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 第 21 章
◎不是那种不舒服!◎
如果身边有兴趣相投的朋友, 打打闹闹的日子应该会快乐。
爆爆最近习惯了被人揉来揉去,以至于现在只要家里人齐,它只管眯眼往沙发一躺, 很快就会有人蹭过来rua它的肚皮。
赵星茴和于奕扬、方歆和闻楝四个人组队坐在客厅打游戏。
于奕扬顶着张懒散又意气飞扬轻狂的帅脸, 平常看起来不太容易搭理人,但内里跟赵星茴如出一辙, 连窝在沙发里的姿势都一样。
“笨蛋,方歆和闻楝都超上来了,你还在这儿磨蹭。”赵星茴怼他胳膊,“你跟紧我。”
“好意思说我笨,还不是因为你刚才拖后腿。”于奕扬哼声, “我尽给你收拾烂摊子。”
“谁让你不听我的指挥。”
“难道不是你听我的?”
“我比你大,当然是你听我的。”
于奕扬懒声:“谁大谁小还不一定呢。你是早产儿, 刚出生住了一个月的保温箱,就为了占我这么点便宜,故意提早出生。”
“你才早产儿呢。”赵星茴抬脚踹他,“尿裤子的家伙……”
“赵星茴。”
帅哥也有穿尿不湿侧漏的时候,于奕扬当机立断,把抱枕闷在赵星茴脸上。
“于奕扬,你过分。”
两人在沙发上互砸抱枕, 你来我往地闹起来。
方歆和闻楝停住手柄,在一旁扭头看热闹。
“说了不许再提……”
“我也说了不许……”
“……”
他俩光顾着吵吵闹闹, 闻楝没出声,方歆忍不住晃手柄:“喂喂喂,你俩不玩了是吧?”
没人理她。
“算了。”方歆朝着闻楝无奈撒手, “他俩这一时半会停不下来, 我先去上个洗手间, 吃点零食,等他俩结束了再玩。”
方歆去洗手间。
闻楝抱起一旁观战的爆爆,起身走开。
在家如此,在学校也毫不意外。
赵星茴和黎悦这个学期都选了羽毛球课,每周在体育馆都有一次训练,方歆参加学生会活动没空,如果要玩混合双打,多半要拽着于奕扬和闻楝上场。
理所当然是赵星茴和于奕扬一组,黎悦和闻楝一组。
就这样赵星茴也能和于奕扬吵起来。
她说他这个球怎么能这么接,他反驳她怎么跑的位,又说对方杀球技术不行,再说没有守住前位。
他俩站在场地边拌嘴,闻楝去买水,黎悦坐在观众席休息,看见闻楝回来,兴致勃勃跟他道:“你看他们吵架,好像小孩子斗嘴,星茴仰着脑袋,于奕扬弯腰迁就她的身高,好可爱。”
闻楝目光淡淡投过去,把水递给黎悦:“喝水吗?”
“谢谢。”
黎悦拧开瓶盖,又顿住动作,“你看,他们又不吵了。于奕扬把纸巾盖在星茴脑袋,给她擦汗,我看星茴没忍住,扬起唇角笑了。”
两人都笑了,于奕扬顺手揉了把赵星茴的脑袋,下一秒和好如初,朝着看台座位走去。
闻楝把水递过去。
赵星茴接过水,也没坐在位子上,和于奕扬一道倚着栏杆休息,把水递给他:“喏。”
那意思是让他拧瓶盖。
于奕扬顺手接过,手指用力——也压根不用用力,水已经被人拧开了。
本来也没多想,于奕扬把水递给赵星茴,随意一瞥,正瞥见闻楝坐在旁侧,眸光似乎有如潭水般的沉静。
他再去拧自己手中的水——这瓶水的瓶盖依旧完好。
赵星茴在他身侧舒展四肢,言笑晏晏地和黎悦说话,于奕扬仰头喝水,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她俩,目光又带过闻楝。
闻楝察觉,抬头。
两个男生的目光乍然接触,彼此表情都有些不设防的不自然。
于奕扬朝闻楝扬扬眉,当做招呼。
闻楝点点头,以示回应。
两人虽然有些接触,但彼此交流不多。
于家私下聊过赵家的事情。
当年搬离洛江市时,那时候赵太太还是凌微,凌微虽然宠溺女儿,但对于奕扬的照顾也是无微不至,谁知这次回来,凌微已经不在国内,赵坤则娶了自己的秘书。
虽然成年人看淡婚变,但于奕扬和赵星茴同心,只认可凌微,他对闻楝的第一印象只觉得这人好相处,性格温和安静,再知道他因为褚文兰的原因寄住在赵星茴家,也缺乏与他继续交流的兴致。
赵星茴能跟闻楝交朋友……那肯定是闻楝的原因。
于奕扬长腿一迈,坐在了闻楝身边:“你在星茴家住了多久了?”
“两年零三个月。”闻楝答。
“你脾气还挺好。”于奕扬喝了一口水。
有的时候,脾气好并不是个好词,在张牙舞爪的同龄人面前,代表着没有底气的隐忍和无人庇护的早熟。
闻楝心思敏感,却有直视自己的胆量,淡声道:“谢谢夸奖。”
两人坐着,再没开口说话。
“星茴,回去了。”于奕扬一手拎起羽毛球拍,一手懒洋洋架在赵星茴肩膀,要拐她去排练室,“说好了我陪你打羽毛球,你陪我排练,说话算数啊。”
“你的胳膊……沉死了。”赵星茴扭了扭,“你现在怎么这么重,把我肩膀都压塌了。”
她被于奕扬挟着往外走,艰难回头:“黎悦,闻楝,拜拜,我们先走啦。”.
这学期的运动会突然提前到了十月末。
据说是因为后面天气不佳,有寒潮来袭,趁着最后一波阳光灿烂的好天气,学校各部门商量着趁机把秋季运动会的气氛烘炒到顶。
班上同学多多少少都报了几项运动项目,唯有赵星茴岿然不动,连举牌入场都推掉了,今年换成了于奕扬举牌。
运动会那几天是赵星茴的生理期,一到那几天她就只想趴在教室桌子上发呆睡觉。
天气格外炎热,正午气温直逼盛夏,操场热火朝天彩旗飘飘,校广播的音乐激奋人心,到处是运动健儿的风采。
运动场遮阴少,学生们都脱了外套,只穿着短裤短袖还是被晒得满头大汗,班主任怕学生中暑,让班长买了冰水和雪糕,用保温箱装着送到了操场。
赵星茴连喝两杯冰橙汁,又咬着同学递过来的一根雪糕。
黎悦凑在她身边,悄声问:“你不是生理期吗?能吃冰吗?”
赵星茴额头冒汗,嘴唇湿润红艳:“没事。”
“我先去准备比赛了。”黎悦拍拍她的肩膀,“你没事的话跟班长说一声,早点回教室休息吧。”
“好。”
赵星茴没走——今天于奕扬有三千米的长跑,闻楝是跳高,方歆更忙,不仅有短跑接力赛还是运动会的筹备组,她虽然不参与比赛,起码也答应了于奕扬和方歆,要在他们比赛的时候亲眼目睹他们的运动风采。
半个小时之后,赵星茴摁着小腹,已经隐隐觉得不对劲。
她把外套放在了教室,这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在众目睽睽的操场路过,只能等方歆和黎悦,或者其他同学回来。
闻楝的跳高比赛最早结束,去体育办公室找了个篮球,打算跟班上其他同学去篮球场打会球。
起初也没什么。
只是和同学路过操场,闻楝脚步稍有停顿——赵星茴倚坐在树荫下的椅子,两条手臂枕着曲起的膝盖,把脑袋埋进了臂间。
他敏锐地觉得有点不对劲。
“你们先去球场。”他把篮球交给身边同学。
走近树荫下,闻楝喊了声赵星茴的名字。
她听见有人喊自己,懵懵地抬起头来,秀眉紧蹙,额头黏着细汗,唇色苍白无血色,两颊却染着红晕,目光忍耐地望着他。
“你还好吗?”
“闻楝。”
刚才坐在这儿还安安静静的,看见熟人,她反倒委屈起来,语气略冲:“你跑哪里去了?我根本就找不到你们,你们都只顾自己,把我扔这儿了是吧。”
“你怎么了?”闻楝在她身前蹲下,仔细打量她的脸色。
疼痛来袭,赵星茴“嘶”着倒抽了口气,眉皱得愈发难受,又把脸埋在自己手臂,冷汗沾在肌肤:“我肚子疼。”
“肚子疼?”闻楝眼瞳浮起疑惑,“是吃坏东西了吗?还是肠胃不舒服?”
“不是那种不舒服!!!”赵星茴语气闷闷的不耐烦。
闻楝抿了抿唇,没说话。
他半响没反应,赵星茴抬起苍白又嫣红的脸,看他那双眼睛就知道他蠢透了,忿忿无力地抬手,打他:“我每个月都疼,你不知道我每个月都有几天脾气很差吗?”
每个月只有几天脾气很差吗?
闻楝愣了愣,而后灵光一闪,迅速回神:“抱歉……”
“我把衣服弄脏了,不能站起来。”赵星茴皱眉,“你能不能去教室把我的校服外套拿过来。”
“我有。”
闻楝去自己班的留守地拎来了自己的运动服外套。
赵星茴抓过他的衣服,一边穿一边问:“衣服干净吗?”
“昨天刚穿,不是很脏。”
“我又没有嫌你脏。”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睇他,噘着嘴,脸颊沾着红,“我是说……我可能会把你的衣服弄脏的。”
“……”闻楝不自然地抿唇,似乎也被头顶的烈日晒得发热,半晌才道,“没关系。”
她下巴蹭蹭衣领,低头去抓衣角的拉链,一直拉到领口,扯扯衣摆,有气无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说来也奇怪,闻楝看起来那么瘦,他的外套穿在赵星茴身上却过分空荡,衬得她如同花苞芯蕊一样婀娜纤美,亭亭玉立。
长而宽松的蓝白外套裹住了少女纤细柔软的身体,衣上沾着少年的洁净清爽的气息和洗衣液的淡淡清香,伴随着午后烈日烘烤的松软阳光的气味。
闻楝陪着赵星茴回教室。
“要不要去医院?”他于尴尬的沉默中冒出这么一句。
“不用,我书包里应该有止痛药。”
她肚子绞痛,浑身上下都透着股不舒服,过分颓懒的没有精神,走路也慢吞吞的,过长的袖子完全裹住手指,离袖口还有空荡的一点距离。
赵星茴每走一段路停下来休息,在教学楼前终于弯腰,隔着袖子揪住了闻楝的胳膊。
“闻楝,我走不动了。”声音弱弱软软,不知道是抱怨还是撒娇。
她额头虚虚抵着他的肩膀,脸颊的冷汗沾在他手臂皮肤,又冷又热又黏的触感沁入肌底,像抹不开的胭脂,让人忍不住想用手指触碰。
“……很痛吗?”
“废话。”赵星茴深深蹙眉,不耐烦跟他说废话。
“抱歉。”
他对女生的事情并不了解。
“我今天就不应该吃那么多冰。”赵星茴皱眉嘀咕。
他想了想,欲言又止:“我背你回教室?”
赵星茴说不要,她今天没有兴致玩这种幼稚游戏,自己一步步扶着楼梯爬上楼上教室。
教室空无一人,赵星茴慢吞吞进了洗手间,指使闻楝去接杯水,趴在走廊栏杆,就着温水吞了一粒止痛药。
“我给司机打电话,让他过来接你回家好吗?”
“你陪我一起回去吗?”赵星茴闭着眼,“我不想拎书包。”
“可以。”
这天赵星茴和闻楝双双早退。
车子在门口的商业区停了一下,闻楝捏着赵星茴给的购物清单去超市买她要吃的甜品零食和生活用品,稍后回到了家。
燕姐说赵星茴上了二楼,今天晚上也不想吃晚饭,看样子好像哪点不舒服,要不要给褚文兰打个电话。
闻楝说不用。
即便是他们回来,也只是派司机送去医院,或者赵坤则问问女儿情况,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闻楝把购物袋拎上二楼,敲敲房门,赵星茴睡意朦胧地开口让他进去。
闻楝推开了少女房间的门。
她的房间,陆显舟进去过,于奕扬也来过,这还是闻楝第一次走进,精致繁丽的卧室套房,浮动着少女淡雅的香气。
止痛药的药效已经发作,赵星茴刚蜷在床上打算睡一觉,听见闻楝进来的动静,闭着眼睛,开口说话,说把东西放在外面的零食架上,等她醒了自己会整理。
闻楝站在卧室门口,能看见床上一半的空间堆堆挤挤摆满了玩偶,赵星茴面朝里侧,裹在蓬松被子里,一把黑鸦鸦的头发拖在枕畔。
粉白色调的公主床很大,她蜷在其中,睡姿恬静,被很多很多的可爱玩偶包围着,看起来很热闹又很孤单。
闻楝轻轻阖上了门。
第二天早上,赵星茴又没事人一样,懒洋洋下楼,坐在餐厅吃早餐。
她记得把闻楝的校服外套拎给燕姐,让燕姐好好洗一下,又给凌微留言,用刚起床的可爱晨音撒娇喊妈咪,说昨天运动会玩得太累,很早就睡了。
最后又打电话给于奕扬,嗓音清脆地问他干嘛给她打那么多个电话,她不过是睡着了而已,又问他昨天三千米成绩怎么样,有没有进决赛。
最后才转向闻楝:“我早上明明要喝橙汁,为什么今天换成了热牛奶?”
闻楝没说话。
“你知道我不爱喝热牛奶的。”
“因为橙汁是凉的。”闻楝低着头喝粥,眉眼端正,“喝热牛奶比较好。”
赵星茴抿抿唇,而后在餐桌下轻轻踹了他一脚,眼波流转:“我才不要你管。”
话是这么说。
她咕咕噜噜喝了一大口热气腾腾的牛奶。
闻楝手中的粥勺因她的动作抖了抖,仍是稳稳地送进了嘴里。
22 ? 第 22 章
◎你怎么不把衣服穿好?◎
运动会结束后, 秋雨绵绵不绝,一场比一场寒凉。
寒潮来袭,一周降温二十度。
冷风哗哗地吹, 校园里蓊蓊郁郁的绿树红花似乎一夜枯萎凋零, 高大银杏金黄灿烂,落叶在地上铺成厚厚的枯叶地毯, 踩上去有吱嘎吱嘎的脆裂声。
赵星茴最喜欢踩枯叶,她穿毛绒绒的宽松短外套、牛仔裤和秀气短靴,意外地和于奕扬撞了衫,两人同色调走在色彩斑斓的林间小道,很有少年友谊的默契和美好。
以至于方歆偷拍了他们踩落叶的照片, 并投稿到了学校的报刊,第二周报纸的首图版面就是这张图, 标题是秋日校园的美好记忆。
下面一行的专栏是学校的喜报,有个全国中学生的科技竞赛项目,本校数位同学的小组项目拿了一等奖,其中闻楝的名字和小组合照赫赫在目。
校报每月一刊,放在教学楼大厅处任人取阅,以往月份的校报都是无人问津,这个月不过短短几日, 校报已经被全部抢走。
男生都觉得赵星茴漂亮。
女生呢,谁会拒绝一个帅气弹吉他又超有个性的酷拽男生, 谁又会拒绝一个好看温柔又优秀耀眼的男生。
这报纸方歆抢了一份,黎悦也偷偷留了一份,只有赵星茴两手空空。
她抢了方歆的报纸, 于奕扬凑近看一眼:“照片拍得不错。”
“谢谢夸奖。”方歆献殷勤, “我可以把照片发给你和星茴哦。”
“谢了。”
赵星茴也看见闻楝, 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在竞赛小组成员中像小白杨一样挺拔惹眼,她疑惑问:“你什么时候参加的竞赛项目?我怎么不知道。”
“周六的活动,主要是竞赛老师指导,其实也没做什么。”闻楝并没看那张报纸。
两人的朋友圈和兴趣活动几乎不重合,赵星茴有时候真的不知道他在干嘛。
放学后和周末时间,闻楝的安排几乎很满,他在学校拿过大大小小不少奖,但一概不说,学校对校誉和家校合作比较重视,定期会把学生个人成绩和喜报寄到家里来,褚文兰看过闻楝的成绩,也会拿给赵坤则瞧瞧。
两人都很满意。
于情于理,资助闻楝当然是件百分百正确的决定,谁都看得出来,赵星茴和他的关系日趋友好,对家庭而言是件好事。如果这个孩子以后优秀有能力,亦对生意有兴趣,也可以在自家公司给他安排个合适的职位,怎么看都是一个值得栽培的好苗子。
一家四口坐在餐桌旁吃饭,气氛还算平和,赵坤则问问赵星茴和于奕扬最近玩什么,连周末都要一起出门。
“没玩什么。”赵星茴回话,“学校双旦晚会,他们乐队要登台演出,最近要开始排练,我给他们当舞台策划。”
“爸爸。”
赵星茴难得开口,“我这里需要一点赞助,人力和车子,你能不能帮忙?”
“行行行,你要什么都跟你兰姨说,让她准备。”
只要赵星茴肯喊他爸爸,赵坤则就通体舒畅,“你要什么爸爸给你什么,保证支持你们的活动。”
褚文兰也笑盈盈开口说没问题:“小茴你要什么尽管提,我们虽然不能去学校现场观看,心意上肯定鼎力相助。”
赵星茴不咸不淡“嗯”了声。
赵坤则再问闻楝最近在学校忙点什么,对哪个学科最感兴趣,以后想学哪个专业。
闻楝放下筷子:“赵叔叔……我觉得不管是什么学科都会它的独特魅力,没有特别偏向的科目,还没有考虑过以后学习的专业。”
“你这种想法很好,你们年龄还太小,高中阶段就要夯实基础,平时你缺什么,想上什么课,也跟你兰姨开口,让她帮你安排。”
“谢谢赵叔叔,谢谢兰姨。”
他再提起筷子,瞥见赵星茴挡着脑袋,偷偷朝他皱起鼻子,凶巴巴地做了个鬼脸.
于奕扬的乐队名叫天方夜谭,总共六个成员,男生女生兼有。
他拽着赵星茴当乐队兼职经纪人,也算半个编外。
赵星茴小时候也学过几门乐器,虽然凌微跳舞,但并不想让女儿走这条路,精挑细选给她选了钢琴和小提琴,小时候还在断断续续上课,后来夫妻离婚,无暇顾及女儿,赵星茴也因此半途而废,她乐感不错,后来喜欢收集摇滚唱片和CD,也愿意坐在台下,听于奕扬和乐队成员们弹唱自己改编的曲目。
学校的双旦晚会算是最隆重的一个活动,于奕扬提前一个多月开始准备节目。
那阵子他和赵星茴几乎形影不离,平时在学校同出同进,周末一起出门排练淘唱片看演出livehouse,要么跟乐队成员吃饭娱乐唱KTV。
回到家,赵星茴敲开了闻楝的房门。
闻楝打开门,漆黑眸光明显愣怔。
她今天不知道去什么地方玩,衣服穿得很潮,身上带着闪闪亮亮的夸张首饰,长发烫卷,脸上带妆,偏圆的眼睛被上勾的眼线拉得细长妩媚,嘴唇如饱满闪亮的果冻。
“喂,你不认识我了?”赵星茴挑眉。
“没有……”
在闻楝的思维角度,每个人都可以用一个词语来概括本人特质。
但赵星茴不是。
他会回避去抓取关于她的形容词,但几乎是一种令人不适的速度,她每一帧的词语都在变。
翻来覆去地变,不可控地变。
“我今天去听地下乐队,特意化了妆。”她笑起来还是清新的甜。
其实只用了眼线和唇膏,连粉底都没扑,但妆后效果出奇的好。
赵星茴歪着脑袋,看见书桌上的台灯亮着:“你在看书吗?”
