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男声落在耳边, 带着绝对的冷静。
陈在溪顿了下,仰起头看他。
表哥生得自然是极好的,眉目深邃, 鼻梁高挺,只是面部轮廓很冷厉, 沉静着看人时, 越发冷肃起来。
被他这样看着……陈在溪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感受,就好像无论她做了什么, 眼前人都不会有多大起伏,永远都会这般不为所动。
他正冷着声音纠正她的教养。
可是为什么,就因为她是乡下来的,便不让她和李家人接触, 糖葫芦不让吃,哥哥也不让叫, 什么都不让。
他就这么怕她给宋家人丢脸吗?
陈在溪低垂眸, 膝下小腿肚还隐隐泛着疼,她忽然不想回答他,长发垂在肩侧, 头越垂越低。
看她这般样子, 宋知礼顿了下,有些生硬的缓和了语调。
“你”
话才开了一个头,陈在溪忽然有了动作, 她双膝跪在床榻上, 缓慢地爬到床角, 脆弱的脊梁需要很用力的往上绷, 才能同面前男人接触到。
只能一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 带着一些讨好地勾住男人脖颈。
因为害怕被表哥拒绝,陈在溪的每一个动作都极为缓慢,玫瑰色唇瓣跟着张开,甜腻的味道从她口中融化开,湿润的触感交缠,很黏腻。
宋知礼却没动。
唇上湿润的水渍,环绕在脖颈上的双手,贴在胸膛上的起伏,都没能让他的情绪波动。
湿湿嗒嗒的交缠片刻,陈在溪整个人都贴在了他身上,双手用力勾住他脖颈,主动地咬着男人唇瓣,一边轻喘着。
直到确定他不会在说话,贴着他的唇齿才移开,陈在溪抬眸,杏眼湿漉漉,眼尾泛红,澄澈懵懂地看着他。
明朗的日光下,她唇齿间勾住的银丝泛着浅浅光泽,正轻轻颤动。
此刻一室寂静,陈在溪没什么力气地挂在男人身上,她的乌发也散开了,汗津津地贴着脖颈。
相比于她的凌乱,一旁的男人却是如此的冷静,脱俗般,置身事外的样子,眼眸中竟看不出一点意乱情迷。
只是也没有推开她。
陈在溪主动的有些累了,片刻后便没什么力气地滑落下来,脸颊贴着他胸膛,细声说:“表哥,我都亲你了,你也要和绿罗一样,少凶我。”
“……”
宋知礼还是冷静的样子,双手自然垂落在两侧,任凭粉衣姑娘黏在自己身上。
耳边清脆的女声有些腻乎,他看着她,拧起眉,冷声询问:“谁教你的?”
“不可以吗?”陈在溪眨眨眼,懵懂地样子:“没人教我啊,可是我看书的时候,书上写了啊,亲一下就不凶了。”
宋知礼还想说些什么,随即对上她湿漉漉的眼眸,又沉默了。
柔软无骨的双手还缠在他脖颈,从她口中呼出的热气散在胸膛,甜腻的味道加重。
她竟是这般不知事的姑娘。
宋知礼看着她,顿了下后,却没训斥什么,只是道:“上过学堂吗?”
陈在溪摇摇头,一脸迷茫的样子。
“今日便送你回府,你过几日同姐姐们一起去学堂,以后再不能这般没规矩。”
他这般说着,语调很冷,陈在溪头一次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明显的情绪起伏。
陈在溪还跪在塌上,看着表哥冷声说话,可他的薄唇上,是湿润的,是她方才渡过去的津液。
这是她头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但为什么表哥和书上的反应不一样?
第32章
陈在溪还想说些什么, 可是下一瞬,身旁的表哥已经站起身。
高大挺拔的身姿站在前方,侧脸轮廓冷硬。
她后知后觉地察觉到, 表哥好像是生气了,方才的情绪起伏, 也是因为他生气了。
这一瞬, 脑海里反复回荡起长怀哥哥的那句话——
老夫人要替知礼兄和一位妹妹相看八字。
想到这里,陈在溪忽然发觉头有些晕沉。腿上的淤青被揉捏散开时, 她出了一身的热汗,现在却觉得浑身发凉,很冷。
她觉得自己已经用尽全力在挽留表哥了,但是事与愿违, 表哥似乎完全不吃她这一套。
“……”可是怎么办,她真的不想表哥同江宁夏接触。
她知道自己是一个很迟顿的人, 没办法将恶意和善意分辨清楚, 但是在迟顿,也发觉出了一些不一样。
就比如,被拉下马车的那一刻, 她感受到明晃晃的恶意。
没有缘由, 但的的确确是恶意。
她也想当一个坏孩子,就比如此刻,虽然表哥生气了, 但她还是不想表哥走。
陈在溪感受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在这之前, 她用力抬起手来, 揪住了面前的衣袍。
顺滑的布料被揪住,宋知礼感受到阻碍, 回过身看她,眼眸冷漠。
他一张脸沉在暗色中,忽然冷淡下来的样子,将陈在溪吓了一大跳。
杏眸里已经湿润起来,她小心翼翼地松开了手,将自己蜷缩起,只敢轻声地同他哼唧:“表哥,我头疼……”
她过于娇气了,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疼。
宋知礼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走,而不是在这里,陪着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
下一瞬,陈在溪却眨眨眼,湿漉漉的眼眸,泛红的鼻尖,无一不在诉说着自己的委屈。
她是真的很难受,眼眶里已经有泪花弥漫开,全身发软,湿濡的唇瓣张合,又道:“表哥,我会去学堂的,你能陪陪我吗?”
没有得到回应,情绪短暂失控,她终于忍不住哭起来,抽噎着道歉:“对不起表哥,我不知道你不喜欢,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她说自己错了的时候,全身都在颤抖,脆弱的脖颈之下,白嫩的肌肤细腻。
但其实不是她的错,宋知礼已经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顿了下,他到底还是走了回去,又坐回床榻的边沿,只是什么也没说。
在彻底失去意识以前,陈在溪又将自己靠过去,脸颊可怜巴巴地贴着男人胸膛,双手重新圈住他的腰腹,乌黑的头发同他交缠。
她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但还是在哼唧着说头疼。
宋知礼冷着声音:“不要乱动。”
“因为头很疼。”
陈在溪没有说假话,她身体本就不好,有时候心口疼,有时候头疼,紧张后也会呼吸不上来。
而此刻,她感受到自己全身都很冷,但表哥身上是烫的,所以她才想要离表哥近一些,忍不住扭腰靠近。
只是还是没有办法舒缓,她今日出得汗太多了,此刻冷下来,全身都在颤抖。
像一只刚淋完雨的兔子,毛皮都是湿漉漉的,只想往有热度的地方钻。
只是很快,她没了力气,唇色也苍白起来,在不似方才那般娇艳,整个人都轻飘飘,往下滑着。
在她彻底滑落下去时,宋知礼才抬起右手,直接了当地掐在她腰间,将她整个人往回捞。
左手轻触在她的太阳穴,不轻不重地按压起来,替她舒缓头疼。
失去意识以后,感官变得更加纯粹。陈在溪忍不住地往他手上贴,用脸颊无意识地轻蹭,低低地哼了几声:
“表哥,很舒服,但是可以轻一点按吗?”
***
佛堂里,香火是万万不能断的,日日夜夜地燃烧着,经年累积,香灰连绵不断,是人们在像上天祈求。
高山之上,似乎抬眼就是天空,此刻,灰色蒙上,天色在一点一点暗下来。
白术已经站在门前等了许久了,直到面前的百年槐树下,终于出现了墨色身影。
男人脊背挺直,身影高大修长,细碎的光落在他脸上,沉静冷淡的样子。
一切都和往日里一样,但白术还是隐约地看出了一些怪异。
白术皱起眉,不知今日是那个下人准备的衣裳,竟然连褶皱都没熨烫干净,是不想在世子爷身边做事情了吗?
宋知礼浑然不觉的样子,已经走进佛堂。
白术反应过来,叫了一声:“大人,老夫人等了你许久。”
“嗯。”
他只是冷淡地应了一声,抬步走进金光闪烁的佛堂里。
老夫人确实等待了许久,越等待越心慌。
要说林氏那件事情,她处理的很干净,按理来说,知礼哥是不应当知晓的。
抬眼终于等到了他,老夫人上前两步,只道:“我孙,林氏的事情你何时知道的?”
宋知礼未曾隐瞒,随口道:“从前看见父亲桌上的信了。”
话音刚落,老夫人面色苍白,语气有些急促:“你父亲还留了信给你?他那时候都要死了,还想着那个贱人的女儿?”
“你既然知道了,我翌日就将她送出去,她同她母亲真是一个样子,我真怕她碍着你的眼。”老夫人很快便定下决定。
“不必。”宋知礼顿了下,想起她娇气到呼吸不上来的样子。
受点委屈便开始掉眼泪,水多得流不完。像她这般柔弱的姑娘家,离开了宋府,又能去哪?
宋知礼淡淡补充:“既是父亲的遗愿,我的想法并不重要。”
***
陈在溪感觉自己睡了很久,昏沉间,她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她穿着轻薄的白色寝衣,躺在一张华贵精致的拔步床上,金色将她包裹住。
有一瞬间,陈在溪觉得自己不是睡在床上,更像是被缩在了金殿里。
陈在溪知道自己喜欢金子,梦到金子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一刻,她看着金子,竟感觉到微微的不适。
刚这般想着,一晃眼,她感觉自己有些呼吸不上来,忍不住就低哼了几声,她似乎是被谁给拥入怀中,准确的说,是在亲吻。
唇瓣被反复吮吸,口中的津液被掠夺。
终于睁开双眼,抬眼是男人因为大口吞咽而滚动的喉结,往上是湿濡的唇瓣,高挺的鼻梁,以及熟悉又陌生的眉眼。
这双眼……应该是冷清寡淡的,可是这一刻,男人双眸微眯,眸间浓重的情绪翻涌。
陈在溪还没反应过来,就发觉自己的下巴被两只修长的手指挑起,乌发跟着散开,下一瞬,男人低下头,吻掉她脖颈上的一滴热汗。
粗重的喘息跟着落在耳边,陈在溪此刻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一件事——她在梦里和表哥亲吻了。
准确的说,是表哥在吻她。
“……”
她支撑起身子,猛然睁开眼,开始大口大口的呼吸。
门外的绿罗听见动静,放下手里的木盆便进屋,瞧见床榻上的白衣姑娘捂着心口,她着急忙慌起来,赶紧跑上前。
“小姐,可是又做那梦了,心口又开始疼了?”
陈在溪只是摇头,耳根已然红了:“不是,之前的梦没有做过了,好像是……是别的噩梦。”
这句话落,陈在溪忽而反应过来什么,抬眸迷茫地看着绿罗:“嗯?我怎么回来的?”
