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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京城,平南侯府正堂——


    “老夫人!大夫人!世子来信了!”


    老侯夫人和文氏皆是一喜,他们惦记了许多日,终于来信了。


    “一定是生了,快把信拿过来!”


    老侯夫人急得站起来。


    婢女快步进门,呈上信。


    老侯夫人迫不及待地拆开,文氏等不及,站在老太太身旁看信。


    “是个女孩儿……”


    文氏有些许失望。


    头一个曾孙不是男丁,老侯夫人也不可避免地有一丝失望,很快便又高兴起来,“咱们家有喜了,传我的话,阖府都赏一个月的月钱。”


    文氏跟着笑起来,“先开花后结果,得赶紧通知二弟妹。”


    “是得尽快知会老二家的这个喜事。”


    下人去二房,没多久二夫人郑氏便来到正堂,脸上看不到喜色。


    老侯夫人正和大儿媳文氏商量着要往云州送些什么,见到她这般,不禁无奈,却也不好斥责,只提醒道:“好歹是喜事,你也收敛些,免得日后荣安他们回来,还以为你这个亲祖母不喜欢凌云。”


    她算哪门子亲祖母?郑氏腹诽,又疑惑,“凌云?”


    老侯夫人笑道:“荣安给他女儿起的名字,许凌云。”


    郑氏不满,“女儿家起这样的名字,也太盛气凌人了,将来说人家,旁人不得担心她脾性差?”


    老侯夫人和文氏对视一眼,虽说不至于因为个名字就定性,可她说得未尝没有道理。


    傍晚,平南侯许伯山回来,得知侄子的第一个孩子是女娃,面上瞧不出满意与否。


    文氏因为许活,爱屋及乌,对她的女儿也多几分关心爱护,“在边关长大,教养上定然是不如京中仔细,母亲想曾孙女想得紧,还说要写信让荣安送她回京中来教养。”


    “荣安有数,母亲怕是不会如愿。”


    文氏叹气,“我想也是,若是荣安愿意孩子留在京中,岂会带着孕妇去云州,婉娘在外都乐不思蜀了,回回信上催她回来,回回借口推辞。”


    许伯山道:“荣安不会一直待在云州,婉娘再流连忘返,也会回来的。”


    文氏点头。


    西院,许仲山在数落许活:“愚蠢!女儿有何用,怎么不安排个男丁?”


    郑氏附和:“谁说不是,还起了那么个名字,也不怕压不住。”


    许仲山背着手,气冲冲地来回踱步,“我非得写信教训教训她不可!”


    郑氏连忙劝阻:“老爷也不怕落人话柄,您忘了欺君之罪了?”


    她说到那四个字,几乎是气声。


    许仲山一僵,随即一屁股坐下,甩手道:“罢了罢了,我是管不了她……”


    ·


    云州,仁县县衙后宅——


    报喜的信送到侯府,侯府的信和东西再到云州,一来一回,许婉然便出月子了。


    孩子的洗三和满月,许活都没大肆宣扬,只打算她们在后宅庆祝一下,但本地官吏和百姓知道消息,都送了礼来。


    百姓送的多是些吃食,山珍野味甚至只是几个鸡蛋、一筐青菜,他们怕许活不收,放下东西就跑,洗三和满月前后几日,县衙的菜搁满了厨房。


    而洗三时,官吏商户们送的礼,有一些以他们的家境来说应是比较贵的,许活便派人退了回去;满月时,他们再送,便只是一些有心但不贵重的礼,许活方才收下。


    一桩桩一件件下来,仁县上下皆认定新县令清正廉洁,是个完全的好官。


    许活为官,就是要百姓口口相传的好名声,自然不会去澄清。


    事实上,许活的俸禄根本不足以支撑她们的花销,也养不起那么多护卫,靠的还是侯府的底蕴。


    许活和方静宁皆不缺钱,为了好过冬,还特地重新改了县衙后宅的暖房,正在动工。


    中午,许活回后宅用午膳,瞧见雇佣的工匠仍在卖力干活,当着他们的面吩咐厨房要让他们吃饱。


    工匠们受宠若惊,感激不已。


    轻而易举地一点恩惠便可以得到感激,许活从不会表现得太和善可亲,淡淡地抬手教他们不必多礼,便转身去许婉然的屋子。


    屋内,方静宁、许婉然和小荻三个人笑盈盈地围着小小的摇篮——这是县城一老人亲手用柳条编的。


    “凌云正好醒着,快来看!”


    方静宁欢快地招呼刚进门的许活。


    许活大步过去,小荻立即让出位置。


    摇篮里,小凌云头歪向方静宁的方向,小脚丫一蹬一蹬的。


    小娃娃长开了些,白白嫩嫩,极会长,五官几乎和许婉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自然也像极了许活,没有一丝吴玉安的痕迹。


    许活关心地问:“她今日可有闹?”


    小娃娃听到声音,小脑瓜便又回正,黑溜溜的眼珠看着正上方的许活,嘴里发出乱七八糟的音节,奶声奶气的。


    许婉然生产后越发温柔,“没有,凌云极乖巧。”


    许活专注地看了一会儿,去一旁洗了手,方才去触碰小娃娃的手。


    小孩子的手柔软无骨似的,手背上有一排小小的窝。


    许活轻轻捏了捏她的小手,那只小手便紧紧抓住她一根手指头不放。


    几人的心都是软的,脸上也都带着温柔的笑意。


    她们说起侯府的来信。


    方静宁为难道:“祖母说想让咱们凌云回京城教养……”


    许活没有任何犹豫,“不必送回去,我亲自教养。”


    这一点,她们早有共识,方静宁并不担心,她抬眼看向许婉然,“祖母还让我劝阿姐早些回去,说是甚是思念……”


    “祖母和母亲给我的信中,也有此言。”许婉然看着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愧疚道,“我舍不得与她分开,却对长辈们不孝,不能常伴他们左右,祖母又年迈……”


    从孩子出生,许婉然便不错言地盯着她,几乎一刻也不能分离。


    母女连心,骨肉情深,许活自是能理解,安抚道:“孩子还小,本就不方便长途跋涉,阿姐舍不得也是人之常情,与长辈们回信说明,他们能够理解的。”


    世事难两全,庸人自烦忧,许婉然轻叹。


    许活解下摇篮边挂着的驱蚊香包,举在小娃娃头上逗她去抓,随口问道:“阿姐,静娘,你们先前说也要去教授百姓,打算何时去?我提前安排。”


    方静宁和许婉然对视,然后一同看向小凌云,她们这些日子只顾着孩子,都忘了先前的打算。


    两个人,尤其是许婉然,哪怕只是想到要跟小凌云分开,心里都有些空洞发慌。


    小凌云抓住了香包穗,“啊啊”叫着小手和小脚丫一起使劲儿,仿佛在让许活松手。


    许活捏着另一端的绳子,轻轻晃动,口中则是对两人道:“知道你们记挂凌云,不过难得有机会做想做的事,若每日只稍稍抽出时间都不成,日后离开了恐怕要遗憾。”


    许活大概是心性更冷硬一些,她总是能够很冷静地看待身边的变化。


    许活当然也疼爱小凌云,可重心仍旧在她自己身上,并未大幅倾斜给小凌云,也没有像方静宁和许婉然那般满心满眼全是她,想要事事亲为。


    路上总是会出现许多的障碍,永远会有人摇摆不定,任何一个节点,都可能让迈出去的步子变得踟蹰,转换到另一个方向。


    女子由衷地地想要去做一件事,而不是受从父从夫从子的观念驱使行事,最初的牵绊或许很温情,以为只是一时的,后来可能会不知不觉地忘记曾经的向往,然后某一日猛然忆起,心神俱震,或者再也想不起来。


    女子的人生便是这样被“蚕食”的,令人唏嘘。


    许活态度变得有些强硬,“阿姐,静娘,侯府将来只会有凌云一个孩子,女子顶门立户要排除万难,除非你们坚决反对那条路,她长大后也亲口告诉我,不愿意,否则我对她的教养一定会很严厉,我希望你们能早一点学会放手,免得届时我们意见不统一,矛盾频生。”


    方静宁和许婉然面上皆露出不舍,情绪不受控制地低落,提前感受到了分别的煎熬。


    片刻后,方静宁回过味儿来,质疑:“凌云才出生多久,你便让我们放手,也太早了些。”


    许活有理有据地回复:“你们在仁县无事,整日里只守着她,等到孩子要启蒙离开你们身边的时候,便该心乱了,因此才要早做准备,循序渐进。”


    她总是有道理,方静宁说不过她。


    两个人考虑了一会儿,其实也能接受循序渐进地放手,左右刚开始也就每日半个时辰,若是在京城,又要管家又要应酬,和孩子分开的时间还要更久一些。


    如此比较,她们如今只盯着孩子,确实有些无所事事了。


    两个人决定继续先前的打算,她们也不需要许活安排,做好了决定便安排好,没两日便开始参与教授。


    她们两个受到的教育非同一般,只用作启蒙小材大用,没多久便成了小学堂的先生,后来,两个人又萌生出一个念头——想在仁县开办女子学堂,教她们认字,教她们谋生。


    她们询问许活的意见,许活依回应:“需得循序渐进,想要长久地做下去,最开始便要顺世情而为。”


    至于以后的发展……


    女子从只能依附男子,大多连字都不认识,到学会了生存,学会了立足,某些变化便会自然而然地发生,何必激进地挑战、对立。


    方静宁和许婉然琢磨后,便制定了教授内容,从琴棋书画、管家理事、教养子女等开始。这是许多世家高门女子的教养,而平民百姓和许多底蕴不够的官家女都难以企及的。


    而且,方静宁和许婉然二人会亲自教授,她们还会请一些官家夫人来为学生讲学。


    风声透出去,许多为了家中女儿日后好说亲的人家,全都在打听,这女子学堂何时建立,何时招学生。


    别人急,方静宁和许婉然反倒拖延起来,必要的拿乔是调高身价以及谋求好处——来自于许活的指导。


    第92章


    许活的任期有限,云州百姓尚未温饱,其实不适合在教化上过于倾斜,女学也太快了,但方静宁和许婉然有意,便尽力承担起来她们想要做的事情,投入了大量的心力,并不需要许活太过分心在这件事情上,只时不时提些建议。


    本朝只皇家和一些世家大族会在家中为女儿建立进学之处,也会容留亲朋之女,规模大的也有几十人。


    民间并无正式的女学。


    方静宁和许婉然为女学宣扬的是世家大族对女子的教养,口说无凭,恰逢十月中旬,天震军大将军夫人送了两封请帖来仁县,请许活她们前去参加婚礼。


    方静宁和许婉然皆有意动。


    马上便要秋收,如今粮食在地里,满县百姓唯恐有人作乱毁庄稼偷粮,整日里如临大敌地守着,许活这个县令若是离县,可想而知百姓会如何惶惶不安,许活本人也不放心。


    “我得留在县里,阿姐和静娘可带上护卫代我前往赴宴。”


    方静宁和许婉然一同望向摇篮里的小娃娃,不担心独自外出,她们担心的是孩子。


    方静宁忧心忡忡,“她这么小,若是带她出门,万一生病如何是好……”


    “为何要带凌云?”许活理所当然,“当然是我和凌云留在家中。”


    俩人全都露出震惊之色,完全没想过留下孩子和许活。


    三个月的孩子,待在母亲身边不才是理所应当的吗?


    方静宁飞快地摇头,“不成不成……若不然,阿姐留在家中,我一个人去贺喜?”