“嗯。”
“我给你带了很好吃的芋泥布丁挞。”她变魔术似的亮出手中精致的甜品碟,眼睛闪闪,声音动听,“吃宵夜好不好?”
“谢谢,我已经刷牙……”
不容闻楝拒绝,赵星茴已经挖了一勺芋泥布丁,强买强卖似的硬塞进了闻楝嘴里。
闻楝措手不及,愕然抿住勺子,闭上嘴。
吃人嘴软,赵星茴毫无顾忌地拎过自己的书包:“那个……这几天都在忙,我落下的作业有点多,你能不能给我补补?”
最近下午放学她和于奕扬在一起,到家时间比闻楝还要晚,周末又要出门,最适合写作业的时间就是夜晚睡觉前,只是与其自己埋头苦干,事倍功半的途径是牺牲闻楝的睡前阅读时间。
除非极少数的情况,否则闻楝不会拒绝赵星茴。
还是一起去餐厅。
空间合适,灯光合适,冰箱和吧台的零食也近在咫尺。
赵星茴上楼去洗脸换衣服,闻楝开了她的书包,帮她整理里头的文具纸笔和各种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再翻开了各科练习册。
“可以开始了。”
赵星茴换了软绵绵的卡通居家服,顶着丸子头和一张雪白素净的脸下楼,闻楝在睡衣外披了件外套,餐桌上摆出了文具纸笔,灯光照在两人头顶,有静谧又安心的书房气氛。
闻楝讲题的习惯是会先复习一下课本知识,再在草稿纸上演算每道题的公式和解题思路,再盯着她自己做出那道题。
她摸出了手机:“等下,还有个人需要在线辅导。”
视频拨给了于奕扬。
“小鱼的学习进度跟我差不多,我拉他一起进来听听,先把今天的作业补完。”赵星茴语气平常。
闻楝顿住了手中的笔。
他最近已经习惯这种这种局外人的角色,眼神和神色都无比沉默,安静地等她和于奕扬联系。
只是没有第四人在场,在近距离听两人谈天说笑并不是一件合适的事情。
“星茴,你有没有看见我的耳机?”于奕扬问。
“你翻翻自己的外套。”
“外套?卧槽,我扔洗衣机了。”于奕扬叹气,“我待会去找找。”
“活该,谁让你总是丢三落四。”
“……”
聊天结束,赵星茴把目光转到闻楝身上,示意他继续讲题。
“这道题跟刚才的题目可以用同一个原理,但是难度增加了一点……”
十分钟后。
这两个人又聊上了。
闻楝停住话语,神色有种静默的冷清,笔尖在雪白的草稿纸上洇出墨点,戳破了纸背。
时钟指针走过零点,终于结束今天晚上的补习。
赵星茴已经困了,跟闻楝说晚安。
她捏着手机懒洋洋上楼,于奕扬还没挂电话,两个人最后聊几句。
明明已经说了晚安,但电话迟迟没有挂断。
也许无人在意。
闻楝依旧坐在餐桌旁,手里还捏着那支笔,缓慢平静地收拾桌上的不属于他的书册文具。
孤寂的灯照着,他下颌至脖颈肩膀的线条冷薄,熬过睡眠时段的眼睛深而黑,浓密的羽睫低垂,模样疏离又冷淡.
今年秋冬天气不好,家里早早开了地暖。
两个人坐在餐厅也许会觉得有点孤单,赵星茴有时候会把爆爆抱下楼,她和闻楝看书写作业,它大喇喇躺在餐桌或者地板上陪他们学习。
还有手机里蹭课的于奕扬。
于奕扬问赵星茴:“为什么要叫爆爆。”
“因为捡到它的那天,它一直扯着嗓子叫,只有抱在怀里才会安静。”
“那应该叫抱抱,拥抱的抱。”
“你不懂。”赵星茴淡声道,“这样叫的话,那就是讨着要人抱它,时间久了就麻木了,不会想再抱着它。叫爆爆是不讨好的意思,它可能会爆炸,也可能想要拥抱,这个由别人决定。”
于奕扬的确听不懂。
“笨蛋。”赵星茴念他,“意思就是说,不要让别人看穿你的期待,因为绝大部分期待都会失望,懂你的人自然会懂,不懂的人永远也不会懂。”
于奕扬:“……”
“OK,明白了。”
闻楝眉眼凝刻,坐在旁边没有说话。
爆爆在他脚边绕来绕去,尾巴扫着他的裤腿,喵喵地直叫唤。
他伸手一捞,把它抱到了怀里。
雪白的狮子猫踩在他身上转了个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蜷在他怀里,小脑袋枕着闻楝的胳膊,宝石般的圆眼睛几乎要滴水似的注视着他,嗓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赵星茴凑到闻楝身边,脑袋几乎挨着他的肩膀,伸手到他怀里,揉了揉爆爆的脑袋:“小坏蛋,你为什么要黏着他,为什么不到姐姐身边来。”
爆爆不会说话。
“因为你很久没有陪它玩,最近都是我去楼上陪她,也是我带她出去洗澡。”
她伸手拍了他一下,气哼哼:“你什么意思?竟敢挑拨我和爆爆的关系。”
“喵喵喵……”
爆爆被强抢到了赵星茴怀里。
说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要是赵星茴太忙,就默认爆爆归闻楝管,家政阿姨每天会去楼上吸尘拖地,处理垃圾,但喂粮喂水,陪玩陪溜的事儿都要他来负责。
褚文兰知道这事,某天也跟闻楝提过,让他少接触爆爆。
她不喜欢有毛发的宠物,更不喜欢爆爆,皱着眉毛:“我有猫毛过敏,看它一眼就全身发痒,你不要把它带到一楼和花园,最好是连碰都不要碰。”
“我明白了,兰姨。”闻楝道歉,“抱歉,我下次会注意。”
“虽然星茴性格娇纵,你也不用任她欺负,不想做的事情就不做,没关系,这是她的猫,让她自己处理。”
闻楝轻声说好。
他记得念小学的时候,曾经在放学路上遇到过一只流浪母猫,只是喂了根香肠,这只母猫跟着他走过街巷,一直走到了家里,闻楝曾经短暂地收留过它,趁着家里人不在,偷偷去厨房煮鸡肉给猫妈妈补充营养,守着它生下了四五只小猫,只可惜后来伯母趁他上学,把母猫赶走了,把几只奶猫送到市场去卖,最后换了一袋蔬菜回家。
谁能抵住爆爆的可爱,她像云朵棉花糖一样蓬松柔软,大而圆的眼睛像两颗晶莹剔透的宝石,它喜欢撒娇也喜欢被人抱。
它叫抱抱.
有时候……
赵星茴觉得闻楝很好用。
比如早上雨天帮她打伞的时候,比如帮她拎书包和网球拍的时候,比如借他的课堂笔记的时候,比如晚上他陪她写作业的时候……
她以前抗拒家教,但现在不抗拒闻楝教她。
抗拒家教的原因,无非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并不需要,另外那是褚文兰请的老师,这些老师会定期跟家长汇报学生的学习进度和课堂表现。
但闻楝从来不会跟褚文兰说赵星茴如何。
她有的时候也会意识到。
闻楝是闻楝,褚文兰是褚文兰,他们不是联盟,只是一种因果关系。
只是赵星茴发现,闻楝熬夜的次数越多,话越来越少,神情越来越冷清。
那天晚上的功课辅导结束,没等赵星茴停笔,闻楝已经推开椅子,端起桌上的水杯和果盘送去厨房。
赵星茴抬头看了眼他的背影,莫名觉得他情绪有点冷淡。
也没什么,只是刚才她一边写作业一边和于奕扬聊天。
“明天约几点?”
“到底要是去换音响还是换CD?”
“……”
两人已经同班了,但依旧有很多零零碎碎的话要聊,直到赵星茴写完最后一个字才挂断了视频。
闻楝挽起袖子,拧开水龙头,站在水槽边清洗杯碟。
厨房没有开灯,只是半片玻璃借了餐厅的灯光,他站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身姿清落,半张侧脸隐于晦暗阴影,眉眼鼻唇的线条有如水墨山水的剪影,轮廓已经逐渐褪去青涩,反倒渐出深邃轮廓。
赵星茴把自己的水杯递过去:“喏。”
闻楝接过了她手里的水杯。
“闻楝,你好像在不高兴。”
他没说话,任由水流哗哗流淌,拧关水龙头,把水杯搁在旁侧沥干,才开口:“没有。”
“就是有。”
赵星茴扭头去看他,“你为什么不高兴?”
“我没有不高兴。”闻楝垂睫抿唇。
“可是你脸上写着不高兴。”
她凑近打量他,伸出手指,本意是指出他表情的破绽,朦胧灯光下,细长指尖点点,轻凉的手指径直触上了他的眉心。
别管神情如何平静,那清幽的眉棱皱着呢。
闻楝的脸猛然往旁一撇,躲开了她的指尖,顺势转身朝外走。
好像是不耐烦,也像是嫌弃。
“闻楝。”
她收回手指,柳眉竖起,跟在他身后,“你干嘛啊?”
“你给我站住,我跟你说话呢。”
如果闻楝很拗的话,那赵星茴的性格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不爱听别人的话,也不喜欢别人不听她的话。
“闻楝!!你是不是又在讨厌我?”
“嫌我浪费你的时间?还是不耐烦再应付我?还是觉得我做作业太笨?”
她神色微恼,蹬蹬跟着他:“你刚才就对我满脸不耐烦。”
闻楝已经走到了房间门口,手指落在门锁手柄,平静回头:“我没有不高兴。”
“只是工具人也有想休息的时候。”
他推开房间门:“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
赵星茴莫名一愣,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关在了门外。
她骤然回神,揪起了眉毛,语气微忿,咚咚敲门:“喂,大半夜的,你就把我一个人扔在外面?你有没有一点绅士精神。”
这是她的家。
闻楝时常会觉得她无理取闹,也只是下意识回话,语气微冷:“你可以打电话给于奕扬。”
对。
不对!?
他好端端地扯于奕扬干嘛?
赵星茴冷哼了声,翘起下巴:“对啊,小鱼可比你好多了,人家至少有什么说什么,坦坦荡荡,你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天天板着一张天然无害的脸,谁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她一边抱怨一边蹬蹬蹬上楼。
这顿不能称之为“吵架”的吵架发生得莫名其妙,以至于赵星茴大半个月都没搭理他。
晚上赵星茴宁愿自己熬夜做作业到半夜也绝不下楼敲门。
两人虽然还是一块上学吃饭,但中午两人坐在同一张餐桌也一声不吭,没有人察觉,赵星茴可以和任何人开心聊天,除了闻楝。
闻楝并不在乎她的冷落,他人缘一向好,也可以和黎悦聊聊学校考试的事情。
赵星茴撇开脸,瞟一眼他那张温良无害的脸,跟黎悦聊天时温柔平和的神色,心头恶劣,忍不住在餐桌下踹了他一脚。
这个表里不一的家伙。
闻楝岿然不动,连眼风都未偏移。
两人无声无息冷战了这么久,最后开口说话还是因为下雨。
临近圣诞节,天气骤然降温到冰点,下了一波又一波冷雨,于奕扬的乐队每天都在学校紧锣密鼓地练习,连带着赵星茴也忙起来,每天去现场看他们的排练情况。
那两天本来天气已经放晴,谁知道临近中午又开始阴云密布,寒风凛冽,放学时间飘起了冷冰冰的冻雨。
闻楝拎着伞下楼梯,打算去实验楼做实验。
他在一楼大厅的屋檐下顿住了脚步——
赵星茴和于奕扬都没带伞,两人并肩在站在屋檐下听歌聊天,顺带等雨停。
正如报刊上的那张合照呈现,同样是优渥家境里长大的孩子,两人无论是身高外貌还是气质都很耀眼,也很般配。
闻楝把伞递了过去。
“不要。”赵星茴不看他,很有骨气地偏过了脑袋。
闻楝转而把伞递给了于奕扬,语气温和:“你拿着吧,雨一时半会停不了,我不着急走。”
于奕扬赶着去学生中心排练,没有推辞,接过伞,笑道:“谢了。”撑开伞,把赵星茴捞走了。
闻楝沉默地看着两人在凄风冷雨中共撑一伞的迷离背影。
等两人背影消失。
他拉紧外套,沿着屋檐走进了冷雨里.
圣诞节那天正好是周末,赵星茴和朋友们去听了圣诞音乐会,去餐厅聚餐吃饭,在市中心巨大的彩色圣诞树前拍照留念,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也收了很多的礼物。
晚上回到家,她把那些漂亮礼盒都堆在客厅,一件件拆礼物。
燕姨在厨房里煮姜汤,问她要不要喝一碗。
“阿楝淋雨生病了,吃了两天的药也没退烧,他又不愿意去医院,我给他煮点姜汤喝喝,祛祛寒。”
赵星茴眼睛变得圆溜:“他人呢?”
“在房间躺着休息。”
“我去看看。”
赵星茴趿着拖鞋,径直推开了闻楝房间的门。
室内灯光调得很暗。
这个房间以前就是客房,几乎没有人住过,赵星茴知道里面的陈设,不过是简单的床铺和书桌衣柜。
闻楝的入住没有改变房间的格局,除了桌上增加的书籍和搭在椅背的外套,依旧是简单干净的模样。
床头柜摆着药品和水杯,阅读灯的光线明亮又柔和,无所遁形地照亮了倚在床头安静看书的人。
闻楝听见动静,愕然抬头看她。
赵星茴已经迈进了房间几步,又突然僵在原地。
好像从未发觉……
原来他的模样是如此清晰明澈,浓黑短发衬得他的眉眼如墨,长睫如羽,瞳仁黑深,高挺的鼻梁落下侧影,少年的脸庞已经有了初显的棱角,柔软淡白的薄唇完全中和了五官的冷锐,而在灯光的照耀下,敞开的睡衣领口下也有宽直的肩膀、细腻白皙的皮肤和清棱的喉结和锁骨。
闻楝还没有开口计较她突然闯入,赵星茴却突然梗住,欲言又止,最后咬了下唇,别别扭扭又理直气壮地问:“喂,大庭广众之下,你怎么不把衣服穿好?”
闻楝脸上有体温升高引起的病态的潮红,只是眼下好像更严重了点。
他先伸手摸了摸脖颈锁骨,收敛衣领,最后慢吞吞取出一支水银温度计,哑声道:“没找到别的体温计……我在量体温……”
赵星茴抿了抿唇,无话可说。
她穿着很应景的红色毛衣和格子短裙,头上戴着还没摘下的鹿角发夹,清新可爱的圣诞少女,别别扭扭地站在床边。
“体温多少度?”
“还好。”
“还好是多少?”
赵星茴蹙眉嫌弃他用词不准,直接上前抢过他手里的体温计,低头一看。
38.9℃。
“你什么时候生病?我怎么都不知道。”
她当然不知道。
如果她不曾用心,那世界就在她之外。
实验室没开暖空调,闻楝淋了雨,第二天早上已经有点不舒服,但他身体一向健康,也没当回事,正常上学念书,最近气温骤降,班上生病的人也不少,教室空气混浊,拖了几天,毫无意外地倒下了。
闻楝不提别的,喑哑开口:“我没什么事,你出去吧。”
“你赶我?”
他态度不冷不热:“我身上有病菌,小心传染给你。”
“你吃药了吗?”
“吃过了。”
“什么时候吃的,为什么还没退烧?”
闻楝嗓子难受,也不想开口说话,把手中的书阖上,想休息的姿势:“待会就好了,你先出去吧。”
赵星茴不走,只是悻悻在旁边站着:“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不用了。”
“燕姨说你都发烧两天了,应该去医院看看。”
“不用。”
“我让司机进来,送你去医院。”
“我不想去医院。”闻楝蹙起浓眉,嗓音冷清,“你出去,不用管我。”
赵星茴能听出他情绪不好,按捺着烦躁的不好。
她抿了抿唇:“你生病发脾气,我是不会和你计较的……以前的事情也算了。”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有些人就是有天生的优势,可以大度地说不计较。
“谢谢你的不计较。”
他偏首不看她,嗓音喑哑,语气冷如冰雪,说完这句话再不开口,只是冷淡垂眼,默不作声地靠在床头。
已经是完全不想理睬她的状态。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燕姐把煮好的姜汤端进来:“阿楝,你把这碗姜汤喝了,退烧药不管用的话,也许出出汗能好点。”
闻楝说谢谢,接过了姜汤。
房间有药品苦涩气息和热腾辛辣的姜汤气味萦绕,闻楝和燕姨轻声说着话,说这姜汤要趁热喝,汤里加了葱段,虽然味道不太好,但很祛寒之类。
赵星茴好像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地被冷落在一旁。
她不习惯这样,转身就走。
闻楝听出了她脚步里的怨气,淡淡掀开眼帘——少女拗着精致下巴,倨傲地甩手走了。
本来要上二楼。
走了一半的楼梯,赵星茴又想起客厅里那堆还没拆的圣诞礼物,挑出了一个小的礼盒包装,气鼓鼓地扔进了垃圾桶。
23 ? 第 23 章
◎没关系◎
第二天一早, 赵星茴起床上学。
她昨晚没睡好,本已经是晚起,下楼后发现餐厅只有她一人。
燕姐把早餐端上桌, 说是闻楝还在睡觉, 看起来还是不太舒服,已经请了假不去上学, 今天司机只送她去学校。
这种好学生一向把学校当家,恨不得七天二十四小时都留在教室,什么时候请过假?
赵星茴没说什么,吃完早餐,拎起书包去学校。
中午她和方歆吃饭, 方歆问闻楝是不是生病了。
“你怎么知道他生病了?”赵星茴问。
方歆在学生会帮忙筹备双旦晚会,一下课就不见人影, 每天也是忙得跟陀螺一样转。
“他可是我们班的风云人物,有点风吹草动谁不知道。”方歆嘀咕,“前几天他好像有点不舒服的样子,连老师都问他需不需要休息,要是请假的话肯定就是病倒了。”
“是吗?”
“你看不出来?”方歆扬眉,“他平时样子都很温柔清爽的,说话也是笑起来很好看, 生病就特别没精神,不说话也不笑, 看起来很阴郁冷漠,一点都不像他。”
赵星茴“哦”了声:“我没注意。”
“你不知道我们班上好多女生都很关心闻楝呢,下雨天他去实验室做实验, 身上淋湿了, 实验室里冷飕飕的, 我们班女孩子特意去给他送热奶茶,不过他都不领情。”
“这几天他桌子塞满了苹果巧克力和贺卡。闻楝今天没来学校,要不是他不用手机,估计慰问电话都要被打爆哦。”
方歆道:“哎,我答应了班上女生,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帮忙把他的圣诞礼物带回去给他呗。”
“我才不要呢。”赵星茴皱眉,“我又不是快递员。”
闻楝生病的事情,方歆问完赵星茴,黎悦也来问。
赵星茴不知道哪里不舒服,但她就是莫名有点不舒服。
她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生病,也不知道他病到什么程度,现在好没好,什么时候会好,什么时候会来上学……她又不是围着他转的陀螺。
下午放学,于奕扬喊赵星茴去排练室,元旦晚会马上就要来临,这几天要抓紧时间彩排。
“我没空呢。”赵星茴要回家。
“这么早回去干嘛?”于奕扬抓起她桌上的口香糖盒,往嘴里扔两粒“家里有事?”
