内很多知名投资公司纷纷给出了估值。
陆氏集团近几年的投资重点都集中在能源、生命科学和人工智能的方向,这个项目基金会也同步在接触,但创始人要求苛刻,也不轻易露面,陆显舟在会上听完下属的项目讨论后,对这家公司起了兴趣,正好在临江还有其他事情,索性亲自去一趟。
正好赵星茴这阵子也在,带她一起去看看。
“澍光科技?”赵星茴听他们说话,瞥着桌上的资料,挑起秀眉,“什么来头,没有前沿技术牵头,没有预先造势,国内人工智能方向的公司怎么会突然一炮而红,还需要你亲自跑一趟?”
陆显舟起身扯扯领带,英挺的眉和语气一起舒展:“你不喜欢做科技组投资,其实这类公司跟传统的业务不一样,培育和投资的价值性也更高,所以我让你跟去临江看看。”
好了,这是让她跟着去做项目访谈的。
“我不在临江久待。”赵星茴不乐意,抱手倚着办公桌,嘟囔,“到时候你们聊你们的,我就旁听就行了。”
陆显舟带着赵星茴去了临江。
临江的都市气息摩登又现代,偶尔会来,其实待的时间不长。
陆显舟跟赵星茴下榻的是五星酒店。
两人一起在顶楼吃晚餐,视野太高,整座城市的夜景都尽收眼底。
高楼林里,灯火辉煌,无边璀璨。
聊天也不过是那些内容——工作,生活,休闲,人际关系。
陆显舟是个绅士风趣又懂得保留空间和距离感的人,该说的话的尽数会说,不该聊的也会绕过话题,在成年人眼里大抵是个很完美的约会对象。
赵星茴跟他相处轻松愉快,坐在一起,想聊天的话就可以一直聊下去。
他多数时候会跟外人介绍她是他的堂妹——虽然是婚姻关系带来无血缘的伦理关系,但妹妹这个词还是充满了某种亲近感。
如果真的是哥哥就好了——那她在心理上大概会很依赖他.
次日,赵星茴跟着陆显舟去拜访那家澍光科技。
这家公司创始人主要做核心技术,不愿意出来参加饭局酒局,也没空线上或者线下聊天,想要见面,只能让人亲自去公司一趟。
赵星茴觉得这个创始人还挺装。
陆显舟倒是很有风度地亲自登门,同去的不止有他俩,还有财务组和法务一行人。
公司地址在郊区一个略冷清的孵化楼。
电梯晃悠悠地爬到十三楼,在不甚明亮的走道里绕了半圈,才看清旁侧一个不起眼的牌子上写着“澍光科技”,一扇不大的玻璃门开着,里头亮着暗暗的灯,没有前台也没有人接待。
赵星茴和陆显舟对视了一眼,各自挑了下眉。
里头有声音,一行人迈进去,只觉入目的格子间即破且烂,到处是乱糟糟的一团,好像是匆匆忙忙中胡乱搭建起来的一样,格子间里坐着的人个个埋头苦干,连头都不抬,另一侧的房间门口还坐着不少人,个个手里拿着简历,各自低头或者轻声交头接耳,看起来都是面试者。
好像误入了个招兵买马的大本营。
一行人面面相觑,陆显舟的秘书傻眼,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很快有个戴眼镜的短发姑娘抱着简历从办公室里挤出来,气喘吁吁地冲了过来,结结巴巴地喘气:“是,是新加坡的陆总吗?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一大早就有面试,会议室里挤满了面试者,人手实在安排不过来。我是前台兼HR,叫我小翟就行了,欢迎欢迎。”
这位翟小姐把陆显舟一行人迎进了另一间会议室。
“我们公司的管理团队都在面试,最近实在太缺人,忙不过来。”翟小姐手速快快地给每个人倒水,“陆总您喝水,麻烦你们先坐一会,我立马去把创始人喊出来。”
话音未落,人已经风风火火地走出去了。
赵星茴坐在陆显舟旁边,轻声“嗯哼”了一句:“他们真的知道你是谁吗?”
陆显舟似笑非笑地乜着她。
“真破。”赵星茴小小声跟陆显舟吐槽,“这家公司看起来像个诈骗公司,说不定你以为的新方向就是个骗局呢,你们的尽调有没有做清楚?”
“所以我亲自来看看。”陆显舟凑近她耳畔,“这位创始人很少露面,大概对投资并不急……”
两人姿势靠近,头颅挨在一起轻声说话。
“吱——”
有人推门进来。
赵星茴抬眼去看——
来人是挺拔清瘦的身形,黑色连帽衫、蓝色牛仔裤和黑色帆布鞋,简单朴素的穿搭让他过于像个学生,而那张脸也是年轻干净的,五官气质有种消沉又锐利的清俊,一双漆黑沉默的眼睛冷清得像夜晚的烛光。
那一瞬赵星茴脑海里有片刻的空白,以至于让她突然断住了话语,越过陆显舟的肩膀,定定地看着他。
闻楝。
这个人。
脑子里好像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如果有,那也只剩渣滓一样的平静和陌生,让她不需要调动感情来面对他,甚至不需要避嫌挪开目光。
她用一种旁观者的目光打量他。
不过也就是这样——
好看的相貌,清落的仪态,仅此而已,于奕扬和陆显舟未必输他,胜过他的优势却不知有多少,当年到底是怎么让她鬼迷心窍,甚至不惜从加州跑回临江,心心念念要跟他在一起。
就这么一个人,哪里值得她做错?