    许婉然犹豫,“毕竟对外,你是生母……”且要方静宁一人去赴宴,她会愧疚。


    两个人纠结起来。


    许活弯腰抱起小凌云,十分熟练,边捏着她的小手逗边不在意道:“实在放心不下,咱们直接婉拒也无妨,左右离得远,厚礼送上,也不至于怪罪。”


    “去是一定要去的。”许婉然道,“你不能出面,我们也得替你应酬一二,况且,我们也想为女学造势。”


    方静宁一个人去,旁人要多想,许婉然于心不安,可许婉然若也去,又实在担忧孩子。


    两个人左右为难。


    “是孩子离不开母亲,还是母亲离不开孩子?”许活举起小凌云的小手,挥了挥,“不急,慢慢决定,这几日我可以试着照顾凌云。”


    许活如此说,第二日便有了动作,要带小凌云去前衙。


    方静宁和许婉然不好阻止,便你一言我一语地交代着小凌云的习惯,诸如哭闹可能是什么缘由,多久会饿,多久会排泄……


    许活皆耐心听着,待到她们说完,便道:“且放心,哭闹得厉害我便送她回来。”


    她力气大,直接连摇篮一起端起来。


    方静宁和许婉然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端走孩子。


    而婴儿贪觉,无知无觉。


    前衙——


    正堂后方便是许活常要处理县务的屋子,今日天晴,气温尚可,房内没单独放置炭火盆取暖,只在中间空地上引了火炉温水。


    许活昨日临时打了个结实的架子,摇篮挂在上头,放在她桌案旁,牵了一根绳子,左手轻轻拉动,摇篮便轻轻晃动。


    摇篮里,小凌云身上包裹得严严实实,四肢都捆在襁褓中,睡得正香。


    连县尉和李主簿进来,瞧见摇篮,见礼都忘了。


    “我夫人和阿姐要去天镇军大将军府贺喜,我先带凌云过来适应几日。”


    连县尉走近后,瞧见睡着的小娃娃,怕吵醒她,压低声音,“我夫人回来了,大人若是放心,可教她来帮着照看几日。”


    李主簿也连忙轻声道:“下官女儿的孩子比大娘子大几月,如若大人需要乳母,下官这便去叫她过来。”


    许活道了声谢,表示有需要一定开口,又道:“不必太过小心,没那么娇弱。”


    连县尉和李主簿便稍稍提高了些许音量说话,发现孩子没有受到惊扰,便正常说话。


    县衙里每日杂七杂八的事务极多,百姓也常常因为各种矛盾冲突来告官,许活能分派的都分派给各个官吏,但仍有不少需要许活首肯。


    许活基本上每日都得抽出最少一个时辰来料理杂务,之后再按照近几日的安排做其他事,或者处理一些临时的事情,接见突然来的访客。


    方静宁和许婉然要出行,必定要带足护卫保障安全,这也抽走了一部分县城的巡卫,许活又召来庞县尉重新制定巡逻路线和轮换。


    “每个村都派些人下去,督促百姓秋收后加紧交粮,另外,教他们警醒些,瞧见形迹可疑的陌生人及时上报……”


    三人边听边点头。


    忽地,摇篮里响起震天的哭声,“哇——哇——”


    连县丞三人目光全都投向摇篮。


    “许是饿了。”


    许活不紧不慢地起身,弯腰抱起小小的襁褓,对三人淡定道:“稍等,奶娘在后面,我送她过去。”


    大家族都会准备奶娘,许活也在此地提前寻摸了一个,后来许婉然想要自己喂养,便没用上奶娘,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仍旧供养着。


    昨日,许活派人去通知,今日一早便将她和她的孩子一并接过来,此时就在县衙候着。


    许活在嘹亮的哭声环绕下,将孩子抱出去,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又回来坐下。


    “哇——哇——”


    哭声清晰地传过来。


    许活道:“继续。”


    庞县尉张口:“前几日……”


    “哇——哇——”


    庞县尉:“西北的槐叶村来报,有人流连在庄稼附近……”


    “哇——哇——”


    哭声越来越厉害。


    连县丞和李主簿注意力全都不由自主地转向哭声的方向。


    庞县尉说不下去了,担忧,“大人,娘子她……”


    许活坐着未动。


    其他三个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安静地待着,哭声便越发清晰。


    后院——


    许婉然颦眉望向前衙的方向,“静娘,我好似听到了凌云的哭声。”


    方静宁也心里头发慌,“我好像也听到了。”


    “真的有哭声!”小荻焦躁,“隔着这么远都能听见,得哭得多凶啊,婢子去看看吧。”


    方静宁起身,又坐回去,自我安慰道:“小孩子都爱哭,世子说了,若是哭得凶了便送回来,阿姐……咱们再等等?”


    许婉然攥着帕子,轻轻点头。


    前衙——


    奶娘不安地抱着哭闹不止的孩子来到许活跟前,“大人,娘子不吃……”


    小凌云哭得脸都青了,还在哭。


    许活接过孩子,安抚奶娘:“不是你的过错。”


    孩子许是闻到了熟悉的气味儿,直往她怀里扭,小嘴儿使劲儿地找。


    许活:“……”


    狗鼻子。


    她饿得止不住哭啼,许活便让连县丞三人稍等,抱着她回后宅。


    方静宁和许婉然在屋里就听到哭声越来越近,小荻提前打开了门。


    许婉然心疼极了,抱过孩子便匆匆进了内室。


    方静宁看着许活欲言又止。


    许活道:“命厨房烧水,让奶娘沐浴更衣,奶娘住的那间屋子熏上和阿姐屋里一样的香,阿姐有旧衣,也拿一身给奶娘……”


    方静宁没出口的话更说不出来。


    许活等许婉然出来,又无情地抱走孩子。


    她其实有话没说,若是饿得狠了,兴许就吃了,不过许活若是真说出来或是真的那般做了,恐怕要惹方静宁和许婉然不快,她的日子也得不好过。


    而许活的办法,确实立竿见影,只是这杆儿倒得也快。


    小凌云饿了又哭,重新收拾过的奶娘抱着她喂,刚开始小凌云正常地凑过去,一张嘴就发现不对劲儿,想要吐出来,被奶娘眼疾手快地按住后脑勺。


    这是许活的吩咐,不然她也不敢对县令大人的千金强按。


    可惜小凌云人不大,嘴很硬,就是不吸,还往出吐。


    奶娘没法子,只能再次送她回到县令大人这儿。


    蒙骗不过去,她又一直哭,连县丞他们全都在劝,许活便抱着孩子出去,离后宅远点儿,稍微饿一饿她,再抱回去给奶娘,许活怕她哭得吃进风,还将小娃娃包裹严实才出去。


    然而从走出县衙,许活便接受了衙役和百姓许多异样的眼光,他们的神色都像在问:“县令大人为何如此冷酷无情地对自己的孩子?”


    许活顶着这样的目光和小凌云的魔音穿耳,在县衙外面无表情地挺了一刻钟,抱着她回去,找到奶娘。


    过了一会儿,奶娘略显绝望地抱着孩子又出现在许活面前。


    因为要奶着县令大人的孩子,她吃得好,奶水好,自个儿亲生的孩子吃的也好,长得都比妯娌的孩子白胖健壮。


    她很怕失去这个好差事……


    许活:“……”


    这么小的小孩子,轻不得重不得,打不得骂不得,她一哭就情不自禁地心疼,实在是硬不下心肠,只能再一次认输。


    许活活到现在,头一次如此束手无策,忍不住想祖父在她幼时是如何不假他手地照顾她,忍受她的……


    小凌云再一次回到许婉然的怀抱,眼角还挂着可怜兮兮的眼泪。


    许婉然心疼地不受控制地落了泪。


    方静宁也受不了,“莫要折腾她了,算了吧,我一个人去贺喜便是。”


    内室里,许婉然一言不发。


    许活也没勉强,只是她难得受挫,实在有几分不甘心,于是第二日,县衙里多了一只刚下崽的母羊。


    小凌云无忧无虑地躺在摇篮里玩脚丫。


    方静宁劝阻许活:“阿姐留在家里照看她,不必带去前衙了。”


    许活不好让她们知道她这样大的人还跟一个小娃娃较劲,一本正经道:“再冷一冷,便不好带凌云在外走动了,我带一带她,习惯些,你们偶尔出去也方便,不必太受拘束。”


    之前,方静宁和许婉然都是岔开出去,许婉然每一次去上课都是急匆匆出去急匆匆地回来,不免狼狈。


    许活又端走了摇篮。


    前衙,连县丞三人看到摇篮,表情都有些失控,说话的时候都忍不住瞥向摇篮,防备着突如其来的哭声。


    小凌云实在气儿太足,嗓门儿太大,他们的耳朵实在受折磨。


    许活看向摇篮里的小凌云。


    她醒着,襁褓捆着难受,唧哼唧使劲儿,想要抽出手,抽不出来,瘪着嘴又要哭。


    弱弱的哭唧声刚发出来,连县丞三人皆如临大敌。


    许活探身,解救出了她的两个小胳膊。


    小娃娃手一得了自由,便塞进了嘴里,一只不够,她塞两只,啃得吧唧吧唧响。


    连县丞三人悄悄舒出一口气。


    许活戳了戳小娃娃的手背。


    如此小便能教人忌惮非常,她也算是第一人。


    许活处理着今日的县务,没有等她哭闹,估摸着时间,便教人去厨房。


    不多时,一只乃盅摆在了许活的案上,隐隐有热气升腾。


    许活左手单手抱着小娃娃,右手拿着汤匙,缓慢地搅动。


    这盅羊乳,厨房精心煮过,去了腥膻,乳香味儿浓郁,渐渐逸散。


    小娃娃口水渐渐泛滥,流了一下巴。


    许活拿出帕子,随意地替她擦了擦,继续搅动。


    晶莹的口水又流了出来,红润润地嘴巴张开,“啊~啊啊~~”


    许活不理会,拿了另一只碗,盛出些许,端起来,尝了一口。


    很香,不烫。


    “啊啊——哇哇——”


    小凌云饿了,咧开嘴要哭。


    许活将她头垫高些,一小勺子羊乳送进她张开的嘴里。


    小凌云吧唧吧唧,口水流得更汹涌了,小嘴儿撅着,急切地追着离开的勺子,“啊!”


    许活面上浮起笑意,却不急着再喂,慢条斯理地教训:“你是侯府未来的继承人,不可太过娇惯,听到了吗?”


    小凌云“啊啊啊”地喊。


    “看来你是听到了。”许活满意,又喂了她一口,“日后可还挑嘴?”


    小凌云噘嘴,“啊——”


    许活颔首,“既是答应,便不能再言而无信了。”


    她说完,才继续一勺一勺地喂小凌云喝。


    后宅——


    许婉然三人等得有些焦急。


    小荻仔细倾耳听,幻听了似的,“小娘子是不是又哭了?”


    但无论她们如何去听,小凌云也都没哭。


    这时,奶娘过来,按照县令大人的吩咐传话:“大人说,娘子吃饱便睡下了,没哭闹。”


    三人惊讶。


    许婉然同时又面露失落。


    午膳时,许活抱着小娃娃回来,温声道:“静娘,阿姐,你们不必担心凌云了,她今日适应的极好。”


    等到许婉然再抱着小凌云进内室喂奶,小凌云却不喝了。


    饶是许婉然这样温柔的性子,也不禁气了,嗔怪道:“有奶便是娘,诚不欺我。”


    小凌云掰着脚丫递到嘴里啃,一无所知,天真无忧。


    第93章


    许活这个人,不会强制地命令身边的人必须如何,但会想方设法。


    方静宁和许婉然对女学的开办有很大的期望,许活解决了眼下她们心中最大的后顾之忧,两个人最终还是决定一起出门赴宴。


    外出当日,县衙后宅,许婉然的屋子——


    方静宁和许婉然半蹲在摇篮边,小荻站在俩人身后,全都依依不舍地看着孩子。


    出门在外,总不能身边每个用的惯的人,是以小荻也跟着她们去。


    小凌云躺在摇篮里睡得香甜,完全没感觉到分离。


    许活催促:“早些出发,免得在野外耽搁太久,不安全。”


    方静宁和许婉然在小凌云额头上落下两个轻轻的吻,缓慢地起身,低落地转身,一步三回头。


    许活挡住了两个人的视线,“马车在等着。”


    方静宁控诉她:“不解风情!”


    许婉然眼里也有几分幽怨。


    许活顺手,干脆利落地带上身后的门,淡淡道:“秋日萧瑟,离别之际,正适合吟诗一首,莫要辜负了此情此景。”


    方静宁:“……”


    她分明是在调侃她!


    方静宁提着裙摆,气冲冲地转身,气不过,又返回来,在许活脚上重重一踩。


    她没收力,痛感袭来,许活面不改色,提醒:“注意脚下,莫伤到自己。”


    方静宁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气闷不已地走开。


    许婉然叮嘱许活照顾好小凌云。


    许活一一答应,送她们到后门外。


    方静宁先一步上了马车,坐在上头梗着脖子不去瞧许活,也不与她搭话。


    许活扶着许婉然上马车,望向车窗内,只能看见半身,便一甩前裾,一步跨上马车。


    马车晃动,车厢内的三人皆意外地看向车门处的许活。


    方静宁惊,“你上来作甚?”


    许活两步便走到方静宁身边,捏着她的下巴抬起来,吻上去,一触即离,一句情话或是多余的话没有,便又转身出去,吩咐出发。


    方静宁整张脸都烧起来。


    姐姐和小荻都看见了,还不知会怎样笑她。


    没法儿再见人了。


    方静宁抬起手,宽大的袖子紧紧遮住脸。


    许婉然和小荻原本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左右张望,发现她羞得抬不起头,才露出一点笑意。


    马车缓缓驶离,带走了一半的护卫。


    她们快马加鞭,赶在天黑前,在云中城驿馆落脚。


    天镇军驻扎的驻地外有一个小城池,将军府便坐落在其中,距离云中城只有几十里,婚礼在后日,明日前往即可。


    而与方静宁、许婉然相同打算的人,不在少数,官驿之中还有其他官员及家眷。


    论官职,许活只是区区一县令,论爵位,世子和世子夫人的品级又高过云州大多数官员,是以提前到的官眷一得知她们二人抵达,皆到驿馆堂中来迎。


    他们率先瞧见的,自然是平南侯府威风凛凛的护卫,随后关注才落在马车上。


    护卫们下马,停车,列队,放脚踏……全程肃静威严。


    方静宁和许婉然提前收拾过仪容,是以先后从马车中出来时,完全没有风尘仆仆的狼狈。


    她们二人,只一露面,美貌、风华和气度便给了在场诸人无限的冲击。


    好像京城就该是这样,京城的水土和富贵养出来的人就该是她们二人这样光华四射,夺人眼目,不敢有一丝亵渎。


    方静宁和许婉然进到驿馆之中,里面几家人都是方静宁不熟悉的官眷。


    双方互相见礼,二人方知这些人的身份,竟不止是云州本地的官员,还有远道而来参宴贺喜的,寒暄几句,总能找到些许渊源来。


    两人并无一分倨傲,皆落落大方,坦坦荡荡。


    不过她们到的晚了,其他官眷也都有分寸,简单见礼便表示不打扰。


    两人道谢后,进到提前定好的房中休息。


    而余下众人互相一交流,彼此一打听,好事之人便讲了许多捕风捉影的事儿,其中最引人瞩目的便是许婉然和离一事。


    “为何和离?侯府唯一的嫡娘子,夫家不能差了吧?”