赵星茴不能说闻楝生病了,她要回去看看他。
毕竟昨天闻楝还惹她不高兴。
“没有啦,我今天有点累了。”赵星茴声音懒懒,把口香糖盒塞他衣兜,“你自己去排练吧,现在也不需要我再做什么,有什么事情随时给我打电话。”
“好吧,那就回家好好休息。”于奕扬拎起她的书包,“司机到了吗?我送你,路上注意安全,到家给我发个消息。”
“好。”她甜甜一笑.
燕姐还在收拾餐桌和厨房,连晚饭都没开始准备,也没想到今天赵星茴回来得这么早。
“闻楝呢?”
燕姐把手里的砂锅粥一端:“我这才刚收拾,阿楝午饭没吃,刚喝点粥,又回房间睡觉了。”
赵星茴有点拿不准自己要去哪里,站在客厅问:“他还没好吗?”
“生病哪有这么快好的,特别是平时不生病的,一旦生起病来,那可要比平常人严重几分。”燕姐叨唠,“今年冬天一直在下雨,病毒也比往年的厉害,听说最近医院爆满,都是去看病的人……”
燕姐说闻楝睡了一天,赵星茴也没如何,自己窝在客厅打游戏。
只是一楼客房静悄悄,一点点动静都没有。
等到赵星茴吃晚饭,也是自己一个人坐在餐厅,直到晚饭结束,也没见闻楝出来露个脸。
谁知道那扇门背后是怎么样。
她等来等去,最后终于坐不住了,走去客房门前,叩叩叩敲了几下门。
没人应答。
再敲。
还是没有声音。
“闻楝。”
赵星茴直接推门进了。
屋里黑乎乎一片,窗帘紧闭,灯也没开,屋里空气有股苦涩沉闷的气息。
赵星茴直接摁开了房间的灯。
乍然有噪音和刺目光亮闯入,昏睡中的闻楝突然被吵醒,忍耐着睁开眼,从枕上昂起了头。
人已经站在他房间。
赵星茴也看见了——闻楝眉棱深皱,眼神惺忪,半眯着黑瞳,脸上的潮红愈发严重,从眼角脸颊一直弥漫到了脖颈耳朵,而唇色已经苍白干燥,一副昏昏沉沉又极力忍耐的模样。
不像是病好的样子。
好像更不好了。
赵星茴径直走过去,手指碰碰他的额头。
温度很烫,冷汗黏腻。
“你好烫。”
闻楝避开了她微凉的手指,哑声道:“我没事,睡一觉就好。”
“什么没事,你都发烧睡了好几天。”她清澈的眸瞪圆,“你要去医院。”
“我不去。”他皱着眉。
“必须去。”她嗓音冷脆。
他不想跟她搅缠,抬手掩着额头避开刺目光线,疲倦地闭上了眼,黑睫在淡青的眼睑下轻颤。
“闻楝,你别睡了。”赵星茴企图掀他被子,“起来去医院。”
闻楝猛然睁眼,眼神幽深亮锐,眉心敛成川字,手指紧抓被角,腾出一手挥开赵星茴的手。
“啪。”
赵星茴被他挥开,蹙起了细眉。
两人好像斗气一样。
赵星茴旋即抬高下巴,嗓音脆脆:“好啊,你不去。我给我爸和褚文兰打电话,不管他们现在在那里,我要他们立马回家,亲自把你送到医院去。”
她表情笃定,说到做到。
闻楝硬撑了好几天,不想麻烦任何人,更不想让褚文兰和赵坤则关心。
“我现在就打电话。”赵星茴拿出手机。
他霍然从床上坐了起来,身上揉皱微潮的睡衣也昭示着生病的疲倦,呼出口浊气,眸色沉沉,颊颌线绷得冷清:“你别告诉赵叔叔和兰姨。”
赵星茴赢了。
她洋洋得意:“去不去?”
“我说了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他嗓音喑哑,带着低沉鼻音,“我没有妨碍你。”
“你妨碍我了。”
她差点跳起来,“你生病不去学校,好多人都快冲到我面前来找你,你有什么事你自己跟人家讲,不要来麻烦我。”
“快起来。”她拗头,“我给你十分钟的时间,不然我就让褚文兰回来。”
他抿住苍白的薄唇:“我为什么一定要听你的?”
赵星茴抱着手,振振有词:“因为这是我家,你住在我家,你就要听我的。”
“我要是拒绝呢?”
他的眼睫毛缓慢地眨,眸底一片冷清。
赵星茴凑近他,贝齿雪白,露出灿烂又顽劣的微笑:“不可以拒绝。你走进我家,就注定了要听我的话。你懂吗闻楝?你出现在这里,都是因为我。”
不是因为她,他不会出现在这里,也不会念好的学校,不会有舒适安逸的生活,也许还在受冷落,还在饿肚子,晚上睡在哪个亲戚家的沙发上。
闻楝知道。
她是因,他是果。
“你出去。”他低垂眼眸,嗓音无力,“我换衣服。”.
司机送赵星茴和闻楝去医院看病。
最近流感爆发,各大医院的确人多,赵星茴挑了家人少一点的私立医院。
闻楝比赵星茴更不喜欢医院。
随着年岁的增长,他已经不再恐惧医院,但依然排斥走进这种充斥着消毒味的白色空间,接受“生离”和“死别”的训诫。
但这家私人医院是浅蓝和米色调,大厅摆放着鲜花和书籍,有舒适的布艺沙发和咖啡厅,像个放松的休闲书店。
医生先给闻楝看诊,一整套检查结果出来后,语气变得严肃:“病毒和细菌双重感染,各项指标也不好。你们年轻人不把病毒当回事,这么高的体温,吃药之后还高热不退,早就应该来医院看看,拖这么久,再拖下去就该住院治疗,进急救室。”
赵星茴凑到闻楝眼皮子底下,油然生出股傲娇劲,冲他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
“医生您说的对,应该严厉批评这位讳疾忌医的年轻人。”
闻楝无言以对,只能抿唇。
医生直接安排闻楝输液。
护士把闻楝带去输液室,手机铃响,赵星茴顺手接了个电话。
是于奕扬。
他抱着吉他坐在房间窗台,让她听了几个弦音,再聊聊她在家有没有好好休息。
赵星茴趴在医院走廊和他说话,也没说自己在哪儿,言笑嫣然问了乐队彩排的情况,两人轻松愉快地聊了几句。
最后挂断电话,赵星茴去输液室找人。
医院的输液室很大,分布着一排排的单人沙发,孤瘦少年隐于角落的位置,黑色的冲锋衣衬得他的肤色尤其苍白,而棱棱肩骨又显得孱弱无力。
赵星茴走过去,在旁侧的单人沙发坐下。
闻楝偏首看着她,也只是紧抿着唇,缓慢地道了声谢谢。
“你先回家吧。”
“你怎么办?”她语气闲闲。
“我输完液自己回去。”
“谁知道你会不会在医院抗拒治疗,我得盯着你。”赵星茴扭扭肩膀,找了个舒服姿势坐下,为今天的明智行径沾沾自喜,“我要见证这一刻,记住这一刻。”
她在闻楝身边玩起了游戏。
今天晚上有三瓶药水要吊,不知道是输液的时间太慢,还是室内太暖太安静,抑或是今天太累,最后她撑着自己的脸颊,睫毛轻而缓地眨,最后闭上了眼睛。
“咚”地轻轻一声。
闻楝扭头,看见她肩膀歪倒,脑袋滑落枕在手臂,安静地趴在沙发扶手,密长而翘卷的睫毛,像蝴蝶的羽翼暂停在人间,恰到好处的鼻尖小巧玲珑,淡红的嘴唇和饱满的唇珠又是独有的骄矜。
而那浓密长发披散,像水流一样滑落倾撒,一缕一缕,垂落在沙发边缘,覆住自己皎洁手腕,甚至滑落至闻楝这侧,轻柔温顺地挨挤着他的衣袖。
连头发也是张牙舞爪。
他黑眸如曜,静静地看了会,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动手,也许是直觉,或者潜意识里有非要如此的原因,伸手轻轻捻起了撒开的长发,归拢在她纤细柔美的肩畔.
医生起初建议闻楝住院输液,但闻楝不想耽误回校上课,改成了每天晚上来医院输液治疗。
司机要负责接送两个孩子,不用来回折腾,赵星茴索性每天晚上陪闻楝来医院。
闻楝不需要人陪。
不管做什么,赵星茴不喜欢别人反对她的决定,根本无视闻楝的拒绝,冷声哼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天你把伞给了我和于奕扬,自己淋雨才生病的,冤有头债有主,我不会欠你的人情。”
陪输液的交换条件是闻楝每天晚上在输液室辅导她做作业。
一开始时间早,赵星茴总要玩一会,先看看漫画或者少女杂志,她脾气来得快,去也快,换句话说是没心没肺,不爱计较,之前还因为作业的事情跟闻楝冷战,现在也能扬起杂志跟他抱怨:“这个数独好难。”
他挪动不方便,赵星茴举着杂志扬到他面前:“这个空格到底应该填几呢?”
“八。”闻楝琢磨几秒就给出了答案。
“真的?”她的脑袋凑过来,“我刚开始玩数独,玩得不太好,你教教我。”
闻楝接过了她手中的杂志。
后来两人一起做作业,她也是举着练习册给他看,他一边输液一边跟她讲题。
“为什么要这么解题?”
“因为这是固定公式,这是真理。”
“那为什么我的公式不对?”
“因为那是你推导的错误公式。”
“为什么你要判定这个公式是真理,但我的公式却是错误的,明明是一样的推导方式?你怎么能确定我的是错的呢,你的思想是不是太循规蹈矩了?”
不管何时,她总要有无理取闹的时候。
闻楝抿唇,语气好像早已习惯她的风格:“……因为你在胡思乱想,胡乱凑数,胡言乱语。”
“你胡说八道。”
赵星茴仰起了下巴,星眸亮闪.
双旦晚会那天,是闻楝输液的最后一天。
于奕扬生一肚子闷气——赵星茴没打算留在学校大礼堂观看晚会,而是要在节目开场前赶去医院陪闻楝输液。
“你知道这是我用心准备了一个多月的曲目,结果最后一刻登台演出,你却要跑去医院陪那个家伙输液?你怎么想的?”
赵星茴理直气壮:“你这个歌我已经听过无数遍了,非得再听台上那遍吗?和我平常听的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是我想要你在。”于奕扬怒气勃然。
“小鱼,我下一次,下下次,以后的每一次都会陪你。”赵星茴皱眉,“但今天晚上真的很不巧。明天好不好,你单独为我再弹唱一遍,我保证我会很捧场。”
“他是小孩子吗?多大人了?输个液还需要人陪?”
“你做很多事情不是也要人陪吗?”赵星茴嗓音清脆,“要不是他把伞让给了我们,他也不会淋雨生病,不用输液啊。”
于奕扬剑眉扬起:“你已经陪他好几天了,还不够吗?难道最后一天也要陪着?凭什么?”
“因为我知道独自生病的难受,我知道一个人坐在医院的心情。”
赵星茴语气泠泠,甩头就走。
今晚的输液室空空荡荡,连个人影都看不见,她在角落同一个位置找到闻楝。
闻楝手中捏着本书,目光却没有聚焦在纸面,而是游离在前方虚空,听见身侧的脚步声才偏首。
他漆黑目光显然有茫然,而后是愣怔和惊讶。
“你怎么来了?”
“你这个家伙,怎么不跟我说一声,自己就过来了。”
赵星茴不高兴,把书包一扔,闷闷坐在他旁边坐下。
“今天晚上学校的晚会。”
他目光如深渊般幽深,又浮着隐隐亮光,“赵星茴,你不应该来这里。”
“闭嘴吧你。”赵星茴凶他,“好好输你的液。”
闻楝不再说话。
她往嘴里塞了个棒棒糖。
闻楝看她脸颊鼓鼓地含着糖,温声道:“回去吧,现在应该还赶得及。”
她岿然不动。
闻楝静静坐了会,而后伸手去拔手背血管里的针头。
“闻楝,你干嘛?”
赵星茴猛然扑过去,扯住他的手臂,“你别想这样,待会我让护士再给你扎一针。”
他扭头看她。
他的胳膊抱在她的怀里。
他说:“今天是12.31,今天晚上是跨年夜。”
赵星茴没放手,用力抓着他的手腕:“那又怎么样,今天晚上我只想呆在这里。”
闻楝能清晰地感知她的体温和桎梏,轻声道:“赵星茴,你陪我待在这里有什么意义?”
他知道她爱玩爱闹,知道知道她娇纵任性、我行我素,也知道她讨厌他。
她娇嫩的脸颊无限蹭近他的手臂,黑白分明的眼睛睇着他,认真回答:“有没有意义,那是我说了算。”
闻楝不再说话。
只是用那双温柔冷清的眼睛看着她。
赵星茴很久之后松开他的手,很挨近地坐在了他身边。
两个人的呼吸相近可闻。
她并没有觉得错过学校的晚会很遗憾,快乐和热闹在未来也也能尽情体会,今天晚上应该留在这个冷清的输液室,留在这个烦人的家伙身边。
“其实这样跨年也不错哦。很安静,可以做很多事,比如睡觉,听歌,回忆,聊天,思考……”
他还是说抱歉,声音很轻很低:“我不应该拖着不来医院……也不想扰乱你的活动,也不需要人陪我输液……上一次在医院,还是小时候的那场车祸,我不喜欢这种地方……”
赵星茴把脑袋歪在了他肩膀,拍拍他的手臂,也只是轻声说:“没关系。”
没关系。
也许是世上最温柔的词汇。
对今天来说,本年度最后的一日。
所有的过去都会过去,tomorrow is another day。
闻楝心头像水波一样颤动。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尝试去抓取定义赵星茴的词语,那些词好像是放在盒子里的巧克力糖,也许有任性,漂亮,坏脾气,可爱,狡黠,讨厌……或者更多。
可这些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与她隔着整个世界,也不会试图品尝那些巧克力糖的滋味。
今天晚上,闻楝取出了第一颗巧克力糖。
24 ? 第 24 章
◎你没有快乐◎
巧克力糖的主要风味取决于可可粉。
可可, 一种令人愉快的——
苦味。
元旦假期,赵星茴跟于奕扬出去逛街打电动。
于奕扬一开始见面还是酷拽冷脸,恨不得往赵星茴脑袋敲栗子, 赵星茴先发制人, 踮脚在他脑门清脆地拍了两下,让他态度好点。
没的说。
玩到傍晚于奕扬已经没脾气了, 端着帅脸送赵星茴回家,两手还拎着一大堆玩偶和战利品,最后还在赵家蹭了顿晚饭。
趁着赵星茴上楼换衣服,于奕扬顺便也跟闻楝聊几句。
“你生病好了吗?”
闻楝说没事。
“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你直接找我。”于奕扬道, “星茴办事不靠谱。”
他拍拍闻楝的肩膀,男生之间的交流方式。
“谢谢。”闻楝声音淡淡, “我没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语气没什么不对。
但这话偏偏让人觉得刺耳。
于奕扬蓦然挑眉,也只是道:“那就好。”
错过了学校晚会的登台演出没关系,于奕扬通过朋友推荐,争取了个livehouse的演出机会。
赵星茴当然支持加捧场。
庆祝加弥补,赵星茴还特意手工DIY了一个手绘巧克力牌,把之前圣诞节收到的巧克力放在烤箱里融化,放在定制的模具里脱模或者直接挤出造型, 最终效果是于奕扬的Q版小人巧克力棒或者和一些跟音乐相关的可爱小造型,最适合应援或者当做小礼物。
赵星茴觉得自己的创意超赞, 但忽略了自己的手工能力。
她在厨房捣鼓了一整个周末,成品惨不忍睹,像坨是似而非的抽象画。
闻楝在旁边袖手旁观。
“你不能来帮我一下吗?”她站在流利台前手忙脚乱。
“我不会。”
“很简单的, 你都会做饭了, 就是这样那样再这样。”有求于人, 赵星茴歪着脑袋撒娇微笑,“帮帮忙嘛闻楝。”
闻楝嗓音柔和,纹丝不动:“抱歉,我无能为力。”
赵星茴恨恨瞪他,越做越糟糕,最后决定放弃,把所有的巧克力重新融化,用裱花袋挤出了几坨黑乎乎的巧克力球。
她把巧克力球送给了闻楝:“喏,给你吃。”
闻楝望着那几坨造型奇怪的巧克力球,目光难免迷惑犹豫。
“很好吃的,我已经尝过了!”赵星茴恨不得把巧克力塞他嘴里,“这可是超级昂贵的进口巧克力,我还加了草莓干和坚果碎还有夹心糖果,我保证,你肯定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巧克力。”
刚才她在厨房一边制造一边消耗,已经吃腻了。
“那你拿什么送给于奕扬?”
“我们就当这事从来没有发生过。”她眼睛眨眨,把巧克力递到他面前,“最好吃的巧克力送给你哦,闻楝。还是我亲手做的。”
闻楝被迫接受了她的手工DIY巧克力。
配料极其复杂。
整体焦苦。
微甜。
他尝过了……很好吃。
期末那阵子赵星茴就特别忙,加上于奕扬和他的乐队活动,还有年末的各种事情,眨眼就已经是寒假。
开启假期的正确方式是朋友们聚餐吃饭,再一起去livehouse听于奕扬的演出。
赵星茴问闻楝要不要一起去:“方歆,黎悦,还有他们的几个朋友都会去。”
闻楝说不,他的堂哥最近来洛江市办事,他跟着堂哥一起回邻市。
“堂哥??”
“我大伯家的哥哥。”
“他多大了?”
“比我大十岁,已经工作结婚生子。”
“所以你住在你大伯家,跟他们一起生活,你跟他们关系好吗?”
闻楝几乎不提自己的事情,起初赵坤则跟赵星茴讲过些闻楝的事情,比如他父母去世后,他跟大伯一家生活,经济紧张,辗转住在几个亲戚家,受尽冷落云云。
“那是我家。我大伯住在我家。”
他嗓音平静,听不出喜怒憎恨的情绪,也从不抱怨不好之类的话语。
房子是闻楝爸妈留下来的财产,闻家大伯一家之前住在厂区宿舍,后来把弟弟弟媳的丧事处理完,为了方便照顾闻楝,正好搬过来同住。大伯家有个堂哥和堂姐,堂姐前几年已经结婚出嫁,堂哥娶妻生子,但还一直跟父母同住。
“是你说的,门口种着楝树的那个家吗?”
闻楝点头。
赵星茴出门时看了闻楝堂哥一眼——他特意来赵家接闻楝,顺便看看资助闻楝的是什么家庭,坐在客厅喝了一杯燕姐沏的茶。
一个普通的年轻男人,肚子和脸庞有着安逸生活带来的即将膨胀的痕迹。
和闻楝一点都不像。
也许眉毛和额头有相似的轮廓,但闻楝显然要清逸隽秀得多。
那天不知道为什么,褚文兰不在,只有赵坤则在家。
寒暄了两句,堂哥带着闻楝和赵家送的几个年货礼盒返回邻市。
整个寒假,赵星茴和于奕扬玩得不亦乐乎,也和方歆黎悦她们一起出去逛街购物吃饭看电影,偶尔打个电话给闻楝。
“你在干嘛呀?”电话里她的声音清柔松散,像刚出炉的纸杯蛋糕。
“看书,预习下个学期的功课。”他说。
“你真无聊。”赵星茴无情抱怨。
她那边有动感音乐的声响,不知道是在KTV还是哪里。
“爆爆还好吗?”