绿罗端了碗药进来,轻声解释:“小姐在前天夜里就被送了回来,我说小姐你啊,怎得一出门就生了场大病,小腿肿得我都心疼了。”
“啊……”陈在溪眨眨眼:“表哥呢,表哥没跟着回来吗?”
“世子爷吗?他们不是要明天才回来吗?”绿罗说着,一边将药递过去。
陈在溪接过药,却没喝。
她只是意识到,原来在她睡着以后,表哥就迫不及待地将她给送了回来。
见她面色苍白的样子,绿罗心下也担忧:“小姐,是头还疼吗?”
陈在溪摇摇头,扯出抹微笑来,将一边的药一饮而尽,苦涩在口腔弥漫开,她只好又伸手拿一边的蜜饯往嘴里塞。
她吃得有些急促,当即便哽住了。
蜜饯入喉,这种嘴里被塞满的窒息感,又让想到梦里的吻来。
果真是噩梦,陈在溪忍不住皱起眉,她主动吻他时,表哥都未曾有动作,又怎么会主动亲吻她。
表哥只会迫不及待地将她送走才对。
“……”
陈在溪捏捏鼻梁,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当下只想转移注意力,随口说了句:“绿罗,我好困啊,喝完药我就继续睡好不好。”
绿罗有些为难的样子:“小姐先别睡……方才来了个小丫头,送了几本书过来,说是让小姐您温习,之后好去学堂。”
“啊?”
“还挺厚几本的,小姐要先看看吗?”
学堂二字和表哥冷淡的声音重合起来,陈在溪睡不着了,当下便点头。
没多久,厚厚几叠书被绿罗抱了过来,陈在溪随意翻开一本,密密麻麻的字贴在一起,她忽然觉得头疼起来。
陈家不似宋家,未设立私塾,陈在溪从小便被养在深闺,别说读书,赵氏连琴都不让她碰。
她看着这厚厚几本,一时间犯了难,不光是头疼,连眼泪都溢出来。
陈在溪听宋佳茵说过,学堂里的好几位老师都很严厉,若是弹错了音,念错了字,戒尺就会打在手板心。
“绿罗,可是这里面有好多字我都不认识啊……”
第33章
连用了几日药, 膝盖上的伤口终于结痂,淤青也有渐渐散开,青紫色淡了许多。
陈在溪收回目光, 将裙摆整理了下,才同绿罗道:“已经好多了, 休息了几日, 该去东院了。”
近日里的东院比平时热闹,正厅里, 六位姑娘家端庄坐好,一同来请安。
老夫人坐在黄花梨雕花交椅上,垂眸望着一室小辈,悠然道:“跟着我这个老人家去山里, 又吃了几天斋饭,也是辛苦了。”
宋妙仪是姐妹里最年长的一位, 听见这话, 只得摇头开口道:“祖母这是什么话,一家人还客套些什么?”
“是,是祖母客套了。”老夫人嘴边带着笑, 又道:“只是这几日辛苦了宁夏丫头, 跟在我身边,也没好好玩一玩。”
听见这话,江宁夏当然是摇头, 头上的步摇跟着颤动起来, 她开口, 声音清脆:“姑祖母, 你这样我可就不高兴了,我自然也是十分乐意陪着你的。”
“祖母, 不是都快成一家人了吗?”一边的宋晚云看着,忍不住打趣一声。
“就你会说。”
老夫人抿了口茶:“对了晚云丫头,这几日练琴了吗,你也不小了,若是什么也不会可怎么办。”
宋晚云听到念琴二字,当下便不敢说什么了,垂眸不言。
瞧着她这副样子,宋佳茵便想起前些日子的琴声,此刻忍不住轻笑了声。
她这一笑,老夫人只好将目光转过去,又问道:“那佳茵丫头,你今日里的课业学得怎么样,先生留得功课写完了吗?”
“……”
宋妙仪和宋允初看着这个场面,沉默一秒以后,不约而同地将头低下。
忽然间,一室寂静下来。
老夫人瞧着这几个孙女,手扶着额头,叹口气:“一问这些就不理我了,前几日我还遇见了你们先生,不免多问了几句,说是留了功课,但我看你们几个,大概也是忘了写。”
“祖母……我们今日就做的。”宋妙仪轻声解释。
“会做就好,”老夫人语重心长地道:“最近安和公主在上京办了学堂,是给那些没钱上学得孩子读。”
“可你们不一样,你们是宋家女,有整个大晋最好的老师教你们,若是还没别人学得好,背地里是要被笑话的。”
“嗯。”几位小姐低着头,齐声答到。
老夫人:“宁夏丫头这几日也一起听听,免得落下功课了。”
“在溪丫头还没上过学吧?”
将所有人都问了一遍后,老夫人似乎是才想起来还有她,随意问了一嘴。
陈在溪有些不好意思,应了一声。
景江不比上京,私塾很少,也不让女子去上。她确实从未读过书,也未曾学过什么乐器。不是不想,只是她也没有办法。
老夫人听着,点点头:“前几天,正巧知礼也同我念了句,我想着你也去听几日课,好好习习字。”
“毕竟字如其人,你这个字拿出去,又有几个人认得?你瞧瞧你这几位姐姐,就是宁夏,也是一手好字。”
听见这话,陈在溪只能扯出抹微笑来,强颜欢笑着:“在溪会好好习字的。”
老夫人只摆摆手,不欲同她多说,转过头,语气放缓:“说起来字,妙仪姐你们也得多练练,偶尔也去找你们大哥学学。”
“回回让你们跟着学,都没人应我,你们大哥的字可是圣上都夸赞的,好些年前,知礼去……”
这夸赞一开头,便是没完没了,被念到的宋妙仪叹口气,有些头疼了。
宋佳茵也跟着叹气,侧过头,却看见陈在溪正襟危坐地样子,相比于其他人的敷衍,她似乎是听得很认真。
乌发被一支玉簪挽起来,几根碎发落在脖颈上,女人侧脸线条流畅,睫羽纤长,鼻尖小巧。
宋佳茵顿了下,忍不住就想解释了一句:“在溪,其实你可以不用这么认真,这个不用听。”
陈在溪眨眨眼:“可是老夫人不是说……”
“可是祖母每回都这样啊,但是谁敢去问啊?”
“是吗?”
她蜷缩着手指,轻声嘀咕。
***
高门大户里,若是肯培养一位大家闺秀,所花费的心血不会比男孩少。
而越是兴盛的家族,越是肯在这方面下功夫,宋家也不例外,开办的私塾不仅学四书五经,琴棋书画也不会落下,甚至严苛到每日都有考核。
庄重室内,红柱挺直,往前是六张长桌,整齐地摆在一起,桌上放着笔墨纸书,虽几日未使用,却也是一层不染的样子。
内室一片明朗,晨时的第一节 课是早读,女先生站在最上方,手拿书卷,脊背挺直,书卷气十足。
“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女声缓慢,室内的几位小姐都有些听腻了,百般聊赖地看着书。
宋佳茵打了个哈欠,同身边的宋妙仪道:“妙仪姐,等会儿下课,你将彩初借我用用?”
宋妙仪显然也没听课,立刻就回应:“找彩初干什么?”
“彩初染的指甲比较好看,”宋佳茵伸出五指给她看,“指甲有些褪色了,感觉还是彩初上的颜色好看。”
“染个粉色?”宋妙仪点点头,又道:“你上回染得太红了。”
“是吗……”
她们的身后,陈在溪揉揉眼睛,烦躁地叹口气。
不同于其她姐姐的轻松。她很努力地想要跟上先生念的书,将指尖抵在书本上,女先生每说一个字,她便跟着移动指尖,又在心里默念。
可有些字陌生,不是读一遍便能懂得。
陈在溪识得字不多,就连老夫人嫌弃的字,也是她一点一点临摹,自己对照着书练习了五年。
但无人教她,她就是在努力,也只认识一些简单的字。
没多久过去,早读完,女先生站在门前,等大家过去背书。
宋佳茵还想着染指甲,第一个跑过去,闭着眼睛就开始念:“物有本末,事有始终。知所先后,则近……”
这些书她已经背了五年,早已经铭记于心,不需要思考便能脱口。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天光大明,枝桠上凝聚起了露珠滑落,炙热日光落在花骨朵上,宁静致远。
等江宁夏背完书,室内彻底安静,陈在溪捧着书,抬眸看着空旷的桌子,指尖却一点一点藏起来。
江宁夏看了她一眼,关怀地问:“在溪,还不去背吗?”
几个人里只剩下陈在溪还未背,教书的女先生自然也了走过来,戒尺轻敲在她桌上,问道:“会了吗?”
陈在溪摇摇头,想解释些什么:“我……”
女先生知道她只是表小姐,但今日所教的东西都简单,另一位表小姐便轻松地就背了下来。
思及如此,女先生抬手,下一瞬,戒尺重重地敲在她桌上:“这些都背不出来?”
戒尺落在桌上的那一瞬间,碰撞声清脆,陈在溪颤抖下,有些害怕。
对师长的敬重是与生俱来的,而不识字却是心中羞耻,她面色苍白,只敢很轻声地解释:“先生,是有些字我不识……”
女先生却有些吃惊:“你不识字?”
还未离开的江宁夏也有些惊讶,低呼一声:“天呐,在溪妹妹,那你如何背?”
两道声音落在耳边,陈在溪的耳根已经红透:“是有一些不认识,不认识的就记不住。”
女先生教过许多学生,但这种状况却是第一次,她顿了下,有些失望:“你不识字,我不怪你,但你若是不识字,我怎能教你?”
“先生,她是景江来的,从前未读过书。”江宁夏此时还未走,跟着就补充一句。
女先生只好摇摇头,一脸了然的样子:“那也罢了,你将手伸出来吧。”
按照宋家的规矩,凡是未能完成课业,理当有罚。
陈在溪不敢说什么,只缓慢伸出手来,手软的手心朝上,轻轻颤着。
红木戒尺当即被抬高,下一瞬,没有犹豫得落下。
一下一下,寂静的内室,这声音极其清脆,下一瞬,疼痛便蔓延开来,白嫩的手心顷刻间就肿起来。
其实很疼。
“……”
浑浑噩噩地一日过终于完,回到梧桐院时,陈在溪感觉整个世界都是黑色的。
“小姐,今日学得怎么样?”
