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后宫妃嫔的苦楚
李玄霸结束了半年的摸鱼时光, 重新回到了朝堂。
朝臣看到李玄霸时,都露出了十分开心的笑容欢迎李玄霸回归。
特别是魏徵。
因为寒门出身,魏徵平时较为注重仪态。这次他笑得牙都露出来了, 就差笑出声。
李玄霸扫了一眼众人一眼, 就知道是谁在二哥那里拱的火, 暗暗记下。
虽然李玄霸这次当了首相,但比起之前当监国晋王时工作轻松了不少。
皇帝李世民只是去避暑,不是离家出走(划掉)出征, 不过换了个地方处理朝政而已。许多朝中重臣也一同随驾去了仁寿宫,比如房乔和杜如晦。
李玄霸虽然现在是首相,但不需要自己拿主意, 只需要汇总文书,提出意见, 让人快马加鞭送给李世民批复, 工作量和精神压力就小了大半。
再加上李世民不在,他不需要上早朝,休息时间也能保证,只是不能在家里无所事事躺着钓鱼一整日而已。
李世民虽然把弟弟从床榻躺椅上挖起来干活,也很注意弟弟的健康, 不会压榨李玄霸。
但李玄霸认为,让一个闲了半年的人工作, 就是极大的压榨。
谁想工作啊!
李玄霸本想拒绝,正准备启程去伊吾城的高颎前来寻了李玄霸,和李玄霸谈了半宿。
李玄霸提着灯笼送老师离开, 在晋王府门口站了许久, 最终长叹一声, 接过了首相的职位。
伊吾城, 后世的新疆哈密市,在隋末曾一度被西突厥占据。李玄霸在那里和西突厥可汗达成了初步盟约。
大唐初立,李世民赶在登基之前灭掉了东|突厥。
曾与李玄霸建立盟约的西突厥射匮可汗病逝,西突厥因可汗之位更替内部略有些混乱。射匮可汗之弟继位成为统叶护可汗后,派与李世民、李玄霸有旧的阿史那泥孰前去拜见当时在草原上的李世民,与大唐签订了新的友好盟约,尊称李世民为天可汗,并将伊吾城还给了大唐。
高颎认为西突厥在大唐覆灭东|突厥时获利不少,统叶护可汗此人又能屈能伸,西突厥必成为大唐心腹大患,所以决定亲自镇守伊吾城,为大唐消化东|突厥的战果争取时间。
打仗不是打赢了就算“赢”,如果没有在战胜地建立有利于自己的新秩序,仗就是白打了,只是面子好看,“穷兵黩武”。
长孙晟再次在李昭的护送下去了草原。长孙无忌在京中陪伴新当皇后的妹妹一年,也会去草原。
重建东|突厥所管辖的草原势力的重任,就压在他们肩膀上。
宇文弼也已经再次出发,他这次和裴仁基等一干隋朝旧将坐镇涿郡,取代了罗艺。
罗艺盘踞涿郡,一直把燕地当作自己的地盘。但宇文弼是晋王李玄霸的外戚,他来接受涿郡,罗艺不敢不从,只能回长安当京官。
罗艺在涿郡埋了许多雷。隋朝旧将大多跟随隋炀帝三征高丽。征讨高丽的后方中枢就在涿郡,他们对涿郡的情况很了解。这次他们主动请命,年老了也要干活,不肯将东北边疆交给晚辈,李世民就从了。
虽然隋炀帝灭亡的引火|索是三征高丽,但朝堂上下都知道,高丽趁着魏晋乱世割据东北,必须铲除。大唐和高丽也必有一战。
在这个时空中,大隋本来在一征高丽时就能灭掉高丽,但隋炀帝非要高丽王心悦诚服的投降,来回和高丽王拉扯了三次,拉扯得大隋都灭亡了。
大隋武德充沛,隋朝老将们从未受过如此委屈,积累了一肚子怨气。
无论他们能不能活到大唐对高丽用兵的时候,他们都想再为大唐灭高丽做点什么。