“它很好,又吃胖了。”赵星茴又转而笑语,“我最近跟小鱼学弹贝斯,爆爆可不耐烦我吵他,学会了捂着耳朵睡觉。”
她发过来一张照片。
可爱猫躺在窗边地板晒太阳,把自己蜷成一个圆球,两只前爪举起,严丝合缝地捂住了自己粉红色的耳朵。
干净锃亮的木地板上隐隐约约倒影着两个人的影子。
闻楝默默地关上了手机。
今年赵星茴在自己家过的春节,一如往年的拜年庆祝和人情往来,没什么特殊,唯一有些异常是褚文兰很少出现在家里。
逢年过节,褚文兰都会在,亲戚朋友之间人情应酬她都要顾及,极少会撂摊子不管事。
纸包不住火,赵星茴无意间从旁人的窃窃私语里听说,褚文兰去了香港医院做检查。
赵星茴在家跟赵坤则发了顿脾气。
只要哪里有点不尽心意,她摔盘子砸碗,父女俩闹得天翻地覆,赵坤则的高尔夫球拍和柜子里的收藏品摆件被摔得一塌糊涂,阿姨每天紧跟在赵星茴身后收拾,劝也劝不住,不断摇头叹气。
大半夜的,赵星茴给闻楝打电话。
她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才接通,语气冷脆得像冰:“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闻楝半夜被吵醒,蹙着眉棱,语气微懵:“怎么了?”
“我给你打了三个电话你才接。”她气呼呼,恨不得要从话筒里钻出来训他,“你会不会尊重人?”
“赵星茴,现在是凌晨两点四十三分。”
清朗的嗓音带着初醒的柔和沙哑,“我的手机放在外面充电,没有听见声音。”
赵星茴理直气壮:“那你这样做对吗?”
闻楝:“……”
她恨恨地挂了电话。
还没有等闻楝回神,两分钟之后,她又回拨给他:“喂。你什么时候回来?”
“你……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我就问你,你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过几天……”
“不行!!!”赵星茴的声音几乎要穿透耳膜,“明天我要在家看到你!”
闻楝诧异:“有什么事吗?明天我可能……”
“小鱼不在家,方歆要补课,家里没有人……根本没有人陪我。”她娇蛮嗓音中挟着丝委屈,“也没有人理我。”
三个小时的车程。
第二天中午,闻楝回到了洛江市。
他倒是回来了,赵星茴还在睡觉。
燕姐在家整理家务,说是这几天小茴和赵总闹脾气,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到处都乱糟糟的,好几天都没好好吃饭。
闻楝也听见燕姐和白班阿姨聊天,说的是褚文兰的事情。
“太太这段时间都不会回来了吧。”
“我就说早晚要生,怀不上也要生,现在科技发达,什么病都能治好,怀个孩子也不算难事。”
“估计有的好闹了。”
“听说以前也不是没闹过……”
褚文兰这几年都在调养身体,一直都没有动静,夫妻俩也是决定趁着新年初,去香港做全面检查,准备后面试管怀孕的事情。
赵星茴一觉睡到傍晚,睡眼惺忪下楼,才看见闻楝在家。
她问他要不要一起打游戏。
游戏玩得很不好,她到处捣乱,还喜欢拿着闻楝的小人出气,看它千奇百怪的死法。
“你都死了好几十遍,怎么还不生气了?”她问。
“如果我生气呢?”他问。
“那我就跟你大吵一架。”她秀眉扬起,噘起嘴唇,“不然让你回来干嘛?”
“我知道,所以我没有办法生气。”闻楝平静道。
“你知道我很生气,那你为什么不能和我一起生气?”她问,“两个人生气比一个人生气要好。”
“生气也能分享吗?”
“不。快乐可以分享,生气只能传递。”
“那如果我把快乐分享给你呢?”他扭头望着她。
赵星茴懒懒回道:“你没有快乐。”
一语绝杀。
闻楝认真想了想:“我虽然什么都没有,但我是个人,至少会感同身受,你可以把情绪传递给我。”
“怎么传递?”她斜斜瞥他,“揍你一顿,还是咬你一口。”
“都可以。”
“君子动口不动手,我才不会对人动粗呢。”她哼声。
闻楝把手臂伸直,握拳,横亘在她面前:“兰姨是我妈妈的旧交好友,不管怎么样,我都尊重并感激兰姨,不管她做什么决定,我都会站在她那边,希望她得到幸福,不管是家庭还是……”
赵星茴想都没想,甚至没等闻楝说完话——毫不犹疑地张嘴,对准他的手臂狠咬了下去。
对!!!
他俩是一伙的!
闻楝袖子挽在手肘,其实不是羸弱的瘦,手臂线条流畅劲瘦,薄薄肌肉结实紧致,入口软硬适中,Q、Q弹弹。
差不多是这个力道,赵星茴气得牙痒痒,恨不得生啃一片生牛肉或者撕碎一本书。
身边人的呼吸忍耐并且用力克制,脸庞绷得冷清凝刻,手臂肌肉开始紧绷坚硬……
赵星茴松口,推开了闻楝的手臂。
她揉了揉发酸的腮帮子,似乎觉得心里舒畅了点——释放痛苦的方法是转移痛苦。
闻楝直至结束也只是眉头微拧,一声不吭,瞥了眼胳膊上的深深牙印,收回了手。
那个牙印形状堪称完美的椭圆形,痛感把皮肤染得绯红一片。闻楝隔着袖子摁住了手臂,火辣辣发疼的那处:“感觉好点了吗?”
赵星茴趴在沙发,轻轻地“吁”了口气:“好像好点了,我咬你的时候都想吃煎牛排了,你去给我煎一块,要五分熟。”
闻楝带着个明晃晃的印记去了厨房。
成长的过程需要接受这个世界的不完美。
接受自己不是世界的中心,接受别人做出的决定。
赵坤则了解自己女儿。
赵星茴脾气娇纵刁蛮,不是能坐下来好好讲道理、认真听话的孩子,遇上事情大吵大闹一顿,闹得鸡犬不宁,等她脾气发泄完,事情过去后,她想通了,自己也会平静。
闻楝的事情是这样,褚文兰怀孕的事情也是这样。
等赵坤则估摸着赵星茴的脾气已经平息,再回家去瞧瞧。
还真是。
家里还挺热闹,赵星茴和闻楝、于奕扬、方歆一块窝在沙发玩桌游,大家看见赵坤则回来都起身喊了声赵叔叔,赵星茴只是抱着薯片袋冷飕飕地斜瞟了眼,没说话,也没吹胡子瞪眼地跟他吵架。
赵坤则亲切揉了揉女儿的脑袋瓜子,问几句学校开学的情况。
赵星茴不搭理他,自然有于奕扬和闻楝方歆会说,也没什么事,这学期功课多,大家也是每天按部就班地上学放学。
赵坤则最后叮嘱闻楝和于奕扬:“叔叔工作忙,有时候照顾不到星茴,她要是有什么事,你们跟叔叔说。”
这个当然没问题。
闻楝住在家里,又听话懂事,跟赵星茴的相处也越来越好,于奕扬又跟赵星茴同班,知根知底从小就认识,也能玩到一块去,有他俩在,赵坤则最放心。
少年人的烦恼永远都不过夜。
这个学期开学就是考试,学习进度突然加快,赵星茴有时候赶不及还会找闻楝陪她做作业。
连带着于奕扬一起。
上次她和闻楝因为作业辅导的事情冷战,赵星茴隐隐觉得她不应该把于奕扬拉扯进来,好像她和闻楝两人一起坐在餐厅学习的氛围更好,效率也更高。
只是这次于奕扬主动要求,既然大家都要写作业,那他也可以蹭蹭课,顺便和赵星茴聊几句,或许……看看赵星茴和闻楝的相处?
“我保证不说话,只做作业。”于奕扬做了个闭嘴的动作,据说跟赵星茴保证,“我可以付闻楝补课费,线上线下都可以,价格好谈,别人还有代写作业赚钱呢,他赚点补课费也是理所当然吧。”
说这话时,闻楝就在旁边。
他抬眼看着于奕扬,神情温和平顺,好脾气当然也不适合说“我介意你加入”或者“我不想再多教一个人”。
“我不介意。”他说,“不需要收补课费,毕竟课后作业都很简单,只是举手之劳。”
赵星茴当即扭头:“简单?”
她恨不得戳他脑袋,语气忿忿:“你这是拐弯抹角说我笨吗?”
闻楝微愣,垂眼低语:“我没有那个意思。”
于奕扬吹了个口哨,搭着赵星茴的肩膀,嗓音酷酷:“这多正常,学霸的层次跟我们不一样。走了,回教室吧。”
赵星茴跟着于奕扬走了。
25 ? 第 25 章
◎你是个傻子吗?◎
褚文兰再度回到家里已经是五月初夏。
从春节假期到现在, 大半个学期已经过去,赵星茴第一眼甚至没认出她来。
褚文兰以前是贤惠能干的女强人风格,现在剪了短发, 穿宽松连衣裙, 身材似乎臃肿了些,动作也因小心翼翼而迟缓, 直到燕姐喜气洋洋地说恭喜太太,赵星茴才盯着褚文兰的肚子看了眼。
她目光挪开,无意和闻楝对视。
闻楝漆黑的眼睛望着她。
她也看着他,很平静。
赵星茴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
她已经十七岁了,如果父母有另外的家庭, 那也会有另外的小孩。
褚文兰一直想要孩子,但她的身体条件不好, 容易惯性流产,其实以前怀孕过两次,但都没熬过三个月,拖到现在也不指望自然受孕,本想去美国试试人工手段,又觉得距离太远,最后改去了香港最好的私立医院。
这几个月她大部分时间都呆在香港, 虽然身体受了不少罪,但好歹进展顺利, 移植成功后又一直卧床保胎,直到过了三个月的稳定期才回洛江市。
后面就是正常生活和规律产检。
怀孕不易,褚文兰眼下最重要的是自己身体, 把孩子顺利生下来。她现在已经撒手不管公司的事情, 大半时间在家卧床休养。
为了照顾赵星茴的情绪, 赵坤则再度当爹,也没有表现得太过高兴,褚文兰也不在赵星茴面前提孩子和弟弟妹妹这种话,对她态度反倒是更加客气。
全家上上下下都怕她跟褚文兰闹,褚文兰自己也小心翼翼,主要在楼上休息,很少出现在赵星茴面前。
赵星茴没闹出什么幺蛾子,至少学校功课越来越忙,身边还有一群朋友,于奕扬又特别能带着她玩闹,生活总能开开心心。
但她情绪到底好不好,只有闻楝最清楚。
赵坤则先想着再请个专业阿姨,主要负责照顾孕妇和做营养餐,但褚文兰不愿意住在家里。
一来家里还是老式别墅,没有电梯,主卧室在三楼,上下楼都不方便。
二来,家里养着猫,褚文兰猫毛过敏,实在是不喜欢爆爆,再想到楼梯和客厅沙发地毯都可能沾着猫毛,身上怎么都感觉不舒服。
一边是怀孕的妻子,一边是还在上学的女儿,赵坤则不能把女儿扔在别墅,也不放心褚文兰自己单独住大平层,实在不行他两头跑,但公司生意本来就忙,也可能哪边都照顾不上。
只能先按捺一下,再过一阵子就要放暑假,赵星茴又要去新加坡,到时候家里能清净两个月,后面的事等暑假结束再说。
这学期还没结束呢,赵坤则已经问了好几次,问学校什么放暑假。
赵星茴讥诮:“赵总,你上周已经问过我这个问题,要是实在等不及,你不如直接去找校长,让他明天就放假。”
高兴的时候她喊赵坤则爸爸,不高兴的时候跟着家里的司机阿姨喊赵总。
赵坤则自己也忘记,拍脑门:“真忘记了,我这什么记性,忙的什么都记不住。”
又给女儿挟了一筷子菜,“最近学校怎么样,零花钱还够不够?还跟小鱼玩乐队吗?”
赵星茴懒得理人,扔下筷子上楼。
闻楝依旧坐在餐厅,很有礼貌地陪赵坤则吃饭,再问问兰姨的身体。
这家里每个人立场都不一样,闻楝是局外人,他接受褚文兰的关心和资助,当然是真心希望褚文兰能幸福快乐。
隔阂是必然的。
赵星茴对闻楝的态度也是时冷时热,时阴时晴,有时候两人好好说话,下一秒可能就生气走开。
她还是更愿意和于奕扬一块呆着。
至少两个人之间没有什么“敌我矛盾”。
因为褚文兰怀孕的原因,今年这个暑假也注定了特别。
闻楝已经连续几年暑假都留在洛江,按褚文兰的意思,与其出门兼职打工,不如留在公司干点实习生的活,今年大概也不例外。
赵星茴压根没有要出国的意思。
她一语戳破赵坤则的想法:“就算放暑假也没用,我妈不在新加坡。”
赵坤则近来没有联系前妻,问:“你妈去哪里了?”
凌微陪同一个青少年艺术团去维也纳参加艺术节,正好丈夫去德国谈项目合作,夫妻俩一起去了欧洲。
凌微还不知道褚文兰怀孕的事,眼下安排是希望女儿暑期去欧洲,正好丈夫项目结束后也要休假,一家三口可以一起旅行度假,去法国意大利转转,看看蓝色的地中海。
“我不想去。”赵星茴窝在椅子里玩手机游戏,“欧洲太远了,我讨厌坐很久的飞机。”
“你留在家里,爸爸也照顾不了你。”赵坤则道。
“我不用你照顾,你也没有照顾过我。”
“星茴。”赵坤则叹气,极其劝她,“你兰姨现在也需要人照顾,家里也有很多事,你妈肯定也想你,欧洲玩多好啊,伦敦巴黎佛罗伦萨威尼斯……”
“我说了我不想去,我不想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赵星茴不耐烦,“谁规定了暑假我就一定要出国,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留在哪儿就留在哪儿。”
“爸爸跟你说,暑假工人要到家里来装电梯,到时候家里吵吵闹闹……”
赵星茴横眉:“不行,不许装!我不允许你们动这个房子。”
“那你兰姨挺着肚子走楼梯不方便,我把她送到别处去住……”
“可以,我没意见!”
“你一个人在家怎么办?”赵坤则皱眉,“谁放心?”
赵星茴朝着闻楝,抬抬下巴,嗓音冷脆:“他不是也在家吗?为什么他能在家,我就不能在家??”
赵坤则一时语塞:“阿楝他,他……”
闻楝只是路过,无辜被战火波及。
他立于一旁,想了又想,只能沉默插话:“我打算回邻市过暑假。”
“你说什么?”赵星茴瞪他,“你每年暑假都留在这里,你什么时候走过?”
“我有点事情,需要回去……”
“闻楝,你跟他们一伙的,也不想让我在家呆着是吗?!”赵星茴气得咬唇,星眸怒火闪动,伸手指他,“你最好是真的有事要走,你们不是都让我走吗,可以,我跟你一块走!”
闻楝愣了,赵坤则也愣了。
赵星茴蹬蹬上楼去收拾行李。
这个家伙跟他们都是一伙的,她倒要看看他到底找什么借口,能走到哪里去。
赵坤则仔细想想。
也不是不行。
女儿从小娇惯任性,送到普通人家去过几天自食其力的生活,讲不定能磨磨她的个性,也不用担心,闻楝跟她相处惯了,也能照顾好她。
还没等赵星茴回过神来。
司机已经把她和闻楝送往了邻市。
当然还有爆爆。
趴在赵星茴的怀里,一双漂亮的眼睛好奇地张望着外界。
邻市三个小时的车程,经济不如洛江发达,赵星茴从没去过,望着车窗外的都市变成了高速路段,再掠过略显落后的城市间隔带,再重回城市。
车子穿过高楼林里的新城区,再掠过不新不旧的居民区,入眼的建筑和街道越来越杂乱,最后慢吞吞驶进一片高高矮矮、破旧过时,好像被时代抛弃的老城区。
好窄好拥挤的街道,非常浓郁的,嗯……生活气息。
24小时便利店变成了货架小超市,时髦的奶茶面包店换成了凉茶铺和老式面包店,土里土气的沿街店铺和各种传统小店,马路边还有修鞋摊和地摊小吃。
车子拐了个弯,挤进一条头顶电线如蛛丝般错乱的逼仄窄路,停在一幢破旧的二层小楼面前。
“你确定要下车?”闻楝问赵星茴。
赵星茴本来打定主意觉得闻楝和他们合伙诓她,现在她望着乱糟糟的外头,眼神似乎有点拿不定主意。
来这种地方是不是有点……太过冲动?
她不承认自己的冲动,拗着脑袋,咬着唇:“下来。”
闻楝替她拉开了车门。
赵星茴穿着白色连衣裙和软底芭蕾鞋,从头到脚都精致,别别扭扭地踩在灰扑扑的水泥地上。
她看见楼前的一株浓密葳蕤绿树。
树高过屋檐,不是特别庞大粗壮的树干,也不过纤弱细杆,刚刚好的生命力和形态,枝桠在天空分散,花已谢,结着黄色的果子。
树并不特别,但它很漂亮。
修长的枝干,茂盛的冠伞,细细的枝桠,窄圆的细叶,淡黄的小果,哪哪都是斯文秀气。
瞟一眼身边人:“你说的,楝树?”
闻楝眼神柔和:“嗯。”
家里有人,听见门外的动静迎出来。
上次赵星茴在家里见过的年轻男人——闻楝的堂哥。
他旁边的年轻女人应该是自己的妻子,头发花白的那对夫妻应该就是闻家大伯和大婶,还有两个半大不小的男孩女孩。
“阿楝,回来了?”
一大家子人赶上来,脸上都堆着笑容,拍了下闻楝的肩膀,旋即转身冲着赵星茴,喜笑颜开:“是星茴吧,欢迎欢迎。”
“你们好。”赵星茴甜甜微笑。
人凑得太近,她不易察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扯了扯闻楝的袖子。
“大伯,伯母,星茴还带了行李,麻烦帮忙提一下。”
司机下车把装在猫包里的爆爆拎下来,又去后备箱提行李,赵坤则也让司机带了些礼盒和烟酒送到闻家,闻家大伯和伯母热情过去接赵星茴的行李箱,无比热情地把人迎进家里。
上下两层的小楼,是二十年前闻楝爸妈用积蓄买下的房子,现在房子已经老旧衰败,屋里面积不大,每层五六十平,一楼是厨房客餐厅和洗手间,有一个小房间充当杂物间,堆满了纸箱和货架,到处看起来很拥挤。
二楼是家里人住的地方,五十多平改成了四个房间,大伯夫妻一间,堂哥堂嫂一间,两个孩子各睡一间。
今天赵星茴来,大伯一家特意腾出了孙女的房间,打扫干净,让给赵星茴住。
“闻楝打电话跟我们说要带你来过暑假,我还心想着是不是听错了,后来赵总打电话来说要麻烦我们一阵,这哪里是麻烦,只要你愿意来玩,我们全家人高兴还来不及呢,就怕招待不周。这房间也重新打扫干净了,床单枕头被子都是新的,如果还缺什么要什么,星茴你尽管开口,伯母去买……”
闻伯母能说会道,流水似的说了一连串话。
赵星茴微笑:“谢谢大伯母。”
闻楝住哪儿?
二楼阳台呈长条形,宽度尚可,一半的面积砌起了红砖,抹了水泥墙灰,改成了一个小房间,另一半放着洗衣机和杂物,当做晾晒台。
没什么别的不好,小房间里能放下一张单人床,还有一点空间挤下一张窄书桌,大部分杂物都堆在床底下,旁侧有一扇小窗,外头楝树探进来一支细细的枝桠,柔绿秀气的叶子挨着白墙,像清幽的画。
“阿楝最宝贝这棵楝树,什么时候都要看,早上起床要看,晚上睡觉也要看,以前天天守着,现在去了洛江还惦记,谁动这棵树都不行,就怕树没了。”大伯笑道。
赵星茴羽睫一掀,黑白分明的眼睛凉凉瞟了闻楝一眼。
她转向说话的大伯,笑容又甜蜜又冷狡:“是吗?那他是挺适合住这里。”
别人看不出来,但闻楝知道她这笑里没好事。
他没说什么,把自己的行李放进房间,把门阖上,淡声道:“去楼下坐吧。”
参观完家里,大伯一家又领着赵星茴下楼吃点心喝茶。
一行人走下楼梯。
赵星茴趁人不注意,在后面踢了闻楝一脚,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冷声低哼:“你是傻子吗?”
