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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洛河中心最大的画舫被称为云上间。舫上欢声自在, 夜夜笙歌不断,才有云上人间的美称。


    只是此刻,精美绝伦的画舫之上, 笛声不在悠扬,琉璃杯打碎, 尸体散落, 满目间竟都是红色的。


    有尖叫从高处传来,耳边嘈杂喧闹, 却被炸开的烟火掩盖住。


    十一面色平静,一路飞奔至画舫第一层,他拉开门。


    室内昏暗,只点燃了一盏烛灯, 隐约可见坐在高椅上的人影,身姿挺拔, 侧脸轮廓硬朗。


    “大人。”


    十一抬手, 将手中的信封递过去,又道:“安和公主已经回府,一切无恙。沈大人也已经在外候着了。”


    “嗯。”


    宋知礼将信封接过, 便起身拉开门。


    抬眼看去, 夜色之下,江水翻涌,黑色连接着黑色, 仿若能吞噬一切。


    终于望见高处的人影, 沈确直直呼出口气。黑色面巾盖住他半张脸, 他不断挥手:“宋大人, 这呢这呢。”


    片刻,一艘画舫平稳地行驶在洛河之上, 抬眼望去,同河上的其余画舫没有任何区别。


    沈确此刻摇头,一边拉下脸上的面巾,不赞同地说道:“你今日还是太冒险,宋大人,你拿你母亲冒险,你可知明日回宫,圣上会如何罚你?”


    宋知礼拆开手中的信封,听见这话,微怔了一下,冷淡地回答:“可母亲不是无恙?”


    “若是今日出了意外?”


    一边说着,沈确凑过来看信。


    宋知礼便直接将信扔给他。


    他抬眸,视线落在远处的岸边,语调平静,没有起伏:“陈尚书今日不除,那后日里还是会出现意外,何不推波助澜,提早将意外铲除呢?”


    沈确捏着信:“话是这样说……”


    可安和公主毕竟是他的母亲,他声音怎么能这般冷清。


    沈确不敢细想,只好垂眸看信。


    信上,白纸黑字,清楚列举了史部尚书挪用赈灾款,串通三皇子,刺杀安和公主一事。


    挪用灾款事小,刺杀安和公主事大,思及如此,沈确耸耸肩,只道:“反正都是你干的,都和我没关系,圣上也查不到我,这样也好,我翌日便去陈尚书家拿人。”


    “嗯。”宋知礼不欲多说,只应了一声。


    夏日的江边,空气微凉。越靠近岸,嘈杂声越明显,是玄衣卫在一人一人地盘问。


    画舫即将到岸,岸上却被玄衣卫包围,沈确将信收好,知道接下来定是不会太平。


    他重新戴上面巾,又蹲下身,一边擦剑一边道:“话说今日之事,三皇子心中定是不平,宋兄,等到了岸你便按照计划先走,不可久留。”


    话音刚落,画舫彻底靠岸。


    沈确侧过头,却发现宋知礼还未动身,只是盯着前方。


    他一双眸在暗色里,更显冷淡。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沈确发觉是宋时毅站在岸边,这小子似乎是被玄衣卫纠缠住了。


    “不是,”沈确吸一口气:“时毅那小子还没走?”


    事已败露,陈尚书那人,临死前也想拉个垫背的。


    今夜赶来的玄衣卫里,大抵是混入了一半陈尚书的人,若是再晚些,洛河都要被他给包围。


    不过陈尚书的目标只有宋知礼和安和公主。


    思及到此,沈确挥挥手,一边转过头:“算了,我看时毅那小子和玄衣卫聊挺好,他好歹也是个副将,宋兄你别担心了,你早些抽身,陈尚书死心了自然就收工等死……”


    他还想说些什么,可是话到一半,身旁地墨色人影起身,却抬步往洛河岸边走去。


    沈确看见,懒散的语调一转,紧忙追过去:“靠,宋知礼,马车在另一边!”


    ***


    夜风吹来,烛光起起伏伏。


    陈在溪看着宋知礼,有些惊讶,她刚想说些什么,可是下一瞬,几只箭落下,直刺入地面。


    “……”


    就是这一刻开始,一切都开始乱套,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快走”,随着这声音落下,一群黑衣人不知从哪涌入,分秒之间,洛河岸边忽而暴乱。


    人群中发出一声尖叫,是宋佳茵的声音:


    “在溪!”


    陈在溪转过头,却什么也没看见。


    暴乱来的突然,李长怀也茫然,但局势不佳,他只好上前一步,扯住白衣姑娘的手,带着她往一边跑。


    不知跑了多久,终于远离了岸边。


    忽然停住,心脏剧烈跳动,陈在溪捂着心口,一边喘气:“长,长怀哥哥,方才是怎么了?”


    如果没有看错,方才那几支箭落下的瞬间,是冲着表哥的吧?


    李长怀摇摇头,显然也有些不知所措,只道:“是今夜洛河边上不太平。”


    他知道陈尚书一事,可按计划来说,宋知礼应该早走了才对,何至于出现在洛河边上?


    这不是来送死吗?


    难道计划又变了?


    心中有许多疑问,但朝廷之事,不是他能插手的,李长怀回过神,垂眸看着眼前人。


    方才一路跑来,陈在溪耳边的发丝尽数散落,稀薄的光亮落在她眼眸,她眼底皆是恐惧。


    李长怀看着她,轻声安慰:“马车就在后面的街上,先让人送你回宋府。”


    陈在溪确实害怕,她从未见过这般阵仗,心脏紧缩到一定程度时,她全身的血液好似凝固住,呼吸也开始不畅。


    她揪住衣裳,语调发颤:“那表哥呢,他会死吗?”


    话音刚落,李长怀几乎没有犹豫,笃定地回答她:“不会,绝无这个可能。”


    “我……”陈在溪点点头:“我知道了。”


    “嗯,”李长怀以为她是担忧,又补上一句:“不用担心宋——”


    他一句话还未完,眼前的姑娘却忽而转身,李长怀来不及拉住她,只是微怔一瞬,视线之间就没了她的身影。


    反应过来以后,李长怀上前一步,可已经晚了。抬眼,前方的小路错综复杂,一时间,他也分不清楚陈在溪是走得哪条路。


    ***


    月色落在地面,不同于方才的皎洁。不知从何时开始,地面上多出了许多血渍。


    “……”


    几乎是跑出去的瞬间,陈在溪就开始后悔了。


    长怀哥哥说表哥不会死,她就还以为没什么危险。


    但洛河边的热闹不复存在,血腥的味道弥漫开来,眼前是凌乱的巷子,以及一地的血水。地面上还有尸体被拖过的痕迹,长长的血迹映入眼眸。


    若是在往前几步,怕是还能见到尸体。


    思绪到这,陈在溪不在犹豫,想找一处地方躲起来。这样的场面,她更害怕自己还没找到表哥,就先死在这些人的手上。


    洛河边上的巷子错综复杂,初次来此的人,很难记住路。陈在溪走了许久,越来越迷茫。


    这附近都是一些商贩,长街两边全书店铺,方才突发暴乱,各家各户都选择将门窗锁住。


    不知转了多少个弯,陈在溪才看见一扇打开的门。顿了下,她犹豫着走过去,轻声询问:“是有人吗?”


    道完这句,她不敢上前,想在细细打量打量,只是下一刻,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方才那些人,那些人会滥杀无辜吗?


    陈在溪不敢细想,她不在犹豫,紧忙抬步进屋,又将门给关上。


    一进屋,甜腻的糕点香便散开,这是一家卖糕点的铺子。


    食物的香气缓解了紧绷的神经,陈在溪呼出口气,只是她刚放松下来,便听见桌椅被拉开的声响。


    紧接着,脖颈一紧。


    最脆弱的地方被覆盖住,浓重的压迫感袭来。陈在溪不由得瞪大了双眼,借着稀薄的光亮,她隐约看清眼前的轮廓。


    竟然是表哥。


    还好是表哥。


    紧绷的心脏缓缓松开,这一刻,那些压迫尽数消散,陈在溪不在害怕,她抬手抱住眼前的男人,从喉间溢出来一声哽咽:“表哥……是我。”


    覆盖在她脖颈上的手缓缓松开。


    这样的反应,只能是表哥。


    但表哥却始终没有说话。


    陈在溪冷静下来些,杏眶里有泪水不断滑落,她哭了会儿,才细声抱怨:“表哥方才没有听见我的声音吗?我找了表哥好久,长怀哥哥方才说你可能会死,表哥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她细声哭着,已经快要喘不上气,不断往下滑落。


    一直沉默着的男人才抬起手来,掐着她腰上将她往上带。


    她腰很滑,需要人很用力地掐住。宋知礼只好收紧指骨,将她往怀中搂。


    耳边哭声不会停歇,宋知礼沉默了很久,才沉声问她, “不是跟着李长怀走了?”


    “可是长怀哥哥说那些人都是来杀表哥来的。”


    陈在溪将脸颊贴在男人炽热的心口,又柔声道:“在溪真的担心表哥,也不想表哥死。”


    宋知礼没有说话,搭在她腰上的手却轻微抖动着。


    怀中的姑娘如此纤弱,弱到他都不需要使力就能掐灭。


    她这般柔弱,却如此莽撞地跑回来,碰见个玄衣卫又该如何?


    他沉默的时候,陈在溪便往他怀中蹭,软声撒娇:“表哥你理理我,在溪真的很害怕。”


    “……”


    是极甜腻的声音,片刻,宋知礼才开口,语调却不再平静,带着轻微地不解:


    “既然害怕,为何还要回头?”


    陈在溪没有犹豫:“因为我心悦表哥。”


    话落的瞬间,那声胡闹没有落下来。陈在溪微怔,下一瞬,她又轻声补充:“因为在溪真的心悦表哥,所以就算是害怕,也会回头。”


    第42章


    洛河河岸, 忽然涌出的黑衣人群牵扯住玄衣卫。


    几支暗箭不知从何处落下,十一将手中的匕首扔了出去,寒光闪烁间, 一排竹箭被斩断。


    他抬步上前,看着眼前的墨色人影, 有些怔愣:“大人?”


    宋知礼转过身, “嗯。”


    十一看见他这副模样,心下一惊。


    银白色月光落在身前人的身侧, 使得他被镀上一层圣洁的光辉。只可惜他双眸淡然,沉静间,如同一池死水,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十一自小便跟着宋知礼, 岁月流逝,他都快忘了大人还有这副模样。


    他还记得好多年前, 清平山上的那个住持曾下山来过, 当着天子的面,说了好些坏话。


    直言宋时聿本可以扶摇直上,只可惜命中有劫, 养不好就得入歧途。


    长公主听见这话怎会乐意, 便将住持送回了山里。十一记得,自己便是从这个时候,被天子赐下, 守在大人身边。


    随后便是漫长的, 随军驻扎边疆的日子。


    那会儿大人比现在还冷淡, 注视着人时, 不像是在看活物,只像是在看物品。


    明明他还是个少年, 上阵杀敌却异常果断,手起刀落,双眸平静,不会有一丁点不适。


    十一想起有一次,他去给宋时聿送信,结果刚走近军营,却发现养在一边的兔子不见了。


    丢了兔子事小,但这兔子是宋时带回来的。


    于是那一整个下午,十一都在找这只兔子,只是可惜实在是没找到。他自愿受罚,便回营帐去。


    找了一天,天都暗了,十一转过身想快点走,就看见蹲在月光下的少年。


    月光在他清俊脸上流转,少年面色平静,只是看着手中的物件。


    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去,原来他虎口处竟然掐住了一只兔子,少年不断收紧力道,手背上的青筋微鼓起来。


    那只剧烈挣扎的兔子因此抽搐着,直到彻底在他手中平息。


    下一瞬,宋时聿扔下手中的物件,平静的样子。


    他只拿出手帕,细致地擦拭起手指,似乎是察觉到有人,还难得解释了一句。


    “要回京了,它想留在这。”


    这声音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十一当夜便做了个噩梦。


    后来回京没多久,宋时聿改了字,于是那些记忆也随着这个名字被封存起来。


    改字以后,大人开始说话了,看人时虽仍旧冷淡,但不在是死物。


    提剑的手也改为拿笔,好想也没再没杀过生。


    总归是越来越好了,十一回过神,见宋知礼已经转身往前走。


    从月光下抽离以后,大人眸色冷淡,没有异样。


    “……”十一不明白自己怎么还有闲心乱想。


    他紧忙跟上去:“大人,军中的人已经调过来了,很快就能平息洛河。”


    “嗯。”


    宋知礼淡声回应,缓慢靠近前方的巷子。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尽头,他转过身,顿了下,他沿原路走回。


    就在这时,右前方散发开一股甜腻的糕点香,在宁静的夜里,这味道甜得有些突兀。


    等到宋知礼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抬步走进。


    直到现在,这股甜香不断加重。


    清脆女声落在耳边,带着熟悉哭腔:“因为在溪心悦表哥,所以就算是害怕,我也会回头。”


    宋知礼不会回头,并不理解她的想法,所以这一次,他沉默地有些久。


    沉默间,陈在溪忽而有些焦躁,抬起双手揪住他的衣衫,唤了一声:“表哥?”