闻楝站在了她的目光中,亦是抬眼回视她。
其实没有特意去想,如今的他大概也不复少年时期激动又茫然的心境,千百个日子熬下来最后能剩下的只剩平静,这种平静对应的是无论如何都已经走到这一步的现状,从来就没有回头路或者别的选择,只是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下,平静如深渊的心镜好像又隐隐翻起层叠浪潮。
相逢陌路。
他们终于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57 ? 第 57 章
◎你让我觉得恶心◎
八年前陆显舟去洛江, 那时候和闻楝见过面,偶尔也听赵星茴提起过这个名字,后来她去美国念书后再未说过, 陆显舟也渐渐忘记这号人。
这个投资项目呈到决策层时, 陆显舟看过项目立案,也嗅到了其中的前景, 当时四大方向的尽调结果也已经出来,陆显舟的目光扫过创始人的名字和背景资料,当下还未多想,看见赵星茴才突然回味出隐隐约约的熟悉感。
很少有人名字里会使用“楝”这个字。
闻楝这个名字,他还在凌微那儿听过。
有些事不会当着赵星茴的面提起, 大家更愿意把她当孩子,凌微跟丈夫聊天, 很隐晦地抱怨过前夫一家的居心叵测和诸项骚操作,后悔没有一开始决意把赵星茴带去新加坡,划清楚河汉界,老死不相往来。
澍光科技的行业方向很有潜力,提出的理念在业内是前所未有的创新,创始人对融资要求苛刻,但愿意接受陆氏投资, 目前两方接触甚少,创始人背景不明——这是陆显舟愿意亲自过来的原因, 也是把赵星茴带来的目的。
陆显舟见到闻楝其人——无论是那张仍有印象的面容,还是从赵星茴的目光中都能看出——这的确是当年寄住在赵星茴家的那个男生。
这个穿着连帽衫牛仔裤的年轻人从凌乱拥挤的办公室走来,处于众人的注视下, 没有一鸣惊人的神采飞扬和志满意得, 更甚至有种面对凌乱废墟的从容坦然, 唯有眼神望向某处时有一闪而过的亮光,嗓音有种熬夜后的倦哑低落:“我是闻楝。”
秘书在一旁引荐介绍,陆显舟撑着高大身形起身,阳光笑容不乏商务范,伸手相握:“幸会,陆显舟。”
闻楝伸出手:“幸会。”
见过,的确是旧识。
一轮握手礼仪和简单寒暄后,最后闻楝的视线又移向了坐在陆显舟身边的赵星茴。
眼前人已经是妙龄女子,清丽漂亮的眉眼生动如画,肤如凝脂,玫瑰色的唇瓣,昔年的灵动娇纵都藏在精致妆容下,只有一颦一笑才稍稍露出破绽。
闻楝缄默地朝她递出了手——握手的姿态。
等待她伸出手指。
一秒、两秒、十秒、五十秒……
赵星茴是目光扫过眼前这只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羽睫闪动,目光挪开——连多看一眼都想皱眉,只要想象触碰就觉得反感。
她不愿意碰。
头顶灯光略显灰暗,空调嗡嗡作响,陈旧笨重的会议桌连电话和记录设备都没有,只有茶水杯显眼地摆在眼前,衬得现状像个现实又寒酸的笑话。
她双手抱起手臂,很随意地望向了陆显舟,语气甚至含笑:“这么破的公司能谈出什么有价值的项目来,要聊什么,快点结束行吗?”
语气清脆,压根就不管商务礼仪那套,潋滟秋波再瞥向闻楝,似笑非笑的娇靥带着淡淡嘲讽。
闻楝望着她的眸光漆黑深静,什么也没说,只是睫毛垂落,默默收回了伸出的手。
投资人和创始人坐在同一张桌子,到底要聊什么?
到来拜访的诸位都是金光闪闪的商务精英,俊男靓女都是天子骄子的派头,闻楝坐在会议桌对面有种不管世事的业余,但他搁在桌沿的双手交叉握在一起,不见丁点紧张或者窘迫。
创始人是公司的灵魂,陆显舟他们来访的目的主要是决策“这个人”。
核心技术的前景和产业发展趋势,创始团队的成员和个人背景,名校名导以及实验室的技术背书,创业的思路和历程,个人风格和性格特征,项目融资和估值,公司长短期的规划与业绩预测,核心技术和目标市场。
相比起外表给人的印象,闻楝不是那种只会埋头钻研、沉默寡言的人,他语气不急不缓地说话或者解释,不见激情澎湃或者信心蓬勃,没有炫耀和浮躁,很中正平和的态度。
大概也能从他的话语和逻辑思维中窥见性格,不是那种好高骛远或者尖锐求成的人,没有特殊背景光环加持,所有精力都投入在技术研究,尝试过很多种方向,商业启蒙源于高中时期的资助家庭对他的培养,一点点积累走到了今天这步。
过去的生活就藏在其中,好像是个重要又野心勃勃的事情,努力、选择、机会,成果,所有积极向上的词汇,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没有沾染风花雪月,不存在私人情节。
事不关己的项目,赵星茴百无聊赖地坐在旁侧,没有认真去听——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她并不觉得这种描述有任何的吸引力,可以赋予人什么品质和特质。
会议室里聊了两个小时,话题远远还未结束,陆显舟让秘书安排了晚上一起吃饭——他看穿了赵星茴的乏味无聊,也看见她偷偷摸摸地在点奶茶,带她先走一步。
虚度光阴、毫无激情亮点和期待值的一天,生锈的齿轮咯哒咯哒地转动,负荷着沉默而迟钝的现状和视线,走过昏暗走廊时偶然抬头闪烁的眸光和微微迟疑的动作都被抛落于脚步声中。
没有闻楝说话的机会,也毋须他说什么,甚至他也很难开口,只能目睹他们搭电梯离开。
赵星茴跟着陆显舟走出了这幢有点晦气的大楼,在暖洋洋的艳阳中缓缓吐出一口晦气。
陆显舟问:“你觉得如何?”
赵星茴没好气地拧起了秀眉:“很烂。”
“哪里烂?”
她不想理陆显舟:“你故意把我诓到临江来。”
“你俩似乎素不认识,看来这几年关系很恶劣。”陆显舟挑眉,“一开始我心里也存疑,没想到你这么不关注国内,也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没想到还真是他。”
赵星茴噘起红唇,理直气壮地问:“我为什么要知道?”
“我没想过问你的隐私。”陆显舟侧脸英挺,扭头问她,“我记得以前你俩关系还算可以,后来怎么变了?因为你父亲和继母的原因?家庭矛盾还是怎么样?”