    “伯府呢,夫君是独子,也是一表人才。”


    “据说是世子夫人亲口说的,养外室,害得这大娘子落了胎,侯府容不得,便和离了。”


    “男人有妾多寻常,这不是善妒吗?”


    “可小声些吧,别教许家的人听到。”


    “这就是娘家强势,那样好的婚事也说不要就不要了。”


    “谁说不是呢。”


    “这大娘子瞧着温婉,落过胎,又容不得人,和离过,娘家还这样强势,恐怕没人敢求娶了。”


    “这话咱们可说不得,侯府的门第,是想攀就能攀上的吗。”


    “和离了,抛头露面去参加婚宴,不合适吧?”


    “是有些不吉利……”


    ……


    第二日,驿馆的官眷们不约而同地等着方静宁、许婉然二人一同出发。


    云中城本地的官员也都是今日前往赴宴,不过走得早一些,并未与他们同行。


    这段路途近一些,可行的慢一些,许家的马车打头,护卫们开路,压迫十足,后面的官眷们也颇觉安心。


    一行人行到半路,后头传来一阵疾驰而来的马蹄声。


    护卫发现来人后,在马车外禀报:“夫人,大娘子,是玉苍军的马队。”


    方静宁的声音传出来,“让路。”


    他们说话时,马队已经到他们队列的末尾,丝毫未减速,显然是不打算停留。


    许家开始靠边让路时,马队飞驰过许家的队伍。


    其间,不少人都悄悄向玉苍军一行张望。


    马队最前方的便是玉苍军少将军陈晋安,士兵中间护着的几个,是玉苍军大将军夫人叶秋及其侍女,打扮好似女将一般飒爽。


    许家的马车始终未动。


    陈晋安路过那辆马车时,视线偏移了一瞬,便收回。


    倒是叶秋,瞧见许家的旗,猜到是许家的女眷,行到车队前便勒住马。


    陈晋安等人也都随着她停下来,根本不管挡不挡旁人的路。


    叶秋直接吩咐:“去问问,是平南侯府的女眷吗?”


    女侍调转马头,回身去问。


    他们停下,后面的人便必须得停下。


    许家的马车上,方静宁和许婉然对视一眼,一同起身,打算出去见礼。


    前面,叶秋和陈晋安得知马车上是方静宁和许婉然,关注又多了一分。


    叶秋直接驱马走近马车。


    方静宁躬身走出马车,见到叶秋的一瞬间,怔楞。


    随后出来的许婉然,亦是从未见过这般英姿飒爽的女子,也不禁惊艳出神。


    这世间女子千万,从前她们所见好像都在一个壳子里开出不同的花,反倒是出走边关,许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原来这世间女子也不都是在一个壳子里开花,还有在旷野,在森林,在马上……


    后面马车上的人也陆陆续续出来,一一见礼要耽搁时间。


    叶秋抬手拦住两人下马车的动作,“上次见许世子,便想见见你们了,正好遇见,请我上去坐坐?”


    方静宁立即答应,依旧下了马车。


    许婉然转身回马车之前,察觉到了一道锐利的目光,抬头,直接在马车上微微福身示意,方才进去。


    叶秋瞧见,回头望了一眼冷硬儿子毫无变化的脸庞,便翻身下马,不见外地跨上了许家的马车。


    陈晋安不理会后面的官眷,直接调转马头,继续向前,只是速度迁就了马车,慢了下来,又渐渐走到马车侧。


    许家的马车大,四个人也不拥挤。


    方静宁和许婉然不知为何,在叶秋面前,不想报夫家,只报了她们的名字。


    叶秋对此适应良好,直接称呼二人名字,而不是以某夫人代替。


    小荻为贵客倒茶,马车晃动也分毫不洒。


    叶秋的注意力全都在方静宁和许婉然身上,先是问候了方静宁刚出生的孩子,随后又看向许婉然,笑道:“先前许世子说起你和离,我便想见一见骨子里如此烈性的女子是什么模样,未曾想竟是个娇娘子。”


    她这样直白地提出,比其他官眷隐藏得不够好的眼神让许婉然更舒服一些。


    许婉然在许活的庇护下,在方静宁陪伴下,几乎忘记她是个和离女,甚至半分未觉得出来贺喜有和不妥。


    直到见到了这样多的人,接受各种各样的目光,才忽然意识到,她和离了。


    可那又如何,许婉然代表的是平南侯府,也代表的是她自己,她还想建女学,自然不能有丝毫畏怯。


    是以,许婉然温柔有礼且坦荡从容地回道:“婉娘是将门之女,自是不能落将门之风,旁人负我,非我之过,自当弃之。”


    叶秋朗声大笑,满目欣赏,“好一个将门之女!”


    马车外,陈晋安闻声偏头,少见地闪神。


    马车里,叶秋道:“听说你们要办女学,极好,也教云州这些粗鄙的瞧一瞧,什么是贵女。”


    许婉然不卑不亢道:“夫人过誉,我与弟妹来此,多见民间女子粗鄙之中有胆量、勇毅、担当……亦是佩服不已,只盼能习得几分,便以倾囊相授为报。”


    方静宁颔首,显然与姐姐一心。


    叶秋不免羡慕道:“平南侯府可真是灵慧聚集之地,这样的女子,竟是有两个。”


    实际是三个,最厉害的一个只有她知道。


    方静宁默默地得意。


    叶秋越看她们便越是喜欢,直接许诺:“若是女学办了,定要请我过去瞧瞧。”


    背靠权势钱财,不能称“贵”,唯有气度见识心性……聚于一身,方为典范,可为师。


    方静宁和许婉然目露欣喜,异口同声地答应。


    只要想便去做,任何一点开始都可能会留下火种,终有一日东风来,便可火势熊熊。


    第94章


    天镇军大将军姓石,驻守此地已十二年,成婚的乃是其长孙,新婚妻子是一宗室女,名为杨琴,陛下赐婚并亲封其县主,因而婚礼十分盛大。


    婚礼是隔日傍晚,今日整个城池便已张灯结彩,贴满喜字。


    来贺喜的客人基本都已陆陆续续到达,天镇军大将军府皆有安排住宿,那是个颇大的宅院,宾客们一家一院,或者几家一院。


    叶秋母子、刺史一家、方静宁和许婉然这样身份不低的贵客,格外款待,住处离得颇近,环境也最优异。


    而新娘子和其送亲的娘家人则是住在她们不远处的一座单独的宅子中,据说是新娘子娘家专为女儿建的,明日将送新娘子从那儿出门子。


    落脚后,许婉然便命人将一封提前亲手写好的拜帖送过去。


    这是以她的名义送的。


    方静宁幼时在京中不显,婚后才跟着侯府长辈出门交际,许婉然则不同,她性情温柔,待人和善,便是不交心,也多的是人喜欢她,京中许多娘子皆爱与她交好,便是交情不深,也交善。


    新娘子不是久居京城,许婉然却也曾与她在京城有过几面之缘,当时相处尚算融洽,由她为方静宁引见,正合适。


    不过许婉然到底是和离之身,便是她们问心无愧,旁人难免忌讳,一桩喜事若有瑕疵反倒不美,是以即便前来,也并不准备贸然出现在婚礼上,打算的是婚礼后和方静宁一起去拜访新娘子。


    却不想,那头当即便回了口信,请方静宁和许婉然明日到出嫁的宅子。


    来的是个嬷嬷,客气又热情,“县主未曾想到在云州还能见到旧友,若非今夜大将军夫人要设宴为诸位宾客接风,还想请二位过去小叙。”


    方静宁有些意外,看向许婉然。


    许婉然微微点头。


    方静宁便笑着请这嬷嬷回话:“明日我们一定去。”


    嬷嬷喜笑颜开,“我们县主静候二位。”


    她走后,方静宁疑惑道:“阿姐与那娘子关系这般好吗?”


    明日去新娘子的宅子,无异于以娘家宾客的身份送嫁,甚至完全不在乎许婉然和离的身份,不是关系好,又是为何?


    许婉然温声道:“她远嫁至此,孤立无援,与你结交并无坏处。”


    方静宁恍然大悟。


    许婉然垂眸,看得越清楚,便越觉得宁静平和。


    旁人眼里,与利益得失相比,她和离与否,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于她而言,更是小事,不值得她如履薄冰。


    ·


    叶秋与方静宁、许婉然约好一同到大将军府赴宴。


    她和儿子陈晋安皆只换了身衣服,简单收拾,便坐在堂中喝茶等候。


    叶秋不急不慢,“女儿家收拾起来,是要慢些,你若是不耐烦,不必在此陪我。”


    陈晋安一言不发,稳坐如山。


    叶秋观察着他的神色,忽然意有所指道:“咱们这边关之地可养不出这样灵秀的女子,指不定有些见识浅薄的,瞧人家和离小产过,便以为高人一等了,实在可笑。”


    陈晋安面无异色,也并无与她交谈之意。


    叶秋颇感无趣,便也闭上了嘴。


    不多时,外头来报,方静宁和许婉然已收拾妥当,在外等候。


    叶秋便放下茶杯,起身,迈步,丝毫不拖泥带水。


    院外,不只方静宁和许婉然,还有费刺史夫人及其子女,一个唇上蓄着短须的瘦高青年男子是费家长子,另一个则是费芸。


    因为要赴宴,双方衣着打扮皆十分郑重,方静宁和许婉然珠钗绫罗,姝色各异,风情动人。


    费夫人很是热情地拉着许婉然说话,不住地表达她夸张的喜爱之情。


    费家长子盯着许婉然,完全看直了眼,垂涎之意尽显。


    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她们不怀好意。


    而方静宁和许婉然年轻,见费家长子这般轻浮失礼,皆有些不愉,只是碍于双方的身份,碍于许活在云州做官,碍于她们是来旁人家贺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且她们是女子,戳穿了也对她们不利,便稍忍着气。


    可她们顾大局稍忍一忍,旁人却丝毫不知收敛。


    忍让太过,便是懦弱了……两个人几乎要发作。


    这时,几人身后传来叶秋的疑问声:“费夫人也在等着我?”


    费家几人立时变了神色。


    费夫人谦恭了几分,费芸娇羞地瞥向陈晋安,唯有费家长子,仍对着许婉然失神。


    陈晋安眸色暗沉,一瞬间仿佛是隐没在昏暗处的野兽,危险的目光锁定在不知死活、冒犯领地的畜生身上。


    费家长子浑身一冷,下意识地望向危险处。


    叶秋察觉到,抢过众人的注意力,笑着冲许婉然和方静宁招招手:“我还要借你们许家的马车过去,咱们便不耽误费夫人的功夫了。”


    方静宁和许婉然心知她是在解围,皆领情,立时走近,一左一右站在她身侧。


    远近亲疏,一下子便拉开来。


    许婉然站在离费家人更远的一侧,左边儿有叶秋和方静宁,身后有小荻和叶秋的女侍们。


    她们渐渐远离,陈晋安高大的身影坠在最后,完全隔绝了费家人的视线。


    “娘,您看呐~”


    费芸不甘心。


    费夫人安抚她,语带贬低,“陈家还能看上她个和离女不成。”


    ……


    许家行驶的马车上——


    许婉然身子一动不动,嘴唇为抿。


    叶秋关心道:“可是教费家惊到了?他们行事一贯自以为是,只是对小人,远着些为好。”


    许婉然感激地微微勾唇,“您放心,我们省得。”


    方静宁关心地看向她,“阿姐,可是疲累不堪?”


