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庭熙的目光凌厉,和往日那温润的样子,搭不上半点边。
“夫君做什么这么看我……”崔清若害羞地低头,“难不成我脸上有脏东西不成?”
她原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对面的人沉默片刻,方道:“你吃了辣椒吗?你嘴真红。”
这下轮到她沉默了。
或许,可能,您知道胭脂这种东西吗?
她只当这人开玩笑,干笑两声:“夫君说什么呀,我这是涂了口脂。”
这句话说完两人就陷入一种沉默,不说是迎来送往、虚情假意,也可以说是沉寂如海了。
不行,绝对不行。
她是嫁给这人做妻子的,不是做望夫石的。
她试探开口:“夫君想必应酬一天,想必累了吧?不如早些歇下。”
然后她听见这人回答:“不累。”
……可是,她困了。
要知道,昨夜她睡得那般晚,今晨卯时起,睡了不过三个时辰。一整天,各种紧张与兴奋难言的情绪,换了谁都会受不了。
大概是看出她的想法,他道:“你若困了,就自己睡吧。”
崔清若无语凝噎。
今日两人成婚,他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吗?
见她不动,谢庭熙才放下手中的茶盏。
他珍重道:“我不喜欢你。”
这人的语气让人听着,还以为他是在陈情心意。
若不是崔清若听清了每个字,都该怀疑,是不是自己听差了。
“夫君……”
他打断她未尽之言,道:“娶你,是那人硬要塞给我的。”
“我不喜欢你,但我会尊重你。”
崔清若听了这话,吓得脸色煞白。
他用“那人”称呼当今圣上,他就算是天家血脉,都不该说这样的话吧。
他好像很讨厌今上。
崔清若最会揣度人心,闻言,善解人意道:“既然夫君如此,那不如就去书房睡吧?不然,在此处也会觉得约束。”
她很相信这招以退为进,一定能奏效。
哪个男人会不对细心体贴的妻子,产生好感呢?
笃定对方会留下,还会增添几分好感的她,却看见这人居然真的认真思索,并起身向门口走去。
“谢……”
眼看这人就要打开门,她忍不住喊出声,却见他放下已经搭在门框上的手。
他道:“新婚之夜,我若夜宿别处,你以后会过得艰难。”
两人相处了许久,只有此时,崔清若才瞧出他和往常一样的温润。
这人走向床边,道:“我睡床你睡小榻,我们两个都睡床,你选一个。”
崔清若腹诽,为什么不是,她睡床,他睡小榻呢?
他道:“这是我的房间。”
崔清若一时语塞。
这人该不会是会读心术吧?
她也不矫情,两个人都成婚了,不睡一张床,那做什么?
她当机立断选了后者。
只要她努力,就没有不喜欢她的人。
谢庭熙听了这话,指了指床沿,不管她的意见,分配道:“你睡里面,我睡外面。”
在下人服侍着沐浴更衣后,两人总算躺在一张床上。
不过床上放了些桂圆花生,这样讨彩头的东西。
谢庭熙像是根本不在意,把它们全都扫到了地上。
见她在看他,疑惑问:“有事?”
崔清若微笑回答:“没有。”
只是,觉得你这个人……真是一点不信鬼神,连讨彩头的东西都随便扔。
两人躺在一张床上,盖的却是两张被子。
崔清若像猫儿一样悄悄打量谢庭熙,然后向他一点点靠近。
只要她够努力,一定……
“哗啦——”
谢庭熙把她之前塞在枕头下的小册子,扔过来,正好落在她眼前。
她尴尬地停止了动作。
那人却合眼浅眠,似乎一点都没受这件事影响。
她却再不好意思靠近了,只能转个身,把那小册子塞进自己枕头下。
有些事自己一个人做,和别人知道自己做,是两种不同的感觉。
她捧着自己微烫的脸,逐渐忘记是和另一个人躺在一起,也闭上眼逐渐睡去。
她自然不会知道,待她熟睡后,这人才转过身,不解地望着她。
红烛长明,那双似墨般漆黑的眸子,在昏暗烛火映照下,更显得明亮。
孩童般干净的眼睛,却又因太过干净,反倒让人看不清情绪。
-
次日,崔清若早早醒了来。
天尚黑,只听得见几声鸡鸣。
因为知道婚后要早起请安,故而,这几日她已经习惯早起。
只有万无一失的准备,才有不好不坏的结果。
她微微挪动身体,感觉枕边人似乎有所反应。
垂眸看去,这人似乎又正睡得香甜。
她怕吵着这人,于是乖乖睡好,只仔细打量她的夫君。
对于她为何会看上谢庭熙此人,落在别人眼里都不会理解。
她想起曾经初见这人。
隔着桃树枝桠,他被一世家子郑远为难。
那人说得难听,只一个劲儿,说他考了好些年,还是个秀才。
却又自诩才华,不愿接受家中福荫,谋个一官半职,实在是假清高。
他只浅笑回答:“君子之泽,五世而斩。郑兄,难不成你到如今,都未曾理解圣人之话?”
那人大抵说不过他,于是换了个角度,嘲讽道:“你一个娼.妓之子,又何谈‘君子之泽’?说来不是惹人笑话?”
谢庭熙身世尴尬,他的母亲是风尘女子。
有人说是舞姬乐伎,亦有人说他的母亲是花魁,各种说法的都有。
这话别说谢庭熙,连崔清若听着都不舒服。
人若有得选,谁又不想自己有个清白出身,堂堂正正地活着。
谢庭熙只是浅笑道:“郑公子今日可是喝了酒?”
不若怎么会说这样的胡话。
他话没说尽,意思却是很清楚了。
旁边听见的人,果然笑出了声,听得郑公子脸一下子黑了。
那人不依不饶道:“你这样肮脏血脉的人,就不应该活着。”
这下谢庭熙反而不说话了,他垂眸深思道:“我记得当年郑家是靠着谢家,才起了家。如今说起这话……或许是我记错了。”
他这话一下子打在郑远脸上,乃至整个荥阳郑氏脸上。
脸上风轻云淡,说得话却是如此直戳人心。
郑家拼命摆脱曾经背靠谢家的经历,却因此越在世家里受嘲讽。
毕竟,他们起家后,火速投诚王、崔二家,站在谢家对立面。
世家龌龊,不代表这样忘恩负义的行为,他们能容得下。
郑远敢嘲讽谢庭熙,但却不敢拿陈郡谢氏开玩笑。
谢家就算如今落了下风,都不是除王崔以外世家,能够轻践了去的。
崔清若就这样,对这个进退有礼,温润聪明……还长得好看的人,有了几分心思。
后来,郑远这个表兄,不幸坠马而死。
谢庭熙在葬礼并未计较往日恩怨,认真恭谨地为他上香祈福。
这个人是算得上人品贵重的。
“夫人,该起了。”
面前的人忽然睁开眼,温声喊她。
她凝视他的样子,正巧落入他如结晨雾般,刚睡醒懵懂纯真的双眸。
他们不是只是同床共枕一夜吗?
他怎么忽地这般亲近她。
很快,她就知道了答案。
她听见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公子、少夫人该起床去向大人、夫人请安了。”
她把目光落在背对着她,有条不紊穿衣的人。
他是装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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