    他这样沉静,就仿佛方才的那点退步都是错觉。陈在溪呼出口气,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做得不对:“表哥,你是嫌我烦吗?”


    思索了下,陈在溪皱起眉,自顾自又说:“表哥,你不要烦我,以后你不喜欢的事情,我都会改掉的。”


    “表哥不想教我习字也没关系,若是表哥还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好,我都会改掉的。”


    话落的瞬间,搭在腰上的手却再度收紧,疼痛弥漫开,让她有些不适应。


    刚想着躲开,耳边落下道声音:


    “喜欢李长怀的字?”


    “嗯,我好好听表哥的话,”听他这样问,陈在溪都忘了疼痛,迫不及待地补充:“以后我不会烦表哥了,我去找长怀哥哥,他也答应给我写字贴。”


    她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去问,表哥总不会在凶她了吧?


    片刻,落在她腰上的手却被收回。


    宋知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神色漠然,语调极冷:“你就这般没有耐性?”


    这个年纪的女孩,三天两头就变一个样子,口中的喜欢也没有真心。


    “……”


    他忽然冷淡下来,一张脸沉浸在暗色中,神色冷漠。


    陈在溪有些听不懂这句话,可既是听不懂,她也知道这句话不是夸奖。


    那表哥还要她怎么样?


    她每天都在想怎么表达自己的喜欢,还不够吗?


    既是表哥不想教她练字,她也改了,这般想着,陈在溪忽然特别丧气。


    不听话,表哥不喜欢,听话的,表哥也不会喜欢。这感觉其实太熟悉了,她一直不愿意细想,但她明白。


    就好像很久以前,她小心翼翼地讨好阿爹,去读书去习字,


    可是……


    就算弟弟不读书,不习字,阿爹对弟弟的喜欢也不会改变。


    “表哥,是我错了。”陈在溪哽咽了下,又摇摇头,情绪有些失控。


    转过身,她拉开眼前的门跑出去。


    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但她真的需要冷静一下。


    此刻的河岸边,还充斥着危险。陈在溪没走出去几步,就对上几个拿着长枪的玄衣卫。


    其中一个听见脚步声,便回过头,冷声询问:“何人在此?”


    他身穿严实的铠甲,银色的光辉冷肃。


    面对这样严肃的战士,陈在溪浑身紧绷,轻声道:“我,我是路过的。”


    那人便照例询问:“见过宋知礼吗?”


    “没,没有。”


    许是心虚,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肩膀一直在抖动,极其害怕的样子。


    “……”


    玄衣卫感受到有些不对劲,便上前一步,刚想再说些什么时,感受到心口间一阵刺痛。


    下一瞬,他瞪大眼睛,看向自己的心口。是一把匕首直直插进了心口,速度竟快到他丝毫没有察觉到。


    玄衣卫有些震惊地瞪大双眼,就看见迎面走来一个玄衣男人。


    男人身躯修长挺拔,站在月色下,一张脸上没有表情。这样冷淡的神色,让人不由得想要远离。


    十一已经迅速解决掉剩下的两个人。


    片刻,方才还好好站着的人全部倒下,血渍涌了出来,几巨尸体倒在石板上,凌乱的样子。


    陈在溪反应过来,转过身,哆嗦地叫了声:“表,表哥。”


    她战栗着,害怕到往后退一步。


    宋知礼便抬步走上前,平静地看着她:“怕我?”


    “没,没有。”陈在溪摇头。


    说话间,不知从何处又涌进来一堆人,十一转过头,知道是陈尚书的人先来了一步。


    他举着长箭上前,道:“大人,你先走。”


    此刻天色极暗,洛河岸边,气氛诡异。


    只是被一堆人包围,宋知礼的情绪也没有起伏,这样的场面,他不是没见过,又或者说,他早已经习惯。


    顿了下,他才发现今日还是不一样的,他身前还站着个发抖的小姑娘。


    一袭白衣,身形柔弱,仿佛马上就能倒下去一般。思及,他语调冷下,唤了声:“过来。”


    毫无疑问,这样的表哥真的很可怕,但比起身后的一堆人,陈在溪忽然就不想跑出去冷静了。


    她没有犹豫地朝宋知礼跑去,刚想说句话。


    就看见表哥抬起手来,下一瞬,眼前一黑,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他怀中倒。


    宋知礼接住了她。


    ***


    郊外的一处宅子里,白术皱起眉,有些不赞同地看着十一:“大人不该在洛河岸边久留的。”


    十一呼出口气,在门外不断踱步,心急地解释:“我哪里知道陈尚书养了那么多人?”


    十一也很迷茫。


    若是按照计划,大人下了船舫以后,便该乘车回宋府,这样的话,陈尚书就找不到人,他就是派再多的私兵,也是无用。


    但大人没有。


    事情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偏移,以至于后面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开始不受控制。


    白术听着这话,拍拍胸口:“你怎么比我还没脑子,你就不能拦一拦?”


    十一泄气:“可是我怎么拦,你自己都不敢,你好意思说我?”


    两个人便你一句我一句地吵起来。


    这声音吵得人实在是烦,使得睡梦中的陈在溪颤了颤指尖。半响,倒在塌上的人睫羽颤抖,意识逐渐回笼后,她睁开双眼。


    室内极其陌生,陈在溪没见过这样的屋子,只是迷茫地说道:“这是哪里?”


    听见女声,白术一愣,清咳一声:“表小姐,这是大人在郊边的一处宅子。”


    “好……”


    处在陌生的环境,她神色间还有些胆怯,忍不住蜷缩起手指来,“表哥呢?”


    “大人……”十一出声,指了指床榻上的人,声音有些没有底气:“大人他受了点伤。”


    “嗯。”应完这声,陈在溪起身,却发现她的双脚能正常行走,双手也无异处,一切都和晕过去以前一样。


    顿了下,她抬起头:“只有表哥受伤了吗?”


    提起这件事,十一冷下神色,不悦地看着她,又想说些什么。


    白术立刻打断十一:“表小姐,你不要多想,大人受伤是因为疏忽,同你没关系。”


    一个柔弱的表小姐,大人即是遇到了,便不可能不管。


    说到底还是因为计划变故,白术拿不准注意,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觉得还是什么也不说最好。


    已是深夜,十一和白术还要处理方才的事情,见她无事,便抬步先走。


    屋内因为这句话寂静下来,气氛忽变,有些怪异。


    陈在溪意识到什么,她指尖微颤,明白表哥为什么受伤……大概和她有关系。


    昏迷前的最后一眼,身后是无数的玄衣卫,有那样多的人,还全都拿着长枪。


    “……”


    陈在溪觉得自己始终忽视了一点,表哥他只是性子冷淡。


    但他也会受伤。她没有想过,这样的表哥会受伤。


    这件事还和她有关系。


    她因为私欲去烦表哥,去耽误他,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都和她有关系。


    沉默了会儿以后,陈在溪忽然特别迷茫。


    “我。”


    她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其实不怪表哥冷淡,她要是被不喜欢的人缠着,她也会很烦。


    而她一直在逃避,连阿娘阿爹都不会对她好。更何况她带着目的去接近表哥?


    她真的不该烦他的,陈在溪将眼泪憋回去,片刻,她抬步靠近床榻上的人。


    烛光氤氲开光亮,落在床榻上的男人身侧,他一袭黑衣,其实看不出是哪里受了伤。


    但表哥闭着双眼,冷淡地目光不复存在,还是和以往不一样。


    床榻上全是血渍,鲜红的血迹斑驳,他本来不会这样的。


    是她把私欲强加给表哥,也耽误了他,陈在溪忽然觉得好难过。


    “对不起表哥。”陈在溪上前,想像以前一样碰碰他,但又觉得这样是打扰。


    她垂下头,轻声道:“……好吧,我哪里都错了,以后也不会烦你。”


    第43章


    后半夜, 郊外宅院忽然涌进一堆人。


    不大的院子被一群人包围,就在这时,一个提着药箱的医师匆匆跑进屋。


    陈在溪还未反应过来, 下一瞬,她已经被一个嬷嬷拉着往外走。


    再一抬眸, 是老夫人的身影一闪而过。


    她站在台阶之上, 见国公府都人都赶过来,她还有些愣神。直到宋佳茵从人群之中走出来, 将她拉到一旁。


    “在溪?”


    见她安然无恙,宋佳茵呼出口气,随后有些懊恼:“对不起啊在溪,早知道我就不带你来洛河了。”


    陈在溪摇头, 实际上,佳茵姐姐也并不知情, 毕竟没发生的事情, 又有谁能预料到?


    这般想着,她扯出个笑容来:“我没事,不用担心我的。”


    “我……”


    听她这般说, 宋佳茵抹了一下眼泪, 更自责了,“大哥还未醒来,祖母定是会迁怒你, 可若是我当时拉住你了, 你就不会碰巧遇上大哥, 既是大哥受伤, 祖母也没有余心迁怒。”


    陈在溪还是摇头,指尖揪着衣裙, 轻声说:“没事,我本来就拖累了表哥的。”


    听见这话,宋妙仪皱起眉,从角落里走过来:“行了,大哥是什么性子,我们当妹妹的还不明白吗?”


    宋妙仪是长姐,相比于几位妹妹,性子上要稳重许多。


    虽然她并不喜欢陈在溪,但相处以后,也知道这个表妹其实并不似外表那般心机。


    今夜的事情……宋妙仪还有些可怜她,只道:“大哥上一次受伤都是十多年前了,你今日不巧,遇上了这遭。”


    “我……”陈在溪想说些什么,可是又有些胆怯。所有人觉得同她没关系,可是她心里明白的,是她拖住了表哥。


    犹豫间,院前的门被人拉开,一个有些陌生的面孔随之走进。


    来人的头发只用一根玉簪盘起来,身上套着一件白色长衫,像是匆匆赶来一样。可即便是这样,也给人极其华贵的气势,浑然天成般。


    “伯母。”宋妙仪走过去:“大哥还未醒。”


    “知礼哥儿还没有醒吗?”安和当公主呼出口气,突然有些心悸,慌张地重复:“他这个性子可怎么办啊……我就不该答应他的,还不如我受伤算了,也好过看着他疼……”


    虽说是长公主,但在面对受伤的孩子时,安和也会无措,只站在原地,语调间都带着哭腔。


    月光落在她的肩侧,同样给人高不可攀的气质,细细看,表哥的眉眼同安和公主很像,但神色却不同。


    陈在溪眨眼,一时间有些怔愣住。


    这就是表哥的母亲吗?


    安和公主的确是匆匆赶来来,连身边都只带了一个丫鬟,甚至于只穿着单薄的寝衣。


    丫鬟春裁递过去一块罗帕,又轻声安慰:“公主,公子定是能醒来的,太医都说了,他只是暂且昏迷着。”


    安和摇摇头,有些狼狈地擦眼泪:“可是天底下有哪个母亲,又用哪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疼呢?”


    她忍不住抽泣起来,老夫人听见院里的动静,回过头走出门,见安和公主流眼泪,她当即也有些泪目。


    老夫人刚想说些什么,就在这时,却瞥见了角落里的陈在溪。


    见她好端端站在原处,老夫人心中忽而有些不平,连语调都有些颤抖地质问:“怎就知礼哥一人受伤?”


    “祖母,是我带在溪过去玩,她只是碰巧和大哥遇上了。”宋佳茵听见,解释了一句。


    “你多嘴什么?”老夫人看过去,又道:“成日里无事做,现在到是又能干了?”


    宋佳茵很少被这般训斥,垂下头:“祖母……”


    “好了子淑,你怪孩子干什么?”


    安和抬步走来,也看见一旁的陈在溪,便皱起眉:“这是同知礼一起回来的那个姑娘?”


    这声音自带一股威压,被安和公主看着,陈在溪一时间僵住,连呼吸都有些胆怯。


    她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半响,安和公主悠悠收回了目光,一边摇头,抽噎道:“算了子淑,陈尚书就是冲着我们知礼去的,知礼这个性子,又有谁能劝住他?”


    老夫人便沉默了,胸口的一团气忽然散开。安和说得话,她当然也明白,只是见旁人好端端的站着,她又如何能释然?


    “罢了,”老夫人叹气:“溪丫头你先回府。”


    陈在溪沉默了一瞬,顺从地点点头,又轻声应道:“好。”


    临走前,她将视线落在那禁闭的门前,随后缓缓收回目光。


    一想到表哥还在昏迷,陈在溪忽然有些不自在,她一边揪住袖子,有些无措。


    她这个性格,真的太容易半途而废了,就如同方才,她连看一眼表哥的伤口都不敢。


    ……


    好在表哥也不会在意。


    是啊,不论她是否半途而废,表哥也都不会在意。


    ***


    今夜的国公府异常安静,微微的风吹过蔷薇花时,会发出很细小的声音。


    但这个夜晚注定是不安生的,即便回到梧桐院,陈在溪心里的那股无措感还是没有消散。


    罢了,她想自己真的应该好好睡一觉。


    她已经决定不去打扰表哥,如果还一直念着这件事,又算什么?