绿罗说着,一边抬步走过去。
大病初愈,情绪其实不能过于起伏,只是这一刻,陈在溪没能忍住,红肿的手跟着抬起来,掌心是红色的。
她扯出抹微笑来,摇摇头,眼角却泛出泪花:“可能是我有些笨吧,其实姐姐们很快就学会了。”
绿罗一顿,很快便猜出来经过,此刻上前,又柔声安慰:“小姐,可是您从前未曾学过啊。”
陈在溪还是很难受。
女先生失望地说罢了的那一刻,脑海里闪过无数个画面,那种难过,强烈到比被表哥拒绝还难受。
思绪到这里,陈在溪低低呜咽了声,不停重复:“其实我想去求求表哥,让他别让我上学了,我现在学这些,我是学不会的,我真的学不会……”
***
室内的气氛,安静到让人透不过气来。
金丝楠木桌上,几本折子叠在一起,主椅上的玄色男人垂眸,视线落在前方,面色淡然。
坐在高位上的人,情绪往往不浮于表面,白术跟了他许久,此刻也看不出来他是个什么想法。
呼出口气,白术又琢磨了下,最终还是抬步上前:“大人,北院那边派人过来,说是有一位表小姐站在门口。”
宋知礼没有反应,此刻修长有力的指骨压在一本折子上,他低垂眸看着,却什么也没说。
白术只好摸摸头,有些懊恼地退后一步。
早知道世子爷是这个态度,他就不多嘴了。
未多时,宋知礼忽而放下折子。
第34章
连最后一抹霞光都褪去颜色。
靠近北院的门前, 只一棵高树,除此以外,在没有多余的装饰。空荡的院子, 干净的石板路,黯淡的天空, 这里寂静到有些可怕。
陈在溪等了许久许久, 可抬眼,眼前空旷, 没有任何人沿着石板路走来。
她忍不住想,表哥没有回来,是因为知道她在,所以才刻意回来的这样晚吗?
这个想法冒出的瞬间, 她心中弥漫起淡淡的焦躁来。陈在溪一直知道一件事情——她不讨人喜欢。
年幼时,阿娘还在, 可她的阿娘和别人的阿娘不一样, 很少对着她笑,也很少抱她。
幼时的记忆其实已经模糊,关于阿娘的更是被淡化, 可有一个画面, 似乎不受时间虚化,仍旧清晰到深刻。
她似乎病得严重,躺在床上, 热汗淋漓间, 眼睛紧紧闭着。是她连着烧了两天, 怎么也醒不过来。
府上的所有人都提心吊胆, 深怕她就这般死了。但其实她没有失去意识,她只是睁不开眼睛。
闭上双眼以后, 感官变得清晰。
她听见周围的人来来去去,听见嬷嬷说她活不过今年,也听见绿罗的哭声。
下一瞬,她感受到一只轻柔的手落在脸颊,正从上至下的抚摸着她。
是阿娘。
抚摸在脸颊上的手真的很温柔,陈在溪喜欢这样的阿娘,但是又不想让阿娘担心自己。
可是她生病了,阿娘也在担心她,阿娘没有不喜欢她。
她很想很想睁开双眼,告诉阿娘,她不会死,她只是暂时睁不开眼睛,不用担心她。
然后下一瞬,阿娘温柔的声音却落在耳边:
“你要是就这般睡去,一直醒不过来也不错。”
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呢?陈在溪觉得自己已经忘了,只知道那时的她在不断下落。
她想,她还有阿爹。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阿爹也不要她。
在阿娘去世的那一年,阿爹就领回来几位弟弟妹妹,还同她一般大小。
她其实不太懂这意味着什么,只知道从今以后,会有弟弟妹妹陪着她一起玩。
可她想错了,弟弟妹妹不喜欢她,新来的赵夫人也不喜欢她,还会将阿娘留给她的东西全部拿走。
她还记得,那时她去找阿爹哭诉,可阿爹正在教弟弟识字,语气柔和,耐心极了。
而她没哭两句便被赶了出去,只因为她吵到弟弟写字,阿爹不喜欢。
她真的不明白,只是忍不住想,原来阿爹喜欢会写字的孩子啊。
是因为她不会写字,阿爹才不喜欢她。
她便开始因为不会写字而烦恼,偷偷哭。
她又不知如何是好,直到后面的一年里,隔壁住进来一位哥哥。
她偷偷捡他不要的字帖临摹,捡他不要的书学习。
虽然最后还是没有学会,但好在她已经不难过了,也不会因为不识字哭。
陈在溪知道,是因为随着时间过去,她长大了。
阿爹就是不喜欢女孩,更是不喜欢她,所以无论她如何努力,也都是白费。
那表哥呢?会同阿爹一样吗?
思及如此,从回忆中抽离,陈在溪抬眼,想看看表哥回来了没有。
可是天不知从何时开始,彻底暗下来,眼前是模糊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看不真切。
***
室内寂静,白术站在一旁,心下却紧绷着。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眼前男人,白术皱起眉,发现还是看不透……明明他从前还能琢磨出一点蛛丝马迹的啊?
等等等等,方才世子爷都已经将折子放下了,怎么最后又没走?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白术看了眼窗外,发觉时间差不多了,才敢上前道:“大人,是否备马回府?”
宋知礼侧过头,视线落在窗外,静默一秒后,淡淡地应了声。
夜晚的国公府寂静下来,黑色浓稠,只有一轮孤月高悬于空,落下些光亮来。
玄衣男人踩在石板路上,步调不急不慢。
白术上前几步,一边抬手推门,一边道:“大人,老夫人吩咐厨房那边送了汤过来,可是要用膳?”
“不用。”
男声沉静,白术已经习惯,点点头。
今日也一样,世子爷酉时以后便不在用膳,既是老夫人每晚都送,他也不会用。
庄严的红木门被推开,不知想起什么,白术环视了一眼周围——
北院的门前空旷,并无任何人影。
没看出什么来,白术便收回目光,不在细看 。
毕竟都这般晚了,表小姐早就回去了才对,又怎会在此。
月色朦胧,蹲在墙角的陈在溪已经昏昏欲睡了,听见声音以后,意识回笼,她抬眼,看清一地月光。
原来已经这么晚了。
那表哥真的是因为躲着她,才这般晚回来吗?
她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委屈,只是委屈也没用。
此刻蜷缩在角落,不敢动,也不敢说什么,只能看着玄色人影慢慢走进屋。
月光落在男人挺拔高大的身影上,细细打量,他一张脸上没有表情,沉静如月,高不可攀。
陈在溪眨眨眼,顿了下,还是什么也没说。
只是下一刻,月光中的人影忽而转过身来,低垂眸与她对视。
被这样冷淡的目光看着,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住自己想要哭的欲望。
但还是无法忍受,只好低下头,将脸埋进膝盖里。
陈在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应该上前的,上前扯住表哥的衣摆,像以前一样去求他。
明明之前都是这样的,但为什么这一刻,她只敢缩在角落里偷偷掉眼泪。
月光落在她单薄的肩膀上,她本就娇小,蜷缩在墙角以后,小小一只,此刻埋头,纤细的脖颈在不停颤抖。
她没有哭出来声音来,宋知礼一顿,视线落在她轻颤的肩侧,面色有些不自然。
他很少同小孩接触,但也知道,十几岁的姑娘家,想要依赖长辈,是正常的。
而她这般小,既是要疏远,也只能慢慢来。
墙角旁,陈在溪还在无声地抽泣,好一会儿以后,她才平复了情绪。
但还是埋着头不敢抬眼,也不想站起身,只想这样蹲下去。
下一瞬,脚步声传入耳边,而伴随着脚步声一同入耳的,是平静的男声:
“食饭了吗?”
是表哥在问她,表哥好像还没有讨厌她。
这声音落下的瞬间,陈在溪起身,忍不住就扑进男人怀中,又低低呜咽了声,委屈地说:“我还以为表哥讨厌我了……”
这个动作她好像已经习惯了,脸颊顺势贴在男人胸膛,双手跟着环住他腰腹,可怜巴巴地贴着。
宋知礼一顿。
她实在不应该这般依赖他的。
可像是察觉到他的态度,陈在溪跟着松开了手,又低低呜咽了声,轻声重复:“表哥,那我以后是也不能抱你了吗?”
“你还小。”宋知礼淡淡说着,往后退了一步。
他似是长辈关怀小辈一般问她:“今日去学堂了吗?”
只是话落的瞬间,她短暂失去意识,轻飘飘地身子朝后倒去,面色尤其苍白。
久蹲以后站起身,头晕眼疼,失去了依靠,陈在溪根本站不住。
宋知礼很快反应过来,抬起手,虎口掐在她柔软的腰上,将她整个人往回捞。
顿了下,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陈在溪全身发软,柔软的身躯已经紧紧贴着他,可腰间的大手滚烫,她更像是别无选择,只能依附他一般。
庄严的红门旁,白术回过神时,整个人都还有些不知所措,他揉揉眼,又发现自己好像没有看错。
大人修长有力的手指压在表小姐腰间,那位柔弱的表小姐眯着眼睛,一点力气也没有的样子,靠在他胸膛,轻轻喘着气。
陈在溪歇了半响,柔软的手才跟着抬起来,环住表哥有力的腰腹。
她没办法不依赖他,杏眸湿漉,懵懂地看着他,有些含糊不清地轻哼:“表哥,你不讨厌我,以后你也多抱抱我吧?”
宋知礼未言,冷清寡淡的样子,但怀中靠着的人却不安分地乱动起来。
他压在她腰上的手收紧。
陈在溪皱起眉,立刻不满地哼唧起来: “表哥……要轻些抱。”
***
不多时,厨房就那边送来了点心。
一个丫头拿着食盒过来,却不敢进门,连那道门槛都不敢接触。
白术走了出来,打量了小丫头一眼以后,他一时间心情很复杂,
对吧,这才是正常人来北院的反应。
世子爷这般冷清的人,在生活上也很冷清。
北院实际上是一座很大的宅子,但宅子里,一般连人影都看不见一个,往往是极其清净的。
打扫的丫头小厮也只在世子爷不在的时候来,这代表着一旦到了夜里,整个北院里都没几个人。
只是今夜,白术提着点心,有些心不在焉了。
他抬步走到书房,书房里是不允许有吃食出现的,便没有进屋,只在门口唤了一声:“表小姐。”
角落里的屏风淡雅,屏风上绣着的青竹栩栩如生。
陈在溪坐在榻上,听见声音却没第一时间过去,只是将目光落在书桌旁的人影上。
宋知礼面色冷静,匀称的指骨压在一本书上。
“表哥……”陈在溪轻声唤他:“我不想去堂屋里食,院子里都没人,我怕。”
宋知礼未应。
陈在溪想了想,在书房里吃东西好像也不太可能,她只能歇了这个心思。
她抬步上前:“那表哥,那我等下再食好不好。”
闻言,宋知礼压在书上的指骨一顿,她似乎粘人的有些过了。
抬眸:“今日学了些什么?”