    话中指的是奔波疲累,但其实她们问的是别处。


    许婉然身子不便,私下里要常常处理,偏偏白日赶后半段路时,叶秋与她们同行,许婉然便强忍了半路,落脚后匆忙去处理了,隐晦处仍十分难过。


    动一动便疼得厉害。


    许婉然微微颔首,回答方静宁。


    方静宁便心疼道:“稍后阿姐去拜见过,便向石夫人请辞,提早回来休息。”


    叶秋也道:“身子不适便不要逞强。”


    许婉然点头。


    大将军府——


    方静宁和许婉然本就是备受瞩目的人物,她们二人又与叶秋一同出席,众人的目光更是灼灼,全都在猜测着她们之间的关系。


    方静宁姿容绝色,许婉然脸色不佳,风采却没有逊色分毫,反倒更怜人。


    两个新鲜的人,风头完全盖过了后来的费夫人一家。


    费夫人母女不喜,费家长子离开去男客处时,一步三回头,痴痴地望着许婉然出神,见她惹人眼,也颇为不满。


    而许婉然半分眼神都未给他们,与石夫人寒暄片刻,便以身体不适提出告辞。


    石夫人瞧见她的气色,自然放人,得知许家护卫侯在外门,便派了个婢女领她离开。


    许婉然提前退离。


    男客处,有人附到费家长子耳边说了几句话,他便起身出去。


    陈晋安眸色一凝,捏碎了杯子,像是捏断什么人的脖子一般,随后起身,大步跟上。


    另一头,许婉然跟着将军府的婢女走,渐渐发现并非原来的路,便心生警惕,询问:“为何不原路返回?”


    婢女躬身道:“原路会遇见外男,婢子带您走得是另一条路。”


    方向确实是往南,许婉然姑且信了,继续随行。


    忽地,许婉然察觉到身后有些异动。


    她回头去瞧,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然而再回转过来,却发现带路的婢女不见了,顿时惊慌。


    许婉然强自镇定,顾不上身子疼,提着裙摆向前方的更亮处跑去。


    然而身后的脚步声也紧随身后,她没跑几步,便被人一把抓住,狠狠压在墙上。


    “喊啊,你喊,名声便坏了,只能嫁给我。”费家长子紧紧捂住她的嘴,按住她挣扎的手,压着声音威喝,“你都是个被人用过的了,还小产过,没准儿生不了孩子,我也不算辱没你,以后少抛头露面……”


    他早就被淫邪蒙了眼,当许婉然是私有物一般,边说边低头去亲她。


    许婉然眼里闪动着惊惧的泪光,却没有放弃抵抗,挣扎躲闪着,提起全部力气,发狠地顶向身前男人的下三路。


    与此同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一把抓住费家长子的头,狠狠向后薅去。


    “啊——”


    下三路的疼痛,费家长子失声尖叫。


    陈晋安手上没有任何停滞,抓着他的头,狠狠砸向墙面。


    剧烈的碰撞声后,陈晋安松手,高瘦男人瘫软地滑向地面,而墙面上,留下了一道深色的痕迹。


    死、死了吗?!


    许婉然睁大眼睛,紧紧捂着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费家长子的喊叫声吸引了将军府的人,嘈杂的声音传来。


    陈晋安视线在地面上飞快地扫过,确定没有落下东西,一把捞起软在地上的许婉然,闪身躲进一侧的洞门。


    这个位置,有些偏僻,明显是有心人专门引过来的,此时也方便了他们避开人。


    陈晋安带着一个人,仍然大步流星,直到听不见吵嚷声,方才停下,扶着她站好,便厉声斥道:“你们平南侯府连婢女都没有吗!”


    许婉然微微咬唇,理亏,不好解释。


    她们护卫带的足够,只是没想到会有人敢在别人府里有大喜事时横生枝节,但无论如何,确实是她们考虑不周。


    两人离得近,许婉然身上香气渐渐浓郁清晰。


    方才事态紧急,陈晋安没太注意,此时察觉出些许不一样的味道,不自觉地轻嗅。


    “啪!”


    许婉然惊魂未定,一怒,直接甩了他一巴掌,“登徒子!”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竟然打他的脸!


    她还好意思气成这样……


    陈晋安虎目圆瞪,眼神凶悍。


    许婉然教他的凶气吓得一凛,不由地后退一步。


    冲动缓和平复,冷静渐渐回归,手掌上的酥麻胀疼格外明显,可想而知多用力。


    他肯定能躲过去的……


    竟然真的打到了……


    许婉然暗暗瞄看她的手掌,有些懊恼。


    她这般,属实有些恩将仇报,理应认错,“少……”


    陈晋安死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拳头紧攥,却无其他动作,在她开口前打断,忍耐道:“赶紧走,碰到人便说走散迷路了,旁的一概不知,懂吗?”


    许婉然下意识地颔首,明白他的意思,便住了嘴,迅速道了声谢,提着裙摆快步离开。


    陈晋安望着她的背影,目光凌厉不减,口中却低语:“京城的娘子,皆这般表里不一吗?还是只有平南侯府的……才如此悍然。”


    不讲武德。


    第95章


    费家长子在大将军府里遇袭,生死不知,形容可怖,很快便闹开了。


    许婉然按照陈晋安所指,边走边整理仪容,没走多远便遇到了将军府的下人,主动叫住人为她带路,还询问为何吵嚷,发生了何事。


    将军府的人正在搜罗可疑的歹人,反过来问她为何独自一人。


    许婉然便微微蹙眉道:“石夫人派婢女为我带路,那婢女却不知为何不见了踪影,任我一人茫然无措,岂非怠慢?”


    她看起来便不像是歹人,下人并非怀疑她,只是例行询问,闻言连忙恭敬道:“许是有所误会,不敢怠慢,小的这便带您出府?”


    许婉然眼神微动,正色道:“将军府出了这样的事,我若是一走了之,平白惹人嫌疑,落人口舌,便与我重新带路,回宴上去洗脱嫌疑,我再行离开。”


    真放了人出去,万一有问题,他们都要被问责。下人们巴不得客人皆如此讲道理,当下便恭请她返回到席上。


    宴席上颇为混乱,所有宾客皆聚在一起,由石大将军和石夫人主持大局,安抚宾客们。


    石大将军长须怒目,命人严密封锁将军府,以免歹人伤人后逃脱。


    费家长子一息尚存,治病救人更为要紧。


    将军府请了大夫前来救治,才发现不止头上,身下亦有重创。


    什么人会如此狠辣?


    宾客们议论纷纷,也有些人心惶惶,唯恐伤及他们。


    而长子如此惨状,费夫人悲愤欲绝,声嘶力竭地要求找出伤害他的凶手,要凶手以命抵命。


    陈晋安悄无声息地返回到了宴席上,寻到母亲身边。


    他浑身酒气熏天,衣袖下摆皆有大片濡湿。


    叶秋奇怪地打量他一眼,场合不合适,便未曾多问。


    堂上,石大将军开始询问:“费大郎为何离席?”


    费家长子的小厮惶惶不安,颤抖着说是“更衣”。


    费夫人狠厉:“主子有什么好歹,你也得陪葬!还不说实话!”


    小厮惊慌失措,跪地求饶。


    费夫人恨声威逼。


    小厮神色越发犹疑不定,可他偏偏不开口,实在有问题。


    石大将军又询问:“期间有谁离席过?”


    陆陆续续有宾客回复,饮酒后小解再寻常不过,离席过的人不在少数。


    陈晋安也面无异色地跨出一步,“小侄也离席过。”


    就算查出来与许婉然有干系,谁又能相信她一个柔弱无力的女子能伤一个高大的成年男子?


    他下手重,虽然来不及处理其他人,但除了许婉然,无人看见他动手。


    最后不过是,死无对证,不了了之。


    而陈晋安与费家大郎远来无怨近来无仇,完全没有人怀疑到他身上去。


    石大将军:“可有人看见费大郎何时离席?”


    宾客们有些似是而非的答复,对捉拿凶手并不太多帮助,最后反倒又落在了费家长子的小厮身上,有人看见,他跟费家长子说了什么,费家长子才离开的。


    费夫人气恨的要严刑拷打小厮。


    费芸紧紧贴在母亲身边,揪着费夫人愤怒的衣袖,六神无主。


    陈晋安冷眼看着费家人的丑态,忽然眸光一凝,紧紧盯着那个走进来的身影。


    “阿姐,你怎么还没离开?”


    方静宁也第一时间发现了许婉然,疑惑出声。


    一句话,引得原本并未注意到许婉然的人也都发现了她。


    费芸惶惶地抬头,对上许婉然的视线,心虚地飞快埋下头。


    石夫人身后,婢女抖如筛、面如纸,一个年轻的小娘子红着眼,怕的几乎快要哭出来。


    费家长子的小厮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许婉然还一言未发,只是露个面,便有人乱了阵脚,露出异样。


    石夫人看见许婉然,也有些意外,“许娘子不是回去休息了吗?”


    陈晋安眼神锐利地盯着她苍白的侧脸,不受控制地气怒。


    一介弱女子,胆子可真大,受了那样的惊吓委屈,竟然还敢回来。


    许婉然对他的视线视若无睹,眼神清明,不疾不徐道:“与您的婢女走散了,听到吵闹声寻过去,询问方知有人在将军府内行凶,便又返回来,免得惹出什么误会。”


    石夫人回头看向先前派去带路的婢女,本欲询问,不想却发现了女儿和婢女的怪异,心下一沉。


    婢女连忙跪下,眼神闪烁,不知该如何解释。


    宾客们也不由地看向石夫人的婢女。


    将客人弄丢,可不是待客之道,且她还若无其事地回来,又在费家长子遇袭期间,太奇怪了。


    气氛诡异,众人的视线来回在主家石家、费家、许婉然三方游走。


    许婉然一脸的迷茫之色。


    石夫人下意识地挪动身体,挡住了颤抖的女儿。


    此时大夫面色沉重地走出来,禀报费家长子的情况。


    身下的伤虽重,却不伤及性命,相比之下,他头上的伤才十分危急,能不能醒过来未可知,就算醒过来很大可能无法如常人一般了。


    不死即傻。


    费夫人理智全无,又不知凶手,对着长子的小厮甩巴掌,完全失了贵夫人的仪态,“连主子都护不好,我要你陪葬!”


    费家长子伤在天镇军驻地,石大将军必须得给费刺史一家一个交代,便严肃地命令,所有人一一盘查。


    石夫人并不希望牵扯出什么来,便出言劝说道:“将军,明日的婚礼不能耽搁,不若慢慢审问盘查……”


    费夫人听到石夫人此言,怒不可遏:“我儿伤在将军府,今日将军府不将歹人抓住为我儿偿命,我们费家绝不会善罢甘休!”


    石夫人亦有怒气,不满道:“费夫人,别家府中做客,你家大郎更衣,缘何独自一人在主家宅中随意行走?还是从长计议为上。”


    费芸扯了扯母亲的袖子,心虚气短地求道:“娘,将军府会给咱们交代的……”


    费夫人丝毫未发觉女儿的异样,怒火滔天,“我儿命在旦夕,夫人这话中指责之意不怕良心有亏吗?”


    两家同在云州为官,费刺史颇擅钻营,原本交情不错,不想她如今如此不顾念将军府的颜面,石夫人怒而生怨,干脆便不再阻挠,由着去盘查,心道:鬼鬼祟祟,必然不是什么光彩的行径,左不过最丢脸的是姓费的。


    两家闹得不愉,陈晋安看向许婉然。


    许婉然神色全无慌张,微微垂眸,依在方静宁身边。


    盘查进行,石大将军命人拿下费家的小厮去严加审问。


    小厮被拖行几步,终于不堪压力,崩溃地大喊:“小的说,小的说……”


    费芸惊惧。


    石大将军严声道:“让他说。”


    小厮伏在地上,哆哆嗦嗦道:“郎君、郎君不是去更衣,郎君是尾随许娘子而去的……”


    “什么?!”


    震惊的声音此起彼伏。


    许婉然受惊,不敢相信似的摇头,眼里泛起泪。


    陈晋安一直注意着她,心知她不是个纯善软弱的,眼泪恐怕是装得,眉头却越拢越紧。


    方静宁本就不是好性儿,当即美目圆瞪,怒斥:“平白无故攀咬我们平南侯府,这便是刺史府的体面教养吗?”


    “胡言乱语!”费夫人恨骂小厮,“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坏主子的名声!”


    小厮知道他必然没有好下场了,豁出去道:“小的只是听令行事,是大郎君让娘子借着跟将军府娘子的交情,让婢女将许娘子带到偏僻处扔下,郎君再寻过去!”


    费芸声音尖利地反驳:“没有!他胡说!”


    而石家女儿再没法儿隐瞒,忽然哭了起来,哽咽着控诉:“费芸说她长兄和许家娘子互相有意,心疼许家娘子身体不适,想要关心一二,我不知道为何会变成这样,我与她关系好,她为何要骗我……”


    费芸否认:“我没说过!你诬赖我!我没有!”


    “啪!”


    石夫人为了维护女儿,当众给了她一巴掌,“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么这样单纯!旁人说什么便信什么!万一助纣为虐害了一个女子,你拿什么赔罪?”


    石家女儿泣不成声,满脸悔恨。


    费芸仍在极力否认,可她那心虚的模样,哪里能证明清白。


    费夫人后悔方才非要追根究底,反倒成了揭费家的丑事,蓦地指向许婉然,“是你!是你歹毒伤我儿性命!”