赵星茴懒得说。
截止今天之前,她对闻楝的近况一无所知。
不知道他在哪里,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不知道他的生活,也不知道他的未来。
她不关心,也不会去想。
如果很偶然地想起,也是转瞬即逝的迷茫,以及提醒自己不要重蹈覆辙。
不值得。
她好像也缺乏抱怨陆显舟的心情——似乎没什么好抱怨的,见了就见了吧,只要她爸和后妈还在,他们迟早有一天会见面。
如果猝不及防的见面都没有难过的情绪,没有深陷的悲伤,那是不是意味着已经释怀,把这个人划出了脑海。
这样很好。
这么想想,赵星茴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
晚上的饭局,赵星茴陪着陆显舟去了。
以往这种场合她一般都会跟在陆显舟身边,缺席或者避而不见是不是会让人觉得她依然介意?
当然要漂亮耀眼又毫无芥蒂地出现在人前。
赵星茴换了条优雅微闪的长裙,裙子的剪裁轮廓掐出袅娜腰肢和曼妙曲线,轻盈裙摆随着高跟鞋步伐摇曳生姿,长发飘飘,白肤红唇,是昳丽精致的清艳风情。
不用开口说话或者做什么动作引人注目,她只需要坐在陆显舟身边静静听他们说话即可,当然陆显舟也会绅士照顾她,帮她点菜或者处理食物,间或跟她聊几句话或者解释点什么,不让她太过无聊。
闻楝从办公室赶过来,还是白天那身装扮,只是带来了商业企划书。
他被安排坐在餐桌另外一侧,隔着赵星茴一点距离,两人的目光不会对视,也没有机会交流。
投资的细节越聊越明朗,这顿饭也是顺顺利利地吃完。
赵星茴去洗手间补妆。
餐厅的洗手间装潢精致豪华,古色古香的回廊格调,中间摆着鱼缸睡莲和景观陈设,赵星茴找到了休息室,对着明亮的镜子涂口红,整理头发。
补完妆出来,冷不丁看见有人站在鱼缸旁。
挂在雕花走廊下的灯笼一盏一盏,灯光典雅又错落有致,那人垂手而立,明显是在等人,站姿挺拔清落,神态又带着寂寥和冷清。
他听见高跟鞋的声响,抬眼望过来,漆黑的眼睛看着她,叫了声赵星茴的名字。
声量迥异于餐桌上的平和内敛,荒芜又生涩:“赵星茴。”
赵星茴眼风扫过,眸光清风一样缥缈,没有神色也没有丝毫停留,径直走过。
甚至都算不得擦肩而过,只是陌路不以为然的偶遇。
“赵星茴。”
闻楝在她身后,又低低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她不会应他,也没有理由停下。
闻楝沉默又清寂地看着她走开,抿了下薄唇,黑睫垂落,而后不声不响地跟在她身后。
沉默地隔着距离。
木质走廊有轻而重叠的脚步声,赵星茴皱起细眉,硬生生地被逼着停住了脚步。
她红唇勾起个弧度,不知道跟谁说话:“你让我觉得恶心。”
“真的。”
赵星茴烦恼地蹙着眉尖,声音也是轻而平静的:“你叫一声我的名字,当着我的面多说一句话,往我靠近一步,我内心的恶心就多一层,有反胃想吐的感觉。”
她扭头看他,星眸忍耐:“闻楝,你做别的什么都行,但别逼着我恶心到吐出来,行吗?”
闻楝站定了脚步。
58 ? 第 58 章
◎那他大概是想找死吧◎
闻楝站在明暗光线的交错处, 轮廓立体突兀,又似乎融进了那一片晦暗。
似乎隔着很远的距离,但低沉轻渺的嗓音又清清凌凌地飘进她耳里:“并非有意冒犯, 只是想趁着有机会能说话, 单独跟你打声招呼。”
以及,沉闷吐息后松懈低缓的语气, “好久不见……很高兴看见你。”
闻楝掀起黑睫看向她,抿起薄唇:“这次的融资合作是陆氏集团找到我,前期没有太多细节沟通,我知道陆显舟会来,但不知道有你。”
也许隐隐有期待过——当投资人找到他, 报出陆氏集团的名字,他心里已经有了某种想象, 也许有一天,她会站在他面前,或者……终有一日他会有勇气走到她面前。
他在无数伏案劳神的罅隙也曾想象过他们见面的那一日——如果那时很多年已经过去,如果他依然蜷在窄闷的格子间碌碌无为,如果那时她身边已经尘埃落地,如果一切都追悔莫及。
不能想。
如果她平静的目光里全是漠然,如果神色里再无一丝感情, 他也觉得这是他应得的后果,这是他应得的人生, 绝不能说出一个字的痛苦和难堪。
为什么他人生里的幸福总是短暂,为什么煎熬总是漫长。
“如果……”他看着她,咽了下喉咙, 清隽脸庞维持着淡苦的平和, “我让你感到不舒服, 如果你不想见到我,合作可以立刻结束……”
赵星茴眸光不动:“不必,我不介意。”
不至于,她并不在乎,她可以坦然接受,在社交场合里看见他,听着他,面对他,她无动于衷,不会有任何情绪。
只是本能厌恶——他不要朝着她走来,不要喊她的名字,不要重建两人接触。
他没有这个资格。
她收回目光,语气带刺:“只是你离我远一点,不要靠近,不要有任何的私人关联,包括现在的对话。”
闻楝抬起的眸光深静,而后缄默着往后退了一步。
赵星茴长发飞甩,红唇轻撇,脚步清脆地离开。
这顿晚饭聊的东西不多,几乎都是会议桌上的那些问题,散场也很克制——陆显舟认为商务见面结果发现是熟人,当然会有更便捷一点的合作途径,但作为私人关系的关键人,赵星茴的态度明显是不愿意聊私情。
陆显舟随她,只谈工作不谈私事,在商言商。
最后两方握手,再约时间,陆显舟带着赵星茴离开。
车子驶出宴会所,两人坐在车内说话,看见路边树下站了一个人。
闻楝神色平和地站在树下,身后是格调奢华的门牌装饰,头顶是灯红酒绿的装饰,身上的牛仔裤帆布鞋显得格格不入。
赵星茴遇见过很多好看的男人,比如小鱼支着长腿站在那儿就有种潇洒诱人的魅力,陆显舟身材高大,穿西服站着挺拔又气宇轩昂,甚至有些男人站着抽烟也是种魅力,但他不一样,挺直的脊背有种安静的清韧和沉默的倔强,像一棵内敛的树。
车子停在旁侧,车窗降下,陆显舟邀请送他一程。
“不用了。”闻楝没有看向车内,平和颔首,“多谢,我的车已经来了。”
有出租车停在后侧,闻楝走过去,拉开了车门。
很难想象一个靠着前沿科技赢得业界瞩目,正在吸纳亿级融资的科技公司现在还蜗居在凌乱拥挤的办公室,创始人没有任何品牌包装,见完投资人要搭出租车回家。
有时候十五分钟的见面就能确定一个人值不值得投资,在陆显舟这,闻楝值得很多个十五分钟。
他问:“怎么样?”