    这样想着,陈在溪的紧张消散了许多,闭上双眼,慢慢沉静下来。


    只是睡梦中也不太平,不知怎的,她又想起来安和公主的那句话——


    “可是天底下有哪个母亲,能眼睁睁看着孩子疼呢?”


    一时间,心脏是紧缩的疼痛,陈在溪从梦中醒来,她睁开双眼,抬眸,只看见从窗台散进的日光。


    这样的光芒,生机盎然。陈在溪看着,忽然捂起心口,她只感受到一种极其浓烈的悲哀。


    绿罗在这时推开门,未曾料到自家小姐已经醒来,她大步走过去,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小姐,怎么不多睡会儿?”


    陈在溪摇摇头,纤细的指尖还压在心口上:“没事的绿罗,我只是不困了。”


    柔和的日光落在床榻,照耀在白衣女人身侧,她半张脸沉在日光中,面色苍白,很是脆弱。


    其实昨夜,小姐也受惊了,


    绿罗忽然很难过,艰难地哽咽了下。


    她这样的目光,陈在溪沉默了会儿,她好像意识到什么,便道:“绿罗,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绿罗擦擦眼泪,努力平复心情:“小姐,是老夫人说,让你今早同张公子见一面。”


    “哭什么?”


    陈在溪听完,找出手帕递给绿罗:“本就要见面的,只是这一天提前来了。”


    第44章


    十一进屋, 一边合上门,喧嚣声被隔绝掉后,他转过头, 见赶来的医师在给宋知礼止血。


    他抬步走去:“唐太医,您看看……”


    唐太医摇摇头, 赶在十一开口以前道:“是伤口二次裂开, 失血过多造成的晕眩。”


    “那大人什么时候能醒来?”


    “已经止血了,”唐太医面色有些为难, 顿了下,还是开口:“十一,世子这个情况你也知道,确实不适合提剑了。”


    “嗯。”十一了然, 又道:“其实大人没有提剑。”


    转过身,十一将视线落在闭目不醒的人影上——


    宋知礼合着眼, 即便是晕眩过去, 面色仍旧平静,疏离的样子。


    只是他肩膀边的布料被人剪开,露出血迹斑驳的伤口来。是一支竹箭直戳肩膀, 又硬生生被人拔下。


    除此以外, 肩膀旁,还有陈旧的伤疤纵横交错。


    十一收回目光,忽然想起从军营回上京的那一年, 边外突发状况, 残余的荆国人奋起不平, 要为亡国平反。


    那时的宋时聿还只是副将, 领军去剿灭这一支残余的军队。


    只可惜战场上的事情都是无法预测的,那一晚, 荆国军被低估,已经直下西城,势必要拿下这座城池。


    西城中守着的人不过千数,若是被攻下,将损失一座城池,好在军营已派兵前来支援,让宋时聿暂且等待。


    只是荆国人来势汹汹,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攻到西城,十一便被派去传信,只是等他领着十万大军前去支援时——


    荆国军已经战败,西城也只剩下死尸,而宋时聿倒在血海间,胸口间被插进了一支长枪。


    宋时聿作为副将,只牺牲了一城人便守住西城,只是他还作为长公主的嫡子,若是就这般死了,剩下的人也是活不了的。


    今夜同样,大人不能出事。


    看着唐太医一脸难色地扎针,十一不敢松懈,他当然也还想多活几年。


    ***


    七月末的天气,仍旧是时而阴沉时而放晴。小雨过后,今日就彻底放晴,很适合出行。


    门外的嬷嬷已经候了一上午。


    屋内,陈在溪看向镜中的自己,静默了会儿后,她有些无奈:“绿罗,总是要去赴宴的,还是梳快些吧。”


    绿罗颇有些不情愿,抬手将钗花插好,不情不愿地回答:“小姐,只是张家公子未免也太急了些。”


    陈在溪叹一口气:“只是是老夫人让我去,就是拖到晚上,还是得去。”


    话落地瞬间,屋内寂静下来。


    绿罗的眼眶忽然有些泛红,只好松开手道:“小姐,梳好了。”


    “嗯。”陈在溪站起身,又拉开身前的门。


    门打开的一瞬,一直守在门边的张嬷嬷立刻回过头,笑盈盈地打量了她半响后,笑容欲发真切。


    便道: “在溪小姐,今日就先跟我走吧。”


    “好。”陈在溪点头,又道谢:“麻烦了。”


    “以后都是一家人,还客气什么。”


    说着,张嬷嬷不由分说地拉起陈在溪的手。


    今日的宋府,寂静中带着几分萧条的落寞,大抵是主人家都不在,于是连带着下人也不愿出门。


    可另一边的张家,却是久违地热闹,都在等待那未过门的夫人,


    马车行至在长街,等待中,张嬷嬷便拉着陈在溪的手,絮叨起:“在溪啊,我们张家虽是不如以前,但该有的都有,等你嫁过来,便安心享福。”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是亲切。只是陈在溪想起张阳,一时间,却不知如何回应。


    张嬷嬷乐呵呵地又笑:“宋家虽是高门,但你一个表小姐,到底还是不自在,我们张家可就不一样了,等你嫁过来生几个孩子,以后可就是当家主母……”


    陈在溪听着,一直保持沉默。


    直到马车悠悠停住,风掀起车帷,日光底下,写着张府二字的牌匾尤其清晰。


    马车竟然是去张府的。


    “……”


    陈在溪以为自己接受了,可是这一刻,心口间还是一疼。


    张嬷嬷已经掀开了车帷走下去,又回头催促:“在溪?”


    这声催促落在耳边,陈在溪回过神,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于是乎晃眼间,张府竟就在眼前。


    陈在溪扯出点微笑,心脏却如坠冰窖般刺痛。


    她原以为只是同张阳见一面的,未曾想马车却驶来了张家大宅。


    老夫人当真就这般讨厌她吗?


    她一个还未过门的女子,这般迫不及待地去未婚夫家里面……老夫人可真是彻底地断了她的后路。


    沉默不语间,张家的大门已经被人推开,身后的绿罗抬步上前,似是要说些什么。


    可事已至此,她又如何能反抗。


    七月底,日光炽热,张府家门口,两座石狮子栩栩如生。


    比起寂静的宋府,落败的张家反而要热闹许多,还未走近正厅,陈在溪便听见从屋内传出的笑声。


    不知是谁说了句:“听说宋府那位表小姐生得很是妩媚?”


    “是啊,大哥你还没见过吧,等她进了我们张家,我先让她生两个大胖小子。”


    “行啊二弟,你玩腻了也给我,”


    “咳……”听到这里,张嬷嬷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在溪小姐,这就是我们张家的正厅,我们张家的人都随和,听说你过来,都很是欢喜。”


    “……”陈在溪面色惨白。


    张嬷嬷只好笑着拉她手:“在溪小姐,都是说着好玩的,其实是因为我们张家人比较随和。”


    陈在溪感受到手上强硬的力道,只好有些苍白地应:“好,那麻烦了。”


    她抬步走近,那扇门就在面前,只是每上前一步,她都有些晕眩。


    这张家,确实同传闻中没有区别。


    ***


    当清晨的第一抹日光落在窗前时,郊外的宅院,白术拉开门,又道:“长公主,大人他醒了。”


    没过一会儿,门外地脚步声急促起来。


    是安和公主连头都未梳,便匆忙地跑进内室。


    一抬眼,见宋知礼坐在榻上,双眸清醒。


    只是他肩膀上缠绕着绷带,面色也有些苍白,大病初愈,他不似从前那般淡然。


    愣了下,安和当即捂起嘴来,低声哽咽:“知礼,我昨夜都怕死了,你说你这个性子,我还能怎么办?”


    安和公主这一生,自认为顺风顺水没有灾祸,只是除了她这个儿子。


    刚诞下时聿那会儿,清平山的住持曾过来相看了眼,又说了些不好听的话,安和其实不愿相信。


    小孩子不爱说话,不喜见人都是正常的,性子冷淡也无事,也不是什么大病,人活着能吃能睡就好……


    安和一直这样安慰自己,一安慰就是十几年。


    直到宋时聿回京那年,又领军去守西城,这一守,便搭进去半条命。


    安和公主才忽然明白,他儿子这个性格有可怕。


    母亲,祖母,妹妹。


    这些家人,他好似从不会想一想。


    思绪到这里,安和公主擦擦眼泪,忍不住抱怨:“知礼,昨夜怎么忽然回头了,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祖母听见消息,都快担心死了。”


    宋知礼摇摇头,平静道:“母亲,这不是没事吗?”


    他这般平静,没有起伏。安和公主有些来气,端庄的仪态也尽数崩塌,指着面前人,厉声道:“宋知礼,当初说得时候,一问你就是计划好了,不会受伤,下了船就没事,宋知礼,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说说是没事吗?”


    宋知礼沉默着,仍由安和公主说。


    他这个反应,安和心中更气了,只是说了几句便说不下去了,只好同他一起沉默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老夫人带着几个小辈也进屋来。


    见室内沉默,老夫人连忙关心道:“哎呦,知礼哥儿,可还疼?”


    男声冷淡:“无事。”


    话音刚落,安和公主轻嗤了下:“你看他这个样子,像是疼吗?还给他选妻,你孙子这个性子你不清楚?”


    安和公主向来娇纵,作为大晋的长公主,一直便是想说什么说什么,也不会看任何人面子,此刻双手抱起,又道:


    “你们宋家这一脉,我看就断在这里算了。”


    “瞧你说得,这不是都有宁夏了。”


    老夫人听见她这般不留情面的话,面色有些难看。


    话说出口,安和公主也有些后悔,便唤:“那宁夏呢?”


    听见江宁夏几字,宋妙仪便带着三位妹妹转身,“那伯母祖母,大哥喜欢清净,我们几个先走吗,给宁夏姐姐腾个位置。”


    人群散开,站在最后的江宁夏变露出身影来,她今日只着了身素净的蓝衣。迎面走来时仪态端庄。


    平日里她见人便笑,今日却神情担忧,似乎也是在焦灼着,担心宋知礼的伤势。


    安和公主见她这般模样,便拉着老夫人一起走出去:“既是这般说,让年轻人自己说说话也好。”


    “……”


    室内便重回寂静。


    这时,江宁夏抬步,想上前一步。


    察觉到她的动作,宋知礼侧过脸看向她,表情有些冷淡。


    江宁夏也有几分怕他,此刻僵住,不敢上前,只好软声道:“表哥,你昨夜昏迷,大家都很担心你。”


    宋知礼没有回应,只是道下一句:“不是说过你并不适合?”


    男声没有情绪,平静到有些不近人情。


    闻言,江宁夏面色苍白,焦急地出声:“表哥,我不是在帮你演戏。”


    表哥这般说,江宁夏便想起乞巧节的第二日。


    那一天,北院的人忽然过来找她,说是待会儿老夫人说什么都让她应下,那一瞬间,江宁夏还以为表哥也是对她有意思的。


    只是后来她才知道,表哥留她在府上,不过是因为老夫人催婚。


    表哥在拿她当挡箭牌。但是没关系,既是挡箭牌,她也愿意,不论怎样,她都是愿意帮忙的。


    那日午间,被表哥的人带去北院。


    那可是北院,即便未进屋,那也足够了,江宁夏想,一切都要慢慢来,即是爱人也是如此,她愿意等。


    只可惜那日,还未等商议出什么来,便被突然出现的陈在溪打断。


    表哥不知怎的,便也不提那件事情了,只留下句不适合,便又要她走。


    她怎会不适合?她认识宋知礼十年了,也倾慕了他十年。如果不是有陈在溪打扰,她早就是表哥名义上的未婚妻了。


    江宁夏从未这般恨过一个人。


    思及如此,江宁夏扯出抹微笑来,慌忙道:“表哥,我没有演戏,你看不出来我真心对你吗?”


    这句话说出口,江宁夏有些期待地看着宋知里。


    可眼前人冷淡,沉静的眸子,淡漠的气势,只落下一句:


    “若是如此,明日便让人将你送回江家。”


    他这般毫不留情。


    江宁夏虽比同龄人沉稳不少,但也还只是个姑娘,听见这话,她呼出口气,心间仿佛被针扎一般刺痛。


    江宁夏上前一步,心中慌乱,她丧气:“表哥,所以你是更喜欢在溪妹妹吗?”


    其实乞巧那日的夜里,她都看见了。


    第45章


    喜欢?


    这句话入耳, 倒是难得让宋知礼微怔。


    记忆中,也是这样一个清晨。


    西城之战以后,他从昏迷中醒来, 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安和,是他的母亲。


    那时的安和比起今日, 更要气急些, 一连问了他好几个问题。


    她说着说着,却忽而大哭起来, 一直念叨:“你怎么能这样想,你有没有心?”