第35章
平和的声音落在耳边, 陈在溪微怔,才想到今日来找表哥是为了什么。
思及如此,负面情绪重新弥漫开, 拉着她不断下落。顿了下,她缓慢低下头, 轻声回答:“可是表哥, 我不想上学堂。”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调很平。
柔和的烛光落在她颈侧, 几丝碎发散下来,她埋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知礼顺着她问下去,冷静道:“为什么不想。”
大概是室内的暖色光芒太温暖了, 陈在溪忽然有很多话想说,一时间情绪起伏, 她断断续续解释:
“我不识字的表哥, 我有好多字都不认识,写得字也很难看,根本学不会的……”
她一连说了好几声学不会, 语调从平静到委屈, 整个人都是抗拒的。
宋知礼坐在高椅上,静静听着。
他知道刚上学堂的孩子其实会出现一个心理——厌学。
便同她道:“你只是还未适应。”
话音刚落,陈在溪立刻摇头, 没有犹豫地道:“不是的表哥。”
耳边没有了声音, 表哥不说话了, 她只好抬起头看他。
暖光落在男人脸侧, 高挺的鼻梁,优越的眉骨, 他神色冷静,情绪没有起伏。
所以说表哥不会懂的,他太优秀了,像表哥这样优秀的人,大概不会被任何人讨厌。
可是她不一样,她不讨人喜欢,也不够聪明。
想到这里,陈在溪便不在说话,只紧张地站在原地,全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厌倦的抗拒。
这种抗拒让她不断往下坠,坠落间,她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母亲的房间被人霸占,阿娘留给她最后的东西也被抢走。长桌旁,阿爹正温柔地在哄弟弟写字,她很难过,她也想被人哄。
可是没有人会哄她。直到下一瞬,训斥的声音落在耳边,让她赶紧出去。
如果当初,她在努力一些将字写好,阿爹会不会不一样?
不会的。
她现在长大了,知道不会,
可是长大以后,却会因为不识字,让女先生失望。
浓重的自厌在这一刻弥漫开,陈在溪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只是她很想哭,眼前逐渐模糊,耳边也开始听不见声音,血液倒流,她的头越垂越低,她很想就这般睡过去。
宋知礼在这时叫了她一声,没听到回应。
顿了下,他起身走了过去,指骨抵在她下巴上,没有犹豫地将她整张脸抬起。
她一张脸重新显露出来,在柔和的烛光下,散发出淡淡的宁静,双眸合上,真的很安静。
宋知礼拧起眉,缓缓叫她:“陈在溪。”
男声平静,一字一句,字正腔圆。她很少听见表哥叫这三个字,有些回过神来,从下坠的感觉中抽离出来。
陈在溪应了声:“嗯。”
宋知礼看着她,抵在她下巴上的力道加重,他冷下声音,问道:“方才在想什么?”
这是一个侵略性极强的动作,但是很奇怪,陈在溪回过神,并没有感受到压迫。
她眨眨眼,看着表哥因为背光,而沉在黑暗中的一张脸。
此刻,陈在溪还尚未从那种下坠的感觉中抽离,头很昏沉,她忽然想找个人抱抱她,于是也就说了出来。
女声很轻:“表哥,抱抱我好不好。”
她杏眸里是湿润的,水汽氤氲开来,神色迷离,没有安全感的样子。
可伴随着这句话落,连抵在她下巴上的手都收了回去,她以为是表哥要走,呼出口气来。
她不想一个人呆着,也不求表哥主动抱她了,同以往一样自觉黏了过去,又自觉地将自己缩进男人怀里。
表哥的怀里一直是温暖的,所以这是一个温暖的拥抱,一个只有主动上前才能得到的拥抱。
但是没有关系,她将脸颊贴在男人心口的位置,不哭也不闹,连话也懒得说一句。
小姑娘乖巧的样子,同以往大相径庭。
宋知礼指尖微颤,开始思考自己对她是不是太严厉了些。
这般大的姑娘,依赖人是正常的,她父母也不在,她难免娇气了些。
就在这时,陈在溪呜咽了一声:“表哥,我好冷……”
七月中的夜晚,天气仍旧是闷热的,书房里摆着许多冰块,凉气蔓延开来。
而陈在溪既怕热也怕冷,在书房里呆了一会儿以后就受不了,说这话时,玫瑰色的唇瓣正一点一点褪色。
宋知礼面色沉静,但看着她这般苍白的样子,还是抬起手来,将她彻底拥入了怀中。
这样的怀抱,让陈在溪觉得很舒服。
表哥身上有源源不断的热度,她紧紧贴着他,感受到自己不在下坠,面色也一点一点红润起来。
宋知礼没有起伏,只是又问了一遍:“方才在想什么?”
陈在溪的声音很闷,道:“表哥不会懂的。”
“你不说,表哥怎么知道?”
这句话落在耳边,但是陈在溪沉默了很久。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表哥这样说就是可以的意思,她应该把想说得话都说出来,这个时候该装可怜了。
是的,她就应该这样。
可是那种下坠的感觉实在难受,她需要用很大的勇气,才能正常的说出来。
半响,她还是没能说出口,便开始抽噎。
宋知礼并没有催她,
陈在溪抬起手,双手揪住他的衣袍,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那表哥,我可不可以不说。”
“不行。”宋知礼没有犹豫。
实际上,他并不会对别人的私事感到好奇,他也不应该说不行,但他还是说了。
陈在溪还靠在他的胸膛,隔着一层布料,她感受到脸颊之下,滚烫的温度。
好像和以往不一样。
她很快做了决定,扭着腰在男人怀中乱蹭,直到眼泪被蹭干净以后,她吸吸鼻子,闷声道:“那表哥,你亲亲我,我就告诉你。”
寂静的室内,伴随着这句话落,氛围转变,有些怪异。
陈在溪也意识到这不太可能,但话已经说了出来,她只好小声补充:“嗯……那让我亲一下表哥也可以。”
她知道表哥并不喜欢亲,可是心悦一个人还能怎么表达呢?
话本里说,喜欢一个人就是要时刻抱着,唇齿交融。
她想让表哥可怜她,更想让表哥意识到,她真的心悦他。思及如此,陈在溪不在犹豫,她一边踮脚一边将双手抬起,环绕住表哥脖颈后,将他下拉。
可下一瞬,有很轻声的锣鼓声传来,是二更到了。
门外的白术听见打更声,他推开门,同往常一样说道:“大人,该休沐了。”
白术已经习惯,说着,一边抬起头。
可他突然出现,完全打乱了陈在溪的计划。
心下一慌,陈在溪愣神片刻,跟着就撞进了一双淡漠的眸子中。
是表哥在看她。
冷静,寡淡。
刚刚才蓄起的勇气这一刻全部消散,可又有些不甘心,她睁大眼睛,只好有些委屈地换了一个地方亲。
她亲在他脖颈突出的一块地方。
一边亲一边闷哼几声,还是不太高兴的样子,直到下一刻,唇瓣压着的地方滚动了一下。
可是这里为什么会动?
她试着□□起来,发觉这里滚动地急促了,便收回舌尖,轻轻咬住,这里很硬。
宋知礼的呼吸都乱了,双眸微眯,按在她肩上的手忍不住摩挲,收紧。
“疼,表哥……”陈在溪觉得肩膀很疼,哼了一声就不想亲他了。
她松开环住他脖颈的手,抽离的瞬间,一抹银丝被拉长,断裂以后,挂在了她的嘴角边。
她浑然不觉,黏在他身前,唇齿含糊着问他:“表哥不喜欢我亲你,那表哥是喜欢我亲你这吗?”
烛光昏暗了些,表哥背着光,这一刻,表情深沉,让人看不透。
但她感觉表哥是喜欢的,所以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杏眸里闪烁着别样的光芒。
宋知礼没有回答,只是在她喊疼的那一刻,将压在她肩上的手松开。
宽厚的手掌压在她肩上,他还是什么也没说。
顿了下,伸出另一只手来。粗砺的指腹压在她下唇边缘,指腹用力,他面无表情地将那抹水渍抹开。
末了,又觉得还是不够。
这一次,他指腹直接压在她湿濡的唇瓣上,左右滑动。
按压在唇瓣上的力道很重,滑动间,黏腻的水声散开,陈在溪很迷茫,又不敢再说疼。
宋知礼将她推开,一边缓慢地用手帕擦拭着指尖,一边转身。
他为什么要走呢?是白术叫他休沐。
那他不喜欢她亲他脖颈吗?她不明白。
陈在溪只是伸手,有些委屈地扯住他:“那表哥,你还会回来吗?”
男声淡淡:“嗯。”
陈在溪这才松开他,温顺地坐在榻上:“表哥,我等你回来。”
***
在看清屋内的那一刹那,白术直接转过身,立刻退了出来。
他静默着不敢言,连手上的灯都差点没拿稳。
只是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见到玄色人影。
夜里静谧,北院更是冷清,而今夜,这种感觉太奇怪,白术还是没忍住,侧过头看了一眼。
红烛散发着暖光,大人高大的身姿完全笼罩住表小姐,让人看不清。
他不敢多看,下一瞬就转过头,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白术总觉得,他听见了黏腻的水声。
他只是下人,不敢过多的猜忌,只是在想一件事,今夜大人会坏规矩吗?
要知道北院的下人做事,时间往往要精确到刻,几时几刻做该做的事情,几时几刻休息。
世子爷只会在二更沐浴,看一刻书以后便会入睡,翌日卯时起。
刚这般想着,玄色身影忽然走出来,
白术停顿了一下,有些失望地跟了上去。
只晚了半刻。
第36章
书房里的陈设很简单, 一张长桌,两排高柜,一些重叠整齐的书, 一个没有花的花瓶。
等待中,陈在溪有些无聊, 便转过头看榻上的几案, 可几案仍旧空荡,干净到连灰尘都找不出。
犹豫了片刻, 她站起身,缓步走到长桌,有些好奇地打量。
书桌上,纸笔砚墨被规矩的放成一条直线, 正中央是一本合上的书,写着四个字, 她却只认识其中两个。
陈在溪不敢再多看, 只坐回榻上,双手放在膝,认真等待。
不知道等了多久, 才终于听见脚步声, 她立刻抬眼,杏眸里闪烁着光芒,唤道 :“表哥。”
宋知礼站在门前, 他换了一身白衣, 漆黑的头发散下, 柔和了冷硬的气势, 面庞是干净俊美的。
他步调平缓,缓步走到屋内。
陈在溪看着他, 一动不动。
表哥的相貌自然也是优越的,就站在面前,身姿挺拔,白衣翩然。而她也喜欢美的事物,立刻就凑上前抱他,一边表达自己的喜悦:“表哥,我喜欢你穿白衣。”
宋知礼被扑了一个满怀,女孩子柔软的身躯贴着他,耳边是清脆甜腻的声音。
顿了下,他只是道:“不可无理。”
“好吧。”陈在溪已经习惯,并无失望,只好收回了手。
下一瞬,她看着表哥重新坐回长椅,便也跟着过去,像一条小尾巴。
宋知礼抬手,指骨压在书上,却没打开书,只是问道:“方才在想什么?”