    五十护卫带出来,还能教自家的娘子受欺负?方静宁毫不犹豫地维护:“费夫人如此欺辱我们,当我们平南侯府怕你不成。”


    许婉然看着挡在她面前的方静宁,满是感动,随后便不卑不亢地站出来,“我与婢女走散,慌不择路地寻她,从始至终未见过费郎君,没有旁人作证,费夫人非要污我名声,我也无从辩驳,只是你言之凿凿指责我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伤了费郎君性命,滑之大稽。”


    费夫人笃定,“你们许家护卫个个身手了得,岂用你亲自动手?”


    “护卫皆候在外头,是否有擅自闯入,将军府一清二楚,且我独自一人,如何指使?”


    许婉然目光灼灼,明明外表如茉莉一般,面对诋毁,却丝毫不畏怯退缩,“刺史夫人今日空口无凭诬赖我,他日我状告费家,还望刺史夫人也能始终如一,振振有词。”


    费夫人咬住不放,“不是你又是何人?总归与你脱不了干系!”


    “那就烦请费夫人举证我有罪,我本就无辜,不必为此争辩,费夫人也无权命我自证清白。”


    费夫人哪里有证据,反倒说来说去,都是对他们不利的,偏偏没能先声夺人,气势上压制住许家,只觉得脸面都丢尽了,急于摆脱困窘而不能,无地自容。


    然而许婉然申明立场,根本不屑与非善之人多费口舌,转向石大将军和石夫人,微微福身,识大体道:“主家大喜,我等皆来贺喜,未想到会有这样一番波折,原想着若能不扰贵府喜事,不使县主大婚蒙阴影,便将此事揭过也无妨,只是费夫人咄咄逼人,强词夺理,已不是我个人蒙冤委屈与否,我平南侯府的颜面绝不能任人踩踏。”


    两厢比较,许婉然实在风度斐然了。


    石大将军和石夫人皆出言安抚她,石夫人更是亲口替女儿道歉。


    许婉然看向石家娘子,宽和道:“年少犯错,并非罪大恶极不可原谅之过,石小娘子思之改之,日后明辨是非,仍是大善。”


    若是名声有碍,一辈子便毁了,石家女儿心头一松,泣不成声。


    石大将军和石夫人也都承许婉然的情,与她温声软言,亲近有加。


    许婉然强撑的气力泻掉,气色更差。


    石夫人见状,连忙让她回去休息,她也亲自对其他官眷再三表示歉意,送人回去休息。


    至于费家人,石家表示盘查还会继续,至于结果……总要做做样子。


    ·


    叶秋、陈晋安母子仍然和许婉然、方静宁同行。


    陈晋安恶龙垂涎宝物一样盯着许婉然不放。


    叶秋瞧见,十分丢脸,低声喝斥:“离远些!眼珠子挪开!惹婉娘不喜,我便与你母子划清界限!”


    许婉然进马车了,陈晋安拔开视线,冷着脸一言不发。


    叶秋气个倒仰,撂下狠话:“有你求我那日。”


    陈晋安神色微动。


    他们回到住处,许婉然下马车,陈晋安又紧迫盯人。


    但许婉然始终没有给他任何一个眼神,恹恹地靠在方静宁身上,与叶秋告辞后,两人便相互搀扶着进去。


    陈晋安目送许婉然身影消失,招来手下去弄来一份安神汤,随后才跟上母亲的脚步,亦步亦趋。


    叶秋看他坐在她这儿不走,无语,“你想干什么?”


    陈晋安一杆子通到底,“母亲,替我提亲。”


    叶秋嫌弃,“滚滚滚!谁去替你招人烦,婉娘可看不上你这凶蛮的玩意儿。”


    陈晋安大马金刀地坐着不动。


    叶秋无奈,“不是我这个当娘的胳膊肘往外拐,你们不般配,婉娘回京找个金贵体贴的郎君过富贵日子多和美,找你有甚好的?”


    陈晋安沉默如山,依旧不走。


    叶秋睨了他几眼,忽然问:“那费家的狗东西,是不是你废的?”


    陈晋安身上杀意暴露,“他也配觊觎。”


    得,真相大白。


    叶秋起身,“随你吧。”


    方静宁、许婉然的屋子——


    许婉然有些低烧。


    她不方便请大夫,方静宁担心地红了眼睛,口中骂着费家人,“回去便与世子说,定要为阿姐讨回来,绝对不能这么算了!”


    许婉然安慰她:“我没那么难受,你别担心。”


    “怎么能不难受。”方静宁垂泪,念叨,“阿姐你直接回来便是,何必又回宴上受气,有我在,还能让她们凭白诬赖你不成。”


    许婉然不语。


    既然一定会被问出来,她不在场,旁人便会妄自揣测她不清白,与其那般,不如她正大光明地回去。


    况且,方静宁纯粹的过分。


    撕破脸已是必然,总不能只争些口舌,挑拨,施恩,拉拢,立威……无论得什么利,不能白白浪费。


    许婉然知道许活一定会为她讨回来,可她是姐姐,不是躲在许活身后的藤蔓。


    “咚咚咚。”


    小荻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进来,“大娘子,这是陈少将军派人送过来的,安神压惊……”


    方静宁也察觉到了陈晋安的意图,小心地觑着姐姐的神色。


    许婉然没拒绝汤药,却也说得明白,“我暂时没有再嫁的意思,无论是谁,不必理会。”


    方静宁闻言便道:“那我记下来,回头替阿姐还礼。”


    “还得备一份厚礼重谢少将军救了我。”


    许婉然分得清楚明白,丝毫不留暧昧的余地。


    第96章


    许是安神汤效果不错,也许是许婉然身体好,第二日便退了烧,有些难言之隐能够忍受,便若无其事地去新娘子杨琴的宅子贺喜。


    她们到的时候,杨琴正在梳妆打扮,粉面含春,一身喜服之下,艳丽无双。


    许婉然原不打算进到她的闺房,杨琴得知她在,毫无顾忌地请她进来,一见到许婉然便直白道:“我既是请姐姐,自是不在意那些俗昧的说头,反倒还想讨姐姐的吉利。”


    许婉然回以同样的亲近,失笑道:“向我讨什么吉利?”


    她和离了也明媚又灿烂,身上没有一丝颓废悲郁之气,杨琴羡慕,“过得不如意便能和离,和离了也不见落魄,不畏人言,有家可归……可不是吉利?我还想抱一抱姐姐,好能多沾些姐姐的好福气。”


    方静宁和许婉然闻言皆失语。


    方静宁是想到她娘家也无支,她今时今日的自在多是仰赖于许活。


    许婉然同样想到了许活和家人们,胸中氤氲着极大的满足,甚至有些发酸发胀。


    若是前路通达,后路广阔,哪个女子不想肆意地活着?


    便是被憧憬羡慕的许婉然,年少时也是不能行差踏错一步,事事循规蹈矩,如今和离了,才像是冲破了阻障,拨开了云雾,见到了不同的山峰。


    该做些什么才是……


    许婉然缓步向前,轻轻拥住这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姑娘,“这样抱,够吗?”


    她温柔的声音就在耳畔,杨琴莫名地脸颊发烫,羞涩起来,舍不得说“够”,手指动了动,悄悄上移,环住了许婉然的腰。


    方静宁:“……”


    姐姐太招人喜欢,活像处处留情……


    这个诡异的念头一起,方静宁连忙眨眨眼,迅速清空。


    罪过。


    ……


    吉时到,婚礼开始进行,宾客们渐渐汇聚在一起。


    大喜之日,所有人皆对昨日的晦气避而不谈,个个都言笑晏晏,喜气洋洋。


    这个晦气,自然不是许婉然,特指费家。


    宾客们嘴上不说,私底下都认为,费家长子就是见色起意,没有自知之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有那样的下场,分明是英雄替天行道,不是什么歹人行凶,顶多好奇,对找出来绳之以法没那么热衷。


    没多少人对费家的遭遇同情。


    费夫人母女连同费家的下人,预见到这种一定会没脸的局面,便拿费大郎为借口,闭门不出。


    她们不露面,倒省了其他宾客跟她们装模作样地客套。


    而大多数明辨是非的宾客们今日再见到许婉然,则没有露出任何异样的眼光,甚至还因为她受到的无妄之灾有几分怜惜。


    这是很少见的。


    男女之间但凡涉及到桃色相关的流言蜚语,惯常来说,女子都要吃亏,总有些不讲道理的人,不管事实如何,一定要诋毁女子“天生下贱,爱勾引男人”,全然不去在意男人管不住自个儿的裤带其实更下贱。


    但放在许婉然身上,无人敢明目张胆地说出来。


    一来,许婉然除了和离过小产过,出类拔萃的有目共睹,果真说出那样的话,恐怕要跟费家人一个结果——避如蛇蝎,名声都坏了。


    二来,平南侯府也不是好相与的,许婉然能得方静宁这个未来的侯府女主人那般维护,更遑论侯府其他人,她受家中宠爱必定不是假的。


    人多少有些看笑话的心态,事情出了,都在背地里笑话费夫人自己教养不好儿女,还没脑子地得罪人,等着看他们的下场。


    三来,许婉然不是个懦弱的。


    云州这个地方,离京城太远,离繁华太远,民风又相对粗野,教养也粗枝大叶,从前他们对京城贵女的想象片面单薄又乏味,但许婉然出现了,想象就变成具象,京城贵女,合该就是她这个样子。


    人皆从众,来送嫁新娘子的娘家人和云州城身份最高的两个大将军夫人全都对她推崇有加,个别人有点儿阴暗心思也得藏起来。


    宾客中年轻未婚的小娘子们,对许婉然十分向往,有人提起“女学”,不少夫人当面跟方静宁、许婉然打听起“女学”,听说陈大将军夫人也有意在女学建成后去授课,连石夫人都表示出了兴趣。


    门当户对是婚事的决定因素,女儿家的规矩教养可以为婚事添砖加瓦的,女学要是真能成,不说能否学出名堂,单就结交人脉,便值得一去。


    一下子,表达想送女儿跟她们学习的人家骤然更多。


    “女学可是打算建在仁县?其实还是云中城便利些。”


    有夫人这般建议。


    方静宁笑容颇不好意思,“我们原只是想要为仁县之教化尽些绵薄之力,未曾想过大办女学,广招学生,实在担忧愧对诸位夫人们的信任,回去后一定筹划个仔细的章程,学堂也尽快筹建。”


    若是女学办在仁县,想要入学的娘子便都得寄宿,必然会影响不少人决定是否入学,这般看来,确实是州城更繁华也更便捷。


    许婉然柔声补充道:“正是,仁县四通八达,无论是往云中城还是往京城等地皆方便,仁县地势平坦些,贼匪不易藏匿,近来县衙又十分重视巡防,宵小大减。”


    她没说得太明白,也不强求众人支持女学,随她们意会。


    边关之地,无论发展什么,首要一个便是要保障安全,仁县是远,可真要有什么万一,立马便能送走家眷,不至于沦陷。


    许活所图不小,仁县既占了好位置,商贸交易在仁县进行,学子们到仁县来求学,再从仁县出去,越来越多的人来仁县定居……为何不能取代州城成为枢纽?


    ……


    婚礼后,方静宁和许婉然归心似箭,不做停留,第二日便向将军府告辞,叶秋和陈晋安母子仍旧与她们同行。


    叶秋嘴上说不管儿子,不愿意招人烦,却还是有了动作,在许家的马车上厚颜提出:“难得出来,就这么分别,教人不舍,我想与晋安去仁县做客,不知叨扰吗?”


    方静宁闻言,不好回答,瞥向姐姐。


    许婉然面不改色,温和地笑道:“您能去,蓬荜生辉,若是能多住些日子,我们能得您指教,更是荣幸欣喜,只是少将军在军中任要职,久不归营,会否有擅离职守之嫌?”


    有些委婉的拒绝,不需要说得太明显。


    许婉然分明无意。


    叶秋并不意外,该见好就收才是,可她轻叹一声,直言不讳道:“我这儿子性情执拗,想做什么轻易不会放弃,我们做父母的会约束他,若是日后他烦扰到你,也不必客气。”


    她实在是一位再善解人意不过的长辈。


    许婉然想了想,“若是您需要,我可与少将军说清楚些。”


    狼想吃肉,怎么可能突然念“阿弥陀佛”便放弃?叶秋觉得没用,却也道了谢。


    没有陈晋安的事,叶秋仍然想要去仁县,她打发儿子回去,陈晋安坚持送她们一程。


    一行人没入云中城,直接绕行赶往仁县。


    然而刚过云中城不远,便被后面紧追而来的费刺史拦住。


    费刺史姿态放得极低,要亲自为费夫人的无礼向许婉然赔罪,意图大事化小。


    方静宁和许婉然坐在马车上,皆未下去,沉默许久。


    因着许婉然当场所坚持的是没有碰见过费家长子,事情便没有扩大到势不两立的地步,尤其费家长子落得那样的下场,某种程度来说已经算是得了报应,许家若是咬着不放非要费家如何,会落下睚眦必报的话柄。


    起码明面上,要得饶人处且饶人。


    年轻人恐会咽不下这口气,叶秋便欲出言解围。


    许婉然在她开口前,出了声:“费大人不必如此,就此揭过吧。”


    他带来的赔礼,许婉然也收下了。


    陈晋安面上冷硬,没有强出头,待许婉然做了回应,便径直驱马从费刺史身边过去。


    马车上,叶秋看着这样的许婉然,颇为遗憾,她要是真能成她儿媳妇,该多让长辈们没有后顾之忧啊。


    ……


    陈晋安送到了距离仁县县城二十几里的岔路上,便勒住缰绳,目光灼灼地望着停下的马车。


    车窗大开,瞧得清清楚楚。


    叶秋抱歉地看向许婉然。


    许婉然微微扯起嘴角,随即侧头对陈晋安道:“少将军,瓜田李下,可否顾念我女子的名声,避避嫌。”


    陈晋安难得的,眼神显露几分心绪,气不太足,更多的却是固执。


    他年纪比许婉然要小些,许婉然又道:“可否下马一叙?”