将来子孙后代在他们牌位前把大唐灭掉高丽的捷报烧给他们时,他们才能骄傲地向憋屈地死在了隋末的同僚们炫耀,这场灭国之战中,也有他们一份功劳。
李世民看重尧君素的品德,本来让尧君素升职成了河东道总管,监察整个河东道。
尧君素大官都不想当了,非要去涿郡给宇文弼当副将。他一天一封上书,甚至说要挂印辞官,以白身去涿郡投奔宇文弼。
尧君素这么“嚣张”,居然威胁李世民要辞官,朝堂上下一片震怒。房乔和魏徵连互掐都停了,携手上书要治尧君素的罪。
李世民安抚了房乔和魏徵,同意尧君素过分嚣张,需要惩戒。念在尧君素事出有因,李世民感动尧君素对恩主的忠诚,只贬了尧君素的官,让尧君素去涿郡给河北道总管宇文弼当副将。
薛道衡也重回了南方瘴气之地,与冯盎同去岭南,领岭南道总管之职,再行安抚南方的未尽之事。
“我们这些老人苟延残喘,终于看到了大唐盛世的曙光。我等风烛残年,烛火随时都可能熄灭,只能为大唐守护一瞬。如今朝中虽有英才,但太过稚嫩,且各个自视甚高,过分狂妄。没有人压着,你让我等如何安心?”
李玄霸脑海里一直回想老师的话,长叹一声,提着灯笼回房。
“珠娘,明日收拾行李,我们回宫里住。”
“可我真不知道怎么管理后宫!”
“嫂子逼迫你,就是想把事推给我。”
“你是兄弟!怎么能管理兄长和父亲的后宫嫔妃!”
“我他……我也想骂人。”
李玄霸按着眉头。
嫂子此举,大概率是自己的锅。
父亲后宫嫔妃不少。二哥虽还未大封后宫,但预定的秀女们也已经进了宫门。
不过大可不必认为李世民委屈。
后世有个误解。皇帝“为国献身”,其实不是皇帝为了平衡朝堂势力开后宫,而是为了平衡朝堂势力,往后宫塞了不符合自己审美的女人。
同情“为国献身”的皇帝,属实把同情心放错了地方。
“封建”在现代是骂人的话。
皇帝是封建男人中最封建的男人,后世人却强行认为自己喜爱的皇帝,在男女关系上会成为现代大部分男人都难以比肩的道德楷模。
醒醒!
当然,不是说唐太宗对长孙皇后不够好。
唐太宗和长孙皇后是难得的如民间夫妻般住在一起的帝后。只有在长孙皇后每月身体不适的时候,唐太宗才会去其他妃嫔处。所以长孙皇后不是在养胎,就是在怀孕的路上。
后世人看史书时常有个疑惑,为何历史中有“好色”恶名的帝王一般子嗣不多,倒是没在女色上被谏臣骂过的明君子嗣很多。
这从康熙和唐太宗的话中可以窥得原因。
康熙常常自夸不好女色,从不睡没有份位的女子,身边不准宫女伺候;唐太宗曾言“即日宫内,甚多配役之口,使其诞乳诸王,是非所宜”。
从周朝时起,礼制就已经规定了天子、诸侯、士大夫的合法妻妾数量。
《礼记》记载,“天子有一后,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诸侯一妻八妾,卿大夫一妻二妾,士人一妻一妾,百姓一妻无妾。“媵妾”就是合法的、能入族谱的家妇。
如果在合法媵妾外再睡女人,在内睡丫鬟称“嬖”,即侍妾;在外则是“外室”。嬖侍妾和纳外室才叫好色。
回到皇帝子嗣的话题上,后宫内命妇有资格生育子嗣,只要身体健康,守规矩的帝王轮着睡能生不少;按照礼制,内命妇之外的女子没资格生育子嗣,虽然古时没有不危险的避孕、打胎方式,但不在乎孕妇性命的打胎方式要多少有多少,所以好色的帝王反而时常子嗣不丰。
唐太宗子嗣多,还真不代表他在女色上道德不端。