    那时,宋知礼并不明白母亲为何这般说。


    直到后来的许多年里,他才明白, 原来他那时应当牵挂家人。只是他的情绪过于单薄,连牵挂都寥寥无几, 所以安和才会生气。


    思及如此, 宋知礼并不觉得,他会拥有喜欢这种情绪。


    沉默间,屋内越发寂静。


    江宁夏抬眸, 见面前的男人双眸沉静, 只是在这沉静之间,又罕见地有一丝不一样。


    “表哥,”江宁夏忽而有些惶恐, 出声打断他:“大概是知道表哥会没事, 在溪妹妹昨日就走了。”


    “昨日在溪妹妹也受惊了, 没在郊院等表哥醒来是情有可原, 不过我知道,表哥大抵也是不会同在溪妹妹计较的。”


    说到这里, 江宁夏还准备说些什么,只是下一刻,内室的门便被白术推开。


    白术一愣,他也没想到里面还有别人,便立刻上前几步,开始赶人:“江小姐,大人伤还未好,需要静养。”


    江宁夏便点头道:“好,那宁夏先走了,宁夏也希望表哥的伤早点好。”


    等她的身影消散在屋内,白术将门合好。


    又走过去照例汇报:“大人,沈部今日已将陈尚书压入天牢,陈尚书养私兵一事,圣上也已经下旨让刑部彻查,由大理寺审判。”


    “不过今日早上,圣上知道大人您拿安和公主当饵以后,圣山很生气。”


    想到这件事情,白术皱起眉,:“大人,你受伤一事只有公主知道,我想,还是让十一先回宫里将消息放出去,想必圣上知道你受伤以后,便不会再动怒。”


    话落,白术抬起头。


    靠在榻上的男人面色苍白,肩上的伤口被层层纱布缠绕起来,但即使是这般,他眼眸间也没有半分疲倦。


    见他似乎是在沉思,白术便安静等着。


    等了半响,宋知礼抬眸,只将视线落在角落里的青瓷上。


    青瓷花小巧,装点着几支粉色蔷薇,粉色鲜亮,是内室中唯一的亮色,只是才过了一夜,花瓣的边缘便有些发黄。


    他收回目光,缓声道:“记得去年,三叔托人送了些雪莲过来。”


    “是是是。”


    白术点头,琢磨了下他话里的意思后,他一僵,发现自己实在是犯了大错。


    大人才刚刚醒来,应当先养好身体再谈公事的,而他这般急促,连养伤一事都忘了,这传出去又要被老夫人敲打。


    想到这里,白术连声说:“大人,其实库房里还有些虫草,和雪莲一同入药也是极好的,我立刻便叫下人送来郊院。”


    “不用,”宋知礼顿了下,缓声道:“有些药草,也会相斥。”


    这样一说,白术点头,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及时纠正自己:“那我唐太医看看,让他开个方子。”


    “嗯。”


    趁着唐太医无事,白术很快便问出个结果来,又拿着方子递过去,“大人,唐太医说雪莲和虫草能配,可以一起食用。”


    宋知礼神色平静,冷声回应:“嗯,托人送去梧桐院吧。”


    平日里,她便比常人娇弱,既是受了惊吓,也该定定心神。


    “好——”应完这声,白术忽然觉得不对劲。愣了下,他才发觉是送去梧桐院而不是郊院。


    嗯?其实表姑娘也受伤了?


    ***


    郊院里,只短暂热闹了会儿。


    老夫人知道宋知礼一向喜静,见他醒来,便带着几个小辈先回国公府。


    安和公主到是想多留留,只是她还得去圣上那边,只好赶在临走前多看看他。


    她推开内室的门,却见屋内空荡,床榻上根本没有人影,安和一愣,转过去拉开书屋的门。


    果不其然,书屋内的长桌前,玄色人影身姿挺拔,正面色平静地拿着本折子看。


    安和公主看着,直直拧起眉来。才刚醒来一会儿,她这个好儿子就闲不住了。


    可他肩胛的伤口还未愈合,稍有不慎,便会再次裂开。


    做母亲的本就担忧孩子,见他这般,安和只好抬步靠近长桌,语调关切:“知礼,你这郊外的宅子还是有些偏僻了,不如跟我去公主府里养养,公主府里就我一人,也适合你静养。”


    “只是有您在,我大抵也是静不下心养伤的。”


    虽说早就知道他会是这个反应,但安和还是有些烦,又叹口气:


    “那知礼,你好生听唐太医的话,也少用右手,若是牵扯到肩胛,你日后里怎么拿笔?”


    “嗯,”宋知礼只好放下手中的折子,“母亲,白术已经备好马车,您也该回去了。”


    安和还想说些什么,只是郊院这边,靠着山,空气清新,的确适合静养。


    安和只好摇摇头,跟着白术上了马车。


    她一走,这座别院算是彻底寂静了。


    白术趁着有时间,便收拾了下书屋,正整理着书柜,便听见身后落下一句:


    “送去了吗?”


    微怔了下,白术才想起给表小姐送雪莲这事,他点点头,“大人,我派人过去了,但听说表小姐今早去了张家,要下午才回来。”


    宋知礼搭在折子上的指腹微动,缓声疑问:“哪个张家?”


    白术想了想,便道:“是表小姐的未婚夫,我也不知老夫人是怎么安排的,大概是日子提前了,老夫人好让两个人接触一下。”


    “……”


    “嗯。”


    ***


    上京城,张府——


    已是正午,太阳高悬于碧空之上。


    七月的天本就酷热,正厅里还围坐着一屋子的人,就更是闷得人喘不过气。


    正厅内,张老夫人坐在主位,看向陈在溪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满意。


    片刻后,她悠声道:“是个端庄的丫头。”


    “祖母也太偏心了些。”


    说这话的是张家长子,张纵看了看身边的妻子,又将目光放在陈在溪身上,面色有些羡慕。


    这般娇俏的小娘子,何止是端庄,娶来当夫人也是美哉。


    “纵儿别打岔,能生孩子才是头等大事,你瞧瞧祖母给你娶得夫人,都生了三个大胖小子了。”


    李氏说着,一边皱起眉,她看着陈在溪过于瘦弱的身板,担忧道:“溪丫头,听说你身子不好……”


    老夫人便出声劝解:“你就是太担心了,你看,郑丫头不也是身子不好,现如今还不是生了两个大胖小子,现如今家里如今这情况,再添两个刚刚好。”


    “就是只是个表小姐,若是能娶到真的宋家小姐,阳儿哥也算是,”


    张阳便立马表态,“娘,我就喜欢在溪,也只想娶她。”


    张家的条件不如以前,但张家人却不少,仍旧是一大家子的人,那些人的目光各色,齐齐落下时,让人几乎透不过气。


    陈在溪捏着木筷,不敢说话。


    “好好好。”听见宝贝孙子这样说,张老夫人当即笑了。


    给阳儿哥娶妻本就是想让收收他心,见他这般模样,张老夫人道:“今日天气好,我看你们两个年轻人也该出去透透气。”


    话落,张阳放下筷子,迫不及待。


    陈在溪却有些抗拒,纤长的睫羽轻颤,她全身僵硬,只缓慢地站起身。


    其实她不是没想过嫁人,但绝不是这个场面。


    就在这时,从门外走来一个人,虽是陌生面孔,但他身上穿着国公府的衣衫,无人敢拦。


    男声有礼,拱手道:“张老夫人,时候也不早了府上老夫人那也催得紧,改回再来拜访可好?”


    他这般说,张夫人自是不会挽留,只对着陈在溪道:“溪丫头有空多来坐坐,我让人给你拿点燕窝带回去,你只管养好身体,以后才能生个大胖小子,你就等着享福。”


    陈在溪没说话。


    沿路回去的路上,车帘被她拉开透气,从车内向外看去,是繁荣的长街,走卖的行商。


    上京自是不一般,连商铺都比景江精致。


    只是景江也有景江的好。


    景江的夏日里不用冰,却也是凉爽。


    回忆着在景江的日子,陈在溪自嘲地笑了下,其实她一直以为,她这般出生,会在景江呆一辈子的。


    她不想来上京的。


    思及,眼眶底的泪水尽数涌出来,方才她一直忍耐着,直到现在才敢露出害怕的神情。


    她还未过门,张家人就已经想到孩子了,想来也是不把她放在心上的。


    陈在溪拿出手帕,一边擦眼泪一边摇头,“还生两个大胖小子,怕是还没生就先死了去,真是恶心。”


    说这话时,她一张脸憋得通红,双眸湿润,脸颊边还挂着没有擦干的泪珠。


    绿罗看着,有些心悸。


    张家人这派模样,一点也不似曾经的高门大户,市侩到她都有些害怕,更别说小姐了。


    可看着小姐这般模样,绿罗只能忍着安慰,“小姐,总会有办法的。”


    虽然这般说,但两人都知道,又有什么办法呢?老夫人这个意思,再明显不过。


    一时间,车内的氛围压抑。


    陈在溪低低哭了一会,便开始发呆,神色空洞地盯着窗外看。


    不多时,马车停下。


    拉开车帷,马车外,散落了一地的金色光芒,明亮地有些晃眼。


    刚走下车,迎面走来一个熟悉地面容,陈在溪未反应过来,有些懵懂。


    白术看着她,便出声解释:“是大人找你。”


    “表哥他醒了?”这般问完,陈在溪揪着衣裳,又道:“那表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白术点头,一脸正色:“大人找你,自是为了昨日的事情。”


    虽说白术也不知道具体是为了什么,但看大人这般肃然,白术也知道事情定是不简单,又补充: “表小姐,昨日的事情牵扯重大,待会儿大人问你什么,你便回答什么,定不要藏着。”


    “好……”陈在溪也知道事情不简单,忽然有些心慌。


    她跟着白术上了另一辆马车,抬眼地一瞬,就看见坐在正中的人影。


    车帘尚未被拉开,车内昏暗。借着稀薄的光亮往前望去,表哥一身玄衣,眉眼冷淡,同往日里没有任何区别。


    只是靠近以后细看,会发现表哥的面色苍白,透着不健康地病态。


    陈在溪很少干坏事,一方面是胆子小,一方面是她没有机会。


    她一直就知道,自己并不招人喜欢。


    父亲迫不及待地将她送到上京,老夫人也只想把她嫁出去。


    从前她不愿意细想,现在又觉得,她是不是真的很招人厌?


    这般想着,陈在溪坐在一边角落,很轻声地问:“表哥,我来了,表哥是想问什么?”


    宋知礼冷淡地看着她,“昨日的事情还记得多少?”


    这道声音落下时,他语气有些严肃,陈在溪颤了下,忽然有些害怕。


    大概是心境不同,她甚至开始佩服以前的自己来。她到底怎么敢的……


    “表哥,”她努力平静,断断续续地解释:“我,我都还记得,然后后面来了许多人,就是这之后的事情,我,我就不知道了。”


    “嗯。”宋知礼淡声回应。


    “那表哥,”陈在溪小心翼翼地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见她这副小心地样子,宋知礼沉默了会儿,才道:“昨日之事,不可同其他人提起。”


    其实就算他不说,陈在溪也不敢同旁人提起。


    但幸好不是什么大事情,她松口气,紧绷着的心脏也跟着松开。


    又等了会儿,见表哥不在说话,陈在溪眨眨眼,知道自己该走了。


    表哥他毕竟还在养伤,她不能向从前那般打扰他。


    她指尖微动,想说些什么,只是下一瞬,耳边落下一道男声:


    “你今日,去了张家?”


    提起张家,陈在溪面色有些不自然,揪着衣裳,乖顺地应了一声:“嗯。”


    一时间,车内再度安静下来。


    片刻以后,宋知礼道:“张家如何?”


    陈在溪点头,“还好。”


    话音刚落,宋知礼拧起眉,有些不解。


    从前说想换未婚夫,现如今又说张家还好。所以像她这个年纪的姑娘家,是不是都是这般三心二意?


    他没再说话,车内,淡淡地压迫感弥漫开来。


    陈在溪从来都是害怕他的,此刻被他这般看着,她不明白自己又是哪里做错了。


    “……”是因为她说了还好吗?所以表哥误解了她的意思,又觉得她不知本分?


    她只好慌张地低下头,有些结巴又地补充:“其实挺,挺好的,张老夫人还送了我好多燕窝让我拿回去吃,我我也很感激。”


    第46章


    话落, 陈在溪也不知道自己说得对不对,只能静默着等待表哥的回应。


    等待间,她有些紧张, 只好紧紧揪住衣摆,让自己冷静些。


    沉默间, 昏暗的车内有些压抑。


    宋知礼看了她一眼, 便伸手将一旁的车帘来开。登时,几丝光亮透过车窗, 落在角落。


    明亮间,可以清楚地看清表妹泛红的眼眶,湿润的眼睫,以及眼底的胆怯。


    “……”


    她又有何可感激的?现如今张家这个条件, 又能拿出些什么。


    思及如此,宋知礼神色间的冷淡加重, 冷声道:“张家现如今早已亏空, 送礼不过是强撑面子。”


    “嗯。”陈在溪轻点头。


    “既是在强撑,便不该收。”


    表哥说她不该收,男声冷漠, 陈在溪听着, 脸色又苍白了些。


    所以表哥是觉得,她又做错了吗?