    陈晋安立时便翻身下马,在马车边等着她。


    许婉然下马车后,径直走向一旁,教护卫们站远些。


    叶秋和方静宁躲在马车上,悄悄看着。


    陈晋安身为男子,自是敢作敢当,并不怯懦,“许娘子,我对你有意,并非儿戏,若你愿意,三媒六聘……”


    “少将军。”许婉然打断,直截了当,“我暂时无意再嫁。”


    陈晋安顿了顿,问:“你是怕了?”


    他像是想问“你怂了?”,临时改了口。


    许婉然不由地轻笑,摇了摇头。


    “旁人对你不住,便弃了他,大可不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陈晋安皱眉,“若你是因为‘不能生’的流言……”


    许婉然眉心一动,好奇,“如何?”


    “马革裹尸,战死沙场,自然名垂千古,万民供奉,香火何用。”


    许婉然默然,微一福身,以示尊敬,“我与少将军坦言,我从少将军的眼里看到的,是您并未正视我。”


    许婉然经过那一场婚姻才发现,世间大多数男子皆傲慢,无论是从前的吴玉安,还是此时的陈晋安。


    可笑的是,傲慢不等同于德行有亏。


    “所以,不是怕。”


    她怕什么,她有后路,也有勇气重新开始。


    “也并非少将军不好。”许婉然认真道,“只是如今觉得,不过如此,少将军志在死得其所,我亦可,旷野,山川,未尝不能有我。”


    第97章


    叶秋对亲生儿子确实很了解,陈晋安并不是一个被拒绝便轻易放弃的人。


    许婉然说他“并未正视”她,陈晋安不甚认同,许婉然说婚姻“不过如此”,说她有自己的方向,陈晋安反问:“不是任何人,是吗?”


    所以,许婉然的感受并不是毫无缘由的,皆是从他的言行而来。


    许婉然不会为了拒绝他而违背自身的意愿,也不能去含糊其辞地教人误会还有希望,便选择了疏离地保持沉默。


    陈晋安没有纠缠,走之前告诉许婉然,“任何时候,只要你需要帮助,都可以来找我,我等着你。”


    最后极有侵略性地看了许婉然一眼,翻身上马。


    他不是个纨绔子弟,他是玉苍军的少将军,随父真守边关,为人冷酷却不屑于对女子强取豪夺,但如果许婉然有朝一日来求他,便要付出些什么了。


    许婉然看懂了那一眼的涵义,内心并无波动。


    ·


    仁县县衙——


    县里正在秋收,县衙忙碌,气温一日比一日低,许活怕孩子着凉,不敢带着小凌云进进出出,便命人将暖房烧起来,她在暖房里看着小凌云,一并处理县务。


    奶娘就在隔壁候着,有需要便过来给小凌云喂奶换尿布,完事儿就退出去。


    小凌云还小,对常在身边的人味道敏感,可实际还不会看人,方静宁、许婉然、小荻走了,头一日有些不适应地哭闹,许活抱一抱,哄一哄,第二日便如常了。


    有时连县丞他们来议事,她躺在摇篮里,打着拳脚,“呜呜啊啊”地出声,吸引人注意力,没人过去,就“啊啊”得更使劲儿,好像也在参与他们的对话似的。


    是个小没心没肺的。


    今日,庞县尉来报:“大人,昨夜又抓了一个蟊贼,今晨刚送到县里来,县衙大牢里快要人满为患了。”


    仁县今年粮食长得好,百姓日夜在田间地头巡逻盯守,就怕有偷粮的。


    果然,遭了许多人惦记,粮食一长成,宵小骤增。


    好在,许活防患于未然,提前练了民兵,百姓们自发地保卫,损失尚在可控范围内,并且抓住了许多鬼鬼祟祟、形迹可疑的蟊贼,都在县大牢里关着。


    许活有些打算,安排奶娘暂时照看小凌云,又留了两个护卫在此看顾,便前往前衙,提审蟊贼。


    两刻钟后,所有的蟊贼都压到了县衙大堂。


    衙役威武地列于两侧,李主簿坐在旁侧的桌案后,捋着袖子缓慢研磨。


    许活身着官服,威严地高坐在堂上,扫视堂下跪着的一众蟊贼。


    庞县尉道:“大人,这是先前审问的口供。”


    恭敬地双手奉上。


    许活神色淡淡地接过来,手指随意地拨开翻看。


    堂下的蟊贼们,有的尖嘴猴腮,十分瘦小;有的面貌平平无奇,好似放在人堆里便会消失无踪;有的高大凶恶,极符合穷凶极恶之徒的刻板印象;有的瑟缩着,一脸的苦闷,迫于无奈似的……


    他们都是头一次见到年轻的县令大人,没想到他如此年轻俊秀,有那胆大不老实的,忍不住悄悄抬眼打量着县令。


    庞县尉眼神冷厉,喝斥:“放肆!”


    蟊贼们先前在他手中吃了许多苦头,尚有畏惧,纷纷低下头,再不敢冒犯县令大人。


    许活面色不变,不紧不慢地翻着口供,偶尔抬眼,根据口供上的相貌特征对一对人。


    时间一点点过去,堂上始终无人出声,县衙诸人神态没有任何变化,唯有堂下的犯人们,在令人窒息的压力下,越发跪不住,心理防线一点点溃散。


    突然出现在旁侧门后的护卫打破了寂静。


    这是留在小凌云身边的护卫,许活注意到他,发现了他脸上的焦急为难,便出声问:“何事?”


    护卫立即禀报:“大人,娘子哭闹不止,奶娘哄了许久,怕哭出问题……”


    许活稍一沉吟,道:“给她多穿些,抱过来。”


    护卫领命,立时返回去后院。


    许活这才随机抽出一份口供,喊了名字,重新开始审问。


    说是审问,却并没有紧着一个人问,正问着前一个人时,忽然便跳到下一个,十分跳脱,没什么规律,不像是在审问,倒像是闲聊。


    而她问得很杂,祖籍何地,家中还有何人,为何到仁县来,从哪儿听说仁县有粮,偶尔还问问他祖籍地的风俗习惯,让犯人用乡音说几句话……


    有庞县尉从旁恐吓,被问到的犯人纵使眼里有狡诈却不敢当堂耍心机,都一五一十地回答。


    李主簿在一旁下笔飞快地记录着。


    许活问到第三个人时,婴儿啼哭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亮。


    片刻后,护卫小心翼翼地托着小凌云,出现在侧门。


    侯府的护卫,乃是侯府精心培养,各个拿出去都是以一当十的精兵,悍不畏死,此时抱着个哭嚎的奶娃娃,却如临大敌,屏息挪步。


    场面十分滑稽。


    许活、庞县尉等人眼里不禁浮起笑意。


    护卫终于挪到许活身边,望着许活的眼神如同望着救星,“大人!”


    许活托着小凌云的后脑勺和腰,抱过来。


    她一离开护卫的手,护卫便仿若解脱一般长吁一口气,好像抱着的不是软趴趴的无害的小娃娃,是什么可怖的吓人的怪物。


    而小凌云一到许活怀里,哭声便小了,只是可怜巴巴地抽抽搭搭。


    她头上绑着包脸的虎头帽,身上穿得厚实,外头还包裹着一层被子。许活温热的手指触了触她露在外的脸蛋,不凉,便没再管她,就这么抱着她继续问话。


    惯常有父不抱子的说法,还是个女儿,县令大人竟然在众人面前毫无妨碍地抱着她,犯人们精神庞杂纷乱,不能集中。


    许活又点到一个犯人,口供上说,他是定襄县某村人,父母早逝,自小混迹在市井乡野,偷鸡摸狗为生。


    此人口音完全是本地人,十分不起眼。


    许活随口问道:“你父母因何而死?没有其他亲人了吗?”


    那犯人老实回道:“全教突厥人杀了,小的才一个人流浪。”


    许活抬眼,专注地看了他几瞬,忽然道:“那你与那些没有教养人伦的蛮夷牲畜有血海深仇,没想过报仇吗?”


    犯人一顿,随即便畏畏缩缩地哭求:“小的吓破胆了,小的只想活着,小的是怕饿死才偷粮的,以后再也不敢了,您饶了小的吧……”


    许活没错过他一丝一毫的异样,骤然冷下脸,“拿下这突厥探子!格杀勿论!”


    那犯人立马暴起,拼命地向外奔逃。然而他还未跑出大堂门,两个衙役靠近门的衙役动了,三两下将他擒住,同时动作狠辣地卸了他的下巴,防止他自绝。


    一切只发生在转瞬间,堂下犯人们皆是怔楞,慑得眼神在衙役们身上游移,他们不知道衙役中有县令家中的护卫,完全震惊于他们的武力和狠辣,等到反应过来后,全都憎恨地望着那突厥探子,恨不得生啖其肉。


    这才是云州人提起突厥人的普遍反应,再是吓破胆,恨意都无法掩饰。


    衙役之首,庞县尉突然抽刀发作,横在一众犯人中的一人颈上。


    那犯人一怔,慌急道:“我不是,我不是探子!大人明鉴!”


    其他犯人眼神怀疑,甚至对周遭别的人也不确信了。


    许活低头瞧着怀中的娃娃。


    小凌云习惯了耳边有人念念叨叨,突然的声响也没有吓到,睫毛都还湿着,脖颈也没那么灵活,偏好热闹,循着声音使劲儿歪头想要去瞧。


    许活点点她的下巴肉,冷酷道:“本官宁可杀错,也不放过。”


    此人方才藏在众人中间,也像其他犯人一般满眼憎恨,只是太过浮于表面。


    庞县尉动作比衙役们更加果断,完全不给他继续反抗叫嚷的机会,同样卸掉了他的下巴,“压下去。”


    剩下的蟊贼们再看县令大人,可不觉得她年轻好看了,怕他们也被怀疑是突厥探子,胆战心惊地跪着。


    许活不甚温和道:“敢在我仁县境内犯事,便要有付出代价的准备,县衙大牢不养闲人,即日起,你们便在县里服苦役,直到赎完罪行。”


    正缺人呢,来了便不要想走了。


    至于震慑,便不需要了,许活吩咐:“低调些处置,免得日后宵小不敢再来,县里确人做苦役。”


    竟然还生怕宵小不来似的……犯人们畏惧地看着她,只觉得这后悔不迭,要是知道仁县如此可怕,故意设陷阱坑他们做苦役,他们是断断不会来的。


    许活抱着襁褓起身,离开前意有所指道:“独我受苦受难,不如大家一起,方得平衡。”


    犯人们:“……”


    好有道理,蠢蠢欲动了怎么办?


    ·


    许活带小凌云回后宅,喂她喝了些羊乳,便欲放下她。


    然而小凌云后背一沾到被褥,便扯开嗓子哭嚎:“啊啊啊呜呜呜……”


    许活没有宠惯纵容她,仍旧彻底松开手,任她哭嚎。


    隔壁,奶娘听到动静儿,担心地赶忙放下自个儿的孩子,来到暖房外,小心地询问:“大人,小娘子怎么了?用不用我哄一哄?”


    许活在屋内回应道:“无妨,她哭一会儿便好了。”


    奶娘极尊敬新来的县令大人,可此时听了县令大人的话,听着小娘子的哭声,也忍不住在心中埋怨县令大人心狠,“大人,小娘子极好照看了,她今日许是怕您不在身边,才哭闹……”


    奶娘不敢支使县令大人做事,只隐晦地提醒。


    屋内,许活看着小凌云咧着小嘴哇哇大哭半晌,下眼睫上却只挂着硬挤出来两泡泪,良久,才无奈地对外头的奶娘道:“我知道了。”


    奶娘听哭声小了,这才高兴地回到隔壁屋里,心道:县令大人虽然狠心,但是个大好人,听得进劝!