那是他的家,那是他父母留下来的房子。
他住在最不应该住的地方。
要是有人敢让她睡自家阳台,她会把家给砸了,把所有人通通赶出家门。
闻楝态度很平静,在她耳边掠过一句很轻的话:“如果没有能力,抗争也不会有结果,只能消耗自己的动力。”
赵星茴毫无遮掩地朝他翻了个白眼。
【📢作者有话说】
现在是高二暑假,这个暑假我特别喜欢,我觉得很可爱,大概一两章的长度~
高三会有小几章的过度,接下来就是文案一,应该不会等很久~
26 ? 第 26 章
◎喂,你脏不脏?◎
闻楝从来都不是张扬的性格。
“我们阿楝从小就乖巧听话, 最招人喜欢。”大伯母笑道,“那时候亲戚家孩子多,几个孩子在一起就要闹腾打架, 就他坐在旁边看小人书, 那时候阿楝妈妈是老师,什么都教得好, 阿楝从小规规矩矩,在哪儿都听话懂事,全家人最喜欢最疼他……”
“后来他爸妈去世,他跟着我们一起生活,也特别好, 读书也好,从来不用人操心, 不跟他哥哥姐姐们一样,我们供他上学读书,也盼着他早点成年、有出息,他爸爸妈妈在泉下有知,一定也会欣慰……”
“伯母。”闻楝打断大伯母的话,淡声道,“先让星茴吃点东西, 小猫还在楼上,她也累了, 要早点上楼休息。”
“对对对,我光顾着说,星茴, 你第一次来, 可千万别嫌弃伯母待客不周, 这么满桌子的菜,也不知道你爱吃哪个?吃完饭你先上楼休息,我们不打搅你。”
“谢谢伯父伯母。”
赵星茴也看出来了。
闻家大伯母能言善道,滔滔不绝,闻大伯内敛沉默得多,堂哥和堂嫂虽然客气,但对闻楝的事显然不感兴趣,任由大伯母口若悬河。
吃完饭,赵星茴回到房间,给刚到新环境的爆爆喂罐头。
屋里乱糟糟的,她带了很多爆爆的东西,自己还有两个行李箱,一边收拾一边陪爆爆玩。
好久才听见敲门的动静。
闻楝去超市买赵星茴指定的生活日用品,足足拎了两个购物袋。
“你买东西怎么这么久才回来?”赵星茴撑着下巴,懒洋洋道,“把我和爆爆扔在这里一个多小时,我都无聊死了。”
赵星茴衣食住行都挑剔,闻家只准备了基本用品,根本想不到很多细节。
闻楝光是纸巾就买了三种,漱口水和牙线找了好几家超市才找到,浴室拖鞋必须精致好看,需要大一点的镜子,要洗手液和消毒湿巾……
“去了好几个地方。”闻楝低头帮她整理东西,“附近的小超市太小了,很多东西都没有。”
“你明明知道这个纸巾的香味我不喜欢,为什么还是要买?”
闻楝面色平静:“因为这里没有精品超市,买不到你喜欢的香味。”
赵星茴嘀咕:“拖鞋太丑了,镜子也好土,你的审美到底怎么回事?”
闻楝:“……”
“你有没有记得给我买洗脸巾和棉签?”
“我的无火香薰和眼药水放在哪儿去了……”
“你帮我把爆爆的猫窝和玩具放在这里,衣服还是放在箱子里,其他东西放在桌子,鞋子摆在门口,电子产品和游戏机房子放在床头,包包……”
闻楝没有和她一起出过门,再好的脾气也经不住她巨细靡遗的折磨,光是帮她整理房间就花了好几个小时,被她来来回回地支使,不是这儿不对,就是那儿不对。
好不容易整理完毕,赵星茴去浴室洗澡。
一楼的洗手间宽敞,用的频率也多。
二楼为了多挤出一间房,把洗手间改得又小又挤,连转个身都难,现在基本只留给堂哥家的孩子使用。
闻楝把赵星茴带去了二楼洗手间。
赵星茴站在浴室门口,表情已经不太好。
其实心里已经后悔,欧洲她是不去的,与其头脑发热跟着闻楝回家,还不如和于奕扬去北方探亲,至少不用面壁思过。
还是出去住酒店更好?
闻楝看她在浴室门前踌躇,内心了然,站在一旁:“如果不习惯……我送你去酒店?司机明天才回洛江,你可以跟着他一起回去。”
赵星茴冷冷瞟他,深吸一口气:“我可以。”
她昂昂下巴,语气不容拒绝:“你进去,先帮我打扫一下。”
闻楝看她骄矜面孔,侧身进了浴室。
赵星茴等他把浴室冲洗干净才进去,磨磨蹭蹭洗了半个小时,最后湿漉漉地抱着衣服出来。
“衣服放哪儿洗?”她头发滴着水,问闻楝。
家里只有一台旧的洗衣机,闻楝也知道赵星茴的衣服都是阿姨在洗衣房分类清洗,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扔进洗衣机。
他递给她一个新的塑料小盆,垂着黑浓的睫毛,语气不甚自然:“你把……内衣放在盆里,自己洗……我帮你洗外衣……”
刚刚洗完澡,赵星茴被热气蒸得皮肤发红,眼睛脸颊嘴唇都是水润润的,张了张嘴:“我要自己洗?”
“对。”
赵星茴表情别扭,欲言又止:“可我从来没洗过。”
她的浴室有迷你洗衣机,从来只需要把内衣直接扔进去,烘干再取出来。
闻楝身姿站得笔直,撇开脸,语气含糊:“倒出洗衣液,手指揉搓几下,再漂洗干净就可以了。”
这种事。
不好说,不可说,也不知道怎么说。
赵星茴无言以对,只能端着小盆,转身进了浴室。
娇嫩的手指什么时候洗过衣服,她笨拙地揉着布料,幼年的赵星茴是抱在爸爸妈妈手臂间长大的,十七岁的暑假却因为不能留在家里,去了一个陌生的家。
赵星茴把衣服晾在阳台,望着旁侧的树,闷闷地叹了口气。
再抱着爆爆出来吹风,趴在阳台上晾干自己的头发。
夏日的晚风拂过树梢,有轻淡而清苦的香气由树杪间传来,那是楝树的味道。
闻楝洗完澡出来。
他换了软薄的旧T恤和运动长裤,乌黑短发湿润,皮肤白皙,眉眼清朗得很有少年感,手里也端着一个塑料盆,盆里放在赵星茴换下来的那条裙子。
“你忘记给我买吹风机了。”
赵星茴穿着公主风的白色长睡裙,抱着爆爆,披着半干不湿的头发,扭头跟他说话。
白日天气炎热,但夜晚温度舒适,夜风轻轻吹拂,她的裙摆好似涟漪一样触及皮肤荡开,像飘飘欲去的水仙花。
“楼下好像有,我给你找一个?”
“不要。”
她踮脚摘了一片楝树的叶子,放在鼻尖,细细地闻它的味道。
“叶子是苦的。”她说,“很清淡的、植物的苦。”
“它也叫苦楝树,从根茎到枝叶果实都是苦的,昆虫不喜欢留在这种树上,气味也可以驱赶蚊虫。”他的声音如夏夜清澈,“只有它的花是香的,远远地就能闻到。”
赵星茴想象了一下。
一棵从里到外都苦哈哈的树,能开出多美多香的花来呢?
闻楝借着房间的光线,翻看裙子的洗标,再拧开阳台旁侧的水龙头,倒入洗衣粉,轻柔细致地揉搓那条裙子。
抱着某种惆怅心情,赵星茴看闻楝洗衣服。
通常时刻,赵星茴不讨厌闻楝。
也许以前很讨厌,但越来越不讨厌。
但一旦浮出“我不讨厌他”的想法的时候,她又在想:“我为什么不讨厌他?这个家伙的到来就是为了让我添堵。”
他弯着窄腰,后背弓出的弧线是柔而清韧的脊梁,像倔强又柔韧的树枝。
手臂线条流畅,薄薄的肌肉也有力量感。
修长好看的手指,写出完美试卷的手指,拍打篮球的手指,灵活捏着游戏手柄的手指,此刻正在认真帮她洗衣服。
闻楝把裙子拧开,展平,抖开褶皱,高高地晾晒在阳台上。
赵星茴抬头看自己的裙子。
他又是在什么时候学会洗衣做饭?
“回房间睡觉吧。”闻楝说,“赵叔叔打了好几个电话找你。”
“哦。”
赵星茴抱着爆爆进了房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楝树的关系,赵星茴的确没有注意到蚊子,而推窗可见的楝树,簌簌摇动的细叶和清浅微苦的香气,绵绵传入梦中.
除了少许的不方便和生活品质的落差,赵星茴在闻家的日子尚可。
至少她很习惯闻楝的照顾,闻家人对她也很殷勤,至少是座上宾的待遇。
白天在房间打游戏看电视、陪爆爆玩,饿了吃东西,困了睡觉,似乎和家里也没什么区别。
唯一有区别的是日落之后。
傍晚空气变得凉快,赵星茴会跟着闻楝出门去散步,两人走在拥挤狭窄的街道,看着旁侧挨挨挤挤、充满生活气息的小店,看着形形色色的人群和普通人的生活。
他们讨价还价,买香喷喷的食物,大声聊天,甚至坐在路边吃晚饭。
赵星茴不吃看起来脏兮兮的食物。
但她爱吃冰,特别是夏天的暑假,惊讶地看见路边居然有冷饮批发店,里面的雪糕百分之九十都是她没吃过的口味,以至于每天都会拎几个不重样的雪糕回家品尝。
晚上可以坐在阳台吃雪糕。
屋前的楝树已经有好多念头,像巨伞一样罩住了房子,阳台的视野最好,伸手就能触及楝树的树梢,好像老友握出的友谊之手。
夜晚的楝树气息要比白天的好闻,被炙热阳光烘烤过,被柔软晚风吹撩过,幽幽松散的清苦,沁人心脾,莫名让人沉静。
赵星茴洗完澡,抱着爆爆坐在阳台。
爆爆一粒一粒地吃冻干,她一根一根地吃雪糕。
闻楝拦不住赵星茴要买,也拦不住她要吃,也怕她每个月的肚子疼,只能坐在旁边,默默地吃得比她更多。
赵星茴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你能不能放下?那是最后一个了,还是我最喜欢的芒果味。”
“不能,你已经吃了好几个,手上的还没吃完。”
“那你能不能先给我咬一口?”她目光盈满期待,睫毛闪闪,“求你了。”
闻楝迟疑着把芒果冰棒递过去。
赵星茴就着他的手啃了一口,半眯起星眸回味,而后道:“我吃过的东西你不能再吃了哦。”
没有犹豫。
闻楝眼帘低垂,直接在冰棒的另一侧咬了口。
“喂,你脏不脏?”赵星茴嫌弃。
他的薄唇已经吃得发红:“你不能再吃了。”
“讨厌鬼。”赵星茴抱起爆爆,转身回房,“我们不理他。”
闻楝的房间很小,没有空调,夏天屋里唯二的电器是头顶的电灯和床尾的小电扇,其实很闷热。
赵星茴有时候晚上睡不着,看见闻楝房间缝隙还透着光亮——他依然每天坚持学习看书,参加各种科目竞赛和校园活动。
“闻楝,你好像童话故事的一个主人公。”
“谁?”
赵星茴撑着下巴,眼睛滴溜溜地转,轻讽:“灰姑娘呀,被后妈赶到烟囱里住,吃不饱穿不暖,什么活都要干。”
闻楝望向她的眼眸漆黑,很无所谓地笑了笑,脸颊的酒窝盛着淡漠的凉意,被头顶的灯光一晃,好像又是清风朗月的少年温柔。
“这里我也很少住,以前我有段时间住在两个姑姑家。”
不能说闻大伯对闻楝不好。
闻楝爸妈意外去世后,闻大伯因弟弟弟媳的离世,起初两年也是尽心尽力地照顾闻楝,风雨无阻接送他上下学,事事关心,家里最好的东西都是先紧着闻楝,不管是吃穿用度还是别的,自家的两个孩子都排在闻楝后面。
只是人总是这样,起初真心相对,后来习以为常,再熟视无睹,最后冷漠以对。
他还仍觉得自己“不忘初心”。
闻大伯后来下岗离职,还要养三个孩子,家里开销又多,收入有限,经济变得捉襟见肘来,再加上自己亲生儿女已经长大,为后辈操心婚姻工作,儿女还要啃老,再又添了孙辈。
自顾无暇,哪里有精力顾及闻楝。
那时候为了缓解家里的经济压力,大伯把一楼的房间租给外人,补贴几个房租,一家人全挤在二楼生活,闻楝堂哥又把未婚先孕的女朋友带回家,结婚生子都花了不少钱,家里压根没有地方给闻楝住,只能把他挪到小房间。
闻楝也没在这个小房间住多久,后来大伯一家实在顾不及闻楝,想着闻楝爸妈在世时也对两个姑姑照顾不少,又借着上学方便的理由把闻楝送到姑姑家去暂住,或者直接住校,姑姑看不惯大伯一家光占便宜不出力的行径,又拉着闻楝回去,让大伯一定要负责到底,几家亲戚来来回回闹了好几年,最后谁也不想管,闻楝被褚文兰带去了洛江。
大人们总有“苦衷”和“正当理由”来解释自己的行径,企图得到孩子的理解。
父母去世后,闻楝依赖过亲人,视他们为最后的依靠。
他在游牧一般的寄住生活中长大,理解了世界的冷漠,也在冷漠中成长。
但父母留给了他清秀温和的笑容和春风柔软的酒窝。
赵星茴听闻楝轻描淡写说了几句。
十七岁的少年,眉眼冷清而笃定:“总有一天我会自己做决定该怎么做。”
赵星茴抱手冷嗤:“那你继续在这室温三十度的房间融化吧。”.
待了几天之后,大伯家对赵星茴有个大概印象。
娇生惯养,骄傲做作的小公主风格。
什么都精致讲究,从来都没有动手帮忙的念头。
为了买个吹风机,差使闻楝跑去了市中心的品牌店,一个吹风机的价格贵得令人咋舌。
赵总打电话过来,赵星茴连电话都懒得接,说几句之后就爱答不理。
相处更熟了一下,聊天时也会问问赵星茴,问她喜欢吃什么玩什么,想去哪里玩,再问赵坤则和褚文兰最近好不好,孩子什么时候生产,需不需要买点孕妇补品,又打听赵坤则名下的公司和工厂。
闻楝知道赵星茴不喜欢听,坐在她身边,总是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引开。
谁知赵星茴压根不在乎他的解围,笑盈盈地跟闻家人说话。
她是不爱跟着赵坤则去什么饭局和人情应酬,但这种场面她从小浸淫,怎么会应付不来。
没明说,但就那么弯弯绕绕几句,赵星茴一想就明白。
闻家堂哥读书时成绩也不好,在学校花了不少钱,最后草草念了个大专,连毕业证都没有拿到就和女朋友结婚生子,来来回回换了好些工作,又倒腾创业又跟朋友合伙,钱没少花,最后换了一仓库的废品扔在家。
自打几年前闻楝被褚文兰带走,逢年过节闻家也会借着闻楝的关系问候褚文兰,心想着赵家是开公司的,不知道能不能牵点人情帮帮儿子,做个什么产品代理或者找个合适的职位,就连上次寒假去赵家接闻楝,也是想借此机会跟赵家套套近乎,现在也是特别欢迎赵星茴来家里做客。
赵星茴瞥一眼身边的闻楝。
闻楝不介入世俗的淤泥,音调冰冷:“赵叔叔和兰姨最近都很忙,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关照别人,不然也不会同意星茴来这里过暑假,他们也不喜欢受到打搅。”
又转向赵星茴:“你吃饱了吗?累不累? 爆爆还在楼上,早点上楼休息吧。”
赵星茴抿抿唇:“我爸爸最近的确挺忙,不过他对别人没空,对我还是有求必应。刚才还给我打电话,问我在这里住的怎么样,我说闻楝惹我生气,这几天大伯和伯母肯定也觉得我烦,让他抽空来接我回家,我爸生气骂了我一顿。”
“大伯,伯母,你们是不是找我爸有什么事?我听不懂。如果你们有事,不如再等几天?我爸现在气在头上,等他气消了再跟他好好聊聊?”
大伯母一听她说,慌忙道:“阿楝怎么了?怎么惹你生气了?星茴,还是伯母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你尽管说,没关系的。”
“也没什么。”赵星茴不好意思地咬住下唇,眨眨眼,“就是我住不惯,我的房间太小了……想换个大点的房间,我的猫半夜吵我,吵得我根本睡不好。”
“没关系没关系,你想住哪个房间?你尽管说,伯母给你换。”
“我也很喜欢外面的那棵楝树,闻楝说他小时候的房间窗户就能摸到树梢,我想要那个房间。”
大伯母忙不迭说好:“没问题,让你堂哥堂嫂跟你换一下,应该的。”
赵星茴面色为难:“可我的猫也需要一间单独的房间……方便吗?不方便的话我跟我爸打个电话,让他明天派司机来接我?”
“方便,当然方便。”大伯和大伯母满口应下。
“谢谢大伯,谢谢大伯母,谢谢堂哥堂嫂。”赵星茴甜甜一笑,“麻烦尽快准备一下。”
27 ? 第 27 章
◎感同身受◎
来者是客, 不能怠慢,闻家立马张罗着给她腾房间,赵星茴乖巧礼貌地表示感激和歉意, 再踢踢闻楝:“愣着干嘛?赶紧过去帮忙。”
闻楝扭头看着她, 黑眸如耀,意味不明。
她迎着他的视线, 嘴唇微噘,下巴昂起,脑袋一歪,傲娇望天。
她要装乖弄巧,甜言蜜语信手拈来, 把闻家人哄得心花怒放,但要任性刁蛮起来, 也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不过是闻楝没有及时帮她喂猫,惹得她发了好大一顿脾气。
她趾高气扬拗着下巴,语气凶脆,当众训人:“你别以为有褚文兰给你撑腰,就能对我不耐烦,家里都是我爸说了算,你住在我家, 就要听我的话,连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闻楝站在她面前, 肩膀挺直,一声不吭。
赵星茴把爆爆往它怀里一塞:“晚上你搬过去陪它睡,爆爆半夜要吃猫粮罐头, 你要记得定时喂食喂水, 它上完厕所要立马打扫。”
“听见没有?”
闻楝没说话。
赵星茴踩他一脚, 冷脸训斥:“我说话呢,你听见没有?”