    听着耳边几句话,陈在溪面色有些不自然, 几乎都快哭出来。只是现如今也不敢, 便只好一直忍着。


    她眼底的委屈, 宋知礼不是没看见, 下一瞬,他移开目光, 落在一旁的帷幔上。


    他还是缓声又道:“表哥让人将赠礼退回去。”


    “嗯……”


    不过应完这声,陈在溪却又摇摇头。


    其实她也不想要张家的东西,只是今日将礼退了回去,下一次要是又被叫去了张家,她又该如何说?


    她摇头的模样,落在宋之礼眼底便成了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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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小姑娘使性子,也不应该这时。


    他便冷声补充:“听话。”


    这二字落下,陈在溪明显一抖,才不敢反抗地应了声:“好吧表哥。”


    虽是说好,但她肩侧一直颤抖着,有些害怕地样子。


    罢了……她这个年纪,又能懂什么?


    宋知礼看向她,便缓和了语气:“喜欢张家的赠礼?”


    “也没有。”宋在溪摇摇头,手指又不安生地揪在一起。


    她这般说,宋知礼的后半句话便未能说出口。


    沉默片刻后,他才道:“将东西还回去,喜欢什么,去找白术。”


    这句话的语调已经缓和了许多,让陈在溪紧张的神经也微微松缓。


    她便松开裙摆,抬眼看去。


    车帘被拉开以后,表哥的一张脸得以清晰,在日光下,面部轮廓优越,神色平静。


    微风浮动,车帷也随着风轻轻晃荡,在和煦的午后,陈在溪感觉自己生出了一种错觉。


    表哥好像,也没有那么凶。


    只是才刚这般想着,下一瞬,视线之间的男人别开脸,他给人一种淡然的疏离。


    “……”


    “表,表哥。”陈在溪忽然又有一些紧张了,道:“无事的话,在溪就先走了。”


    男声淡淡:“嗯。”


    临走前,陈在溪又想起他的伤。她听说表哥这次养伤,往后很久都不会回府。


    这大概也是最后一面,踌躇片刻后,她便抬起头,小心翼翼地又道:“表哥,你伤得很严重吗?”


    伤口在肩膀,被利刃穿透。


    只是宋知礼面色平静,轻描淡写般:“还好。”


    陈在溪又有些明白了,其实表哥这个性子,痛大概也不会同人提及。


    思及如此,难免懊恼:“对不起表哥,我以后不会了。”


    话落,她不敢再说什么,便走下车去找绿罗。


    日光落了满地,绿罗此刻站在暖色下等着她,神色间也有些焦急。


    直到看见熟悉的人影安然无恙,她才放下心来,一边走过去:“小姐,你……”


    “无事,”陈在溪知道她想问些什么,便摇头道,“绿罗不用担忧,表哥找我,只是让我不要同别人提及昨夜的事。”


    见她这般说,表情也并无异样,绿罗才放下心来,道:“小姐,我刚听守门的李生说,老夫人她们已经回府了。”


    “是吗?”陈在溪脚步一顿,呢喃了句。


    ***


    不过只出去半日,却给人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梧桐院前,木门合上,竟有几分萧条。


    只是木门旁,还站着两位衣着鲜艳的女子,给梧桐院增添了几分颜色。


    是宋佳茵和江宁夏。


    听见动静以后,两人一齐回头,宋佳茵笑着,一边挥手一边唤她:“在溪!”


    陈在溪先是看见宋佳茵,嘴角也跟着一起上扬。可是下一瞬,她又看见站在佳茵表姐身边的江宁夏,同样穿着一身粉衣,面带笑容。


    一时间,陈在溪地微笑有些凝固住。


    实际上,她有些茫然,也不明白江宁夏为何能表现的像是……像是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的样子。


    见她走近,江宁夏脸上的笑容却更加明显,也跟着道了句:“在溪。”


    陈在溪并不能像她这般自然,反而有些僵硬,一边走过去,轻声回答:“嗯,宁夏表姐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其实是我听祖母说你去了张家,所以想着过来看看你,宁夏姐便跟着我一起来啦。”宋佳茵笑着,声音清朗,眼眸透亮。


    “嗯。”陈在溪对着她,扯出一抹微笑:“既然都来了,一起进屋喝杯茶吧。”


    梧桐院的位置有些偏僻,长年都是冷清的。


    梧桐树下,石桌上,绿罗将三杯茶放下。清澈的茶汤上映着树影斑驳,片刻,有淡淡地茶香在院中弥漫开来,泛着浅浅的苦涩。


    江宁夏抬起茶杯用指腹摩挲了下,只是下一瞬,她又将茶杯放下,叹口气:“唉,表哥若是没受伤就好了,姑祖母便不会为难在溪姐姐了。”


    陈在溪没说话,只是喝了一口茶。


    “你还未过门便这般,在溪,你今日……有没有被欺负?”江宁夏语调关切,面色也是极担忧。


    一旁的宋佳茵也心里难受:“是啊在溪,若是祖母能听听我的就好了,只是祖母……”


    “没事的,”对上宋佳茵,陈在溪便出声安慰:“佳茵,这件事同你无关。”


    算起来,还是她自己害了自己。


    “但姑祖母这件事知道做得确实不对,”江宁夏摇摇头:“不过是碰巧遇上了,姑祖母便这般迁怒你,要知道未出阁的女子去夫家,这传出去可怎么办。”


    江宁夏又摇头:“虽说大表哥他真的……真的受了很严重的伤,只是这件事,到底也不是在溪妹妹害得。”


    “是啊在溪。”宋佳茵方才还在喝茶,一听她这样说,此刻放下茶杯,也有些不平起来:“不行,我晚上要再去找找祖母。”


    “不用。”陈在溪也害怕宋佳茵被迁怒,当即便摇头,又重复:“不用的佳茵。”


    “我可以等祖母心情好些。”


    陈在溪叹气:“好姐姐,你忘了昨夜怎么被训的?”


    两个人旁若无人的交谈起来,江宁夏便趁机又道:“佳茵,我也心疼在溪妹妹受委屈,但姑祖母你也知道,你也别去找她了,罢了,让我去找表哥提一提。”


    说着,她抬起头,悠悠看向对面的粉衣姑娘,又缓声道:“既是迁怒,便让大表哥在姑祖母身前提一提,这样总归是有用的。”


    “对哦。”宋佳茵双眸亮起:“我的话祖母不听,但大哥要是能说上一两句,祖母自然会消气。”


    话落,又难免担忧:“可是大哥他……他那个性子,也不一定会帮衬。”


    “嗯,只是为了在溪妹妹,我可以试试。”江宁夏说着,目光始终落在陈在溪的身上。


    她神色间带着几丝轻蔑,并不似她语调那般温和。


    陈在溪眼睫轻颤,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嘴笨,也演不了好姐妹的姿态,只好多喝几口茶掩饰神情。


    但看着江宁夏带有敌意的目光,她倒是想明白一件事。


    今日江宁夏来梧桐院,还是因为表哥。江宁夏大概也察觉到她前些日子在缠着表哥,所以又来找她了。


    这样一看,其实她之前的想法真是不自量力,还妄图用表哥来气江宁夏。


    江宁夏能大方自如地提起去找表哥,或许没几年,他们便会成婚。


    她又怎会如愿。


    思及如此,陈在溪也有些疲倦,她想一个人静一静了。


    她只好轻声道:“嗯嗯,那就谢谢宁夏姐姐了,宁夏姐姐你可真好,你真是我的好姐姐。”


    陈在溪并不觉得江宁夏真的会为自己求情,说这句话时,也带着些敷衍的意味。


    “在溪妹妹不用谢我,毕竟我们都是姐妹嘛。”江宁夏似是什么也没听出来,仍旧面带微笑。


    ***


    上京城,一处长街。


    马车平稳地驶在路上,坐在车内,只感受到很轻微的抖动。


    只是白术还是浑身不自在。


    他抬眼,很小心的打量着眼前的男人,想从其中看出一丝情绪来解释解释,只是良久,他垂下眸,又叹一口气。


    唉,还是看不出来。


    要说,他还是头一次进来,又坐在马车内。但白术想不明白,大人到底是把他叫过来干什么。


    只是他适应环境地能力还不错,方才还浑身不自在,没多久,他又有些昏昏欲睡了。


    要说这几天跑来跑去,他都没睡过一次好觉呢……


    意识开始模糊,白术努力让自己清醒起来,但还是忍不住地闭上眼睛,无法控制般。


    然后下一瞬,一道冷冽的男声就落在耳边,就像是突然触碰到冰块一般,凉得他瞬间清醒。


    “如果一个人同你说‘以后不会了’是什么意思。”


    男声熟悉,又异常陌生。


    白术虽是立马就清醒了,但是还是缓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


    “……”嗯??宋大人莫不是在问他?


    这什么问题?


    以后不会了?


    除了犯了什么事,白术想不到还有什么情况可以说这句话。顿了下,他开始回忆自己这些日子干了啥,才让大人这般点他。


    好在宋知礼并未催促,让白术有足够的时间沉思。


    半响,白术抬起头,站起身,没有犹豫地往下一跪,当即颤颤巍巍地说:“大人……”


    “我要是做了什么让您看不惯,您就直说吧,我实在是猜不到。”


    宋知礼冷漠地看着他,有些不悦白术的大惊小怪。


    顿了下,他侧过头,表情有轻微不自然:“不是你。”


    “那十一他,”


    “不是他。”


    “那沈大人他……”问出这话的瞬间,白术感受到空气都寂静了,他跪在榻上,忽然有些心惊胆战。


    这一瞬,他几乎把所有接触过的人都想了一遍,只是大人这般,他也不敢一个一个的问。


    大人为何不直接说呢?


    思及如此,白术灵光一闪,试探着又道:“那表小姐她……”


    宋知礼便看向他,神色自若,什么也没说。


    午后正是日光炽热,但宋知礼并不喜欢太过明亮的地方,车帘早已被拉上,白术只能接着昏暗,抬头看了眼他。


    半明的车内,男人面色无波,神色冷静,似是毫无波澜的样子,与以往没有任何区别。


    但白术还是在这冷淡之间,琢磨出了一丝不一样。


    便开口道:“是这样的大人,一般,‘以后不会了’应该同对不起,麻烦了等一系列,表示歉意的句子结合起来听。”


    小姑娘确实说了对不起。


    宋知礼沉默了会儿,应了一声“嗯”。


    白术知道这时继续往下说得意思,但就给了一句提示……他如何往下接呢?


    思及到这时,白术低头,发现自己还跪在地上,一时间全身战栗。


    他也害怕,要是他说得不好,他怕自己要一直跪下去。


    只好认真地沉思,片刻,他颤巍着又道:“大人……是表小姐何处惹了你不快吗?”


    宋知礼面色平静:“未曾。”


    她这般小,他还不会与她计较什么。


    白术:“……”


    接下来他需要鼓起点勇气才能说:“这个这个大人,有些时候呢,你理解的可能和表小姐有些不一样,就比如比如您平时,嗯……”


    “直说。”


    白术嘴皮子一哆嗦,赶紧说:“就是表小姐觉得你凶她了所以她不敢惹你了然后才这样说。”


    沉默了会儿,宋知礼淡声回复:“是吗?”


    这二字落下,悠然的语调,白术直接不妙,立刻补充:“但是——一般要对应到具体的事情,也有可能是……”


    思索了半天,白术有些激动:“小的知道了,一定是大人您方才教训表小姐不要拿燕窝!让表小姐误解错了,所以表小姐说,以后不会了。”


    “不是。”


    他不是在教训她。


    “但大人,表小姐这个年纪和您还是有代沟的,您想想您这个年纪,若是被长辈说了,会不会反省?”


    “不会。”


    他确实没有过。


    白术一哽,又换了一个说法:“那表小姐这样说,也有可能是想让长辈注意到,比如说以后不会了,也有可能是生气了,毕竟她这个年纪,与大人您还是有一定代沟的。”


    宋知礼顿了下。


    忽然又回忆起她眼眶泛红的样子。


    车内寂静下来,白术挖空了脑子,千思万想,也琢磨出大人对表小姐有点不一般。


    “其实,”白术试着又说:“要不同表小姐说说,你并不是教训她的意思?”


    宋知礼神色淡漠,“不可纵容。”


    他这般说,到是让白术一点也不意外,只得有些遗憾地嘀咕了下:“那等下次回府再说?我算算……差不多也要一个月了,应该也差不多了。”


    话音刚落,耳边却又落下一句男声。


    语调冷淡:“我不算她的长辈。”


    ***


    梧桐院内,终于又寂静下来。


    好不容易送走了讨厌的人,陈在溪走回室内,真的有些疲倦。


    这一整天,她的精神都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此刻揉揉眼睛,困倦地想要直接入睡。


    只是下一瞬,院外又传来些许动静,陈在溪皱起眉,有些茫然。


    她站起身,又轻唤一声:“绿罗?”