    屋内,许活点了点小娃娃的脑门儿,“等你长大,我定要教你知晓厉害。”


    小凌云黑溜溜的眼睛盯着上方,嘴里“啊啊唔唔”,小手去抓她的手指玩儿。


    许活不给她玩儿,抬起手。


    小凌云伸手抓,急得嘴里叫唤出一串音节。


    许活逗着她,故意惹她着急。


    门外,忽然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不止一个人,脚步轻浅,熟悉。


    许活表情霎时明朗,待到面前的门推开,立时便叫道:“静娘,阿姐。”


    而被她呼喊的两个人直奔她怀中的小娃娃,连敷衍地应她一声都没有。


    小凌云被许活逗得小嘴下撇,扭头望向刚进门的俩人,湿着眼睫,好似泪眼婆娑。


    方静宁和许婉然心疼坏了,眼眶霎时便红了。


    许婉然抱过孩子,不禁哽咽:“凌云这几日受苦了……”


    方静宁亦是眼里泛酸,“是啊,都瘦了。”


    许活道:“她并未受苦。”


    许婉然听不见,抱着孩子想要亲近,又忽然想起她才从外头进来,连忙放下孩子,朝外扬声道:“快准备热水,我和夫人要沐浴!”


    方才放下便哭的孩子,此时躺在那儿不哭不闹,乖巧至极。


    两个人看不够似的紧紧盯着她。


    许活站在外围,气笑了,小小年纪偏会卖乖。


    有小凌云,两人没可能分神给她,许活便暂时出去,看见小荻,方才得知玉苍军的叶夫人也来了,在驿馆安置。


    此时天色已暗,不好再去打扰对方休息,许活便没有亲自去拜见,只派个人先过去问候。


    她又召来护卫,询问方静宁和许婉然在外发生的一切。


    许婉然出事第二日,护卫才骑马赶回来禀报许活,还传了许婉然的话——


    “大娘子说她没受什么损害,也没教平南侯府的颜面扫地,您在仁县经营不易,与上官结仇怨不妥,咱们占着理,博了许多同情,正是好局面,莫要浪费了,不必争一时之气。”


    许活纵是怒极,也不能辜负姐姐的心意。


    费家长子已经有那样的下场,许活若以平南侯府的权势咄咄逼人,人们同情更弱者,对许活和许婉然没什么好处,兴许还会逼得费家非要找出动手的人,对许婉然名声更不好。


    除了许婉然,没人知道是谁动的手,她也没告诉护卫,许活自然也不知道。


    但是……


    “你说,陈少将军对大娘子有意?”


    “是,世子。”


    护卫其实更想说,陈少将军态度霸道强势,带着分明的暧昧。


    “这个节骨眼儿,如此行事……”


    莫说许活,旁人会不会怀疑?


    还是说,那陈少将军根本不在乎?


    “费刺史给阿姐赔罪,对陈少将军可有异样?”


    护卫答道:“并无异样。”


    许活眼中划过冷芒,“那个杂碎,死了吗?”


    “没有,据说离开前还在昏迷。”


    “没死也好,否则太便宜他了。”许活凝视着护卫,冷声道,“大娘子险些受辱,那个费夫人嚣张跋扈,过往得罪了人,受到报复,实属正常……记得,过两个月再做,别下手太重。”


    “是。”


    “她不过是仗着夫君是刺史……”


    许活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而许婉然受惊,也有许活的责任,她又写了一封信,即刻送回京,请府里送几个人过来,贴身保护、伺候方静宁和许婉然。


    各项事务皆有料理,许活方回到后宅。她不打算询问姐姐许婉然和陈少将军的事,她完全以姐姐的意愿为主。


    方静宁和许婉然没没察觉到她的体贴,全副心神都在小凌云身上。


    三人用完膳,已经接近就寝的时间,许活好几日未见到方静宁,宽袖下捏着她的手指摩挲,想与她亲近,“静娘,我们回房吧。”


    方静宁撒开她的手,兴冲冲地走向孩子,“我与阿姐说好了,今日我们和凌云一起睡。”


    许活不死心,“我一个人岂不孤枕难眠?”


    方静宁轻轻捏着小凌云的手,亲亲,敷衍道:“明日,明日我便回房。”


    许活:“……”


    第98章


    叶夫人在仁县住了两晚,许活第二日去拜见过一次,叶夫人临走前她亲自送行又见了一次,只这匆匆两面。


    年末县衙事务繁多,许活每日早出晚归。


    各村完成秋收,便要上交各种税,同时还要扣掉年初从县衙借走的粮种,并且预留出明年的粮种。


    在各村平均亩产不足一石的情况下,百姓的口粮几乎未有剩余,且县衙今年一直在要求各村加大屯垦,明年的粮种必须要留出更多,是以许活下令延迟了百姓归还粮种的期限,以保证各村百姓今年冬有粮吃,饿不死。


    而今年县衙没有任何贪墨,但许活不能为了政绩好看便克扣百姓,商税又不甚突出,是以仁县上交的税收依然只是平平。


    许活和县衙众人完全不焦躁。


    仁县的百姓仍然无法饱腹,却都怀抱着希望,他们会越来越好。


    入冬后,仁县百姓进入农闲,各村村民除了结伴打猎,每日练武,便是应县衙的招做些有偿或是无偿的劳役。


    有偿是普通村民,无偿是那些身上有罪责需要赎罪的。


    许活替方静宁和许婉然上报学政申办女学,得了允许,方静宁和许婉然便开始筹备女学。


    她们上一次出门贺喜,跟云州不少官眷都初步建立了良好的关系,进入筹建阶段,两个人在许活的建议下,没有选择全包揽,而是以为云州诸人考虑,在通信之中对诸人表示——女学属于云州,并非属于她们二人,应该由整个云州协力建办,待到建成后,再以石刻书写诸位的善举,留待日后学生们敬仰。


    方静宁和许婉然收到回信,不少人都乐得留名,欣然表示愿意出钱出力。


    建女学不算是县衙的劳役,乃是有偿招工,而这期间,有敏锐的商人在仁县建起一座客栈,一座酒楼,同样面对仁县百姓招工,仁县许多百姓得以做工赚些银钱。


    算是皆大欢喜。


    未雨绸缪,腊月下旬,县衙发布告示,上元节后,将面向全县招选衙役二十人,武试为主,文试为辅,公平竞争,不限男女,年龄在十五岁以上,四十岁以下。


    长坪村,村长家——


    阿蓝蹲在院子里闷闷不乐。


    屋内,老村长和阿蓝兄嫂担忧地望向屋外。


    海珠叹道:“县衙的衙役人数有限,这一次招二十人,等阿蓝年纪够了,不一定会不会再招,她惦记那么久,恐怕当不了衙役。”


    兄长道:“那有啥办法,都是命。”


    “命啥命,咱们遇着大人,够好命了。”老村长不爱听丧气的话,“村里能报名的,都去报,甭管闺女小子,万一选上,就是吃县衙饭的,光宗耀祖呢。”


    县城——


    武阳激动地跑到乔四娘跟前,“先生!县衙要招衙役了!”


    乔四娘递给她一方帕子,笑着鼓励:“我们都听说了,先生们都希望你能考上。”


    女先生们在京城里,没见过女衙役,如今县令大人给了机会,让女子和男子同场竞争,她们都希望武阳,还有其他的女子能够凭着实力选上。


    武阳捏着先生的帕子,发誓:“我一定尽全力!”


    相似的场景,发生在仁县的各个地方。


    新来的县令大人一视同仁,几乎家家都有符合要求的,如若选上,于平民百姓来说,便是跨越阶级,那是阖村的荣耀,不论男女,谁都想试一试,搏一搏。


    许活为教百姓们能够充分地准备,又向全县公布了大致的考核内容:初考耐力,择限时内完成者;复考护卫所教授之内容,以及文试,择优四十;终考比武,定二十人。


    一时间,全县皆操练,更有勤奋者,昼夜不休。


    但有宵小行径可疑,狗狗祟祟,露头便被逮到,逮到便再无逃脱的可能,全成了仁县的苦役,干最多的活,赎莫须有的罪。


    而一到秋冬便十分猖獗的突厥探子,听说仁县有粮,一潜进来,便发现整个仁县十分森严,左躲右藏,慌不择路,没探到粮食,反倒看到了仁县全县皆兵、训练有序的场景,瞠目结舌,心生忌惮。


    以至于今年的冬天,仁县和定襄县都少了许多杀人越货之事,也算是计划之内的惊喜。


    百姓过了个安稳的年,没想那么多,便是宗祠庙里祭拜,也都为县令大人一家供上长明灯,感激县令大人,求神佛保佑县令大人。


    大张旗鼓地招新衙役,算是仁县的一件盛事,正好作女学用的宅子也建成,只是内里还未充实,方静宁和许婉然一商量,便借着这个机会,邀请全云州有意送女入学的人家前来仁县,观看招选衙役,顺便参观一下女学。


    两人陆续收到回信,便开始着手准备接待四方来客。


    仁县有一座旧客栈,一座新建的客栈,另外还有驿馆,两人仔细安排,尽量顾全到每一个愿意前来的客人。


    方静宁和许婉然还邀请了叶秋和石夫人,费刺史是许活上官,她们不喜费家,费家应该也恨极她们,但不能越过去,否则留人话柄。


    她们便也给费夫人送了一封请帖。


    费夫人始终没有回帖告知是否前来,方静宁和许婉然丝毫不在意,乐得她不来,还免去他们与费家人虚与委蛇。


    衙役选拔前两日,仁县变得热闹起来,每一个许久未见过仁县县城的宾客都刷新了对它的印象。


    县城整体还是那么狭小拥挤陈旧,它被打扫得格外干净整洁,县城内行走的百姓亦是如此,虽然衣着陈旧廉价带着补丁,但并不脏污。


    更为的奇特的是,宾客们发现,仁县的平民百姓似乎也变得有礼规矩了。


    很难想象,这是一座边陲小县,民风彪悍的百姓竟然会沾上“礼”!


    方静宁亲自接待宾客们,发现了他们的震惊,便不无骄傲地笑道:“这是教化之功,百姓只是认得几个字,便知理更胜从前了。”


    有宾客意有所指道:“本就不好管束,岂不更易祸乱?”


    方静宁闻言,正色道:“闻过而终礼,知耻而后勇,愚其心智,蒙其眼目,百姓何以辨是非?祸乱滋生,怪乎礼教?”


    闻者诧然。


    从前,方静宁是个只知伤春悲秋,不识人间疾苦的娇娘子,最不爱的便是那些大经小经之乎者也,如今竟也以理服人了。


    方静宁却不觉得她如今面目全非,反倒满心地安然。


    也是在迎到某位云中城的官眷,方静宁和许婉然得知了费夫人的近况。


    那官夫人悄悄对二人道:“费家大郎醒转过来,脑子就不灵光了,稚童尚且知羞,他是全然不知,且还脾气暴躁,动辄伤人,连父母兄弟子女都不认了,刺史府因为他鸡飞狗跳,刺史和夫人焦头烂额,不得不将他关了起来,外头都能听见他嘶叫。”


    “前些日子,他不知为何,跑了出来,狠狠撞倒费夫人,费夫人也磕了头,脚踝折了,还卧病在床呢。”


    那官夫人从前便看不惯费夫人,又或者是想在方静宁和许婉然面前卖好,幸灾乐祸道:“这是遭了报应。”


    方静宁和许婉然并未附和她,对视一眼,直接略过,全然不在乎。


    那官夫人见状,捧道:“还是两位大气,不似我等,促狭的很。”


    两人未应承,待回到县衙,与许活提起费家的事。


    许活面上丝毫没有意外之色。


    方静宁还未想到那里,许婉然便问:“荣安,是你做的?”


    许活不置可否,只道:“说是报应也不为过,与咱们有什么相干。”


    护卫确实来报过,寻什么结仇之人,哪里有亲生儿子更方便,左右他傻了,傻子发疯,顺理成章。


    不过是顺势而为。


    而方静宁此时方反应过来,讷讷道:“与你一比,我过分纯良。”


    许姓二人不禁失笑。


    第99章


    许活几乎没插手方静宁和许婉然筹建女学,只是在她们需要时提供了一些便利和帮助。


    方静宁和许婉然如何招待宾客们,许活也没有指手画脚,全然支持。


    初考的前一日,两人带着以叶秋和石夫人两位大将军夫人为首的宾客们参观轮廓已成、尚未完备的女学。


    县学和女先生们为教化百姓们的宅子毗邻,女学则建在了深处,要去女学,先要经过两处学场。


    县学的大门敞着,县学学规正大光明地展露,与此同时,墙外挂着学生们的文章,下方有简易的桌案,笔墨纸砚置于上。


    官眷们颇为好奇。


    方静宁和许婉然引着众人到近前观看。


    方静宁介绍道:“县学每月皆有考课,未免学生们敝帚自珍,定襄县的顾县令思起京城、江南等文风浓郁之地常有文会,可供学子们交流学问,便建议置文墙,邀有识之士品评学生们的文章。”


    她言谈时,还带上了金珠,“顾县令行善举,每月皆拨冗前来仁县县学讲学,学生们受益匪浅。”


    金珠乐得在官眷们面前露脸,语意亲近,爽朗大方地笑道:“许县令对定襄也助力良多,况且我家顾县令寒窗苦读数年,最是懂得寒门学子读书不易,半分不觉奔波辛苦。”


    方静宁刻意提道:“听我家大人说,顾县令稍有空闲便在定襄县学讲学,有探花郎倾囊相授,定襄学子学问增长必定一日千里吧?”