当然,现代人评价古代人,凭什么要用古代人的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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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中的唐太宗是个“封建男”,李玄霸转世成了李世民的双生弟弟也管不了他哥不纳妃。
如果李玄霸对李世民说,“哥啊,后世可嗑你和嫂子的CP了,你要和嫂子一生一世一双人,还要为了嫂子被怀孕太多努力避孕。现在没有靠谱的避孕方式,所以你干脆禁欲吧”,李世民只会认为李玄霸在故意找茬,然后把弟弟揍一顿。
李玄霸不可能插手他哥纳妃,但后宫有一件事,他犹豫了许久,还是同情心泛滥,和嫂子提了一下。
李渊经过连番刺激后身体大不如前,估计他称帝后新纳的嫔妃没几年就会成为太妃。
李渊成为太上皇后就无心后宫。历史中也是如此。
李世民要养的年幼兄弟,大部分都是李渊在武德年间生的。仅有最小的二十二皇子李元婴确定是李渊当太上皇所生。
二十皇子李元祥是在玄武门之变前怀上。二十一皇子李元晓出生年月不详。但李元婴出生时,李世民给李元婴摆了辉煌的酒席,以向天下人昭告自己没有欺负李渊,李渊当了太上皇还能有儿子。李元祥却没有这个待遇。推测李元祥应该也是在玄武门之变前怀上。
后世常骂李渊当了太上皇后沉迷酒色,狂生孩子给李世民养,这还真是误解李渊了。
现在李渊当太上皇的时间比历史中早许多,他新纳的妃嫔大部分无子。李渊一死,这群人都要进寺庙。
宋神宗曾经有一项德政。
宋朝后宫制度大多延续唐朝,生病的宫女和无子的太妃都要送往寺庙安置。宫女和太妃能带走自己的财物,朝廷每月还会给宫女、太妃发放津贴。
宫女和太妃被送往寺庙后,大多没几年就会“病逝”。
隋唐起,皇帝都抬高宗教,让宗教来安抚百姓。佛寺道观不仅不交税,朝廷对其优待和捐赠也很多。送往寺庙的宫女和太妃的遗产,是皇家寺庙的主要经济来源。
虽然朝堂不是没有监管,但只要住在寺庙里,折磨人的阴私手段有的是。这些“病逝”的宫女、太妃,大多死于谋财害命。
宋神宗听闻此事,在周王乳母岐国夫人得病出宫时派太医随行监视,岐国夫人奇迹病愈回宫。他确定传闻为真,从此常派太医前去寺庙监督,寺庙谋财害命的案例大大减少。
唐朝无子嫔妃常常出现自愿殉葬之人。李玄霸很恶意地推测,或许聪慧的妃嫔衡量得失,与其在寺庙里被折辱而亡,不如自愿殉葬死个痛快,还能得一个好的身后名,惠及家人。
史书中对后宫妇人记载少之又少,无子先帝嫔妃更是无人在意。李玄霸本来没想起这件事,直到宇文士及求上门来。
宇文士及是隋炀帝长女南阳公主的驸马,与李渊交好。
宇文化及弑君之事,他事先不知情。待宇文化及北归遭遇挫折,决定重新南下割据时,宇文士及带着亲兵离开宇文化及,投奔李渊,后来与李渊一同回到长安。
宇文士及在原本历史中,会跟随李世民南征北战,立下不少功劳,先复封新城县公,又进封郢国公。
这个在大隋时无心仕途的闲散公子,在大唐出能抵御突厥,镇守西北;入能安抚百姓,辅佐朝政。
宇文士及闲散了前半生,后半生倒是成了文武双全的劳碌贤臣。
这个时空中宇文士及虽然没有机会跟着李世民立功,但一直站在了李世民和李玄霸这一方,再加上其妹仍旧是李渊的昭仪,也混得了一官半职,正努力在大唐朝廷发光发热,干活很积极利落。