他还没有忘记这件事。
可亲也亲了,陈在溪没办法不说,一张脸皱起来,为难地样子。
“我刚刚想起了我阿爹。”她埋头,将视线放在面前的乌发上,轻声又说:“可是我的阿爹不喜欢我,以前我有些不明白,以前我也很想让阿爹喜欢我。”
“阿爹还会教弟弟读书识字,那时我以为,只要我学会读书写字了,阿爹就会喜欢我了,可是我渐渐发现,好像不是这样。”
她垂头,无措迷茫,双手紧紧揪在一起,声音越来越轻。
宋知礼没有说话,想起她哭着说想爹爹的画面。
沉吟片刻,他淡声回答:“你还小,不需要想这么多。”
“不是的表哥,”陈在溪凑上前,抬手揪住他的袖子,语气里带着哭腔:“我难过的是阿爹不会喜欢我,不论我会不会写字,阿爹也都不喜欢我。”
湿漉漉的眼眸,泛红的眼眶。
说了没两句,她开始掉眼泪。
宋知礼并不能理解,别人的喜欢,家人的喜欢,真的有这般重要吗?
他沉默着,因为没有经历过,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陈在溪见他沉默,反而哭得更大声了,抽噎着:“表哥,我也不想上学堂,女先生不喜欢不识字的孩子,而且我太笨了,我跟不上大家的脚步。”
她揪住白色布料摇晃,是撒娇的语气:“那现在表哥懂我了吗?”
“……”
“为什么要别人的喜欢?”宋知礼这样问她。
这样的漠然语气。
话落的瞬间,陈在溪呼出口气,杏眸中的泪水跟着滚落下来,顺着脸颊下淌。
就说表哥才不会懂,他怎么可能会懂。他这样优秀的人,不会缺人喜欢,更不会懂她的难以切齿。
他永远不会懂的。
“那表哥。”陈在溪有些失望地开手,轻飘飘的白色绸缎瞬间就滑落下来,垂在半空,摇曳了下。
她看着,轻声说:“那在溪就回去了,表哥不用担心,我明天会去学堂的。”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柔和的烛光落在她脸颊,她哭不出来了,只是既迷茫又委屈。
这个年纪的姑娘,遇见一点小事,却好像是遇到天大的困难一样。
宋知礼看着她,淡声问:“只是因为不识字?”
陈在溪点点头。
他又问:“若是识字了,会好好去学堂吗?”
陈在溪点点头。
得到她肯定的答复,宋知礼便拿起一边的书来:“是一字不识,还是一些不识?”
他这般说着,陈在溪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丧气的情绪一扫,她凑上前,双手抱住他手臂:“表哥,你这样问我,是要教我识字吗?”
宋知礼应了一声。
***
已经二更,书房里烛光明亮,映照着一室寂静。
白术不敢多看,也不敢猜忌,只将手里的椅子和书摆好,便将门关好,重新在门口候着。
室内,线香的味道扩散开来,混着笔墨的味道,有很浓的书卷气。
书桌前,陈在溪看着椅子,静默一秒以后,她悄悄使劲,将椅子往一边推。顷刻间,两把高椅瞬间靠在一切,她这才满意地坐下。
宋知礼拿着书的手一顿,但到底也没有说她什么,只是抬手将桌上的书打开。
他一双手生得匀称,指骨修长干净,手背上,青色筋骨浅浅的凸起来。
一时间,陈在溪的注意力只集中在他的手上。
这时耳边落下一道男声:“不认识哪些?”
反应过来以后,陈在溪凑过去,手指指在其中的一些字上,“这个,这个,这个……”
她挑了一些字出来,话音落下的瞬间,宋知礼将书合上,规整地摆好以后,才拿起一边的笔。
他开始写字,执笔的姿势极其赏心悦目,指骨抵在笔上,骨节分明,干净匀称。
陈在溪甚至没有心情去看他在写什么,只将视线落在他手上。过了一会儿,她改为趴在桌上,继续盯着。
直到那只手停了,指骨躯起,在木桌上轻叩。
昏昏欲睡的陈在溪听见动静,紧忙抬起头坐直,一抬眼,撞进一道不悦的目光。
宋知礼拧着眉看她,淡淡开口:“困了?”
“不。”陈在溪摇头,坚定地说道。
“今日先学这些。”宋知礼只将白纸推到她面前。
她便低头看,白纸上的字遒劲有力,力透纸背,字挨着字,规整整洁……
很好看。
顿了下,她才去细看纸上写了什么。白纸上,有两个字靠在一起,也有四个字靠在一起,她有一部分认识,有一部分不认识。
宋知礼语调平静,缓声道:“珠字你认识,旁边呢?”
陈在溪摇摇头,有些迷茫:“我不知道。”
“合在一起就是露珠,现在认识了吗?”
原来这是一个词,听表哥这样说,陈在溪重新看这个字,发觉自己竟然有些记住了。
“风你认识,旁边呢?”
“春风吗?”
见表哥不回答,她顿了下,开始乱猜:“东风秋风疾风微风……”
男声打断她:“是寒风。”
陈在溪:“……”猜得竟然全错了。
“哦。”
有表哥陪着,这样的教学,她不在是完全不懂,时间缓慢流逝,她渐渐读懂一些字。只是文字实在枯燥,而耳边的声音低沉,一字一句,平缓温润。
表哥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原来他一直说话的时候,这般悦耳。
宋知礼看着出神的她,顿了下,冷下声音:“方才我说了什么?”
两把高椅靠在一起,两个人相隔很近,她可以很轻易地就贴近他。
陈在溪此刻不怕他,抬手,抱住他的手臂,将脸颊贴上去,诚实地说:“我忘了,怪表哥的声音太好听,害得我都注意不到。”
她脸颊很软,一双手更是无骨,贴近一个人的时候,声音甜腻。
烛光映照着面前的笔墨纸书,淡雅的气味弥漫。
宋知礼将手抽出来,冷淡道:“表哥没有逼你学。”
言下之意就是,若是不想学便可以不学。
陈在溪听懂了,乖巧地点点头,只是又说:“可是表哥,你也可以不让我上学堂的。”
她这般说,宋知礼没有说话。
“所以还是怪你。”
今夜的表哥脾气好像很好,她又大起胆子同他商量:“那表哥,若是在溪学会了,可以找你要一个奖励吗?”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底闪烁着灵动的光芒。烛光映照在她的脸上,不再是宁静的,反而有了生机。
到底还是一个小姑娘。
良久,宋知礼听见自己的声音:“可以。”
这二字落下的一瞬,像是怕他反悔,陈在溪立刻将目光放在纸上,催促到:“那表哥,你快念吧。”
男声平缓,便重新念起来。
这张纸上没写太多,没一会儿念完,陈在溪又自觉地将纸拿起来,指尖抵在字上,一字一字地自己念起来。
她是想要记住的,所以很认真,不再将视线落在一旁的手上,不再分心去想方才的声音。
室内的珠光柔和。
纤细白嫩的指尖,散落在肩侧的碎发,饱满的红唇,认真的目光。
宋知礼微顿,移开视线,拿起方才的书继续看。
只是下一刻,清脆甜腻的女声落在耳边。
他抵在书上的指腹微顿,良久,才翻一页。
不知过了多久,陈在溪感觉自己都记住了,便将白纸推过去。
表哥正在认真地看书,她主动扯住他的衣袖,唤他:“表哥!”
宋知礼应了声。
他将白纸缓慢地叠起来,抬手打开一边的书,道:“念吧。”
“啊?”
陈在溪没有懂他的意思,眨眨眼,才反应过来:“可是表哥,我记得是方才的词呀……”
宋知礼冷着一张脸训斥:“若是要看着词才能记住,明日上课你要如何?”
“好吧。”表哥说得很对,她没有什么反驳的,只好将书拿了过来。
好在她只是一部分字不认识,看了几眼便开始读:“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
可方才是照着表哥的词在读,脱离了那些提示以后,这些字又变得陌生起来,她很费力地回忆,却还是没有完全记住。
直到最后,彻底忘了。
她不想放弃,只好将自己认识地读完。
读完以后,室内重新寂静下来,表哥没有说话,她只好垂头,闷声道:“表哥,我是不是很笨啊?”
连这些都记不住,她是不是真的很笨呢,表哥这样认真地教她,她方才还会分心,不仅笨,还会不够认真。
她皱起眉,开始反思,直到眼底的光芒,一点一点暗下来。
宋知礼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只是将方才叠起来的白纸一点一点展平,淡声道:“50个字,你只记住了38个,是不聪明。”
“嗯。”陈在溪垂下的头点了一下。
“但也不算笨。”
低沉男声,语调平静。因为没有情绪,他更像是在陈述,反而格外让人信服。
就好像,就好像他说得都是真的一样。
陈在溪第一次被这般夸赞,抬起头来看他。
方才没记住字,她没有哭,但是这一刻,杏眸中却湿润了,她开口确认:“真的吗表哥。”
湿漉漉的目光,泛红的眼眶,其实无一不在表达她的情绪。
可只是没有背完就开始哭,一个奖励,有这样重要吗?
宋知礼并不懂,沉吟片刻,他点头。
“嗯,想要什么?”
表哥这样说,是在说奖励吗?
陈在溪当然不会放弃这个奖励,她迅速起身,抬步站在椅子上。
下一瞬,她往前扑,将双手挂在面前男人的脖颈上。这样的姿势,让她不必踮脚,很轻松地就接触到眼前人。
她看着表哥有一瞬间的怔愣,她将额头抵在他怀中,轻声问:“表哥,那,那那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第37章
砚台上, 水墨的味道缓慢散开。
越靠近表哥,越能闻到那股墨香,香韵清冷, 同他这个人一样,是冷冽的。
见他不说话, 陈在溪眨了眨眼睛, 凑上前又问:“可以吗表哥?”
她甜腻的声音未曾干扰到男人。
宋知礼语调淡然,没有犹豫, 只是道:“换一个。”
“那我想学表哥的字。”
陈在溪将脸颊贴在他胸膛,又道:“我喜欢表哥的字。”
宋知礼:“我的字不适合你。”
陈在溪却不会放弃,软下声音:“没关系的表哥,我会好好学的。”
“……”
可是她这般年纪, 字形已经固定,既是他答应教她, 也只是徒劳。
宋知礼从不做徒劳的事情, 便没有回答。
在他的沉默中,陈在溪渐渐也明白了什么,只沮丧地垂下头:“好吧, 那表哥教我识字就好。”
“那表哥, ”陈在溪试探性地又问:“你明日可以早些回来吗,你说好了要教我识字的,不能让我等太久。”
“明天宫里有个宴会。”
又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陈在溪忽然有些心梗, 闷闷不乐地揪着他衣裳, 轻轻应了一声:“好吧。”
只是没一会儿, 她轻声又说:“表哥,我今日等你等了很久, 你若是还这般晚,我也是会很怕的。”
话落,她伸出手拉住一旁的大手,又捏了一下。
“……”
“明日白术不会走。”
***
夏意盎然,明德院中,女先生手拿书本,面色冷肃。
今日学了诗,按照惯例,下课以前,要让小姐们将这首诗背下,才可离开。
只是这位表小姐让她犯难。
女先生只好拿着戒尺走过去,刚想说些什么,就看见面前的小姑娘已经将手伸出来。
陈在溪自觉领罚。
其实戒尺打在手心,疼是很疼,但更多的是丧气。捧着手走出屋,她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结束这样的日子。
刚难受着,便听见熟悉的声音。
宋佳茵站在一棵高树下,笑着唤了声:“在溪!”