赵星茴撇开眼:“不怎么样。”
“澍光的初期盈利和投资都用在科技研发和训练成本,技术团队的扩展非常迅速,没有任何资金用在包装、宣发和改头换面上,能在声名鹊起之时依然保持本心,专心做产品迭代,至少说明他很沉得住气。”陆显舟的语气有欣赏:“我觉得这个人的能力和人品都不错。”
赵星茴不予评价。
他问赵星茴:“你和他最熟,你觉得他特质如何呢?”
她望着窗外,撑着脸颊反驳:“我跟他不熟,也不了解他。”
“不熟吗?你俩以前生活在一起。”陆显舟眸光微疑,“我记得以前去你家见过他,沉默寡言,不太说话,但你俩关系似乎还可以。”
赵星茴强调:“你都说了那是以前,几年过去了,现在不熟。”
“你觉得他值不值得成为陆氏今年的重点投资?”陆显舟换了种说法,“我拿出几千万美金的首轮投资给闻楝,你觉得如何?”
“那是你们的事情。”赵星茴事不关己,“跟我无关。”
“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
“他是你继母旧友的儿子,放在身边资助,大概也是想栽培他以后为自家公司助力,现在你继母应该很高兴他的突破。我听婶婶抱怨过这些,我现在要投资闻楝,是不是要考虑一下你的情绪?”
“你都是大资本家了,怎么还会考虑这种事情?”赵星茴瞪着眼睛,无奈叹气,“不管我跟他关系好不好,都不会影响资本做决定,何况我跟他无冤无仇,我就这个脾气,说来说去都是家里的事儿,你就算要把他娶回家我也不会介意。”
陆显舟差点敲她脑袋。
“你不要再问我关于闻楝的问题。你知道人都是会变的啦,十几岁的特质,十年后还能保留多少呢?我认为的他也许根本就不是真实的他,当下看见的才是真实的。”
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车窗外的流光溢彩从她脸上滑过,一副很懒得聊的模样:“我累了,要好好休息,待会我们去酒吧喝酒吧,临江的酒吧多种多样,非常好玩。”
陆显舟挑眉:“你回国几趟?什么时候在临江玩过酒吧。”
赵星茴语结,索性把睫毛一闭:“方歆说的。”
不用出去找酒吧喝酒,酒店顶层就有一间高空露台酒吧,格调高雅,气氛极佳。
赵星茴拉着陆显舟去了。
很梦幻的高空香槟露台,华灯璀璨,晚风习习,可以趴在玻璃栏杆上,摇着酒杯俯瞰整个城市的夜景。
两人并不想在这种地方谈公事,只是喝酒看夜景,风吹过赵星茴丝滑如绸的长发,连带着她的长裙一起翩跹飞舞,像蝴蝶的翅膀展翅欲飞,像水仙花乘着鲤鱼游去。
陆显舟诚实赞美她今天很漂亮。
“我平常不都这么漂亮吗?”赵星茴甩甩头发,眉眼弯弯,端起酒杯呷了口红酒。
今天她的确是精心修饰过。
似乎比平时更美,精致无暇的妆容和浓长闪闪的睫毛,瑰丽的嘴唇和闪耀的珠宝,裙子的剪裁和露肤度都很高级,在酒吧招惹了很多目光,跃跃欲试想过来搭讪,但都碍于陆显舟过于强烈的存在感。
陆显舟把西装外套脱下,披在她肩膀:“小心着凉。”
西装肩膀宽阔,很有安全感的体型,带着男人的体温和淡淡男士香水味,她已经习惯这种照顾,托着下巴,眯起眼睛说谢谢。
“今天心情是不是不太好?”陆显舟问她。
“很好啊。”她撑着修长的天鹅颈,再浅喝一口酒,“刚度完假,又没有工作,感觉很轻松。”
陆显舟跟她碰杯:“要不要多玩几天?”
“你给我放假吗?”
“你想放假随时都可以。”陆显舟衬衫和笑容一样洁净雪白,“婶婶跟我说了很多次,不想你工作这么忙。”
“我妈就愿意我开个画廊,坐在艺术沙龙里喝咖啡,当个有闲又有名的艺术投资人,跟名媛一样。”赵星茴笑笑,“说不定还真有那么一天,我可能兴起试试。”
“我妈还跟你说什么?”
陆显舟耸耸肩膀:“你说呢?”
“我猜她肯定会问你身边有没有合适的男人可以介绍给我,长得帅、脾气好,深情专一,家境优渥学问渊博,还可以马上结婚的那种。”
这种男人多难找。
陆显舟笑了,隔了一会问她:“火山还在持续吗?是岩浆还是冰激凌?”