    绿罗早已经走到木门处,跟着便拉开门。


    门外是一个小厮,手里捧着一个竹盒,面容有些熟悉,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见到绿罗,小厮当即便笑了起来,一边将手里的东西送出去,一边道:“多少年不见,绿罗也这般大了。”


    绿罗一顿,有些惊讶:“余一?”


    她又道:“你怎么来了?”


    “来替我家公子送字帖。”


    他说着,陈在溪也走了过来,同样惊讶:“才一天,长怀哥哥就写好了吗?”


    “即是小姐喜欢公子的字,公子自然也是极乐意写得。”


    第47章


    “谢谢……”


    陈在溪忽然不知道说什么, 怔愣了下,她双手抬起 ,将竹盒接过, 又顺势抱在怀中。


    “对了小姐,”白术提醒道:“我家公子说他的字有些变了, 你若是不喜欢, 他说他也可以试着重新写……”


    “不用不用。”陈在溪当即摇头,又顺手从竹盒中抽出一张字帖。


    明朗的光下, 白纸上的字清晰可见。


    她垂眸观赏时,余一提起一口气,心下有些忐忑。


    昨夜他家公子回来,担忧了半宿, 直到三更夜里,得到了宋家的消息才放下心来。


    只是就是得到了安好的消息, 公子他后半夜也没睡, 还一直在书桌前写些什么。


    一开始,余一以为是公子在练习字,静等了会儿才发现有些不对。如果是练习, 又为何才写了一个字, 便将整张纸都扔到一旁?


    直到天光方亮,见公子将写好的大字一张一张整理好时,余一恍然大悟。


    他当然是希望陈在溪喜欢这些字, 若是不喜, 他家公子怕是又要重写了。


    借着清晰的光, 得以看清纸上的大字。


    陈在溪原本只是随意一瞥, 可看了两眼以后,便有些羡慕。


    相比于前些年, 李长怀的字明显又精进了许多,他笔锋有力,整体又是温润的,所以看见他的字时,陈在溪难免会想到他本人。


    字如其人显然很适用与他。


    思及如此,陈在溪忽然笑了下,抬手晃了晃手中的竹盒,有些夸张地夸赞道:“我喜欢的,这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字!”


    见她满意,余一松了口气,悬着的心也落下来,“小姐喜欢就好,我家公子想必也就放心了。”


    陈在溪一边将纸收回去,一边道:“那余一,你帮我跟长怀哥哥带一句话吧。”


    长怀哥哥人很好,从前他就很照顾她,几年过去,他仍旧很好。


    所以这一次,陈在溪也不想让他失望,认真地说:“你同长怀哥哥说,我会好好临字,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半途而废了。”


    余一连忙点头,顿了下,他想说些什么。


    他想说,其实在溪小姐不认真临,他家公子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只是还未回应,身后便传来一道男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表小姐。”白术笑着道。


    他看也未看余一,大步走过来。


    只是他出现的有些突兀,陈在溪迷茫地看过去,眼神中带着几丝不解:“白术,你是……”


    “是关于昨夜的事情,还有一些事要找你问问。”白术神色认真,不似玩笑。


    他这般说,陈在溪便有些紧张,跟着又看见站在一旁的宋知礼。


    暖阳下,男人身躯修长,静静地凝视人时,给人冷肃的压迫。


    表,表哥。


    一看见他,陈在溪便更紧张了。


    ……大概是很重要的事情,所以连表哥都亲自过来。陈在溪只好转过头,看着余一想说些什么。


    余一很有眼色,还未等她开口,便摆手道:“那在溪小姐既然还有事情,我便先回府同公子说。”


    “嗯嗯,麻烦了。”


    等余一一走,梧桐院的门前有些空荡。


    陈在溪眨眨眼,轻声开口,对着玄色人影道:“表哥,要,要进屋喝杯茶吗?”


    这话一出,却没得到回应。


    陈在溪微怔,下意识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其实方才她只是觉得,让长辈站在门前,会有些不礼貌。


    但现在细想,表哥这样的人,会喝她院里的茶吗?


    陈在溪微怔,想说些什么弥补一下,但一转眼,她看见一旁的人抬步,步调平缓地往前走。


    “……”


    院中空荡,只一棵梧桐树随风摇曳,树影倒映下来,暖风和煦。


    按理来说,这是她平日里见惯的地方,她应该感到很自在才对。


    只是坐在石椅上的人实在是与这院子不相配,只要一看见表哥,她就有些不自在。


    陈在溪犹豫了下,将手中的茶小心翼翼地递过去:“表哥。”


    “嗯。”


    男人面色平静,双眸间透着冷淡。


    陈在溪不太敢看着他,便垂下眸,双手不自在地捏在一起,她轻声问:“表哥,昨夜的事,我还记得,你还有什么想问得吗?”


    她此刻只想快点解决这件事。


    话落,却无人回应。


    陈在溪只好抬起眸,想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些什么来。


    但是她没想到,表哥正看着她的方向,刹那间,目光相融,两个人对视。


    平静的目光,冷淡的神色。


    从前被表哥这般看着时,陈在溪虽然害怕,但却不会多想。


    可在足够明亮的日光下,她看清他的五官,从眉眼到唇,她忽然感受到一股羞耻。


    思维在这时发散,她记性虽是不好,但是这个月才发生的事情,她忘不了。


    所以她还未忘记,自己用话本上学来的手段去对付表哥。


    而表哥都快要而立了,他长了她一辈,她的这些手段,他早就见惯了。


    所以表哥一点反应也没有。


    想到这里,这股羞耻忽然加重。


    她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羞耻心。


    树影婆娑,沙沙声细碎。


    宋知礼注意到她躲避的目光,搭在茶杯上的指尖微动,顿了下,他出声道:“张家的礼,我让白术送过来了。”


    “啊?”陈在溪轻声疑问。


    表哥不是让退回去了吗?


    没等她想明白,男声却再度落下,语调中带着冷冽,不容人出神。


    “方才聊了什么?”


    “哦就是长……”在这样的语调下,她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打算全盘托出,只是才说了几个字,陈在溪有些僵住。


    她从前说过,想临表哥的字,但表哥不想教她。


    想到这里,陈在溪便不想说话了,因为昨日夜里,她刚对表哥说,会改掉他不喜的事情。


    她现在不想让表哥觉得,她是因为他的不喜,才听话地去习长怀哥哥的字。


    她已经不想缠着表哥了,也不想让表哥觉得,她会改掉他不喜的习惯。


    陈在溪便不再说话了,沉默下来。


    将她这般模样收入眼底。


    宋知礼捏着茶杯的指骨忽而用力,半响,他才出声,是很平淡地语调:“一种字形,若是练了许多年都没有起色,便不是真正适合你的。”


    “可是表哥,你之前不是还说这个字形很适合我?”


    话落的瞬间,陈在溪就后悔了。


    她有些懊恼地揪住衣摆。


    今日她这般问,表哥是不是还以为,她很听他的话,想要得到他的欢喜。


    不是的,陈在溪想,她已经不想得到表哥的欢喜了。


    思及如此,她想说些什么,只是忽然间,她听见一些动静。


    是从院外传来的,细碎地交谈声:


    “没事的宁夏姐,你先不要急,我们方才只去了在溪妹妹的院子,指不定就是掉那里了……”


    “谢谢姐姐们愿意陪我过来找,只是这是父亲送我的耳坠,就这一对,我才……”


    “嗯,我们都知道你宝贝……”


    女声越来越清晰,陈在溪皱起眉,她听出是江宁夏和几位姐姐的声音。


    没由来的,一想到江宁夏,她忽然特别心慌,连字的事情都抛却。


    下一瞬,她抬眼看着对面的表哥,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


    表哥来找她问昨夜的事,传出去自然无碍。


    只是来得人却是江宁夏……陈在溪也会害怕。被拉下马车的那一瞬,她疼了很久,今日也被刻意为难。


    她能分清楚一个人的敌意。


    思及,陈在溪不知道该怎么办,眼眶在这一瞬泛红。


    沉默了会儿,她只好抬眸,双眸含泪地看向宋知礼,轻声道:“表哥……”


    像是决定好什么一样,她有些慌乱地站起来,小跑到宋知礼面前。


    她当然很纠结,只是想到江宁夏的敌意,她下定决定道:“表哥,你能不能去,去内室里先坐坐?”


    第48章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 门外脚步声更加清晰,伴随着细碎的女声,一齐传入耳畔。


    宋知礼未曾做出反应, 有些冷淡。


    陈在溪冷静了些,也发现自己的要求有些不可理喻。


    她这般要求, 表哥大概也不会同意……


    只是越这样想, 心脏起伏便更是剧烈,甚至让她有些透不过气。


    思绪混乱间, 她低垂眸,看着眼前的一双手,表哥的指尖正搭在瓷杯上,指骨修长。


    陈在溪抬手, 将自己的手心压在他指尖上。


    没由来的,她更加紧张了些, 手心一颤, 她轻声恳求:“表哥……你帮帮我好不好。”


    陈在溪有些心悸,轻声说话时,尾音发颤, 带着哭腔。


    心脏剧烈跳动着, 她脸颊开始泛红。几丝光亮落在她眉眼上,她眼眶也是潮红的,从眼角溢出来的泪花剔透。


    宋知礼未动, 感受着抚在指尖上的触感, 他语调悠然:“为何要躲?”


    他并不觉得自己出现在梧桐院有什么不对, 只是下一瞬, 耳畔边的声音更加紧张。


    “因为我有些害怕。”


    陈在溪一边说,眼眶里的泪滴落下来, 她轻声又道:“表哥,你帮帮我吧。”


    这般说着,院外的几道声音彻底明朗起来,陈在溪心下一跳,压在宋知礼指尖上的手不由得收紧。


    慌乱的瞬间,她扯住男人指尖,想拉他起身往屋内走。只是她力气太小了,轻飘飘般,根本扯不动坐在石椅上的人。


    她只好有些恳求地看着他,想说些什么时,一道黑影便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住。


    是表哥他起身了。怔愣下,陈在溪反应过来,拉着他往前走。


    将人带到里屋,寂静室内,淡淡的冷松香从表哥身上弥漫开。


    陈在溪抬眸,撞进一双冷淡的眸子。她恍然意识到自己还拉着表哥的手,匆忙放开:“表哥……”


    片刻,门外传来一声叫唤:“在溪?”


    陈在溪便顾不得什么了,转过身,她将门合上后,才小步走进院中。


    一抬眼,还未说什么,便见江宁夏正在擦泪。


    而宋妙仪站在江宁夏旁,这会儿她有些担忧地开口问:“在溪,方才你有见到过一支耳坠吗?”


    “啊?”陈在溪本就心慌,恍然被人提问,她更加迷茫。


    顿了下,她看向绿罗。


    绿罗思索后,有些迷茫地摇头,如实答道:“小姐,并未见过。”


    江宁夏听见,摇摇头,丧气道:“我就说没有吧,也不知道落在了哪里……”


    她说着,便小声抽泣起来。


    她一直是大方端庄的模样,很少有脆弱的时刻,今日却这般无措,反常的有些可怜。


    见她这般,陪着她找耳坠的宋妙仪和宋晚云都有些心疼。


    “去梧桐院的一路上,我们都找过了,”宋晚云皱起眉,语调有些不解:“宁夏去了一趟梧桐院以后才发现耳坠掉了,陈在溪,你院里的人当真没人见过?”


    明明是问句,但语调又肯定的像是意有所指。


    陈在溪呼出口气,认真回想。


    方才江宁夏离开以后,她便回内室休息了会儿,之后余一就过来送了字帖,然后同表哥喝了一杯茶……她确实没看见过什么耳坠。


    这般想着,陈在溪只好又摇头。


    “罢了,”江宁夏哽咽了声,“再找找吧,万一是落在了院中,只是还未找到。”


    闻言,几个丫鬟便在梧桐院院中看了看。连绿罗也帮衬着一起找,可是石板上,除了一些飘落下的叶子以外,哪有什么耳坠的痕迹。


    找到最后,连江宁夏也心死了,只苍白着一张脸道:“算了,那我……我改日去问问工匠,看能不能再造出一支一样的耳坠。”


    “不是说这对耳坠上的宝石,是从同一颗石头上取下的?若是如此,找工匠也无用。”


    宋妙仪回想了下,冷静地道:“你再想想,今日回府后,你还去了何处?”


    “……我陪佳茵来了梧桐院,然后便没去过别得地方了。”宋佳茵轻声道,表情也有些迷茫。


    “再仔细想想呢?”


    江宁夏蹙眉沉思,半响后还是摇头:“我想不出来。”


    “要我说该不会是有人捡到后藏起来了吧?”宋晚云对着陈在溪,忍不住猜忌起来:“你一个表小姐,怕是都没见过这样的好物件吧?”