闻楝吃痛,眉棱微蹙:“听见了。”
不用装模作样,赵星茴似乎有种天生使唤人的底气,闻楝搬去爆爆的房间当专职猫奴,她躺在更大更宽敞的房间打游戏。
赵星茴很满意。
“不用跟我说什么,我只是想把爆爆扔给你照顾。”
她专心致志地玩手机游戏,对闻楝没有丝毫客气,“房间太小了,它每天晚上捣乱,吵得我一整晚都睡不好。还有,前几天我看见它偷偷扒拉一只飞蛾,你要看紧它,房间要打扫干净,别让它吃不该吃的东西,也不要让小孩子拽它尾巴,对了……”
闻楝没有出声,她喋喋不休,无意抬头——
屋里开着冷气,窗外的婆娑树影被明媚日光投射在旧地板上,风过树杪,斑驳光影轻轻晃动,触目所及,连视线都带着柔绿的清凉质感。
站在窗边的少年有沉默的身影和倔强的肩膀,却被这一窗绿意感染了温柔,把她的猫抱在怀里,眼睫低垂,修长手指抚摸,爆爆踩在他手臂,享受地眯起圆瞳,顶着软绒绒的额头不断磨蹭他的下巴,撒娇卖萌求爱抚。
好一副浑然天成的恩爱画面。
“喂,你俩干嘛?”赵星茴生气起来,嗓音脆脆,“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爆爆!?”
这地方没意思透了。
天气太热,出门也不方便,还要跟一大家人挤在一起,睡觉的房间还没她家里的洗手间大,每天只能无所事事地睡觉打游戏,现在连她的猫都叛变,屁颠屁颠地只跟着闻楝打转。
赵星茴和朋友抱怨,方歆让她好好享受,于奕扬问她还要呆多久,她说不知道,回去也要面对她爸那张讨厌的嘴脸,还不如在这呆着,眼不见为净。
无聊之余,赵星茴也翻两页课本,背背单词,写写作业。
闻楝那儿也有不少书,大部分都是名著和青少年科普读物,还有一大摞过期杂志,不知道他从哪里攒下来。她闲来无事也会翻翻,挑自己感兴趣的看,懒洋洋坐在树荫下,戴着耳机,一边听音乐一边翻动书页,打发百无聊赖的光阴。
那天赵星茴在箱子里的发现了一本杂志。
臭烘烘的气味,极其劣质的纸张,花花绿绿又略显下/流的封面。
《水浒之武松和潘金莲后传》
赵星茴起先以为是《水浒传》节选,随意翻了两页,没想到里面情节让人瞠目结舌,用词大胆露骨香艳,是本石破天惊的不可言小说。
她脑子里不想看,甚至在唾弃、恶心。
却不知道为什么,偏偏看下去了。
赵星茴嫌恶地把书看完。
闻楝给她送洗好的水果,直觉赵星茴看他的神情很古怪——鄙夷又恶心,极不自然的眼神闪躲,难以言齿的嫌弃和微微泛红的耳朵。
赵星茴只想洗手和洗眼睛。
“你怎么了?”闻楝问她。
“你好恶心。”她撇开脸,皱起秀眉,声音嫌弃,“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闻楝眉棱微挑:“怎么了?”
“下/流,无耻,不要脸。”
“……”
闻楝眼眸漆黑,心平气和问:“我怎么了?”
赵星茴把那本臭烘烘的杂志扔到了闻楝身上,冷声哼哼:“终于被我发现你的真面目了吧。”
他不甚明白地捡起书,面色平静地翻了两页,浓眉一跳,眼神蓦然转深,脸色也有了变化。
闻楝抿抿薄唇。
他刚还镇定的脸色似乎被外头的太阳一瞬晒得绯红,沉默开口:“这本书不是我的。”
赵星茴嘲讽地“嗤”了一声。
“你看完了?”闻楝嗓音略不自然,“这书我没看过。”
赵星茴差点跳起来,眼睛瞬间溜圆,几乎要咬自己舌头:“没,当然没有,我就随便翻了两下……这箱子里都是你的书,你说没看过谁信,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好恶心。”
“这些书原来都摞在房间角落,我去洛江之前把家里所有的书都收进了箱子,可能有一部分是我堂哥的书……我的确没看过。”
赵星茴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地嫌弃他。
她压根不信。
“你们男生都好恶心。”她防御地抱起手,“表面看起来清清白白,背地里龌龊无比。白天看女生穿裙子就说勾引人,晚上看些这种脏兮兮的书,在人前指指点点,心里却对其他女生想入非非。”
“……”闻楝浓黑的睫毛撇了又撇,能僵硬开口:“我没有。”
“我没有看过这本书,也没有指指点点,更没有对其他女生想入非非。”
赵星茴冷哼:“那你对谁想入非非?”
闻楝神色滞了滞,耳根莫名弥漫上一股烫意,头也不回地下楼,在墙角把那本不干净的成人读物用打火机烧成了灰.
呆在家里没意思,闻楝带赵星茴出去玩,她颐指气使讨人烦,一会嫌热一会嫌人太多,又要撑阳伞又要涂防晒霜,困了要睡午觉,饿了要吃冰激凌,不想冒着太阳去游山玩水,只想当温室里的娇花。
闻楝和同学约了见面。
他是初二结束被褚文兰带去了洛江,之前念的是片区学校,走之前当然有从小认识又感情不错的朋友,一直到现在还保持联系,每次回来都要聚聚。
他没想带着赵星茴一起出门,打算让她自己留在家里。
赵星茴不高兴,叉腰挡着他:“你把我自己扔在家里?跑出去跟你朋友吃吃喝喝?”
“那些朋友你都不认识。我们约在学校附近吃饭,那地方你可能不太习惯。”
“我不管,我不同意。”
她不愿意自己留在家里,闻楝只能带着她一起出门。
见面的地方约在学校门口。
都是同龄的高中生,四五个人,男生女生都有,站在一起说说笑笑,看见闻楝都高兴起来,拍拍彼此的肩膀,说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
好像同磁场一样,闻楝轻易地融入了这些老朋友当中。
暑假结束后就是高三,普通高中的学生现在都在奋战题海,斗志昂扬地参加各种考试和补课。他们抱怨在学校忙得一点时间都没有,说前一天还在补课,今天好不容易放假,才约着出来聚聚。
赵星茴的学校不一样,私立学校实行双轨制,学校每天课余时间都会有选课,要么坚持国内课程走国内高考,要么选国际课程申请出国,功课繁不繁重全在于自己选择,有闻楝这种卷出天际的顶尖优等生,也有课后生活丰富多彩的国际生。
赵星茴看起来和他们不一样。
那些朋友也看见了闻楝身边的人。
少女皎洁明艳、没有烦恼的漂亮脸蛋,乌黑柔顺的长发闪着精油的光泽,精心搭配着昂贵优雅的裙子和柔软小皮鞋,脖颈手腕戴着亮闪闪的饰品,手里拎着可爱小巧的贵牌包包。
香喷喷又精致的漂亮女生。
看起来就是很昂贵。
不是亲切随和的那种公主风的小公主。
闻楝介绍赵星茴,说是来自洛江市的朋友,他叔叔阿姨家的女儿。
大家都懂了,资助闻楝的那个阿姨的女儿。
他又温声跟赵星茴介绍自己的朋友:“都是我初中的同学。”
“我还是小学同学。”其中有位男生笑道,“我跟阿楝小学就认识,一直跟着他玩,初二才分开。”
闻楝那时候成绩好,每次考试都年级第一名,拉开后面的人几十分,第二第三名回回都被镇压得不服气,就组成了小团体,发誓一定要赶超他,友谊就就这么越拉越近。
赵星茴被闻楝带进他的朋友中,但和他们的互动仅限于微笑寒暄,了解对方的基本信息。
她跟闻楝聊不起来,同样,跟他的朋友们也聊不起来。
他们有很多话题可聊。
学校的事情,以前念初中的趣事,最近的月考成绩,学科竞赛,课后活动。又聊闻楝在洛江那边的学习生活和学校情况。
学校附近最近有很多小饭馆,为匆匆下课急需填饱肚子或者厌倦食堂劣质饭菜的学生填饱肚子,能长期生存的饭馆肯定口味和价格都很不错,他们今天要吃的是平时很火的小炒店。
地方在学校后面的一条小巷子里,简陋的门店和油腻腻的招牌,黑漆漆的炒菜锅灶就摆在店门口,吃饭的包厢是用薄木层隔出来的,桌上铺着一次性塑料薄膜,凳子是廉价的红色塑料凳。
赵星茴蹙眉,抿着唇不说话。
是她自己非得要跟着来,也不能就这么扭头走了。
闻楝一边和朋友说话,一边用消毒湿巾把凳子和桌子都仔细擦过,接过赵星茴手中的包包,照顾她坐下。
他俩的动静很小,但旁人总会注意到,闻楝聊天时会不动声色地照顾身边人,找干净杯子和一次性餐具,给她单独点饮料和水,赵星茴理所当然地看着,连手指头都不抬,最多说一声“要”或者“不要。”
看来真是个公主。
有个俏丽的短发女生坐在旁侧,目光淡淡地扫了好几眼,柔声道:“闻楝,你什么东西都没吃呢。这家店平时很火的,我们经常来,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几个朋友都看着闻楝给赵星茴挟菜,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
“她不太能吃辣。”
闻楝偏首问赵星茴,“要不要再给你点两个菜?”
“不用了。”
女生又道:“你应该早点告诉我们会带朋友过来,我们就不挑这个地方。这种地方只适合熟人吃饭,不太适合招待外地来的朋友。”
赵星茴脸上漾满甜笑:“这里很好啊,气氛很好的宝藏小店。”
女生笑笑:“希望你能喜欢,你可以试试这家店的菜,都很好吃。”
“谢谢。”
旁边人虎视眈眈地盯着,赵星茴挡住了闻楝挟过来的菜,自己动手,越吃越没兴趣,最后也没动几下筷子。
等聚会结束,赵星茴跟着闻楝回家,一路都没理他。
闻楝问她要不要喝奶茶。
“不喝。”她头发傲娇一甩,“这地方的奶茶跟我不熟,不适合我,喝了一股子酸溜溜的味。”
“你怎么了?”
“没怎么。你想喝你自己点,管我干什么?”
“你为什么生气?”他漆黑的眼睛望着她。
“我才没有生气,谁生气了?”说是不生气,但她就是一副气呼呼的模样。
闻楝:“你今天没怎么说话。”
“我干嘛要说话?我跟你们又不熟。”
闻楝:“……我说了你可能不太适应这种聚会,我一开始告诉你不要跟来。”
“对啊。你适应,你喜欢,你们聊你们的就好了,就你们相处融洽,就我格格不入。”赵星茴皱皱鼻尖,“为了见同学,暑假特意跑回来一趟,感情真好。”
“我不是因为同学聚会回来的。”
“那你人缘真好,离开这么久还有这么多朋友,一回来就要见面,还有人心疼你。”
“谁心疼我?”他蹙眉。
“心疼你的人多得去了,那么多给你送花送礼物送贺卡的女生不说,还有替你打抱不平、怕你饿肚子的女同学。”
“他们不是那个意思。”闻楝笃定:“你生气了。”
“我没有。”她嗓音脆脆,“我才没有因为你光顾着跟人说话不搭理我生气,我才没有因为别的女生阴阳怪气我生气,我也没有因为你们肚子吃得饱饱的而我根本就没吃几口生气!!”
闻楝忍不住笑了。
他笑得很好看,眼眸漆黑明亮,酒窝深陷脸颊,薄唇扬起弧度。
“抱歉。”
他跟上她的步伐,“我以为你不喜欢那种地方,所以也没有强迫你动筷子。你肚子还饿着吗?”
“饿死了。”
赵星茴瘪着嘴:“虽然地方很破……但味道还不错,明天你再带我去吃一次。”
闻楝笑着说好.
闻楝回家不是为了和同学见面。
闻楝妈妈是独女,夫妻两人意外去世后,他的外公外婆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万分,身体每况愈下,也没有熬过几年,相继离开了人世。
外公外婆先后去世,丧事都是亲友邻居帮闻楝料理的,骨灰没有安葬,还寄存在墓园内。
每次回家闻楝都要去墓园扫墓,这次回来也是此前墓园管理处电话告知他,最近有了空地,可以把外公外婆的骨灰入土安葬在父母墓地的旁侧,让四位至亲结伴长眠。
这种事,闻楝不想和赵星茴说。
她应该是那种生活在云端的象牙塔里,没有什么烦恼和痛苦的小公主,也不用吃太多苦头,和人生疾苦隔着遥远距离。
闻楝要自己去办这件事,闻大伯教他丧葬习俗和忌讳,提前买了需要的东西。
赵星茴当然不能跟着去。
去墓园的那天闻楝醒得很早,外头天光微亮,赵星茴听见了洗手间的洗漱声,推门出来,看见他从头到脚穿了一身黑。
他很少穿这么冷调的黑,一般衣物都是白灰调的浅色居多。
黑色衬得他肤色霜白,气质冷肃,棱角分明。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呀?”她轻声问。
“可能晚一点。”
闻楝把爆爆给她,“今天爆爆放在你那儿。”
赵星茴抱着爆爆站在窗边,看他拎着一大篮东西,黑色背影消失在初升的朝阳中。
晚上闻楝回来得很晚,洗了个澡就回房睡了。
第二天他一早出门买了鲜花和祭品,要再去陵园整理墓地。
赵星茴还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傍晚吧。”他说。
“你坐公交去?”
“嗯。”
“很远吗?”她问。
“两个小时。”
“坐这么久的公交,不能打车吗?或者让你堂哥送你。”
“我自己去就可以了。”闻楝说对不起,眼瞳如墨,“你自己在家呆着可以吗?”
“不可以我也呆着了呀。”
她目光荡开,纤长睫毛撇开,“你早点回来吧,别一个人呆太久,我等你回来散步呢。”
闻楝低低“嗯”了一声。
赵星茴自己在房间玩,玩游戏聊天看电视陪爆爆,等到夕阳西下,众鸟归巢,风开始变得绵软,她换了衣服出门去散步。
吃第二盒冰激凌的时候,闻楝从公交车上迈步出来。
他看见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陌生的面孔之后,有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公交站台的椅子上,捏着小勺一口一口地吃着冰激凌,眉眼如画,唇红齿白。
赵星茴也看见了他,眼睛瞬间发亮,露出一个耀眼笑脸。
“天都黑了,你好晚。”她说。
闻楝很自然地拿过了她手里的冰激凌:“你吃太多了。”
他们俩吹着晚风,沿着树荫浓密的旧街道和纵横交错的小巷子散步。
“明天还去吗?”
“不去了。”
她问:“还有什么事要办吗?”
“没有了,都办完了。”他把剩下的半盒冰激凌都吃完了。
“那就好。”
两人走了很远,偶尔说话或者不说话,并肩走在一起或者自己默默迈动步子,穿过小巷爬上一个长长的斜坡,走过路面斑驳不平的石桥,最后坐在了河边一块半人高的水泥桩上休息。
这个角度能望见下面密密麻麻的房舍屋顶,渐次亮起的点点灯光,也能望见闻楝家里的那颗楝树的树冠顶端。
赵星茴坐在闻楝身边,望望眼前的风景,再望望身边的闻楝。
闻楝话多数时候都在沉默,话很少。
她也不知道说什么。
闻楝一动不动地望着前方,侧脸轮廓有如黯淡夜幕中山峦流水般的剪影,音调清冽平和:“不要看我。”
“那你在想什么呢?你已经坐了很久了。”
“没想什么,只是走累了,想休息一下。”
赵星茴转回脸,托腮:“那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赵星茴。”闻楝语气很平淡,平淡得如同述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你别跟其他人那样,不用同情我。我不需要,也不喜欢这种东西。”
赵星茴沉默了很久,问他:“闻楝,你有什么秘密吗?”
“有……”他凝坐如雕塑,漆黑目光绵延如暗灯,良久后方道,“我爸妈……是在陪我去游乐园的路上出车祸的。”
赵星茴沉默半响,抿唇:“怪不得你不喜欢游乐园。”
“我也想告诉你一个秘密。”她轻声道,“在我之前,我妈妈怀过一个小孩,是她和陆叔叔的孩子。因为陆叔叔家里反对,他们分手,我妈妈没生下那个孩子,很快嫁给了我爸爸。”
“后来,褚文兰把陆叔叔带到我家,陆叔叔一开始真的以为我是他女儿,直到他们背着我偷偷做了亲子鉴定……后来他们离婚结婚,我妈和陆叔叔在一起望着我的目光,总让我觉得他们看的是那个没出生的小孩。但我知道我不是,我是赵星茴,是我爸爸和我妈妈的孩子。”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我难过了很久。很爱我妈妈,但我不想生活在她身边。我爸可能没有那么爱我,但我偏偏就是要留下来。我就是要他们记住我。”
闻楝偏首看着她。
她也注视着他,认真想了想:“我没有同情你,也没有办法共情你……你也不会共情我……人与人之间是有隔阂的,如果没有一模一样的遭遇,就不存在感同身受这个词。”
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
可火山会爆发,山川会碰撞,大陆会漂移,亿万分之一的机会,总有人会靠近,默默坐在身边,吹着晚风,讲述无人可知的秘密。
28 ? 第 28 章
◎你笑一下◎
八月中旬, 赵星茴和闻楝返回洛江市。
为了弥补父女关系,赵坤则亲自过来接人,笑呵呵地敲开了闻家的门。
还有家里的事也要商量。
褚文兰这次怀孕小心翼翼, 基本都是卧床休养和专人照顾, 暑假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大平层,家里别墅爬楼梯不方便, 赵星茴又坚决反对装电梯,再想开学就是高三,也不要打搅孩子们学习,还是分开住比较合适。
赵星茴毫无意见。
燕姐和司机依然留在家中,闻楝也会留下来陪她, 还有赵坤则保证每周都会回家,尽量平衡家庭。
凌微知道褚文兰怀孕, 跟赵坤则打了好几次电话。
“我不干涉你们的事情,但你不要亏待女儿。”凌微在电话里如是说,“离婚协议上的财产分割,那些东西我都没动,都是小茴的,她抚养权在你那儿,你该给她的一分也不能少。如果我知道她受委屈, 我也不会让你日子顺心。”
“我知道,亏待不了。”
两人再商量要怎么安排赵星茴。
无论是从孩子还是从家庭的角度考虑, 赵坤则和凌微都倾向于高中毕业送她出国。
赵星茴坐在椅子上转圈,百无聊赖地听父母解释他们的理由。
这次她没拒绝,而是干脆利落地说好:“去哪里?”
“你想去哪儿?”凌微柔声问她, “小茴你想念什么学校?新加坡也可以, 南洋理工你喜欢吗?”
“美国或者欧洲吧, 具体念什么我还没想好。”
凌微说没关系:“也许我们可以一起请教下显舟,或许他可以给一点建议?”
陆显舟?
陆显舟现在在美国念MBA,隔着时差,两人偶尔联系,他会冷不丁冒泡说自己最近在忙什么,赵星茴跟他说高中作业和朋友聚会,依旧是大人和小孩的差别。
·
“好。”赵星茴点头,“没问题。”
确定的是赵星茴会在高中毕业后出国,高三将是她留在国内上学的最后一年。
方歆选择留在国内。
“我爸妈怕我出国飞了,恨不得把我栓在他们身边,还说就算念大学,每天的门禁时间也不能超过十点。救命啊。”她拖着星茴的手,可怜兮兮,“虽然我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但还是舍不得跟你分开。”
黎悦和方歆一样。
“闻楝你呢?”
“国内。”
闻楝没有参与他们的聊天,但直接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赵星茴睨他一眼,没说话。
赵坤则说要把女儿送出国念书,从头到尾没有提及闻楝,这意味着家里压根没有打算送他出国念书,也许会在他高中毕业后结束对他的资助,也许只能资助他在国内念大学——这应该是褚文兰的意思。
也是闻楝的意思。
事实上,闻楝回到洛江的第二天就去探望了褚文兰。
他带了邻市的一些土产和滋补品,都是褚文兰喜欢的口味,褚文兰让他不要担心自己,好好念书,有什么事情及时跟她说。
闻楝还没有和褚文兰正式谈过这个问题,但有说及高考的事情,以后念大学他可以勤工俭学养活自己,也终于可以回报兰姨对他的恩情。褚文兰拍拍他的肩膀,说先顾着眼前,等她把孩子生下来,等他高考的喜讯,再说以后的事情。
“闻楝,那你有心仪的学校吗?”黎悦问,“会留在洛江吗?”