陈在溪抬步走去,一边回答:“佳茵姐姐?”
她还想说些什么,只是在靠近了那棵高树以后,才发现树后还站着一个人。
眼前,一个穿着暗色长衫的男人,他皮肤很黑,冷着一张脸,眉目间充斥着青涩的少年气。
是三表哥,陈在溪微怔,她瞬间不敢再上前,也不再说话。
见她这副样子,宋佳茵嘴边的微笑抚平,她一边将树后的人拉了出来,一边说:“哥,你又吓人家做什么?”
宋时毅抿着唇,表情有些许不自然,只是道:“我没有。”
“那你笑啊,你平时不是最爱笑了。”
听妹妹这般说,宋时毅一顿,只好扯出一抹微笑来。
他这个样子却陈在溪忍不住后退,轻声道:“那佳茵姐姐,我还想回去背书,我……”
“你不是不识字?”
宋佳茵扯了扯一边的亲哥,将宋时毅往前一推,又解释:“在溪,我哥他弄明白上回的事情,他是想和你赔个不是,不然我不会将他带过来的。”
宋时毅抬眼,视线落在面前的绿衣身影上。
她站在光下,长发被玉簪盘起来,几根发丝散落,脖颈纤细,脆弱地样子。
……大哥既是开口,便不会说错什么,而他性子急躁,没有弄清楚便定下决议,若是一直这样,他日后怎么当一位出色的将军。
宋时毅终于下定决心上前。
只是他上前一步,陈在溪便退后一步,全身上下都是警戒地姿态,杏眸里也全是惊恐。
宋时毅只好止住脚步,面色不自然地道:“表妹,大哥最近扔了许多事给我,所以我一直没什么时间,今日来找你,是听佳茵说你不识字,是这样的表妹,我识很多字,我可以教你。”
“……”
他这般说,语气温和,倒真的像一位哥哥。
陈在溪却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回忆。
上一次,他护着宋晚云的时候,也是这般态度,话里话外间,都是对妹妹的维护。
诚然,他确实是一位好兄长。
但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是一位表小姐,她不奢求什么的。
思及如此,陈在溪摇摇头:“没关系,我可以慢慢学的,不耽误三表哥你。”
她连拒绝人,都是乖巧温顺的。
宋佳茵不忍心,又道:“其实在溪,我也可以教你的。”
“好。”
道完这个字,陈在溪又轻声补充:“我知道佳茵姐姐对我好,但是在溪学得慢,我会好好学的。”
一边的宋时毅看着眼前这一幕,慢慢拧起眉来,他还想说些什么。
宋佳茵已经开始赶人:“哥,你不是还要去找大哥?”
***
红墙高楼,亭台水榭。觥筹交错间,丝竹声悦耳。
抬眼望去,高台上的舞女一袭红衣。舞女舞姿翩然,能够抱着琵琶起舞,腰肢纤细,柔软无骨般灵巧。
台下,王尚书手里拿着一杯酒,视线粘在高台的舞女上,乐呵呵地笑了一声:“这宫里的舞蹈就是不一样,美,实在是美人。”
他说完没得到回应,抬眼往一边看去。见宋知礼执笔落下,面无表情,正在写字。
王尚书:“……”
不是,陛下是让大家替宴会赋诗一首,但是这宴会才刚开了一个头,宋大人怎么连诗都写完了?
王尚书只能悻悻然地收回目光,他不敢打扰,只好同另一边的人道:“长怀,今日你替太傅来写诗,若是写得不好,我可要同李太傅告状的。”
“长怀不敢,”李长怀笑了笑,道:“家父可是特意同我说了,叮嘱我要将风头让给王尚书您,我怎能同您抢彩头。”
王尚书:“……”这些个年轻人,尽戳人痛处。
“那长怀,我听你父亲说,前些年你是去了景江办事?”
李长怀拿着琉璃杯,一边观赏一边点头。
王尚书便又道:“景江怎么样,南方的姑娘美吗?”
见他这样子,李长怀笑了声,有些无奈:“王叔,我是去协助知县办事,哪有时间去酒楼?”
“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小年轻?”王尚书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同你叔说说呗,和上面这些舞女比如何?”
李长怀放下琉璃杯,正色道:“王叔,其实家父前段时间说知州那里缺人,正巧也是在南方,王叔你要是好奇,自己去看看?”
“你们这些小年轻。”王尚书喉间一哽。
只是他闲不住,沉默片刻后,又逮着李长怀追问:“那你就没遇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你总能同你叔说说吧?”
“……景江的花很好看。”李长怀忽而笑起来:“有意思的事情也有,我那时住在知县隔壁,忙起来的时候总顾不上收拾,经常丢一些东西。”
“是一些零散的纸张,大多是一些要扔掉的练笔,都不是什么重要的,我便觉得奇怪。”
王尚书皱起眉:“丢个东西,你们这些年轻人,这有什么有意思的?”
李长怀继续说:“因为抓住了拿东西的人,所以觉得很有意思。”
“那后来怎么样,你有没有将人打死?”他来了兴趣,追问。
“她没有做错,她只是喜欢我的字。”李长怀拧眉,不欲多说了。
王尚书不知自己怎么得罪了人,只好抬起酒杯痛饮一口,正巧望见宋时毅走来,有些惊喜。
“大哥。”宋时毅停下,不知出了什么事情。
一边的宋知礼已经写完了诗,缓慢起身,淡声道:“坐下吧。”
宋时毅:“?”
他有些迷茫,但已经本能地坐下来,再抬眼,他只看见墨色男人的背影。
耳边是优美的琴音,一片热闹间,大哥他冷清的格格不入。
“别看了,定是大理寺还有案件要审,你哥这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又来了一个小生,王尚书心里高兴,同他搭话。
“也是。”宋时毅收回目光,心下了然以后,他不在乱想。
“时毅,你刚从塞北回来,我听说塞北的美人和烈酒一样,你……”
***
书房里,白术将宫灯点燃,又细心地砚好墨,回过神,他看向桌边的小姑娘。
一袭绿衣,娇俏动人,坐在高椅上,手里拿着本书。
世子爷到底是出于何意?
白术心下掂量着,面上恭敬极了,又细心叮嘱:“表小姐你先看,这个时间点,世子爷大概还在宫里呢。”
“嗯,我会好好等表哥的。”陈在溪点点头。
天还未完全暗下,等待的时间,刚好用来背诗。
她不想让宋佳茵失望,知道自己记性不好,此刻拿起一边的笔,想着多抄几遍稳固记忆。
来宋府以后,也会替老夫人抄佛经,她执笔的手不算生疏,只是写出来的字却和记忆中大相径庭。
“……”
时光芿苒,她看着眼前的字,其实当年已经很用心的在临摹了,可却连对方的十分之一都没学到,陈在溪一边抄着,一边忍不住叹气。
小诗抄了两遍,耳边才传来声响,她抬眼,便见墨色身影走来。
同昨日一样,表哥步调缓慢,面色平静,寡淡到有些无味。
可他又没有忘了昨日说得话,他真的来了。
第38章
手中还握着表哥桌上的毛笔, 陈在溪将毛笔小心翼翼地放好,才站起身来,同他分享:“表哥, 今日佳茵姐姐教了我一首诗,你要看看吗?”
书房内, 提前点亮的宫灯, 被人使用过的毛笔,凌乱的长桌。
宋知礼没有回答, 他站在书架旁,过了好半响,才抬步走上前。
他抬手,将搁在一边的书合上, 又将砚台摆正,直至这几样物件依次排开, 变成一条直线。
陈在溪咬着唇瓣有些不知所措, 片刻,她有些犹豫地将手中白纸递过去。
“表哥,你整理好了吗?”
宋知礼应了声, 将纸接过, 便垂眸不在说话。
他视线扫过这上面的小字时,陈在溪忽然有些紧张。寂静间,她只好没话找话:
“我总是练不好字, 无论临摹多少遍, 都学不到筋骨, 只剩下整齐一个优点。”
她本以为表哥不会回答她, 下一刻,男声却落在耳边。
宋知礼语气冷淡:“是你下笔无力。”
是吗?
陈在溪凑过去, 有些不赞同:“可是我有很用力地在写字啊?”
“字形尚可。”宋知礼将白纸放下,道:“你若是肯花心思再练练,比临摹表哥的字简单。”
“可是表哥,我还是想临你的字。”
话落,见男人没有反应,陈在溪凑过去,软着声音又道:“在溪不想临其他人的字,只想临表哥的字。”
宋知礼却没有回话,他只是将书递过去,语调冷淡地告诉她:“念书吧。”
陈在溪没说话,缓慢将头低下来。
片刻,有啪嗒声传来,是泪珠顺着脸颊下滑,又落在了裙摆上。
她埋头不言,无声地哭着,纤长的睫羽已经湿润,湿答答粘在一起。
陈在溪还想说些什么,抬眸,湿漉漉的眸对上那双冷淡的眸子。
是很沉静的目光,就这般淡淡地打量着她。
这一瞬间,陈在溪却感受到久违的压迫,就好像心底的小心思都被一眼看透了,让她无法掩饰。
她方才是故意装哭没错,但是此刻,落在身上的视线让人无法忽视,更让她无处遁形。压迫感袭来,她这下是真的想哭了,
只好擦了擦眼睛,闷声说:“表哥,我没哭了,你别看我。”
陈在溪不想被他这样看着。
高椅上坐着的人,脊背挺直,一张脸在烛光下,清晰明了。神色明明很平静,可就是这样的平静,更带有压迫。
沉默间,她终于忍不住扑了过去,双手环住他的腰腹,侧着身坐下,感受到那股压迫感消散以后,她试探性地问道:“表哥,你是生气了吗?”
宋知礼淡淡看着前方。
面前书桌,抬手,砚台笔墨触手可得,怀中却多出一个小姑娘,思及如此,他更为沉默。
沉默间,陈在溪仰头,见表哥的神色肃穆,在柔和的暖光下,仍旧冷硬。
她有些茫然,只好扭着腰往他怀里蹭,仰起头,又意外瞧见男人喉间凸起的那一块。
“……”
陈在溪没有忘,上一回她亲表哥这里时,表哥好像是喜欢的。
她便凑近,想用唇去凑。
只是转瞬间,两根手指抵在她唇上,掐灭她的这个想法。
宋知礼已经不悦地看着她。
他不知她这个毛病是从哪里学得,当下冷着声音纠正:“别乱动。”
“好……”
陈在溪很乖巧地想回话,只是话刚开了一个头,却忘了唇上还覆盖着表哥的指腹,刹那间,她红唇微启,几乎将他的指尖含入口中。
口腔里,异物感恶心,陈在溪刚想吐出来,对上表哥冷淡的目光后,忽而心念一动,她含住手指,轻轻□□起来。
粗粝的指腹被柔软的舌尖包裹,湿濡的黏腻当即便扩散开来。
她忽然的举措,让宋知礼也失神片刻,缓慢将手指抽回。
不再有阻碍,陈在溪起身,凑上前去吻他。
她吻在他脖颈突出的一块,却发现身下的人僵硬了一瞬。
她有些迷糊了,只好看着他,轻声询问:“表哥……”
眼眸中已经有些迷离,她问他:“表哥,你是不喜欢吗?”