    其实这般恶意的猜忌,让陈在溪也有些不舒服。但转念一想,未曾做过的事情,何至于生气呢?


    呼出口气,她只好平和地解释:“我是没见过这样的好物件,但宁夏姐姐对我这样好,若是我真捡到,也会托人送去。”


    她说话时一脸诚恳,神色坦荡。


    “晚云,”宋妙仪摇摇头,轻声同她道:“不能这样说,还不一定是落在了梧桐院。”


    “那还能在哪里?”


    因着上次那件事,宋晚云本就看不惯陈在溪,这会儿又被自己姐姐说,她心里有些不舒服,又道,“我还不是为了宁夏姐姐好,你也不看看宁夏姐姐有多急。而且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好吧,还是要让人找找才能放心好吧。”


    “不会的晚云,在溪妹妹不是这样的人。”江宁夏抬眸看过去,“只是我确实有些不放心,我想起我走之前,还陪佳茵去内室看了一眼,现如今一想,也可能是落在了内室也说不定。”


    “就看着最后一眼吧,想必我就能死心了。”


    耳边是带着哭腔的声音,这话一出,陈在溪总觉得有些熟悉,她沉默了瞬,忽而意识到……这样的手段,继母好像也用过。


    想明白以后,陈在溪脸色苍白了些。


    她停顿了一瞬,宋晚云察觉到,立刻冷嘲热讽:“你怎么一脸心虚?”


    “没有。”陈在溪只是想到,不论如何,今日都是她中了圈套。


    拉开门,那珍贵的耳坠大概会“一不小心”在她梳妆台上找到,紧接着江宁夏会一脸抱歉,然后说一些有的没的。


    只是比起这样的诬陷,她更害怕屋内的表哥被江宁夏发觉,如是这般,江宁夏以后会更针对她吧?


    忽而有些心梗,她只好沉默。


    沉默地久了,就连宋妙仪也察觉到不对。


    想到自己妹妹的话,宋妙仪内心有些动摇,试探着问道:“那在溪,既是宁夏也进屋过,我们能进去看看吗?”


    这一瞬间,陈在溪体会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这个样子,不是心虚是什么?”


    宋晚云说着,就走上前想进屋看看。


    陈在溪叹口气,又点点头:“我只是怕屋子里太乱了,有些不好意思,姐姐即是不放心,只管去看。”


    话落,立刻有丫鬟将内室的门打开。


    门敞开的瞬间,陈在溪将脸别过去,有些紧张。


    但等了半响,也没听见有什么动静,正觉得奇怪时,耳边忽而传来“砰”得一声。


    陈在溪不可避免地回过头,就看见江宁夏有些抱歉的神情:“不好意思啊在溪,我不小心弄掉了你放在桌上的盒子。”


    她双手还放在半空中,似乎是有些无措。


    而盒子落下的瞬间,里面的东西也尽数散落出,噼里啪啦散了一地,江宁夏便弯下腰帮忙整理。


    陈在溪的注意力不在这,比起耳坠,她更关系的是表哥。


    看着空荡的内室,她有些疑惑,表哥呢?


    表哥是如何离开的?


    陈在溪犹豫着走进屋,环视了眼室内后,却忽而僵住了。


    梧桐院没有书房,但上了学堂以后需要做功课,她便将厢房里闲置的两个柜子搬进屋。摆放好以后,刚好隔开了一个范围,她可以这一处读书写字。


    而此刻,透过柜子上方的空隙处,能清晰地看见高柜后方的身影。


    室内半明,借着稀薄的光亮,陈在溪看见高柜后方的身影动了下,下一瞬,两个人对视。


    目光交错间,陈在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有多急促。


    好在江宁夏弄出的动静,暂且让所有人的视线聚焦在盒子上。


    但若是等几人回神怎么办?陈在溪抬步走过去,想做些什么。


    顿了下,又忍不住回头看,只是站在梳妆台旁时,看不清高柜的后方。


    “……”她直直松了口气。


    才有心情将视线落在众人关注的盒子上,陈在溪打量着,发现这是她放绢花的木盒。


    而此刻,江宁夏正将散落出的绢花捡回木盒,她动作有些缓慢,更像是在刻意寻找什么。


    陈在溪当然知道她在找什么,但让她疑惑的是,江宁夏竟然没有找到?


    思及如此,她便靠过去,又当着众人面,将梳妆台上的几个木盒全打开。


    稍稍思索了下,她学着江宁夏的语气说道:“没关系的,宁夏姐姐若是怀疑我,直接看便好,但不要这般糟蹋我的东西。”


    “对不起在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江宁夏像是被这语调吓到一般,退后一步,不知所措。


    “我这盒子放在桌上正中的位置,”陈在溪摇摇头:“宁夏姐姐,我没有怪你,只是我不知道,你要怎么不小心,才能将盒子碰掉呢?”


    江宁夏脸上的表情,有一瞬僵住。


    陈在溪只是静静看着她。


    她想,江宁夏大概是事先知道些什么,可能原本是,盒子掉落的一瞬,耳坠也会随之掉落出来,只是突发意外了,江宁夏没从盒子里找到耳坠,于是这番话有了破绽。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最起码这样的手段,继母也用过。


    “对不起宁夏姐姐,”陈在溪想到这里,学着她的语气,又重新说:“方才是我有些激动,我不是怪你的意思,只是你要是想看,你直接同我说就好。”


    片刻,屋子里的几个人看向江宁夏。


    气氛有些微妙,宋妙仪只好上前,她抬手,将几个盒子象征性的检查了一番。


    “嗯没有看见耳坠,那宁夏,你再想想呢,还有没有去别处?”


    江宁夏摇摇头,又揉了揉眼睛,“麻烦姐姐了,方才是我太着急。”


    可能比起掩饰,坦荡地表明自己的小心思也并不会让人反感。


    闻言,宋妙仪将她的手拉住。又安慰:“我知道你急,我们还可以去路上多找找。”


    听着这话,陈在溪刚松口气,就听见书柜后面传来声细碎动静。


    在寂静的室内,这声音出现的有些突兀,一时间,几个人都被吸引过去。


    第49章


    紫檀木高柜摆放在角落, 泛着沉稳的光泽。


    室内沉静,方才的响动来得突兀,叫人有些毛骨悚然。


    陈在溪愣愣的, 见众人都看向一个地方,她听着自己心跳的声音, 开始不知所措。


    因为紧张, 她脸颊两侧都泛着不自然地潮红。下一瞬,她发觉身旁的宋妙仪似是抬步想要走去。


    “……”像一只警戒起的兔子, 陈在溪浑身紧绷,当即便揪住裙摆。


    她佯装平静地嘀咕了声:“老鼠吗?绿罗还没有弄干净?”


    听见这二字,宋妙仪只得止住脚步。


    大概是联想到了什么,她连着收回了放在高柜上的目光, 面色有些嫌恶。


    上京的闺秀里,没人愿意去接触一只老鼠。


    这种阴恶生物, 往往恶心到大家主动闪躲。


    于是这会儿, 见大家目光嫌弃,陈在溪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所以……表哥大概也听见了吧?心下忽然又有些害怕,她侧过脸, 纠结了片刻:“没, 没事,大家不要怕,我可以过去看看。”


    她一步一步, 缓慢地靠近紫檀高柜。


    直至走到书柜旁。抬眸, 视线的正前, 身躯修长的男人静静站着。只是傍晚的光线不够明朗, 男人的一张脸都沉匿在暗处,让人看不出神情。


    虽看不清, 却能感受到独属于表哥的压迫,陈在溪止步,有些不敢再上前。


    这时,身后又传来宋晚云催促地声音:“你屋子里怎么会有这些污秽?你再离近些看啊,若是还在,好叫下人过去。”


    这声音急促,陈在溪听得有些心悸,害怕和惶恐一同袭来,她只得抬步靠近,直至紫檀木高柜完全挡住她的身影。


    面前,昏暗的一角狭窄,高柜隔离开的死角处其实只能站一个人。


    可若是不上前,便会被察觉出异样,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片刻,陈在溪还是朝前靠近。


    到了这个时候,她只是觉得懊恼。


    既是如此,她就不该拉表哥进屋的,她和表哥,本是什么也没有的关系。可眼下局势,怎么就有些说不清了呢?


    越想越慌,心脏不停跳动,抬眼便是高大的身影,使得她视线无处安放,只能盯着自己的鞋尖往前走。


    她还不忘回应,轻声道:“那我走进看看。”


    没走两步,鞋尖忽然顶到什么,陈在溪止住脚步,细细一看,是她差点踩到了表哥的步履。


    察觉到以后,害怕大于慌乱,与此同时,从耳根蔓延开得潮红一直烧到脖颈,她急得只想退后。


    直至下一瞬,细腰被一手笼住,是有些强硬的力道,带着不容许人反抗地威严。于是乎,她退后的动作止住,不可避免地朝前扑去。


    陈在溪有些懵,等到她反应过来时,额头都已经磕到一处硬物,疼痛拉回思绪,使得她从慌乱中抽离。


    她吃疼,眯着眼睛抬头,发觉表哥的神色有些怪。


    顿了下,陈在溪才意识到,她额头磕上的地方,正正好位于表哥肩下的肋骨处。


    也是伤口的地方。


    所以表哥是在疼吗?


    只稀薄的光亮,让她看不清男人眼下的情绪,寂静间,越看不清越紧张。


    两个人相隔很近,陈在溪便想抬手触碰他的伤口。


    就这时,耳边传来一声惊呼:“在溪你怎么了 ,方才是老鼠吗?”


    女声落下,陈在溪浑身僵住,才意识到姐姐们还在。


    而此刻,她被表哥搂着腰,脸颊之差一毫,便能抵上表哥的胸膛。在狭小的空间里,呼吸交错时,落在腰上的手使得她僵硬不堪。


    陈在溪知道,是因为她方才退后的有些突兀,所以表哥才好心拉了她一下,可这幅样子要是被看见,就真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思及,她挣脱,可禁锢在腰上的手未第一时间松开。陈在溪便用手扯了扯男人的袖子。


    表哥似乎是反应过来了,她感受到腰间的力道消散,跟着就转身,大步跑回梳妆台旁。


    没得到回应的宋妙仪皱起眉:“在溪你——”


    陈在溪拉住她手,胆怯地叫了一声:“姐姐,是它还没走。”


    道出这一句话时,她语调发颤,让人能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她的恐惧。


    一时间,几个人再次被吓到。


    宋妙仪也害怕,缓了缓,她摇头:“让下人来收拾。”


    陈在溪便顺势说:“好,我,我让绿罗进屋,姐姐们先出去吧。”


    三人自是点头,一边走一边还闪躲着目光,毕竟没人想看见那种不干净的东西。


    而江宁夏此刻,没由来地有些烦躁。


    耳坠消失了就算了,这梧桐院里还这般不干净。她皱起眉,只觉得很晦气。


    但抬步走到门口时,她还是下意识地想往右边看去。


    “宁夏姐姐。”


    却忽而被人叫住,江宁夏只得收回了目光,“在溪妹妹?”


    陈在溪语气真诚:“在溪是想说,姐姐一定要好好找耳坠,东院到梧桐院的一路上,可万不能忽视。”


    提起耳坠,江宁夏兴致不高,“嗯。”


    等众人走出屋,陈在溪顺手将门合上,一边道:“姐姐们,我让绿罗叫人进屋将老鼠抓出来,委屈姐姐们坐在院子里了,我去给几位姐姐倒茶喝。”


    听见这话,宋晚云面色难看:“谁要喝你的茶,脏死了都。”


    “在溪妹妹,耳坠还未寻到,我心里不能踏实,还得去找找。”江宁夏也推辞,只是这般说。


    “好。”


    片刻,重回一室安静。


    终于送走了几人,陈在溪将背靠在门上,感受到自己得心脏正不断跳动。


    一声一声,她平静了半响,才觉得自己重新活过来。


    思绪渐渐回笼,她回想着方才,再度懊恼。


    碰到表哥的鞋尖时,她退后的动作其实有些傻气……若不是表哥抬手拉住了她,姐姐们大概已经发现异样了。


    陈在溪又抬手摸了摸额头,指腹刚触碰到肌肤,她感受到清晰的疼痛。


    顿了下,她后知后觉地忆起表哥的伤口。


    此刻日落时分,陈在溪只好重新推开内室的门,一边探头一边走进屋。


    只是一想到方才的自己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她便只想要逃避。


    “……”


    傻站了会儿,她试探性地唤了声:“表哥?”


    屋内寂静,不多时便传来一声冷淡的“嗯”。


    语调正常,陈在溪放心了些。


    其实表哥这样的人,也不会因为她方才掩饰的几句话生气吧?