“暂时还不确定。”
“不过以你的成绩,想念什么学校都可以吧。”黎悦笑道,“要是留在洛江念大学,你早就有保送资格,现在就可以休息了。”
闻楝参加过好几门学科竞赛,被好几所学校选中,但到底要去哪儿念大学,凭高考成绩还是争取保送名额,尚未说定。
只有于奕扬无所谓。
他只对自己的爱好和乐队有兴趣,在哪儿念书都行,赵星茴要出国,他跟着一块出国也不是不可以。
一桌饭搭子,分道扬镳已经注定。
高三开学后,所有人都退了社团活动,唯有于奕扬的乐队还在坚持,他们在livehouse有了固定的演出,赵星茴有空还是跟他一起听歌弹琴,吃饭逛街玩闹。
方歆他们倒是眼见着忙起来,从早到晚,娱乐少少,课业多多。
褚文兰不住在别墅,家里几乎变成了赵星茴的地盘。
还有一个好处是爆爆终于获得了自由,可以随意进出家里的每个角落。
凌微想过回国照顾赵星茴,但赵星茴拒绝,说每天念书都很忙,家里也有司机和阿姨,身边还有好朋友,老爸也经常回家,不需要特殊照顾,只需要妈咪的电话慰问。
聊电话时闻楝就在旁边。
他在等她回来。
闻楝看着赵星茴嚼着口香糖走进家门,她一边讲电话一边朝他挑眉,意思是自己回来了,而后脱下长靴,把包包和外套都扔在玄关,再一路取下脖颈手腕叮叮当当的饰品,最后只剩小吊带和短裙,背影靓绝地上楼。
闻楝没有办法,只能跟在她身后一路收拾。
赵星茴再下楼,已经换了软绵可爱的家居服,手里抱着书,冲闻楝做了个笑脸:“久等,我回来啦。”
她现在养成了熬夜读书的习惯,也养成了在餐厅学习的习惯——有闻楝在。
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
两人坐在一起,她写作业,他看书。
燕姐会提前为这时候准备两人份的水果零食,退回房间不打搅他们念书,如果赵星茴还想吃点什么,那么也能点菜,闻楝也能下厨,煎牛排或者煮面条,学完吃完后两人回房间睡觉。
闻楝说:“刚才赵叔叔打电话回来。”
“嗯,我跟他说了,我跟小鱼在一起。”她翻开书页,揉揉眼睛,“我俩听演唱会去了,里面太吵,没听见电话。”
闻楝不再说什么。
邻市回来后,闻楝和赵星茴的关系似乎更加融洽,但无论到达何种程度,也不影响赵星茴和于奕扬的志同道合。
“闻楝。”
“嗯。”
她凑近一点,把脸朝着他:“我眼睛疼。”
“怎么了?”
“可能有东西掉进去了,睫毛膏很难用,刚才我洗了很久。”赵星茴频频眨眼,“能不能帮我看看?”
“我看看。”他挨近。
“有根睫毛掉到眼睛里去了。”
“我挤不出来。”她忍不住要眨眼,泪意朦胧,“很难受。”
“别动。”闻楝去拿眼药水,“我滴点眼药水试试。”
她等着。
她双手撑着椅面,在他面前仰起清丽灵动的脸,精致的下颚稍稍翘起,面容皎洁如玉,鼻头小巧,唇是饱满湿润的红,微湿的睫毛又翘又黑,星眸泛红,做什么坏事都显得娇憨无辜。
也许那种感觉像在触碰天鹅绒,闻楝的指尖轻轻摁住她的眼皮,用眼药水清洗她的眼睛。
赵星茴被那股凉意激得猛然闭眼,秀眉蹙起,再泪意涟涟地睁眼,睫毛快速掀起、翕张,紧闭。
闻楝的表情专注又认真,一直盯着她的眼睛。
晶莹的液体顺着眼角蜿蜒而下,也有因她眨眼的动作挂在睫毛尖,像剔透易碎的珠子。
眼药水滴过三四遍之后,那根长长的眼睫毛终于被冲出了眼眶。
“好了。”
闻楝一直看着。
赵星茴尝试着再眨眨眼,不疼了,她还没挪动姿势,仍是那样仰脸对着他,黑白分明又流光溢彩的眼睛,眸底清澈如许。
好像是很近很近的距离,似乎只有微毫,近到彼此都呼吸都清晰可闻。
闻楝在她瞳仁里看见自己,猝不及防又毫无遮掩。
完完整整地印在她清凌凌的眼里。
他猛然愣怔,连呼吸都瞬间停滞。
赵星茴似乎察觉他的眼神,定定地掀起眼帘看着他,和他对视。
是弹指一瞬,也是电光火石。
就这样毫无防备又毫无准备地闯入了对方瞳仁,连个情绪都未来得及准备。
一秒就好。
下一秒就该各自挪回目光。
可赵星茴没动。
如坠入未知的海,她看着面前这张干净好看的脸,他有清落的轮廓五官,眼角线条锐利,那双漆黑沉默的眼睛,冷清又温柔地横亘在她眼前。
她的眼神完完整整在他面上滚过。
“闻楝。”她唇瓣轻启,只有极轻的气音。
“嗯?”闻楝的嗓音放得很低很轻。
“你笑一下。”
“……怎么笑?”他抿唇。
“就那样笑。”
闻楝平静地看着她,而后漆黑眉眼舒展,柔软嘴唇扯平棱角,此刻唇线微翘,脸颊浮起浅浅酒窝,清隽面容柔软生动,有如春风拂过柔嫩新绿绽放的瞬间。
他笑时眸中亮光浮动,像碎金落在深海。
其中有她。
不知道是因为距离太近,抑或是夜晚的寂静,还是玩闹整日后的懒散,抑或是眼睛不适后的恢复,也许只是单纯被这种好看而蛊惑,赵星茴的心……轻轻跳了一下。
她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
赵星茴伸手抽了张纸,毫不留情地扑在自己脸上,轻飘飘的纸巾沾着泪液,黏住了她的脸,她忍不住嘟囔:“喂,你到底给我挤了多少眼药水,我脸都打湿了。”
闻楝退回了自己位子:“做作业吧,很晚了。”
29 ? 第 29 章
◎没有一个人例外吗?◎
于奕扬也常来找赵星茴。
他俩窝在客厅沙发打游戏, 一起陪爆爆玩玩具,在房间听摇滚唱片,聊学校和周末的活动。
三人在一起, 闻楝通常不多开口, 一般听赵星茴和于奕扬说话,更多数时间闻楝会回房间看书或者去图书馆自习, 甚至走去厨房帮燕姐的忙,把空间留给他俩。
坦白来说,于奕扬和闻楝的互动不多。
当然远不至于讨厌或者敌对,男生的友谊比女生之间更难靠近,不同磁场的人几乎是无话可聊。
加上去年元旦赵星茴因为陪闻楝去吊水错过了演出和之后的跨年活动, 还有暑假赵星茴毫无预兆地跟着闻楝回了邻市,都让于奕扬隐隐有失落的感觉。
赵星茴不管他的失落。
两人一起打游戏, 赵星茴从来也是随心所欲,肆无忌惮地打压于奕扬,于奕扬不让她,两人争抢得激烈,你一言我一语地拌嘴。
“哎,你故意挖陷阱害我?”赵星茴踹他。
“上一回你不也这样。”于奕扬支着长腿倚着沙发,“扯平了啊。”
“你这条阴险深海鱼。”赵星茴嘀咕, “天天跟我对着干,能不能跟别人学着大度点。”
于奕扬往嘴里扔葡萄, 顺嘴问:“谁大度?”
“闻楝啊,他可比你好多了。”赵星茴顺嘴答,“你跟人家学学好嘛。”
于奕扬不说话, 反手往赵星茴嘴上堵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
“唔……”赵星茴皱着脸, 干脆利落地踹了他一脚。
两人闹起来。
当然也有玩得好的时候, 于奕扬在赵家一待就是一整天,也能陪赵坤则喝茶聊天,留在家里吃午饭,玩玩闹闹,待到晚上才走。
赵星茴趴在二楼栏杆,大声喊闻楝:“闻楝,可不可以帮我找找家里有没有电池?我现在需要电池。”
闻楝说好。
等于奕扬下楼去拿东西,也会问闻楝:“能不能帮忙送点水果上来?”
闻楝顿住手上动作,目光平静转过,淡声开口:“可以。”
“谢了。”
闻楝把水果洗好端上楼。
赵星茴和于奕扬盘腿坐在地上组装玩具,地上撒了一地配件,两人兴致勃勃地凑在一起看说明书研究拼接方法。
闻楝把果盘搁下,转身要走。
于奕扬打了个响指:“闻楝,拿两瓶气泡水,再帮我们拿两个杯子。”
“好。”
话音迟迟而冷淡的落下,人已经走出了房间。
赵星茴抬头望了眼闻楝的背影,放下手中的说明书,扭头问于奕扬:“你为什么要指使他?”
于奕扬微愣:“我只是让他帮忙拿东西。”
“你为什么要让他拿?”
“只是顺手而已,他也没说不愿意。”
“他没说不愿意你就可以随便要求吗?他又不是我家的仆人,随便听人支使。”
于奕扬蹙眉:“你不也是这样吗?天天让他拿东拿西的。”
“……”赵星茴卡壳,“我哪有??”
“你没有?”
赵星茴搜肠刮肚组织语言:“那他住我家,我找他就是理所当然……你又不一样,你跟他又没关系,他为什么要帮你拿?你有什么资格要求他?你要什么东西自己下楼,不要随便使唤人好不好?”
“就你能指使他,别人不能是吧。”
赵星茴理所当然:“对啊。”
“OK。”于奕扬深呼了一口气,扬手,“我错了,我自己去。”
于奕扬起身,语气微哼:“他在你心里还挺不一般,你对他还挺好。别忘了他是你后妈的人。”
“于奕扬,你好端端地提别人干嘛?!”
赵星茴瞬间爆炸,冷眼而视,语气咄咄逼人,“我对他好,对你不好吗?我每天都跟你待一起,还要浪费时间陪你拼这个破玩具。你阴阳怪气什么?我家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轮得到你来多嘴?”
就为了这事,赵星茴和于奕扬闹掰了。
赵星茴闹起脾气来生人勿近,谁都别想搭理她,眼风冷冷一甩,怎么道歉求情都不好使。
两人都没说,方歆打听了一圈,也没人知道他们究竟为什么闹掰。
那天两人在二楼房间玩的是于奕扬买的拼装积木玩具,于奕扬走的时候积木只装了一半,地上还散落了一地配件,赵星茴也懒得玩,让它们原样呆着。
一周之后,这堆零零碎碎的东西还乱糟糟地留在房间,赵星茴把闻楝喊上来。
她扔给他说明书:“你帮我拼吧。”
“你和于奕扬怎么了?”闻楝捡起飘落地面的说明书。
“不要问。”
赵星茴把他拽过来坐:“爆爆把这堆东西弄得乱七八糟,满地都是,我每天都能踩到,烦死了。”
她只能把闻楝叫来帮忙。
闻楝没说什么。
他做什么都认真,也许也从不让人失望,赵星茴回卧室去拿东西,折身回来时看见闻楝坐在地上看说明书,修长手指敲敲地板,很快就已经上手,挽起袖子捞到手肘,有条不紊地整理地上那堆散乱的配件。
他速度很快,眼神也专注,动作和风格也清爽利落。
半人高的玩具很快搭得有模有样。
赵星茴在一旁看他聚精会神,脑子里突然闪过某种想法——也许他也爱玩,也许他对此也很感兴趣。
但除非实在缺人,她好像很少邀请他。
“不错嘛。”她真心诚意夸他,“速度惊人,成就瞩目,我对你刮目相看哦。”
“过奖。”闻楝声音平静,面容神色不显,唇角却微微勾起。
赵星茴扯扯他的衣服:“你跟我来。”
“去哪?”
“别问,跟我走就行了。”赵星茴拽着他的袖子。
两人去了赵星茴的书房。
赵星茴费劲地挤进了角落,推开了最深处的一个储藏柜,展示给他看:“铛铛铛,这里放的是我以前收到的礼物,全都是要考验动手能力,有些我都没拆,有些玩到了一半又塞回去了,我全都塞在里面,现在,它们都是你的喽。”
她眨眨眼,笑容可爱:“你可以慢慢装,到时候摆在展示柜里,一定很好看。”
闻楝黑眸看了她一眼,不算为难地挑了挑眉。
别说功课繁重,后来他们一起拼过一千片的拼图,也搭过复杂的乐高模型,还给爆爆拼装过一只会汪汪叫的电动机械狗当宠物。
赵星茴最喜欢的是闻楝拼成的一个小机器人。
小机器人色彩鲜艳,大而圆溜的眼睛,闻楝改动过它的结构,内里有闻楝在科创比赛设计的编程系统,可以遥控指挥小机器人随着音乐跳舞,也有简单的动作指令。
当然,赵星茴也和于奕扬重修于好。
两人没有闹太久的别扭,不到半个月情绪就已经消停。
于奕扬在放学路上拦住了赵星茴,手掌抵住嘴唇呵气,再伸在赵星茴面前,让她打他一顿。
“我说了好几遍对不起,你再不高兴,就揍我一顿好了。”
赵星茴拍他的胳膊。
有束羽毛花突然从于奕扬手里弹出来——是个魔术,吓了赵星茴一跳。
羽毛花束突然变成了彩缎,于奕扬一拍手,彩缎又变成了写着“对不起”的三角彩旗,再变成了几个哭兮兮的小人,最后变成了一根超大棒棒糖。
“别生气。”于奕扬还是扬着那张酷脸,笑容讨好,“为了这个魔术,我可整整学了两个礼拜。”
“你烦死了。”
嘴上嘟囔,赵星茴接受了他的道歉。
两人就这么和好如初。
方歆跟黎悦八卦:“别看于奕扬人前很拽的样子,还是很会哄星茴开心,你看这几天他们形影不离。有个青梅竹马真好啊,做什么都好,怎么样都行。”
“是哦。”
“你们班没绯闻吗?”
“怎么没有,我们全班人都默认他俩是一对。”黎悦小小声,“连老师也偷偷八卦,问班上同学他俩是不是要一块出国念书,还说讲不定以后能吃到喜糖呢。”
闻楝在一旁沉默。
方歆笑得圆满:“反正也不远了,等毕业就知道。”
学习用脑过度,为了缓解学业压力,方歆提议大家一起出去happy一次。
一行人去玩密室逃脱。
最近有万圣节,方歆抱着某种微妙的心理想法,选择了一个恐怖悬疑的密室主题。
大家被她诓去,到现场一看才知道是个超大布景的剧场,整个剧场有三层楼,道具真实,场景众多,还有真人NPC现场演绎。
和鬼屋也没差了。
不是集体行动,每个参与者最初都是单人剧情,要独自进入各自角色对应的密室。
赵星茴当场黑脸。
方歆毫不犹豫地把她推进去:“怕什么,出了密室我们就会汇合。不过如果你实在害怕,你可以去找于奕扬,他就在你左边。哦,对了,闻楝和黎悦在右边,他们的剧情是一起的,你别走错。”
“你想干嘛?”赵星茴盯她。
方歆笑得贼兮兮的——高中生活总得有点什么难忘记忆,趁着毕业之前,她左手成全了赵星茴和于奕扬,讲不定右手还能撮合一下黎悦和闻楝,届时这就是她的丰功伟绩。
赵星茴不怕恐怖片,但前提是别让她看见恐怖场景。
不要放阴森森的可怕音乐,别好端端地在拐角放架骷髅白骨,更别让她摸进棺材里去找线索。
好不容易出了第一个密室,前面就是一条灯光迷离黯淡、飘出瘆人音乐声的废弃走廊,赵星茴咬牙切齿,裹足不前。
她好像听见前面传来脚步声。
赵星茴想喊闻楝,却又知道不是他。
“小鱼。”她轻声喊,“是你吗?”
脚步声停住。
于奕扬站在她身后,突然在她肩膀上探出脑袋:“星茴。”
赵星茴视线余光突然窜出个脑袋,肩膀被轻轻碰了下,汗毛倒竖,差点吓得跳起来,尖叫:“你干嘛突然在我后面吓我?”
“我从你身后走过来的啊。”于奕扬懒声道,“等你好久了。”
赵星茴踢他一脚,抚着胸口惊魂未定:“方歆他们也走这里吗?”
“他们都出来了,商量先去前面,我留下来等你。”
“那快走吧,我不想留在这里。”
于奕扬扭头,语气随意问她:“要不要牵手?前面有迷宫和机关,可能随时都会走散。”
赵星茴果断地把手递给他。
小鱼的手也是温暖的,像小时候拉着她奔跑时的感觉。
于奕扬挑眉笑:“走吧。”
有个人陪着,好像就没那么害怕。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前走,于奕扬领先赵星茴半步,挡在她面前,提醒她眼前即将出现的画面,饶是有前情提示,赵星茴还是会被突然出现的NPC吓得一激灵,于奕扬拽紧她:“别怕。”
“出去之后,我们把方歆揍一顿吧,让她请客吃饭,弥补我的精神损失。”赵星茴忿忿道。
“万一黎悦和闻楝不同意呢?”
万一黎悦和闻楝不同意呢。
赵星茴牵着于奕扬的手,并不觉得有什么,但倘若闻楝牵着黎悦的手呢?
她发现自己压根没有想象过这个画面,但倘若想象一下,又发觉自己好像……对这个画面并没有任何惊喜和八卦的心情。
两人走进第二个房间,琢磨一阵后终于找到出口,推开一扇门,撩开溅满鲜血的窗帘,听见了外面的说话讨论声。
闻楝、方歆和黎悦围站在一具躺在地上的道具假人旁边。
听见动静,齐齐回头看赵星茴和于奕扬。
假人身上的线索线有缺失,剩余的线索在各组玩家沿路的布置里,完整拼凑在一起才能开启下一步,方歆他们等了赵星茴好久。
“终于来了。”黎悦招手,“快来,就等你们了。”
闻楝情绪难辨,只是寻找假人身上的线索。
方歆挤挤眼:“你们怎么那么慢?这一路都在干嘛呢?聊天还是谈心?”
“在商量如何敲爆你的脑袋。”赵星茴伸手拧她,“方歆,你给我安排了最恐怖的一个房间。”
方歆笑着闪开,躲在闻楝和黎悦身后:“我都提醒你了,害怕你就找人帮忙,谁让你硬撑。”
“闻楝,你帮我抓住方歆。”赵星茴跺脚。
闻楝没看她,嗓音很淡:“别玩了,先结束游戏。”
赵星茴从他语气里听出了毫无情绪的敷衍。
线索已经凑齐,这一段是共同剧情,一行人结伴往前走,先要在迷宫里找到唯一的出口。
大家转了半天还是回到远点,只能分散开来仔细寻找墙壁地面可能潜藏的痕迹,赵星茴起先是在于奕扬身边,目光从上逡巡到下,顺着墙纸纹路往前找,抬头就撞到了闻楝的肩膀。
“小心。”
赵星茴刚想跟他交流下这墙面,还没开口,闻楝已经转身往前走。
好像并不想和她有交流。
赵星茴眉头一皱,跟了上去。
他伸手,她抢先;他后退,她拦着;他翻书,她凑近;他说话,她盯着。
“你什么意思?”