宇文述是大隋所有旧臣都认定的大隋忠臣,虽然他有两个儿子谋逆,但隋炀帝死在王薄手中,宇文士及也不知情,所以大隋旧臣也没有迁怒宇文士及。宇文士及在隋朝旧贵圈子里混得也算不错。
勋贵圈子就是这样,凡事对个人不对家族,否则拔出萝卜带出泥,说不定自己也会遭殃。
宇文士及和南阳公主曾帮助李世民、李玄霸良多。李世民投桃报李,对其较为宽厚。李玄霸也继续维持着与宇文士及的私交。
李渊当了太上皇,宇文士及悄悄携带重金来求李玄霸帮忙,希望李玄霸给窦太后说说好话,让宇文昭仪伺候窦太后。若李渊早逝,宇文昭仪能以伺候太后有功为名留在宫中养老。
宇文士及知道李玄霸对李渊的态度,他提起李渊的身后事,李玄霸不会生气,所以他才来求李玄霸。
宇文士及提起太妃要去寺庙,虽然语焉不详,只说寺庙凄苦,李玄霸还是想起了史书犄角旮旯提起过的唐朝无子先帝嫔妃的遭遇。
宇文昭仪在原本时空中本应该在去年有子,摆脱厄运。但李渊虽然在去年十二月才成为太上皇,他在进入长安后就已经无心后宫,焦虑地等待自己被迫退位这一刻。所以宇文昭仪至今无子,将来也很难有子。
窦建德击败宇文化及后,宇文士及全家被杀,近亲中仅剩这个妹妹。本以为妹妹入宫为妃,将来富贵一生,不会因家中旧事受人磋磨。现在眼见妹妹结局凄惨,宇文士及病急乱投医,只能希望“算无遗策”的李玄霸能帮忙。
“母亲和嫂子都心善,断然见不得后宫命妇年老无依。这事简单,我和母亲、嫂子提一句就成。”
李玄霸犹豫片刻,答应了此事。
“如果、如果晋王殿下还有余力,能教我如何说服南阳公主,劝她去侍奉萧皇后,不要出家为尼?寺庙真的不是好去处。”宇文士及犹豫了一番,又提出一个请求。
李玄霸沉默半晌,叹了口气,道:“这事我一直记着。南阳公主心情未定,我暂时也不好贸然打扰。再过段时日,待她心情平静些了,我再请萧皇后给南阳公主写信。”
宇文士及泪流满面,跪地长揖:“谢晋王殿下。”
李玄霸将宇文士及扶起:“我与大表兄和二表兄都很亲近,你与南阳公主也曾护我和二哥良多,这是我应关心之事。”
宇文士及虽起身,仍旧泪流不止。
他当初鼎力帮助李世民和李玄霸时,只是喜爱这两个孩子的聪慧,怜惜他们在家中的不公平待遇。再加上他身为李渊的好友,便自诩为李世民和李玄霸的长辈,对其多加照拂。
谁知举手善意,竟能在宇文家犯下弑君大罪后庇佑他和妹妹。
或许上天是看到父亲是大隋忠臣的份上,为父亲留下血脉,才让自己如此好运。
李玄霸目送宇文士及离开,背手长叹。
宇文化及挟持隋朝旧臣和萧皇后等宫廷女眷。窦建德击败宇文化及后,这些人落在了窦建德手中。二哥击败窦建德,他们便和二哥一同回京。
萧皇后和南阳公主都在其中。
萧皇后以为不仅儿子全部身死,孙儿也都死于非命,心灰意冷,在李世民安置她的宅院中吃斋念佛,闭门不出。
南阳公主更是心如死灰,到了长安后剃度为尼,寻了一处深山庙宇常伴青灯佛祖。
李玄霸也曾想请南阳公主回长安。
南阳公主对李玄霸道:“昔年晋王和太子还是幼童时,随驾我的父皇南下江都,曾怜惜路上百姓,请求我的帮助。我明知父皇不体恤百姓,却担心惹父皇不悦,从来不敢劝谏。二兄兵谏之时,我也因胆怯,眼睁睁看着二兄冤死。如今父皇身死,大隋国灭,我身为皇后之女,大隋最为得宠的公主,岂能一点惩罚都没有?”