陈在溪不依不挠,又凑上前吻他的唇,这里很柔软。她轻轻□□,刚伸出舌尖,下一刻,整个人被往后推。
这股力道不小,柔软的腰肢当即便磕到长桌上,伴随着“哐当——”的一声,砚台坠落的声音震耳。
墨汁随之翻滚在地上,浓稠的黑色滴落,湿湿嗒嗒地覆盖在干净地板上。
守在门外,已经昏昏欲睡的白术听见动静,睁大眼睛后,他立刻转过身,手放在门上想要进屋,就听见室内传来一声低低地呜咽。
“表哥……”
“好疼……”
陈在溪直不起身子,手捂住腰蹲下来,一句话不肯再说,只是低声叫着疼。
这一刻,她不需要刻意地哭,泪水已经争先恐后地滚落下来。
腰是很柔软脆弱的地方,而腰窝磕上桌角,疼痛迅速弥漫,陈在溪快要呼吸不上来,不断呜咽着。
“……”
宋知礼看着她抱怨喊疼,这一刻,竟罕见地感受到了几分无奈。
是她先贴上来的,而他推她时也并未使力。
这时,陈在溪又叫了声:“表哥……好疼。”
……
宋知礼已经走上前,冷声道:“站起来。”
陈在溪不断摇头,低哼:“不行的表哥,我起不来。”
她不似作假,脖颈间不断冒汗,乌发黏在颈侧,脆弱的样子。
宋知礼沉默了,可耳边的抽噎声不停,片刻,他弯下腰,只好抬手,大手覆盖在她肩上,想将她整个人提起来。
小姑娘很轻,他只是将手轻轻使力,便带起来她人来,没等人反抗,宋知礼又将手抵在她的腰间,很轻地压了一下。
“这里疼?”
他话落的瞬间,陈在溪整个人都软了下来,控制不住地往下滑,一边抽噎着说:“不是的表哥,这里不疼,但是很痒……”
她说着,整个人都没了力气,只往他怀里靠,娇气的不行,
宋知礼掐在她腰上的手松了力道,刚想收回手。
陈在溪一边抹眼泪,又道:“表哥,你替我揉一揉吧。”
第39章
长桌上, 毛笔歪倒在一边,砚台翻落,墨汁散落了一地。
屏风旁的小榻上, 陈在溪一手抹眼泪,另一只手紧紧揪住眼前的布料, 说什么也不肯放开。
暖色的光芒落在她身侧, 她坐在男人怀中,娇小的身姿被完全笼罩, 纤弱至极。
还一股劲往里钻,又轻声道:“表哥……还是很疼的。”
宋知礼沉默着,默许了她的动作。
下一瞬,他抬手落在她的腰侧。他手掌宽大, 手心很烫,只是隔着一层布料轻轻揉捏, 并未用力。
陈在溪便不再落泪, 搂住男人紧实的腰,将下巴抵在他肩侧。
腰上落下的力道很轻,她半眯着眼睛, 又轻声问:“表哥, 为什么不教我写字呢。”
“临摹也讲究字形,有些字未必适合你。”
“……”
表哥明明将手放在她腰间,两个人已经是极亲密的姿势, 可说这话时, 表哥神色却未变, 语调冷静。
陈在溪不喜欢这样, 皱起眉:“但是表哥,我会好好学的, 我现在临得字帖也不适合,我学了很久也学不好。”
“再试试。”
说着,宋知礼又道:“明日后日,我皆要去宫中,不会回来。”
“……”
“好吧。”陈在溪放弃了。
片刻,她又抬起眸看他,双手也不想放开,依赖地问:“那表哥,你回来了能派个人跟我说一声吗?”
“说不准。”
冷静地声音落在耳边,没有给出确切答复。
腰上覆着的手却没有移开,陈在溪便闷声说:“我会好好练字的,表哥同我说说吧。”
宋知礼只好应了一声:“嗯。”
这天晚上,北院的灯亮了许久。
只是翌日和后日,陈在溪却没有得到北院的消息。
因为表哥一走,原不止两日。
***
书院里越发寂静,阳光落在窗边,书卷的味道淡雅。
今日总算是背完了诗,陈在溪呼出口气,悬下的心缓缓放下。
女先生有些意外,点点头,还是夸赞了一声:“还不错。”
陈在溪笑了下,走出门去找宋佳茵。
她走出门,脚步轻快,见她这般轻松,宋佳茵也松了口气:“我就说你可以吧。”
“是佳茵姐姐教得好。”
“哈哈。”宋佳茵有些不敢认。
算起来,她自己的课业都是马马虎虎,要是再多教几日,她就得露馅了。
守在边上的宋妙仪一眼便看透她,走之前嘀咕了声:“这般夸奖,大概是不敢认的。”
江宁夏刚过来,只听见这一句,便问:“夸谁呢?”
两人今日要去洛水边上看戏,此刻一同走着,宋妙仪轻声解释:“是在溪夸佳茵,方才我替佳茵心虚呢。”
江宁夏应了一声,笑道:“是吗?说起来,在溪学习得可真快,不像我,我当年识字,每天都要被阿娘罚,学得实在太差了。”
宋妙仪有些惊讶:“不会吧,一点也看不出来诶。”
江宁夏摇摇头,道:“当年,阿娘还总说我不如知礼哥哥。”
“没关系嘛,”宋妙仪拍拍她肩膀:“等你嫁进来,你阿娘就不会说你啦。”
“别这么说,表哥会生气的……”
桂花树旁,金桂的香气散开。
宋佳茵折下枝金桂,见陈在溪正往前看,以为是她感兴趣,便道了声:“我知道,她们是去洛水那边的戏班子,在溪你想去看?”
“戏班子?”
“安和公主她喜欢听戏,这戏班子是给她搭的。”
“这样啊。”陈在溪点点头。
她也喜欢听戏,只是若是去听戏,课业便要落下来,犹豫了下,只能放弃:“我还是去背诗吧。”
“去嘛,我们去洛河玩叶子戏。”说到这里,宋佳莹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又补充:“但是在溪,你可别和其他人说。”
她从小便喜欢玩牌,在府上也偷摸着玩,只可惜丫鬟下人们根本不敢赢她,导致她玩得一点意思也没有。
话落,见陈在溪还在犹豫,宋佳茵开始撒娇:“去嘛去嘛,大哥好不容易不在府上,换做平时偷跑出去,祖母就会搬出大哥来罚我,好不容易的。”
“嗯……”陈在溪只在玩和学习中犹豫了一瞬,即刻点头:“那好吧,只是就这一日,明日我就好好背诗了。”
洛河是大晋最长的河流,贯穿整个上京。洛河之上,有一条巨大的画舫,共有三层,如同水上亭阁一般精致。
这艘画舫不是寻常人能去的地方,每日对外的位置不多,也需要提前预订,连宋佳茵也没办法说去就去。
此刻天色暗下,是上京最繁华的一瞬,无数的红烛亮起,灯光如星,灯火相连间,散发出的暖光可以照亮整个上京。
宋佳茵扯了扯帷帽,示意陈在溪跟上。
陈在溪茫然点头,小跑过去。
眼前可以说是眼花缭乱,她没有想过上京的夜竟这般热闹,景江却不是这样的,景江的夜晚很宁静,宁静到街上都没有什么人。
刚这般想着,耳边又落下一道男声:
“两位小姐,天热干燥饮茶否?甘豆汤冰雪汤,红豆圆子木瓜冰,紫苏饮子杨梅水……要啥有啥。”
是河岸旁边的一位小二在拉客,小二身后是一面正在飘荡的旗帜,红布上,黑色的字是——“大洛茶铺”。
他语速很快,几句话像是唱出来一般。
陈在溪还在回味,宋佳茵却已经熟稔地上前:“来二盏酥煎茶带走。”
“好嘞!”小二语气有些激动,看向两人的目光都殷勤了。
煎酥茶毕竟不是寻常人家能买得起的,他几日才只能卖出去一盏,今日倒是赚了。
大洛茶铺内,有茶师正在熬制,往小锅中加入一两酥油,一两奶油,黄茶一两炒制,随后倒入牛奶一斤,茶奶和酥油的香气当即散发开来。
茶师手脚利落,跟着往竹杯里加了些冰块,在倒入酥茶,最后由小二端给客人:“两位小姐,一两银子。”
身后跟着的彩月便上前,一边从荷包倒出钱来,一边在金叶子里找银两。
上京繁荣,但随手便是金叶子的人也不多,一时间,满屋子人都望了过来。
那些人的目光落在身上,陈在溪总觉得很不舒服。片刻,她从绿罗手里接过了荷包,又扯过彩月,将自己手中的一两递给小二。
她轻声道谢:“麻烦了。”
两人捧着酥煎茶回到河岸边上,抬眼望去,除了那一栋精致的画舫以外,河上其实还飘着许多画舫,画舫上灯火明亮,似是一夜都不会熄灭。
自大哥回京以后,宋佳茵已经很久没有溜出来,此刻深吸一口气,便兴奋地说:“在溪,我们现在就去船上吧?”
陈在溪有些许犹豫:“佳莹,若是去河上玩牌便不能带人,我总觉得有些怪……”
“没事的。”宋佳莹指着一边——
河岸的一边,有许多穿着铠甲的玄衣卫,洛河上,也有许多巡视的船只,船只上皆站着玄衣卫。是他们守着这座不夜城,维护着一方秩序。
宋佳茵已经相看好了船只,道:“教你一招,出门在外要多用大哥三哥的名字,遇到小麻烦就报三哥,没用就再报大哥。”
陈在溪:“……”
“真的可以吗?”
宋佳茵笑了下,拉起她的手,一边道:“好吧,其实是那些玄衣卫都是三哥在管,所以我经常溜到船上玩也不害怕。”
“佳茵姐姐喜欢在船上玩吗?”