“休眠好久了。”赵星茴嘀咕,“也许是我长大了的缘故。”
“总会有合适的人出现。不管是岩浆还是冰激凌,让你一直开心的那个人。”
赵星茴捏着酒杯跟他cheers:“对,还有你那个想认真牵手的人。”
那天晚上两人喝了好几杯酒,最后赵星茴皱着嫣红的脸蛋,晕晕乎乎地拽着陆显舟的袖子回房间。
那张嫣红如桃花的脸颊偎在他手臂,卷长的睫毛颤颤像蝴蝶的触角,迷蒙迷离的神色娇憨又柔美,陆显舟以前把她当小孩看——总记得她坐在泳池边像小美人鱼一样玩水,会撒娇可爱也会任性刁蛮。
很有趣,但他以前不偏爱这种特质,更像是家里的妹妹。
这几年相处下来,陆显舟倒是更了解赵星茴——她什么样子都有,怎么看都引人入胜.
赵星茴这次回国也主要是想见赵坤则一面。
她已经有好几年都没有回到洛江。
这几年父女俩虽然不吵架,但关系也淡化很多,赵坤则不是不爱女儿,赵星茴出生时他还是个年轻的爸爸,也发誓要把所有的东西都给她,只是隔着距离和时间感情淡化,前妻的态度越来越盛气凌人,每通电话都是股份和财产分割,他这几年的感情天平更偏向于褚文兰和小儿子。
凌微其实没有那么看重前夫手里的那点家产,只是更心寒前夫对女儿的态度,财产女儿可以不要,但当爸爸要的主动给女儿,几回拉扯下来,现在赵坤则陆陆续续把一部分公司股权和财产转到赵星茴名下。
赵星茴回来也是为了这些事。
前一秒还心疼给出去的这些资产,后一秒赵坤则看见女儿又心生喜欢,当年那个粉妆玉琢的小公主长大了,现在出落得跟明珠似的光彩照人,以后要是长居美国还不知道能见几次,还是愿意她回国,留在自己身边结婚生子。
“以前不是说要帮爸爸打理公司吗?临江分公司那边一直没人管,爸爸两边跑也很吃力,你早点回国,爸爸把临江那边的公司交到你手上,咱们父女俩一起干,把咱们赵家的事业发扬光大。”
赵星茴心里冷冷,语气懒懒:“是没人管?还是人家不愿意接手管才扔给我?”
赵坤则“哎”了一声,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有谁能管?你弟弟年纪还那么小,老爸还不就只能指望你。”
赵星茴翘起唇角笑笑:“您说呢?”
人家也不傻,宁愿窝在自己的破公司发愤图强,也不愿意来这小公司当垫脚石。
她心里想的人,赵坤则也在想,很是骄傲地问她:“你跟阿楝有没有联系?知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人工智能方向的开发,听说那一项的核心技术的估值至少过亿,星茴,你多跟阿楝联系联系,这孩子前途不可估量,以后对咱们家也大有帮助,还是我把他喊到家里来,大家坐下来一起吃顿饭,他还是最喜欢你兰姨做的……”
赵星茴很懒得理:“知道了知道了,有空再说吧。”
她不愿意在洛江多待,见完赵坤则后就要走,打算早点回加州。
陆显舟要留在处理澍光科技的投资项目,她也不想管,不管是闻楝还是赵坤则,她都秉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但陆显舟想要她介入。
如果不谈私情,只谈商业行为,平心而论,赵星茴是最了解闻楝的人,执行力也强,很适合做后期的管理工作。
陆显舟现在的工作重心已经换到了新加坡,也许未来十几年都会留在亚太地区,私心想要赵星茴留在新加坡或者更近一点的地方。
陆显舟问她:“如果单从投资的角度,这个项目交给你主导,你能不能做?”
“我做不了。”赵星茴想都没想,“我要回加州。”
“我看好澍光的技术前景,却对他们的商业运作表示疑问,后期项目的重大决策和投资对接也需要有人维护,但我不会在临江待太久。”陆显舟沉思良久,望着眼前不耐烦坐着、心不在焉的赵星茴,“现在投资协议书还在商榷阶段,于公于私我都很希望你能加入这个项目,当然,我也问过闻楝的意见,他也愿意和你对接。”
赵星茴蹙起眉头,喝了口咖啡:“那他大概是想找死吧。”
59 ? 第 59 章
◎吹散了蒲公英的种子◎
这几年赵星茴的性格变得成熟克制, 无论心底有多少不爽,但肯定会摆出更多的笑脸应对,如果让她和闻楝做项目对接……那大概是个很可怕的场面。
陆显舟给了赵星茴一个很高的奖金分成。
数额高到她瞳孔放大, 不自觉地咬了下嘴唇, 心里默默估算了下赵坤则公司的年利润,再对比自己名下的财产。
很有诱惑力。
抛开私人感情不论, 如果澍光真的能走在科技股的风口浪尖,如果这就是一家肉眼可见成长的独角兽公司,那她能走到哪儿?是回洛江接手家里的公司,还是在加州参加艺术沙龙,或者依靠陆氏集团, 还是在自己的履历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有没有机会走到更高的位置?
“很好的机会不是吗?”陆显舟一如既往地指导她的方向, “无论是企业项目运作经验,还是以后成为投资合伙人,这都是个大有裨益的历练。”
赵星茴把“我不愿意”这几个字说得含糊犹豫。
她为什么要不愿意?