    进屋后,陈在溪侧过头,第一眼望见的是木窗外的落日余晖,随即注意到,表哥竟站在她的书桌旁。


    可她这张书桌不只是用来做功课,还放着很多零散的物件,有笔有墨也有杂书,甚至于还有画了一半的画……


    像是被长辈窥探到日常一般,她有些匆忙地走去。长桌旁,玄衣男人平静地站着,他低垂眸,不知在看什么。


    顺着表哥的目光看去,陈在溪看见散落在桌案上的字帖,是方才从竹盒里拿出的,看完以后她忘了收。


    不是那些零散的物件,她松了口气,不甚在意,便关切道:“表哥,方才我不小心磕到了你的伤口。”


    宋知礼仍旧将目光放在长桌间的字帖上,语调淡然:“无事。”


    他说着无事,只是面色比以往都苍白。借着晚霞的余光,能看清他额上似乎泛起一些冷汗。


    陈在溪其实很想什么也不说,只要一想到表哥的伤和她有关,她就做不到不关心。


    方才她还把表哥称为老鼠…… 陈在溪已经不敢细想,敢忙解释:“表哥,方才我,我也不知道姐姐们会进屋。”


    她上前一步,忍不住像以前一样,讨好地问道:“表哥你疼吗?”


    女声很轻,断断续续说个没停,宋知礼只好将落在字帖上的视线收回,转移到她脸侧。


    对上她眼眸的那一刻,小姑娘眼底映出一片橙黄余晖,裹挟着湿漉漉的水色,有些特别。


    他犯不着对一个小姑娘说疼,宋知礼还是摇头,“无事。”


    其实原本,他是有些话想问她的,只是此刻,平静注视到她眼底的澄澈后,一时间无言。


    余光里,又瞥见那些字帖。


    他很平静,只是有一些不舒服。


    就像沈确,不是也抱怨过“今天说喜欢妈妈明天说喜欢爸爸,这些个孩子……”


    这对他来说,其实是有些陌生的情绪。


    童言无忌,他知道这个年纪的姑娘家,和孩子也没什么区别。


    他的情绪也正常。


    宋知礼还记得,他以前曾养过一只兔子,从边疆回上京的那一日,他将兔子永远留在了边疆,那一瞬,他心底也有过起伏。


    而前日里教小姑娘识字时,耗了些心神,所以在察觉到她的善变时,他也做不到完全平静。


    就和沈确一样。


    此刻,宋知礼站在长桌旁,手臂靠着桌沿。


    似乎是生病以后有些不在状态,使得他在上前一步时,却一不小心将桌边砚台打翻。


    砚台翻落的声音震耳,拉回陈在溪的心,她本来还有些紧张,可这一霎那 ,她转过头,就看见砚台翻落,而未收干净的墨汁涌出——


    摆放在长桌上的字帖零散,砚台翻落的瞬间,写满大字的纸上多出许多星星点点,这些墨点不过一瞬便氤氲开来,模糊了那些整洁规矩的大字。


    宋知礼怔了下,便抬手去整理,想将残余的字帖拿出来。


    但他动作缓慢,修长的指骨压上白纸,却未第一时间抬起,陈在溪心下有些急,也顾不得旁得了,紧忙抬手去拯救。


    只是不论她手在快,该沾上墨汁的纸张已经沾上,只剩下零散的纸上是干净的。


    陈在溪看着长桌上的一片狼籍,忽而有些懊恼,也不想再动了,泄气般收回手。


    长怀哥哥从前写得字帖,被她丢在某一处找不到了,此刻——长桌上的墨汁,沾染上污秽的纸张……无一不在告诉她,你又愧对了长怀哥哥的一番心意。


    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缓了好一会儿以后才回神,沉默了片刻,她意识到自己面前还站着表哥。


    宋知礼的动作虽缓慢,但这一会儿,他已经将残余的纸张整理好。


    虽是不小心,但他不会推却责任,此刻冷静道: “抱歉。”


    男声语调平静,是一如既往的冷淡。陈在溪听着,揉揉眼睛,想擦掉眼角的泪花。


    抬眼的瞬间,却瞥见眼前人的手腕似乎是在发抖。


    表哥拿着纸张的手背上,有淡淡青筋凸起,与手背相连着的手腕,此刻却极轻地抖动着。


    是方才。


    刚擦掉的泪花再度冒出来,陈在溪难过完,对表哥的愧疚浮上心头,她上前一步抓住宋知礼手,“表哥,我有些慌,你的伤口是不是很疼,是我方才……”


    “无事,”宋知礼打断她,感受到覆在手背上触感时,他微微一顿,又道:“只是有些。”


    第50章


    他手中还拿着整理好的纸张, 说这话时,声音平静。


    陈在溪垂眸,忽而想起, 表哥的伤本就是因她而起的。


    表哥虽然只说了有些,但他的伤口……大概也不只是有些疼的。


    思及, 因为字帖被弄脏的难过消散, 而另一种愧疚席卷而来。


    可她还未想好说些什么,就发觉表哥缓缓将手收了回去, 与此同时,耳畔边传入一道声音,似乎是在问她:“可惜?”


    陈在溪没有听懂,只是表哥收回手的动作, 让她感到有些许不适应。明明之前,表哥虽是不喜, 但并不会这般拒绝的。


    意识到这一点以后, 不知为何,心脏忽而有些难受,甚至闷到她不想说话。


    这种陌生的情绪短暂占据心神, 让她有些惶恐, 甚至不安起来。


    现在想想,习惯真的是一种很可怕的情绪。来到宋府以后,她已经习惯去找表哥, 也习惯同表哥靠近。


    所以在开始放弃以后, 竟后知后觉的有些许不习惯, 甚至很想抬手, 重新去触碰表哥。


    但这很危险。


    陈在溪从未想过自己会这般想,当即便将手收了回来, 并掩饰性地压在了桌边的纸张上。


    颤了下,她回过神道:“表哥,我没有可惜,无明白的,是因为我方才磕到了你的伤,所以表哥才会手抖。我,我也会同长怀哥哥说清楚,想必他也不会计较这些的。”


    长桌的后方是窗户,夏风和煦,将桌上的纸上掀起一个角。陈在溪瞥见,一边说一边将指腹压上去,防止这些零散的纸张被风吹乱。


    她这般小心翼翼地姿态落入人眼底,宋知礼微顿,移开了目光。


    一时间,室内寂静下来。


    只是表哥的冷淡,陈在溪早已经习惯了,便并没有在意。


    她仍旧垂眸看着眼前的纸张,小心翼翼地将它们一一抚平。


    也就是这时,淡然地男声落下。


    “工整端正的字,需要日复一日的练习,若是已经习了多年还无所得,自然不是适合你的字形。”


    这句话一出,陈在溪愣了愣,才发现表哥是在回答她方才的问题。他一字一句清晰,从表哥口中说出的话,总让人信服。


    事实上也确实,她已经习了很多年的字了,但也像表哥所说,并无所得。


    只是陈在溪私心里还觉得,这同字形无关,纯属是因为她练字太无章法了。


    无人看管,便全凭自觉,她总是想起来才练习一阵,所以写不好看。


    思及,陈在溪看着面前的人,颇有一些懊恼:“其实表哥,和我自己也有关系的,是我太懒散了……”


    宋知礼静静地听她说完。片刻,他开口道:“八月,表哥每日可抽一个时辰教你习字。”


    “啊?”


    陈在溪不由得轻哼一声,反应过来以后,才发现是表哥要教她习字。


    只是这句话落在耳边,陈在溪却并无想象中的那般喜悦。


    大抵是她本就不觉得,自己能练好表哥的字。更何况,她其实能感觉到,表哥并不想教她。


    她不是没有像表哥提过这个要求,反而说过许多次,只是总被拒绝了。


    从自幼开始,她就很喜欢强求。


    不论是母亲的爱,还是父亲的关切,都是她努力过但还是未曾得到的。


    而这一刻也同样,她能意识到,表哥并不是一个空闲到能教她习字的人。


    陈在溪不想给别人带来麻烦,她摇头,瓮声问:“但表哥,你为何又要教我习字了呢?”


    橙黄色余晖映在天边,稀薄的暖光落在陈在溪脸上。此刻,她的手压在一旁的纸张上,柔软的指腹下,轻触着别人的笔触。


    她这个性子,虽是娇气,但弄脏了她的字帖,本就是他的不是。


    沉默了会儿,宋知礼移开目光,平静道:“因为表哥并非有意,只能尽力补救。”


    “没关系的表哥。”说着,陈在溪有些后悔刚刚问他。


    毕竟除了这个原因以外,还能有什么呢?


    她只好认真道:“在溪知道并不是故意的,无先前也总是麻烦表哥,还给表哥添了很多麻烦,所以表哥也不用跟我客气。”


    陈在溪说完,静等着,也期待得到表哥的回应。


    她说自己是麻烦,宋知礼对此,感到很轻微的不解。


    片刻,他将视线重新落回她眉眼,还是耐心道:“并未有麻烦。”


    男声是一如既往的平缓。


    陈在溪没有料到他会这样说,思及,眼眶里弥漫开水雾,她问:“表哥是认真的?”


    少时,她就是母亲的麻烦,长大以后,便成了父亲的麻烦。直到被送去了宋家,宋府人也并不喜欢她。


    陈在溪一直以为,表哥也很烦她才对。


    “嗯。”


    宋知礼很少同她这个年纪的姑娘相处,只能耐心地又说:“今日是表哥不对。”


    察觉到他态度同往日里不一样,陈在溪那颗试探的心蠢蠢欲动,忍了忍,她还是没有忍住,一时嘴快便问道:“那表哥你讨厌我吗?”


    “并未。”


    “可是我经常烦表哥,昨日里,表哥还因为我受伤了,”说到这件事,那颗蠢蠢欲动的心暂且收回,她丧气:“而且昨日,如果不是我缠着表哥同表哥说话,表哥也不会受伤。”


    她好像很在意这件事,宋知礼沉吟片刻,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这位表妹连及笄都还未,她这个心性,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小一些。


    对待她这个年纪的姑娘,他只好多用一些耐性,一点一点地问:“所以方才说以后不会了,也是因为昨日?”


    陈在溪吃软不吃硬,听他这般耐心的语气,也有些触动,“嗯。”


    只是站了一会儿,有些累了,她便将腰靠在长桌上,借此分担掉一些力气,一边道:“大家都说表哥伤得很重,其实我知道,是我拖累了表哥。”


    “只一处伤口,算不上重,也算不上拖累。”


    话落,宋知礼抬起手,将五指压在面前女孩的肩上,轻轻将她推开


    隔着一层薄薄的夏衫,肩侧边有些痒,陈在溪缩了下脖子,被推开时还有些茫然。


    她侧过脸看宋知礼,不明白他这突然的动作,“表哥?”


    宋知礼已经将手收回,提醒:“小心,衣衫上会染到墨渍。”


    “啊……是我给忘了,”陈在溪才想起长桌上并不干净。


    她今日,只着了身素净的衣衫,若是不小心染到了墨,那裙子便是要毁了。


    思及,她颇有些急促地转过身,将后腰露出来:“表哥可以帮我看看,衣衫上染到墨了吗?”


    女声轻柔,宋知礼顺着声音,不由得将目光落在了她后腰处。


    陈在溪今日穿得这身襦裙,已经是几年前制得了,腰身早已是偏小。但因着挤挤就也还能穿,她便没有闲置。


    这身襦裙极其掐腰,将她本就纤细的腰挤成芊芊一握般,此刻,她为了将后腰露出来,一手搭在桌边,好让自己的上半身侧过去。


    从宋知礼这个方向望去,不仅仅能看见她的后腰。


    表妹乌黑的发丝同样散落在肩侧,随着微风荡漾开,胸侧的弧度饱满,更衬得腰纤细,


    目光落在这处,宋知礼微顿,语调平静:“未曾染上。”


    “呼——”陈在溪便松口气,不免嘀咕:“还好我没有,这身衣衫的花纹不一般,我前些年最喜欢了。”


    话落,她转过身,余光里瞥见表哥似乎是有话要说,便闪烁着一双杏眸看向他。


    对上她澄澈的目光,宋知礼侧过脸,“北院里新得了几匹料子,你来宋府以后还未制过常衣,明日让白术带绣娘来,帮你制几身新衣,你可愿意?”


    夏日里的衣衫需要勤换,又加上表哥这个古板的性子,她日常能穿的衣衫很少。


    听见表哥这般说,陈在溪刚想点头,却又有些犹豫,只好小心翼翼地问:“穿新衣自是愿意的,只是真的可以吗?”


    “嗯。”宋知礼应了声,又道:“你如今借住在宋府,有什么担忧,也应当像今日一般说出来,若是不说,旁人又怎会知晓?”


    这样的话,也只有宋家人能说。


    陈在溪听着,忽然想起宋家的姐姐们,宋家的几个姐姐便同表哥说得一样。对于她们来说,喜欢和不喜欢是可以表露出来的。


    可是她做不到,因为她没有家人可以仰仗。但陈在溪还是应了一声“好”。


    顿了下,像是为了印证这句话般,她有些期盼地看像宋知礼:“那表哥昨日,是如何受伤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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