她走在于奕扬身边,扭头向闻楝传达无声讯息。
闻楝喊黎悦:“你看看这个图案,觉得有问题吗?”
“好像有点眼熟。”
赵星茴终于确定闻楝在冷落她,闷哼哼地往扭头,挥开前面挡路的破吊灯,听见脚下轻轻“咯哒”,身体突然趔趄,还没来得及反应,闻楝已经跨步过来扶住了她的肩膀。
“哐当——”
两个人脚下猛然一晃,隐形门扇猛然阖上,头顶灯光突然明暗闪烁,电梯机井启动运作,毫无预兆地带着两人往下坠。
“啊——”
赵星茴莫名其妙又毫无防备地启动了隐形彩蛋。
同时也紧揪住了闻楝的手臂,脑袋撞在他的下巴,尖叫着跳进了他的怀里。
闻楝被她突如其来的力道冲得往后趔趄,后背撞在墙面,伸手往后撑了下,另一只手环住她发抖的肩膀,才堪堪稳住了平衡。
又是一声“哐当”和地面震动。
赵星茴的肩膀缩了一下。
闻楝的手绕过来,手臂罩住了她的脑袋,修长手指张开,拢住了她的头发。
是保护的姿态。
改造成木箱的电梯厢从三楼骤降到了一楼,最后稳稳落在地面。
闻楝垂目,只觉自己呼吸不畅——赵星茴双手紧紧地环勒住了他,一张脸鸵鸟似的埋在他肩头,把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他身上。
他也虚虚环抱住了她。
头顶的灯管还故作玄虚地闪动着,眼前明明暗暗的是她乌黑的头发和呼吸起伏的纤细肩膀。
说不清是谁的心跳,砰砰砰地回荡在耳膜。
闻楝轻轻拍了拍她。
“赵星茴……没事了……”
她埋头在他身前,身形僵住不动,还没从刚才的刺激回过神来,手指紧紧揪住他的衣服,隔了良久才平缓自己的呼吸。
那呼吸带着热气和微潮,透过他的T恤,沾在他的锁骨和肩窝。
很轻微的痒。
再轻轻呼气,丝丝缕缕地沁进肌骨。
赵星茴肩膀起落,几度深呼吸,尝试着松开闻楝,下一秒又不放心地重新抓紧他的衣服,他身上是清爽好闻的温和气息,足够包容她的胸膛和宽度合适的肩膀,也许更深究一点,可能很放心的熟稔和放松。
并不排斥,这种感觉让人觉得安心。
闻楝静止不动站着,悄无声息地垂下自己的手,任由她攥住自己的心。
她嗓音闷闷:“闻楝。”
“嗯?”他昂头,舒缓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我刚才吓死了。”撒娇又后怕的语气,“还好有你在。”
“没事了,我们已经到了一楼,这里大概是个真相室。”他柔声安慰。
她嘟囔:“我一定要狠揍方歆一顿,她这出的什么馊主意。”
“随你。”
赵星茴再深呼吸:“你跟黎悦玩得开心吗?”
“……”
闻楝的声音很轻:“我没有和黎悦走在一起。我和方歆换了角色,她俩的剧情是一组……”
她抬起眼睛望他:“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方歆是女生,总不能让她落单。”
他有白皙清秀且平静镇定的面孔,只是微红的颊颌和耳廓,甚至滚动的喉结都泄露着不可言说的秘密。
“你对黎悦一点好感都没有吗?”
“我愿意和身边同学友好相处。”他轻声道,“仅此而已。”
“所有人都这样吗?”她抬头,明亮的眸定定地望着他,“在你心里,没有一个人例外吗?”
他垂眸,漆黑眼睛看她:“没有。”
“好吧。”
赵星茴好像舒了一口气。
又好像无意识地叹了一口气。
他是清风明月,也是镜花水月,只有倩影,毫无痕迹。
30 ? 第 30 章
◎鸟儿大了总要离巢◎
闻楝和黎悦be了。
今年冬天下了好几场雪, 圣诞节白雪纷飞,银装素裹,商业中心挂着彩灯的圣诞树和张灯结彩的广告牌营造出情人节氛围, 加上毕业离别在即, 黎悦终于鼓起勇气买了爱心巧克力。
巧克力用精致丝带装饰,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礼物还没递到闻楝手里, 连表白都还没开始,闻楝已经客气温和地切换话题,最后说自己对巧克力过敏,说这么漂亮的礼物应该送给更值得的人,不着痕迹地拒绝了黎悦的好意。
他的语气和微笑从不让女生尴尬难堪, 言行举止也总是礼貌并保持距离,黎悦知道他对自己无意——从某个下雨天之后就结束了公交站台的相遇, 从来避免单独相处,聊天时不会提及日常的话题,除了学习和成绩之外,她不知道他的喜好,不了解他的生活,甚至不知道他会念什么大学。
不知道什么样的女生会走进他的心里。
黎悦只是微微失落,并没有太难受, 只当一切都不曾发生,悄无声息地为这场羞涩又模糊的暗恋划上句号。
那盒巧克力最后被黎悦拿出来分给朋友们吃, 方歆洞若观火,假装无事发生,挑了一块夹心巧克力, 对黎悦哄了半天说巧克力好可爱好漂亮谢谢圣诞礼物, 扭头悄悄对赵星茴说:“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赵星茴撑着脸颊, 面无表情:“说人话。”
“上次密室逃脱玩回来我就知道他俩彻底没戏。”方歆叹气,“闻楝这个人别看着很好相处,其实蛮冷的,春风都吹不进他的心。”
赵星茴卷起手里的杂志敲她:“你还敢提上次的鬼屋。”
方歆吐吐舌头,朝着赵星茴谄媚笑。
虽然那一对没戏,但赵星茴和于奕扬应该能成——这俩人单独去听圣诞音乐会。
赵星茴懒得搭理方歆心里的八卦谱。
她这几天都有脾气。
家里连着好几天都只有她一个人,连闻楝都不常在家。
他去了褚文兰那儿。
褚文兰小心谨慎地熬过了十月怀胎,眼下已临近预产期,为了稳妥起见,她已经住进了医院的特护病房,眼下全家人都忙着这事,闻楝最近也常去医院探望。
圣诞后就是元旦,新年伊始,赵星茴和于奕扬打算去滑雪。
他俩约朋友一起去玩,但大家各有理由拒绝。
黎悦不喜欢冬季的户外运动。
方歆说自己要上补习班,家里不让出门撒野。
闻楝当然也是拒绝,赵星茴甚至都不用问他原因,打完电话和他说:“只有我和于奕扬去,待会我们要一起出去买装备。”
“好。”
“你照顾爆爆?”
他点头,神色一惯的温和:“注意安全。”
赵星茴什么也没说,叮铃咣当地出门购物,又拎着东西叮铃咣当地回家,自顾自上楼,第二天很早于奕扬过来接她,两人带着行李一块离开去机场。
爆爆卧在闻楝门口挠门。
闻楝蹲下来摸爆爆的脑袋,看它懒洋洋地打着哈欠,拱起背部拉伸身体。
漆黑温和的眼睛和宝石异瞳对视。
“喵。”
“她出去玩,把还没睡醒的你扔在这儿。”闻楝挠挠它的下巴,轻声道,“爆爆,你喜不喜欢她。”
爆爆湿乎乎的小鼻子拱他的手心。
赵星茴什么也不管,她要开心,要尽情地玩,要有人陪,要当世界的中心。
她在世界的中心,在冰天雪地的滑雪场接到赵坤则打来的电话。
“咳……小茴,那个,你兰姨昨天晚上……给你添了个小弟弟……”
赵星茴摔得全身发疼,刚拖着滑雪板走进休息的小木屋,脸颊双手都冻得通红,站在室外深吸了口冰冽的寒气:“是吗?恭喜。”
“你当姐姐了。”赵坤则笑呵呵,“早点回家,你也来看看他。”
“好。”
电话挂断,赵星茴打了个电话给闻楝。
通话接通,闻楝还没说话,话筒里已经传出婴儿的啼哭声。
她知道他在哪儿。
“赵星茴?”
“你喜欢那个小孩吗?”她问,努力地吸着山顶的稀薄空气。
闻楝快步走出婴儿房,停在走廊,语气顿了顿,嗓音放得平缓轻沉:“他很可爱……长得像赵叔叔……”
“我问你,你喜欢他吗?”
闻楝静默了片刻:“我有理由不喜欢吗?”
“那就好。”她笑了一下。
“你……还好吗?玩得开心吗……”闻楝轻声问,“什么时候回来?”
“很好!很开心!”
赵星茴挂断电话,回望着皑皑雪山和脚下的雪坡,呵出一片朦胧白雾。
“星茴,星茴……”
于奕扬在喊她。
他从山脚下爬上来,穿着淡蓝色的滑雪服,短发眉眼还洒落点点雪花,冰天雪地又热气腾腾的样子。
于奕扬拉开上衣拉链,掏出两瓶热饮。
他还喘着气:“你冷不冷?咖啡牛奶要不要,我走了好远才买到热饮,还是你喜欢的口味。”
赵星茴双脚用力踩实脚下的雪地。
“于奕扬。”赵星茴喊他。
“怎么了?”
“我刚才在雪地里摔得好痛。”本来也不想说,但她还是想开口,说话时没忍住瘪起了嘴,“痛死了。”
于奕扬走近,关切问:“我看看,很疼吗?哪里疼?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她眼里泪光闪闪,额头抵在于奕扬肩膀:“很疼。”
于奕扬伸手把她半拥在怀里,安慰地摸摸她的脑袋,柔声道:“没事的。”.
赵坤则收获了一个儿子,赵星茴得到了一个弟弟。
褚文兰出院后就住进了某高级月子中心的豪华套房,每天都有访客,家人、亲戚、朋友、生意场上的合作伙伴,带着礼物,络绎不绝地来探望母子俩。
赵星茴也跟着赵坤则过来。
褚文兰身材还没恢复,整个人显得臃肿虚弱,脸上有母亲的慈爱光辉和得偿所愿的满足,抱着孩子跟赵星茴见面,语气柔和得滴水:“宝宝,这是你的亲姐姐。”
小婴儿嫩芽般的手用力抓住了赵星茴的一根手指。
赵星茴盯着这个孩子,轻轻抽回了自己的手指。
旁边有人笑问:“姐姐要不要抱一抱?”
“我不会抱小孩。”她摇头。
她不会,闻楝会。
这阵子闻楝有空都会来看看兰姨和孩子,虽然不缺人手,但关心总是真的,也有很多零零碎碎的事情可以帮着处理。
褚文兰说他是哥哥,也让把孩子放在他手里让他抱抱。
“你出生的时候,我去医院看你妈妈,也是这样把你抱在怀里,坐在床边跟你妈妈说话,你爸爸在旁边忙来忙去。我那时候就觉得,一家三口真好啊。”褚文兰感慨道,“现在你也跟我一样,抱着我的孩子。阿楝,这几年兰姨也把你当半个亲儿子看待,这个小家伙以后就是你亲弟弟。”
闻楝抱着孩子说知道。
“太太真有福气,家里也好,亲戚朋友们也多,这天天见客都忙不过来。”旁人笑道,“小宝贝也有福气,有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姐姐疼,以后肯定受宠。”
褚文兰笑笑。
从月子中心出来,闻楝跟赵星茴一起回家。
赵星茴嚼着口香糖,趴在车窗看外面的风景,一直没跟他说话。
两人这阵子也的确冷淡了很多,陷入了某种无话可说的境地。
车里气氛沉默。
隔了许久,闻楝悄悄递过来一件东西,默默在她面前摊开手。
一块精致包装的卡通糖果。
赵星茴撇过脸,还是盯着窗外,意思是不要。
闻楝坚持伸过手,轻声道:“你会喜欢的。”
她伸手把嘴里的口香糖取出来,黏在那块糖果的包装上,再把闻楝的手指一根根掰回去,攥起他的手握成拳头。
口香糖、糖果和闻楝的手指黏在了一起。
她还是不声不响地撇开脸——不稀罕。
闻楝垂着眼,脸上的神情没有嫌弃,默默地收回了手。
他用纸巾把她的口香糖处理干净,隔了一会,又把糖果递在她面前。
这下赵星茴可不客气。
抓着他的手臂,低头朝着他的手腕狠咬了一口,尖尖贝齿叼起一小块皮肉,齿关紧闭,直到闻楝呼吸凝固,在他手腕留下一个发白又深红的齿印.
没有等褚文兰从月子中心回家,赵星茴已经飞去了新加坡过寒假。
她在圣诞节前已经跟国外的几所学校递交了留学申请,学校是凌微和赵星茴一起挑的,推荐信是陆显舟写的。
陆显舟在加州念的大学,极力邀请赵星茴当他的小学妹,为此事给赵星茴写几封长长的邮件,他近来忙得分身乏术,许久没来新加坡,如果两人要重聚,那预料最近一次见面应该是她抵达美国的那天,他肯定会机场接她落地。
这次见面,凌微觉得女儿真正长大了。
她已然出落成人,即将迎来十八岁的生日。不再是牵在手里蹒跚学步的婴儿,也不是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不知不觉从娇俏活泼的纤细少女褪去青涩,变成了含苞待放的花蕾,有精致无暇的面容和明亮狡黠的眼睛,亭亭玉立的身姿里有股懒于讨好人的骄矜,凌微觉得女儿什么样性格都好,最重要的是不受委屈不忍气吞声,不要和年轻时候的自己一样。
寒假结束,赵星茴从新加坡回国内上学。
那时候褚文兰已经带着孩子搬回了别墅,家里也多请了一位住家育儿嫂,只负责照顾孩子,另外还要增加家政阿姨负责家里的卫生,也改变了一些家居布置,在客厅腾出了一块地方留给最小的孩子。
人一多,家里更热闹,卧室就好像不太够用。
赵坤则原想让闻楝搬去二楼住,至少爆爆单独住着一个套房,但赵星茴不同意,别的地方都能动,唯有二楼是不可侵犯的领地,她还是坐拥一整层楼,就算房间空着也不能进。
赵星茴也有要求。
不许家里乱糟糟的,不许阿姨们多嘴聊天,不许听见小孩哭,不许打搅她的生活。
好在也就忍几个月。
赵星茴回国时已经错过了今年的情人节,不过情人节月月都有,错过了2月14日还有3月14日,每个月都是限定色,白色情人节适合送白玫瑰,而白玫瑰的花语是:我足以与你相配。
不过那天赵星茴没有收于奕扬变魔术变出的那朵玫瑰花。
“你好无聊。”
她嘲笑他,“竟然又来变魔术这一套,你可是于奕扬欸。”
“不然要怎么样?”
于奕扬坐在她身边,很酷地把黑色连帽衫的帽子戴上,遮住微烫脸颊,懒洋洋曲起腿,“最近乐队的人都忙着念书,我也不能在操场开演唱会跟你公开表白,还是一边弹吉他一边唱情歌?或者我们俩一起出去吃饭看电影?”
“没兴趣。”她娇哼,“你当心方歆那个八卦精,她那双眼睛一半盯在书上,一半盯着身边的风吹草动。”
于奕扬笑了笑。
他撞撞赵星茴的胳膊:“我们认识那么多年了,我也回来这么久……好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要不要谈个恋爱试试?”
赵星茴眯眼吹着风,抱着手:“谈恋爱吗?”
“对啊。”
“你知道我对这种事没兴趣。”
“没谈过你怎么知道。”于奕扬道,“其实大部分内容也跟我们平时相处没什么差别,聊天说话,一起出去玩,吃饭逛街看电影……”
赵星茴想了很久:“等毕业再说吧……现在时间不太合适。”
于奕扬捏着手里的白玫瑰:“那这朵花怎么说呢?”
“就算预热喽。”她斜睇一眼,“我又不喜欢白玫瑰。”
“谁说这只是白玫瑰。”于奕扬从玫瑰花枝里拉出一根透明细绳,“我都说这是魔术了。”
细绳缓慢上牵,最后凭空弹出一个银色戒指在赵星茴面前晃——戒圈内侧镌着星星和赵星茴的生日。
“你自己手工做的?”
“嗯。”于奕扬眉头扬起,“在工坊做了一个寒假。”
他把戒指塞到赵星茴手里:“如果可以的话,等毕业以后……戴着戒指见面吧。”
“我考虑一下吧。”赵星茴收起了戒指.
四月份。
赵星茴收到了所有学校的申请结果,选定了其中的一所学校。
于奕扬和她走的是不同的留学规划,按照家里的安排,眼下还在准备材料,等高考成绩出来之后再递交留学申请。
不用赵星茴操心,她出国的事情自然有人安排。
小时候赵星茴可爱无敌,赵坤则年轻时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舍得把她送出去独立,也没想过十几年后坐在家里,一个孩子还在襁褓中嗷嗷待哺,另外一个已经长大成人,连听她喊一声爸爸都算奢侈。
鸟儿大了总要离巢。
留学住宿和出行都不是问题,赵坤则大手一挥,直接买了套公寓和车,也算是送给赵星茴的成年礼物。
公寓宽阔漂亮,有大大的落地窗和明亮的厨房。
车子也是女孩子喜欢的那种轿跑。
“你看看这房子和车喜不喜欢?我和你兰姨挑过了,你妈又挑,挑来挑去就选了这套。”
“爸爸就不送你出国。到时候你妈会陪着你一起飞过去,她先安顿好你。”
褚文兰也抱着孩子坐在一旁,笑盈盈补充:“小茴你别生气,本来按理说你爸也应该送你过去,到底是亲眼看看那边环境才能安心点,但家里实在走不开,公司也忙,等以后有时间了,我们一起过去看你。”
“以后就要自己独立生活,跟同学朋友收敛点自己的脾气,别任性,好好生活。”赵坤则拍拍赵星茴的脑袋,“爸爸虽然唠叨,但还是爱你。这里总是你的家,都是至亲,心里也都有你。”
说一点感情没有那是假的。
赵星茴也曾坐在爸爸肩头看过烟花,抱着他的腿撒娇求饶,把他办公室弄得一塌糊涂也没有受到责备,看着赵坤则从照片里的穿西装的年轻人变成头发花白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
她乖乖坐着:“谢谢老爸。”
至于闻楝,褚文兰和赵坤则没有打算把他送出国。
这么些年,褚文兰陪着丈夫忙公司忙生意,也就是怀孕生子才停下来休息。
生子不易,自己年龄也不算年轻,褚文兰珍视这个孩子,平时都不舍得离开半步,至少近几年她都打算多花点时间在家相夫教子。
她也真心喜欢闻楝。
从他十四岁领回家,这几年的相处,褚文兰也是真心把他当一家人对待。
闻楝成绩好,就算读博赵家都会支持,甚至连闻大伯家和堂哥的工作也不是问题,要是大学离得近,还可以继续住在家里,去学校看他也方便,暑假可以去赵坤则公司实习,工作也不是难事,以后成家结婚,赵家都能给点助力。
褚文兰私下也跟闻楝谈过这件事。
她语气不舍,闻楝坐在沙发,语气认真真挚,感激兰姨这些年对他的照顾,但他已经成年,未来有养活自己的能力,不再需要任何资助,当然也没想过出国念书。
“阿楝,我们是一家人,家里总是欢迎你。”褚文兰笑道,“这也是我和你叔叔的意思,你有什么要求直接提,我们也很欣慰看着你长大,一家人不要生分。”
“不管我以后怎么样。”闻楝平静认真,“我永远感激兰姨对我的好,把您记在心里。”
孩子睡觉醒了,被育儿嫂带过来玩,软绵绵胖嘟嘟的婴儿趴在闻楝肩头,挥舞着莲藕般的手臂,说不出的憨态可掬。
褚文兰笑容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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