她当然应该是“我可以如何”而不是“我不愿意如何”。
最后赵星茴又走进了那家公司。
不甚吉利的十三楼,慢悠悠的电梯,昏暗走廊角落的蜘蛛网,前台桌上破了一角的招财猫,闹哄哄如菜市场的办公室。
她上一次来时还抱着看戏的心态, 这一次已经完全蹙起了细眉。
这么重要的时刻,闻楝站在杂乱逼仄的办公室, 依旧是T恤牛仔裤帆布鞋,很难说他是还保留着少年心态的纯粹还是支撑不起野心的穷困潦倒,但那张年轻温和的脸, 平和清润的语调, 很从容地面对一群光鲜亮丽的职场精英和大笔投资合同, 丝毫没有激动或者局促之感。
他漆黑目光微闪,下一秒已经过滤了赵星茴。
两人以某种心知肚明又隔着千山万水的态度交流。
他会客气喊她:“赵小姐。”
赵星茴也不吝于用微讽语调称呼他一声:“闻总,期待以后的合作。”
他掀起眼帘看着她,声线很平和:“叫我闻楝就好。”
增资协议和股东协议已经摆在两人之间的会议桌上,她冷艳如霜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年轻有为,您值得一声闻总。”
签完投资协议,没有来得及举办庆祝宴或者就会,闻楝继续回办公室加班,陆显舟飞回新加坡处理其他事务,赵星茴回了加州。
正好是凌微的生日。
妈妈当然是最好的,没有抛弃她或者忽略她,会照顾她的生活,会关心她的心情,会不厌其烦地和前夫斤斤计较,赵星茴会听妈妈的话,即便是再沉重繁丽的裙子或者无聊可笑的宴会,她也会伪装乖巧耐心、天真无辜地陪着凌微出席。
衣香鬓影的宴会上,赵星茴在朋友圈刷到了同一则新闻,国内新兴人工智能公司“澍光科技”官宣了超亿元人民币的融资,这轮融资由陆氏集团旗下的基金领投,其他资本机构跟投,创始人的名字和履历也被摆在了醒目位置。
接下来,赵星茴需要每周至少一次和澍光科技进行“实质性互动”,每个月、每个季度、年度的项目对接,直至最后的退出。
她可能需要多花点时间呆在新加坡或者临江。
凌微知道后,蹙起了眉尖看了赵星茴两眼:“这是显舟的意思?”
“嗯。”
“小茴,你怎么想的呢?”凌微迟疑问,“那家公司的创始人是闻楝,真的有价值吗?你……你跟他还一直有联系吗?你爸知道吗?”
凌微大概也知道。
当年那个圣诞假期,是不是吹散了蒲公英的种子。
至少后来星茴不会偷偷摸摸打电话,不会捧着手机发呆,不会抱着爆爆自言自语——她换了一部新手机,漂漂亮亮地穿裙子出门,笑着跟不同男孩子约会。
那是她的宝贝女儿啊。
赵星茴手指挠着爆爆的下巴,语气不见丝毫私人情绪:“没有联系。这次只是工作对接而已,我可能会有一部分时间待在新加坡,定期去临江出差,有空还是会回加州的。”
“为什么不能好好呆在加州。”凌微柔声道,“明明有更轻松更好的工作,你偏偏要跟着显舟跑来跑去,总是不听妈妈的话。”
赵星茴不能说是讨厌把自己变成陆家的名媛,低头亲亲爆爆:“陆显舟很好啊,我就愿意跟着他工作。”
在凌微看来,陆显舟当然是好,赵星茴跟着他最好不过。
去新加坡也不是不行.
可预见的赵星茴的未来生活会变成两岸三地——加州、新加坡、临江。
这种国际化生活体验其实还不错,可以飞到凌微身边去过假期,留在陆显舟身边成为工作担当,回到临江吃喝玩乐找方歆。
赵星茴接手澍光的项目后,眼熟的楝树头像静静地躺在好友申请名单里,她偏首看着手机,摩挲着咖啡杯,而后淡定地拒绝了这条好友申请。
如果想要和一个人联系,怎么样都能找到她。
大多数时候,她会跟闻楝在会议电话和邮件里联系彼此。
她还是客气地喊他“闻总”,他依旧执拗地解释“我是闻楝”,这感觉让人很不适,她只是虚晃一枪,他却好像非得分出点子丑寅卯的认真。
“我不需要知道您的名字。”挂断电话前她如是说,“您的名字对我没有任何意义,对我而言,您仅仅是澍光科技的闻总,一个代号而已,不用过分强调。”
闻楝在电话里沉默:“我做澍光的目的,不是为了成为千篇一律的闻总,而是让人知道,我是闻楝。”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她语气有漫不经心的懒怠,“我只在乎我的工作有没有完成,不在乎我工作的对象是谁。”
赵星茴挂了电话,觉得这个男人未免自大又过于自卑。
他的名字很重要吗?
有谁会在乎他叫什么名字?
赵星茴的工作风格会受情绪和兴趣的影响,基本的商务礼仪之外毫无半点客气的成分,闻楝的工作风格更严谨仔细,会在固定时段详尽地回复她的问题,两人之间有种生疏的客气,或者说,虚伪的应付。
赵星茴没有那么耐烦跟他好好说话。
后来她去了临江出差。
主要是去看澍光的新研发中心,这次融资资金的主要用途都在核心技术的投入和商业转化,赵星茴特意过来看看募集资金的使用效果。
澍光的研发中心倒是高级前沿,但办公室一直没挪窝,赵星茴踏进去时那只破了一角的招财猫还摆在前台。
新来的秘书小姐把赵星茴带了进去。
办公室员工数量扩张得很快,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已经租下了一整层的办公楼,不至于像以前那样凌乱拥挤,但还是忙碌的。
赵星茴很不意外地看见了薛博。
创始团队就那么几个人,薛博也是核心之一,之前赵星茴来的时候薛博还淹没在成堆的工作和面试里,压根没来得及过来打招呼,这回倒是地眉飞色舞地扬起了手。
“赵小姐,还记得我吗?”