    金珠谦虚,“确有进益,只是定襄学子较之别处学业落后许多,日后若参加乡试会试,多有不利,需得付出极多才是。”


    学风差,没有好书院没有好先生,教育落后,是整个云州的现状,乡试也就罢了,她竟然还提到会试,官眷们听来,哪里是谦虚,简直是自傲了。


    可顾笑舟二十出头便点为探花郎,云州哪里出过这样的大才,确有自傲笃定的资格。


    云中县的县令夫人也在,带着几分试探,玩笑地问:“顾县令亲授,怕不是对今年的府试院试头名势在必得吧?”


    金珠笑而不语。


    方静宁意气飞扬,指向文墙首位署名李泽的文章,不服输道:“案首也要几分机缘,我们仁县学子也不差,兴许落在仁县县学呢?”


    看似争锋,实则尽显欣欣向荣之势。


    不少官眷若有所思,家中有读书人的,瞧着两人,尤其是金珠,神情中不由地带上了交好之意。


    而方静宁点到即止,许婉然则邀请诸位夫人及她们的女儿留下墨宝,品评一二。


    石夫人推脱:“我们女流之辈,哪里有资格品评学子们的文章。”


    其他官眷亦是附和。


    许婉然柔声道:“非学子若有佳作,也可贴在此处供人品鉴。”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转向文墙的另一侧,上面贴着几张纸,还未看清内容,先被一张字写得像是鬼画符一样的纸吸引去了目光。


    有一夫人笑不可抑,“这打油诗怎地也贴上来了?怕是七岁小童都比这字工整,比这诗有韵律。”


    两边优劣十分鲜明,对比之下,越发显得滑稽,其他也都被逗笑。


    方静宁却眼带光亮,面带欣然,“夫人眼光极好,这确是个七岁小童所作,他才识字读书半年,女先生特地将他的诗贴过来,请人批改。”


    下头一打纸,全都是不同人的批改,有县学的先生学子们,有县衙的官吏,甚至有许活和顾笑舟、方静宁和许婉然的……


    那是他们对一个贫民出身、有天赋的小童,细心的呵护和温柔的期许。


    众人越是翻阅,神情越是惊讶。


    方静宁、许婉然,包括金珠,全都了然而平静,这确实是事实,但也是许活和顾笑舟刻意营造展现出来的学风。


    许活借着方静宁、许婉然开办女学,打通云州各官商之间的关系,金珠此番前来,也是要借机替顾笑舟在官眷中加深探花郎的重量。


    他们皆要声名远扬,从而利己。


    众人在文墙前停留了许久,方才继续向前。


    有了先前的铺垫,他们看到许多百姓蹲在地上学认字,倒也没那么震惊了。


    她们在此教百姓分神,方静宁边带着众人绕过边解释道:“衙役考核有文试,是以人比从前多,将来会迁到别处去,免得鱼龙混杂,扰乱女学。”


    众人行了一会儿,便到了新建好的女学。


    宅子墙高远超其他,墙头上还有尖锐的石头,步入正门,同样是影壁阻隔,随后便是一排房屋。


    方静宁介绍道:“若是招到女衙役,家在村子里的,会安排住在这里,衙役选拔落选的女子若有好的,也会以学生和护卫招进来,可护卫女学。”


    有意安排女儿入学的夫人越听越满意,连连称赞:“许夫人考量十分周到。”


    二进门后,便是宽敞的庭院,旁边有带着坐凳栏杆的游廊,中间空旷的空地上,石板铺路将庭院分割成条块,有两组石桌石凳。


    方静宁道:“京城好赏花,届时花圃中会种上花,若是学生们有兴趣,我们也可教导她们侍弄花草,颇有雅趣。”


    宅子还有一处园圃,此时是这样说,日后具体种什么,外人如何知道,就是种些青菜粮食,文雅人做,那也是野趣。


    所以,女学中有一处练武场,方静宁也可推到贫民出身的女护卫们身上,还可加以美化:“我家大人常要我强身健体,生产时力气足些,且京中颇多娘子精通骑射,若学生们将来有机缘去到云州外,也与其他官家女眷有话聊。”


    但凡说是京中风尚,夫人们便一副深以为然的姿态,很是追捧。


    之后,方静宁和许婉然又带众人去看过学舍、寝室等地,如今虽然空荡,可众人皆看得出建造十分仔细,虽说要两人同住,对普通官商家来说,环境比家中也不差什么。


    石娘子和一众随母亲前来参观的娘子们新奇地瞧着每一处,向往不已。


    边关的官家娘子也多在内宅,与嫁人离家不同,她们虽有些怕生,更多的却是跃跃欲试。


    各家回去如何商讨,方静宁和许婉然丝毫不急迫,只在分别前告知众人,明日初考的时间和观看地点。


    第二日,城门外的空地上,方静宁和许婉然陪同官眷们落座在临时建起的看台上。


    云州的冬日尚不到苦寒至极的地步,本地皆习以为常,空地上架起四个巨大的篝火,看台上也放置了许多火盆,供人取暖。


    空地另一侧,也有一座高台,许活和连县丞、庞县尉等县衙官吏站在上面。


    周遭,密密麻麻的人,有的是来参加考核,有的是来围观初考,县城百姓几乎倾巢而出。


    锣鼓敲响,参加考核的男男女女强忍着腿肚子打颤,紧张地随着乐声舞动四肢,进入到空地中,人数众多的青壮男女一同跳起本地求顺遂的祭祀舞蹈,场面盛大而庄重。


    往年祭祀舞,基本都是男子,如今女子大开大合的动作,伴随着整齐的吆喝,竟是有一种别样的英气,气势蓬勃,看客们全都目不转睛。


    叶秋和石夫人倒是见过气势更甚的场面,可那是军中,这些只是平民百姓,哪里来的士气?


    宾客们皆大为震撼。


    台上台下,年轻的姑娘们全都满眼的憧憬和羡慕。


    许活长身玉立于高台之上。


    连县丞站在她身后半个身位的位置,激动得老泪纵横,“老夫从未见过咱们仁县的百姓如此振奋,大人,您是仁县之福啊!”


    “诸位也功不可没。”


    许活毫无居功自傲之色,打从一开始,她便确信,终有一日,她一定会在仁县创造出一番盛景,如今还不够。


    舞罢,许活宣布初考的规则。


    参加初考的百姓以此地为始,沿着路向远山跑,翻过最近的一座山头再返回来,沿途会经过数个护卫,护卫手上有不同的印章,需得在县衙下发的粗棉布帕子上盖上印章,印章不缺并且在时限内,才算是通过初考。


    听到规则的百姓望着远处的山,议论纷纷——


    “平常上山来回都要大半天,一个时辰咋可能回来?”


    “得跑吧?”


    “这也太难了。”


    看台上,宾客们也在询问方静宁和许婉然,能有人通过吗?


    方静宁含笑笃定回答:“护卫试过,能回来。”


    护卫常年练武,体力和毅力自是非凡,这些百姓也都尝过人间疾苦,最不缺的便是抓住一切生存下去的勇气。


    锣声一响,鼓声助阵,考试的众人泄洪一般向前奔驰出去。


    起步时体力在最佳,看客们只觉得眨眼的功夫,这些人便变得芝麻绿豆大小。


    接下来的时间,宾客们也没有无聊,各种杂耍轮番上场,先前马家养得乐师舞姬也派上用场,一改曾经的靡靡之音,魅惑之舞,大跳清爽的舞姿,乐声也清脆悦耳。


    众人目不暇接,几乎都忘了他们今日的主要目的。


    大半个时辰后,忽然有人照着远处大喊:“有人回来了!”


    打头的身影渐渐清晰,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他似乎还有余力,跑回重点是还提了速。


    他之后,陆陆续续出现了一些身影,或精力旺盛,或狼狈,但都是男子。


    官眷夫人们稳坐在看台上,闲谈——


    “如此境况,倒也不意外。”


    “正是,女子到底不如男子强健。”


    “衙役本也不是女子该干的活计……”


    方静宁、许婉然、叶秋等人一言不发,只目不转睛地望着路的尽头。


    而年轻的娘子们颦着眉,咬着唇,绞着帕子,心有所期。


    越发临近截止时间,看客们议论声更嘈杂——


    “有一会儿没人回来了吧?”


    “瞧那些男人跑回来都累倒了,我看女人悬。”


    “再等等,万一呢……”


    高台上,庞县尉点起一根长香,这香燃尽,需得一刻钟,一刻钟后,初考便结束。


    冬季,香烟袅袅格外清晰,围观的众人时不时便望向那香,瞧它燃到哪儿来,时间还剩多少。


    香燃掉四分之一,又有两个人拖着沉重的双腿跑回来。


    香燃至一半,至此还未有任何一个女子出现,不少人眼里都浮现出失望。


    恐怕不会有女子通过初考了……


    许多人这般想。


    人群中,女先生们聚在一起,面容严肃地紧紧盯着远处的地平线。


    乔四娘眸光沉沉,心中一直在呼喊着一个名字——


    武阳,你在哪儿?


    武阳,不是说会拼尽全力吗?不是说一定要当上衙役吗?


    武阳!你快回来啊!


    乔四娘心下越发焦急,方静宁和许婉然等许多人如同她一样,焦躁地望着远处。


    起码有一个女子也好。


    高台上,许活垂眸安坐于椅上,久违地摩挲着串珠。


    忽地,两侧台上的人纷纷起立,惊呼一片。


    许活抬眼。


    远处,武阳和几个年轻的姑娘互相搀扶拉扯着彼此,缓缓出现在众人的视线内。


    香越来越短,庞县尉拿起鼓槌,走到锣前。


    看台上,有娘子瞧见,顾不上规矩仪态,快步从一头挪向另一头,大声呼喊:“快些啊,时间要到了!”


    她之后,又有几个娘子也忍不住,凑过去大声催促。


    她们的母亲皱了皱眉,到底没有制止。


    远处,武阳等人似是听到了,动作有些变化,片刻后松开了彼此,奋力向前跑。


    然而她们已经力竭,自以为拼尽力,实际上旁人看来仍然缓慢如龟行。


    有一个瘦些的姑娘,累到昏沉,一脚迈出,平地绊倒,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地面上。


    前面的人听到声音,回头,脚步迟疑。


    摔倒的姑娘想要爬起来,手脚并用,却四肢酸软,始终爬不起来,不甘心地落了泪,哽咽着催:“别管我,你们快跑……”


    武阳果断道:“不能大家一起落选。”


    其他几个姑娘一咬牙,洒着泪往前跑。


    摔倒的姑娘落在最后,趴在地上停滞几息,又挣扎着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迈出两步,左脚绊右脚,再一次狠狠摔在了地上,手上都擦出了血色。


    看台上,年轻娘子们的眼都红了。


    一众夫人们也都没了任何闲谈的兴致,面色沉重地望着那个爬起来又摔倒,再次试图爬起来的女子。


    这样辛苦挣扎是何必呢?


    为什么不放弃呢?


    衙役又不是什么好差事,跟男人一起摔摔打打的,没有半分女儿家的样子,这样的女子,哪里找得到好人家……


    但心脏在震颤。


    众人莫名希望,她们的执着都能够得偿所愿……


    前方,武阳跑出两步,最终又毫不犹豫地转身,跑回来,薅着她的手臂提起人,费力地背她上背。


    “三妮儿……”


    武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叫武阳,别叫我三妮儿。”


    话毕,她提起最后一股劲儿,“啊啊啊啊——”地嘶吼着,抬起几乎要爆炸的双腿,冲破极限向前。


    机会难得,都到这里了,就差一点……


    就差一点!


    要当衙役!


    武阳背着一个人,赶上几个姑娘,先后跨越终点。


    武阳脚下一软,直接抢在地上,两个人叠在一起,被人扶起来时,额头擦红了一片。


    其他姑娘们也都跪伏在地,胸腔内似是有烈火灼烧着气管,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从脸上滴下,地面瞬间便出现几个深色的点。


    高台上,庞县尉瞥了眼已燃尽的香和刚刚才坠落的最后一丝香灰,“咚”地敲在锣上。


    通过了……


    现场静了一瞬,随即便是震天的欢呼,其中尤以姑娘们最为激动。


    看台上,一众夫人的表情也都松了些。


    石夫人道:“既是要招女衙役,何不单独留几个名额给仁县的女子?”


    方静宁遥望向对面的许活,“未曾有过女衙役,既要开先河,同台竞技,旗鼓相当,方可服众。”


    对面,许活似有所觉,回视她。


    女子之野心,便是要争取,要跨越,要明目张胆地写在脸上:我就是要得到,我必须要达成,我一定会拼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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