陈在溪被说服,已经跟着她上画舫,又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嗯,”宋佳茵回忆着,道:“好像是诶,爹爹阿娘看得太紧些,我小时便喜欢跟着三哥来洛河,只是每每去都会受罚,有一段时间里,我一看见大哥那张脸,我都想跑路……”
一边听着,陈在溪也好奇地张望。
画舫以内,四周都是镂空的,雕花窗栏精致,四边挂着灯笼照亮。从内往外看去,视野宽阔,整个洛河都近在眼前。
这艘画舫不大,只能容纳八个人,是专给寻常人家来赌的,也可以称作叶子舫。
上京开放,女子只要戴好帷帽也可在夜出行,没一会儿,这艘船便满人,前舱的船翁划着浆,带着船驶去洛河中心。
水色荡漾,打碎了月光,船上却是热闹极了,很快便开始发牌。
第40章
夏夜, 月朗星疏,晚风柔和。
洛河正中,三层高的画舫上, 无数的灯盏点亮,隐约可见舫上舞女, 长袖甩开, 翩然起舞,美得似谪仙。
画舫上皆是达官贵族在听戏, 灯火彻夜不熄。
而与这艘庞大精致的画舫相比,周围的船只顿时变得粗制滥造。
上京的普通人没有兴致赏乐听戏,只有到了晚间,才会去船舫上消遣。
这种赌钱的牌戏, 随着时间推移,又覆上了一层赌的意味, 渐渐, 一些人日夜不眠,沉迷于此。
画舫上总统八人,叶子戏需要四人, 其余的四人可以观看, 也可以跟压
陈在溪自然是跟着宋佳茵,便从荷包中掏出一两银子来放上去。
两个人的对家是一位中年男子。
李四摸了摸胡须,一边啧两声, 对着宋佳茵只道:“你这等女郎, 到时候输钱了可不要来哥哥怀里哭。”
上家花二娘嗤笑一声:“李四, 就你身上能有几个铜板?”
下家也捂着嘴偷笑:“怕不是又输得屁滚尿流, 回家就让夫人好生教训教训你。”
宋佳茵摇摇头,只是拿好手里的花牌, 什么也没说。
片刻,天边炸开了彩色的烟火,一朵连接着一朵。
“哟,”花二娘转头,稀奇地道:“今日云来间有贵客?”
“这不是安和公主在云来间听戏嘛,五贯,”李四扔了张牌,又道:“唉,等我赌赢了,我也定云来间的票,带我家夫人去好好听听。”
“十贯,”花二娘跟上:“怕不是把你卖了你都买不起。”
这般闹市,也别有一翻趣味,陈在溪捧着酥煎茶,一边喝一边看着几人。
只是她没有玩过这种叶子戏,不知道这些花牌有什么乐趣,同样不明白通宵在此的意义。
直到下一瞬,面前就多出二两银子。
顿了下,第二轮,陈在溪又压了二两银子,最后竟然赢了四两。
“……”半个时辰后。
画舫内发出一声低呼,是陈在溪揪住宋佳茵的袖子:“啊啊啊姐姐,姐姐你好棒啊。”
女声清亮,花二娘摸着牌,眯起眼睛酝酿了下,半响,她道了一声:“要我说,两位小娘子,你们是偷跑出来玩得吧。”
宋佳茵早已经习惯,面色不变:“嗯,我们都是宋家小姐。”
这句话落,画舫上的人全笑起来。
“不是,编也编个像样一点的啊。”
“宋家小姐来洛河玩叶子戏哈哈哈……”
李四摇摇头,瞬间放下心来,又道了句:“好好好,她们是宋家小姐,我是她们大哥宋知礼。”
与此同时,洛河正中央,画舫第三层——
宫灯接连着,台上的舞女换了一轮又一轮,却始终未断。
安和公主手持团扇,笑着将目光落在戏台之上。
一切都是和谐的,丝竹声乐,舞女翩然。
宋时毅打了个哈欠,望向一边的男人,有些疲倦:“大哥,什么时候结束啊,要我说,看舞还不如去玩叶子戏呢。”
说起叶子戏,宋时毅将目光落在洛河间的小画舫上,有些怀念地又道:“以前老带佳茵去玩,就是她性子不行,你说她赢那么多钱哪里能走得掉?”
“啧啧啧,”说着,他收回目光,忍不住又摇头:“也不知道为什么,怎么突然间,看谁都像她啊。”
耳边声絮叨,宋知礼只是悠然地打断他,道了一声:“不急。”
今夜的洛河之上,烟火不断,五光十色,点亮了整个夜空。
他一声不急落下,可片刻后,画舫上却传来接连不断的尖叫——
“保护公主!!”
“有刺客,保护公主!”
这尖叫声突然,还是在众多玄衣卫看守的云上间上出事。
宋时毅立马起身,只见台上,一个舞女的胸口上被刺入一支长箭,以极其惨烈的姿势倒下。
方才还在台下的安和公主已经不见踪影。
他心里一阵怪异:“大哥……”
宋知礼淡淡开口,并未解释什么,只道:“去吧,你可以回家了。”
道完这句,他转身往前。
无数的烟火在他起身的这一瞬间炸开,绚烂璀璨,盖过那些惊慌失措的尖叫。
大哥这般说,大概是没什么大事。
宋时毅放下心来,就懒散道:“那大哥你这样说,那我可真回去了啊。”
***
洛河前,叶子船舫逐渐靠近岸边,宋佳茵揉了揉脖颈:“二娘,换个人替我吧,今日就先玩到这里。”
花二娘抬手,又理了理头发,娇声道:“小姑娘牌技不错嘛,再陪二娘玩会儿呗。”
宋佳茵摇摇头:“不了,都快二更天了,这不是还要回家嘛。”
“小姑娘急什么,”李四指了指前面:“你看,这不是马上就到岸了嘛。”
几句话落,氛围很和谐,可相比于一开始的感觉,又多些许怪异,陈在溪忍不住蜷缩起手指,心下就慌乱起来。
好在马上便要到岸,岸上还守着宋家的人,就算她们想做些什么,也不会成功。
片刻,耳边传来一阵嘈杂的驱赶声,陈在溪当即便抬眸往前看——
只见洛河岸边,身穿铠甲的玄衣卫正驱散着人群。这般阵仗,使得岸上的人都被打散,很快便被驱逐离开。
最重要的是,陈在溪没见到宋家人,约莫着也是被驱散了。
“……”她想说些什么,恍惚了下,瞥见宋佳茵怀中的银两,才发现方才自己忽略了关键。
她只记得财不外露,但除了财不外露,佳茵姐姐今日赢了这么多,她们真的能走掉吗?
怪不得气氛忽然怪异起来。
陈在溪呼出口气,沉默了很久以后,她伸手拉住宋佳茵的袖子,又软声撒娇:“姐姐,你看那边是怎么了,我们去前舱看看吧?”
宋佳茵不以为然:“马上就要到啦。”
“但是是玄衣卫在赶人诶,我有点好奇。”陈在溪一边说着,又伸出手捏了捏她手心写。
宋佳茵一顿,忽然意识到什么一样,一边起身一边道:“是吗,玄衣卫为什么赶人啊?”
两个人抬步走到前舱,抬眼间,眼前是荡漾开的水波。
估摸着还需要几分钟才能到岸边,此刻一片暗色间,根本无处可逃。
画舫内,花二娘仰了仰下巴,示意李四过去看看。
李四摆摆手:“两个小娘们儿有什么怕的,现在这个阵仗,岸上估摸着也没她们的人,给我们省去一堆麻烦。”
“别管那玄衣卫来干啥,我们今日运气还不错嘛,”花二娘笑了笑,眼底闪烁着精光:“今日这人归我,钱归你。”
“小娘子得分我一个。”李四不干:“我又不是不识货,就那一双手,这货色绝对不差啊,你别想着唬我。”
说着,李四起身:“我掀开帷帽先看看——”
下一瞬,画舫内,一声刺耳的尖叫弥漫开:“人呢!!”
***
两边挂着的宫灯照亮舫内,伴随着船桨的晃动,宫灯不断摇晃。
正前方,宋时毅的皮肤隐匿在暗色之间。他很少冷脸,此刻薄唇却抿着,神色间也尽是不悦:
“宋佳茵,你现在长胆子了是吧,就你怂样,你现在都敢带别人出来玩了?”
宋佳茵耸耸肩:“这不是还没出事呢。”
这一刻,宋时毅终于理解到大哥的心情,他深吸一口气,劝解道:“那你就这样随便跳船,要是又跳到另一条贼船你要怎么办?”
“……就”宋佳茵低下头,嘀咕了声:“不过早知道这条船上是你,我跳船的动作更不会犹豫了。”
“你简直——”
“其实是我拉着佳茵跳得。”陈在溪忽而出声,打断了他。
她并不想同宋时毅说话,可又不想听着宋佳茵被教训,此刻还是轻声地解释:“我也有错,所以不要骂佳茵姐姐一人了。”
夜空之上,烟火还未停歇,陈在溪侧着脸,五光十色都散落在她眼眸间,她眼眸像水晶一般剔透。
她这般柔弱,同宋佳茵那个性子完全不一样。
宋时毅有些不自然地移开头,语气缓和下来:“其实不坐以待毙也是正确的。”
陈在溪还未开口。
“对啊对啊,”宋佳茵已经拉着她的手臂惊呼:“真的好好玩啊在溪,方才跳船,比玩叶子牌还好!”
陈在溪知道她就是这个性子,并未生气。
只是这话说得,到是让宋时毅刚熄灭的火气立马就蹿了上来,他怒吼一声:“宋佳茵你简直不可理喻!”
宋时毅呼出口气:“我总算懂当年大哥是什么感受了,好,我是治不了你,你死不反省是吧,等大哥回来,让他罚你跪祠堂。”
话落,船舫已经靠岸,立刻有玄衣卫上前拦人。
宋时毅心里憋着气,抬步走去,不再管身后的两人。
陈在溪只好和宋佳茵站在原地等着。
片刻,陈在溪将视线落在对岸,红色的烛光照亮岸边,恍惚间,竟是李长怀站在前方,身边还站着个陌生男人。
竟然没有看错。陈在溪心下惊讶,她侧过脸,见三表哥还在同玄衣卫说话。
“佳茵姐姐,你等等我。”
说着,她抬步上前。
只是长街前,李长怀也瞧见她的身影,同身边人说了一句后,先她一步地走来。
他缓声道:“在溪?今夜怎么在洛河?”
陈在溪一袭白裙,裙摆间沾染上了些许水渍,听见这句,她揪着衣服有些心虚:“就……可能有点复杂吧。”
她低着头,有些不自在地揪着裙摆,这心虚地模样,这些年过去竟完全没变。
李长怀了然,便不再问,只是道;“是有事?”
陈在溪有些为难:“长怀哥哥,是这样的,当年你写给我的字帖我弄丢了,可是我现在上学堂,总想着再练练字。”
长怀哥哥已经帮了她许多,她本想着不想再麻烦他,可表哥说什么也不肯教她,她实在没有办法了。
似乎是有些羞愧,她头越埋越低,声音也越来越轻:“你知道我喜欢你的字,也练了好多年,我……”
一听是这件事,李长怀笑了,并未有犹豫,只道:“麻烦什么,既然喜欢,只等我写好便托人送去宋府。”
他没有拒绝。
陈在溪呼出口气,一边道谢:“那长怀哥哥,我不急,你可以慢点写……”
说着,她顿了下,视线飘忽,瞥见缓步走来的人影。
在昏暗的长街,墨色男人修长挺拔的身躯几乎融进了夜色,带给人压迫的冷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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