薛博看见赵星茴真是高兴,功成名就的时候遇见故人最有谈兴,何况对方还是投资基金的负责人。
“当然记得。”她甜甜一笑,“薛博,你好。”
“真是没想到是你啊。”薛博激动道,“是不是很有缘分,你以前跟闻楝是老同学,现在又负责对接投后工作,咱们还是碰在一起。”
“的确是缘分。”赵星茴微笑很官方,“很高兴我们还能相遇。”
薛博兴冲冲地带着赵星茴去了闻楝办公室:“你和闻楝先聊,待会忙完了我再过来找你们。”
闻楝的办公室在最角落的位置,视野称不上好,但很安静,可以完全隔绝外面的噪音。
他现在在研发中心和办公室两边呆着,办公室几乎能用得上繁杂来形容,墙角堆着厚重如墙的人工智能书籍和报告,各种硬件和零件设备挤满了另一张办公桌,曲面屏显示器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代码,电脑旁的资料已经罗成了一叠,靠窗的位置还挤着一张折叠床。
屋子里弥漫着咖啡的香气——闻楝在泡咖啡。
他转过头看着赵星茴。
那个在电话和邮件里面目模糊又言语可憎的“闻总”变成了白衣黑裤的青年,偏首时漆黑的睫毛往上掀起露出清亮漆黑的瞳仁,高挺的鼻梁和微抿薄唇有种缓缓流动的沉静和压抑,而后她就完完整整地落进了他的眸光里。
赵星茴讨厌他的视线。
他修长手指抚着的那台咖啡机,温柔的奶白色,圆润可爱的弧线造型,精致小巧的咖啡壶和木质手柄——是赵星茴喜欢的那种,但跟整个办公室的格调格格不入。
死去的记忆在撞击屏障。
好像那年她曾经在网上订购过一台咖啡机送到某个老房子,趴在他的背上看他如何给她煮咖啡,而后在阳光清爽的早晨一起在弥漫着咖啡香气的家里吃早餐。
她说过不能走近,不能喊她的名字,不要有私人的对话,闻楝一一照办,甚至都不会出门去迎。
“杯子是新的。”闻楝轻声说,“刚煮好的咖啡。”
赵星茴垂眼看着递到面前来的咖啡。
她压根不碰。
60 ? 第 60 章
◎十年后的今天,还是不配和你说话◎
毋须多言, 不用寒暄也不用坐下,赵星茴收回视线,直接说正事。
她在他面前抱手而立, 香芋紫的裙装把身材衬得曼妙有致, 站姿矜贵高冷又有距离感,长发披垂, 指甲淡粉,手腕的细钻腕表闪闪发亮,同样发亮的星眸睨起冷淡的光芒,嗓音泠泠跟他说这次出差的事项和市场战略规划进度。
她也有张年轻又熠熠生辉的面孔,把脸颊的柔软拗成了冰冷脆硬的线条, 红唇翕张,吐露语句的语速很快, 指令明确,态度公事公办。
闻楝手指捏着那杯咖啡,不声不响地站在她对面。
明明他比她高,在办公室里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却几乎成了平视,他目光看着她,缄默地听着。
“另外还有一个事情。作为项目负责人, 我希望能直接跟您的秘书对接,不管是会议沟通还是公司数据甚至资源要求都可以及时传递, 以免浪费您宝贵的时间。”
“我没有个人秘书。”
“那就请一个。”赵星茴撩起浓密眼帘,“几个亿的融资,足够请个十个专业秘书帮您打理。”
闻楝淡声回:“公司现在花钱的地方还很多, 更多的预算可以放在公司运营和科技人员的增加上, 当务之急是产品研发和业务拓展, 我的工作还不需要秘书帮我分担。”
赵星茴忍不住要冷嘲:“我不了解您的个人能力和技术水准,但显而易见,我对您的团队管理能力和企业职能认知表示质疑。”
“比如?”
“比如您这身不合时宜的装扮,公司文化和细节的塑造,甚至是团队搭建的逻辑和构成都有很大的缺陷。”她眸光微讽,字字尖锐,“空有庞大的构建和雄心,但每个细节都不堪入目,也没有起码的尊重和用心。”
“也许一开始做的不好。”闻楝抿了下薄唇,顿了顿,而后缓声道,“我承认自己时间有限,能力也有缺陷,但总会越来越好,能做的都会尽可能做到。”
赵星茴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膀。
她对闻楝全无好感,话不投机半句多,相对跟薛博更好聊。
薛博对着赵星茴就有说不完的话,公司还在起步阶段,一边是无数挑战一边是前途光明,很多想法都在试探和测试,赵星茴当然听着,有什么问题和需要什么支持她都要给予回应。
薛博要请赵星茴吃饭,喜气洋洋招呼:“晚上咱们一起吃个饭吧,坐下来好好聊聊,我和闻楝从来还没准点下班过,今天就特别庆祝,大家不醉不归。”
工作可以接手,但赵星茴不愿私交过甚,笑盈盈推辞道:“真是不巧,我今天晚上还有事情,下次再约吧,下次来临江出差再请大家吃饭。”
薛博真心想约这顿饭,哪能让赵星茴轻易走:“这顿饭怎么着都要吃,这可是里程碑的相聚,待会姜小恬下班也会过来,赵小姐,你还记不记得我女朋友?
赵星茴当然说记得。
“我俩打算要结婚了。”薛博撞撞闻楝肩膀,笑道,“还记得那年我们在学校食堂也吃了一顿饭,那时候大家谁都没想会有今天,也不用太官方,就咱们四个人聚聚,于公于私,今天这顿饭一定庆祝,我立马去定位子。”
盛情实在难却,何况人家还有喜事,赵星茴最后勉强点点头,闻楝站在一侧沉默,两人不慎对望一眼,又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吃饭的地方离公司不远。
不是那么正式也不是太随意的场合,姜小恬笑容明媚地跟过来赵星茴打招呼,她跟薛博的高兴溢于言表,毕竟赵星茴身后代表着陆氏的投资和澍光的冉冉升起,闻楝不太说话,不声不响地坐在了一旁。
聊的多半还是公司。
薛博侃侃而谈,谁都知道创业的艰辛和眼见梦想实现的激动,一说到动情处他就要欷歔感慨。
“最忙的时候我跟闻楝一个月都没回家,每天在办公室吃泡面度日,没有工资,把自己的钱全都花光了还要问父母,交不起物业租金差点变卖公司电脑,还要亲自去找投资去谈判,每天早上醒来脑子里都觉得自己要去睡马路。”
“那时候特别不理解闻楝,之前我们有个程序应用做的挺好的,那时候公司一个月收益有几十万,大家都觉得事业正在扬帆起航,闻楝却坚持要转手卖掉,那时候气跑了好多同学,后来转做人工智能,烧钱又烧脑,身边同学跑得一个都不剩……我问闻楝能不能出去找工作或者出国读phd,怎么样也比现在强……”
“……”
“前几年我都靠着小恬养我,那时候她经常陪我们加班,把她们公司不要的东西拿到我们那,费劲力气帮我们找资源帮忙。”薛博搂着姜小恬的肩膀,眼眶发红,“终于等到了我能对她好的时候。”
“恭喜。”赵星茴微笑,“你们肯定会很幸福。”
这顿饭吃完,薛博喝得醉醺醺的,语无伦次地扶着姜小恬离去,姜小恬回头挥挥手,把赵星茴留给了闻楝。
赵星茴和闻楝在华灯璀璨的夜里目送他们离开。
晚风吹拂,没有人开口说话,
他默默地站在她身边。
闻楝的沉默寡言没有让这顿晚饭太过聒噪又煽情,就这样就好,当隐形人就好,气氛和感觉都在赵星茴的可接受范围内。
她转身想走。
身侧有人开口说话,眼睛平静得像天边的弯月,很平和的音调:“我送你吧。”
“不用。”
她心平气和,迈出脚步的时候又突然顿住,偏首乜了他一眼,语气转冷,“对了,把那个咖啡机扔了。”
闻楝浓黑的睫毛眨了下,绷着脸庞没说话。
赵星茴懂他这种表情——他说不。
“扔了。”她在晚风中加重语气,不容拒绝的要求,“我要你扔掉。”
他清隽的脸庞不动,依旧缄默,缄默着看着她,而后偏过视线。
无声的沉默是不愿意,是不屈服的镇压。
他大概是觉得她很好欺负——赵星茴神色转冷,秀眉敛起,音调瞬寒:“说话!”
闻楝回视着她冷亮眸光:“我不想扔。”
脾气难控,赵星茴忍不住偏首冷笑:“你有资格说这句话吗?”
那是她买的东西。
他有资格随意使用吗?他有资格把那台咖啡机抱到办公室吗?他有资格说不想扔吗?
闻楝凝视着她,薄唇抿直:“我没有资格……但我怎么样才能留着它……”
她冷漠地拗起了下巴:“你没有资格问这句话。”
闻楝看着她不说话。
他用那种眼神看着她,如深海里浮着点点星光的漆黑寂静,说不清是什么情绪,也许压根就没有情绪,只是望着她,仿佛她是深海的唯一的那艘小舟。
赵星茴厌恶他这种目光。
这目光让她抓狂,让她愤怒,让她禁不住要火山爆发,毁灭世界。
她不想跟他纠缠,睫毛冷垂,直接伸手拦了辆出租车,报了澍光科技的地址,冷声跟闻楝说上车。
两人直接回了公司。
该死的十三楼,该死的破电梯,该死的办公室,一盏盏灯光亮起,照着她和他的背影,好像走在都市的旷野,她的高跟鞋走在空荡荡的公司像锥子一样坚定,也像雏鸟的喙一样敲碎蛋壳,直接闯进了办公室。
咖啡机有使用的痕迹,他凭什么把她的东西占为己有放在身边日日使用?他配堂而皇之正大光明地拥有吗?难道不会觉得自己的行径恶心又卑劣吗?
咖啡机搬不动。
赵星茴几乎有种气急败坏的压抑,她眉眼冷艳地把咖啡机上的东西全扔进垃圾桶,伸手去拿办公桌上的剪刀,闻楝走过去,伸手过去抢桌上的剪刀,她先握着剪刀,闻楝往前一步追着她的手指,赵星茴抬手绕过他,他攥住她的手。
他的身体逼近,他的气息笼罩着他,他的呼吸迫近,他的体温触碰她的皮肤。
他碰她!!!
赵星茴从这一瞬开始变得愤怒,浑身带刺的厌恶,难以控制不住地剧烈爆发,烧穿她的头脑和理智。
后来这就变成了近身的一场博弈。
“你滚开。”
“你先把剪刀放下。”
她柳眉倒竖,愤怒地在他手里挣扎,高跟鞋踹他的长腿,闻楝抿着薄唇缩回自己的手,又去抢她手里的剪刀,不依不饶不肯,他的手臂绕过她,她愤怒地闪开他的逼近,举起了剪刀,闻楝执意跟上前握住。
“嘶——”
剪刀从闻楝手背划过,撕开一道长长的伤口。
鲜血迅速渗出,闻楝垂眼看着自己手背,又抬眼看着赵星茴。
她神色冷凝,脸颊已经发红,呼吸起伏,冷亮的眼睛盯着闻楝。
“你就是活该。”
赵星茴语气冰冷,握紧沾血的剪刀。
闻楝丝毫不觉手背的痛,只觉丝丝缕缕的凉意缠绕进身体,他把手藏在身后,平静道:“是,我活该。”
赵星茴撇开脸,咬紧唇壁,握着剪刀去破坏咖啡机的外壳。
她也有睚眦必报的性格。
剪刀和咖啡机发出金属刺耳的声响,把咖啡机推倒在地发出訇然声响,扯开电源线扔开,闻楝皱起眉棱看她毁灭世界。
他看着她问:“那家里的东西呢?你想要拿走吗?我现在还住在那里,还睡着你买的床单,用着你的地毯,你的衣服还挂在衣柜,游戏机还摆在桌子上。”
赵星茴几乎有种出离的愤怒。
她怒意生动,眼睛瞪圆,雪白贝齿尖尖:“闻楝,你真让人恶心!”
“是,我恶心。”血从他的指尖往下滴,很轻微的痒,那张清隽的脸庞也是苍白孱弱的,“我违背了约定,我让你失望,可我即便这样做到现在,我也没有资格跟你说一个‘不’字,只要是我想做的事情,我就讨好不了你。”
他漆黑的眼睛似乎也沾着一丝红,音调喑哑:“我十四岁的时候不配站在你面前,到了十年后的今天,还是不配和你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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