南阳公主对李玄霸叩首,李玄霸躲闪不及,急忙将南阳公主扶住。
“我愿常伴佛祖,一生一世为父皇所害百姓冤魂念佛诵经。希望能减少一点父皇的罪孽。”
南阳公主泣不成声。
她最痛苦的一日,就是亲眼见到父皇被斩首那一日。
而她最痛苦的事,却不是看到父皇身死而悲哀,而是看到百姓为父皇身死欢呼。
原来即使是皇帝,也会被卑如蝼蚁的百姓所杀。
长兄仁德爱人,次兄也曾劝父皇爱惜民力。
长兄在冰天雪地里跪求父皇无果,染病逝世;次兄以命兵谏,落得了身后污名,也无法劝父皇回头。
早知大隋会因虐民国灭,早知父皇下场凄惨,早知自己会亲口同意窦建德杀了自己唯一的孩子,南阳公主深恨自己,当初为何没有跟随长兄次兄一同劝谏父皇而亡。
要是自己当初劝谏了就好了,要是自己当初与长兄次兄一同死了就好了。
李玄霸见南阳公主情绪激动,不敢再刺激南阳公主,除了劝说南阳公主不要离开长安城,就在长安城郊寻个寺庙出家,好宽慰萧皇后的心之外,没有再去打扰南阳公主。
他探得宇文士及在暗中接济南阳公主,也没有插手南阳公主的生活。
南阳公主知道宇文士及无辜,但不愿意再见宇文士及。
宇文士及知道窦建德本来没打算杀自己的孩子,是南阳公主不肯留下与他的孩子,但仍旧想与南阳公主复婚。
宇文士及如今并没有像原本历史那样已经被李渊赐婚,一直怀抱着还能与南阳公主破镜重圆的奢望。
李玄霸不由感慨。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可有时候人心不变,世道却变了,奈何?
“能帮就帮吧。”李玄霸最终还是插手了后宫之事,将此事细细告知了嫂子,希望嫂子能帮忙。
宇文珠很容易共情。李玄霸担心宇文珠难过,没有告知她此事,现在却是瞒不住了。
宇文珠垂泪许久,李玄霸手忙脚乱给宇文珠擦眼泪。
良久后,宇文珠哽咽道:“观音婢一口应下,然后和兄公一同避暑,又将此事交回你手中?这是为何?”
李玄霸叹气:“嫂子大概是想你我施恩于后宫妃嫔家族,这样你在太医院开办妇科女子学院之事,可能会少些波折。”
女子行医本就不是正道,宇文珠还想以朝堂的名义培养女医,阻碍力道不小。
即使李世民支持,如果世间舆论皆反对,也不会有女子敢跟着宇文珠学医进太医院。
妃嫔大多是官宦之女,宫女都是良家子。若能改得此条弊政,宇文珠得了她们家人的感激,或许会有更多人赞同宇文珠在太医院统领女太医。
既然此事本就是李玄霸提出,那么功劳由宇文珠领得,不是理所当然吗?
宇文珠眼泪都流不出来了:“也太荒诞了!哪有亲王和外命妇插手后宫之事!太荒诞了!”
李玄霸道:“我也这么想。但嫂子都愿意承担’让外命妇负责宫务‘的责任了,那我们就放手去做吧。而且二兄和二嫂让我们这么头疼,我们也该有点大动作,让他们焦头烂额。”
宇文珠揉了揉眼睛:“好吧,郎君说得对!”——
二更合一,欠账-1。145w、146w营养液欠账+2,目前欠账4章。
碎碎念:
1、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纳兰性德《木兰花·拟古决绝词柬友》
2、
文中关于“媵妾制度”的讲解都来自于《礼制》。之后大家就能有理有据地反驳“他孩子少,所以不好色,史书黑他”的言论了。
3、
宋神宗的故事,来自于《永乐大典》的《宋会要》。由宋朝推唐朝,唐朝无子先帝妃嫔下场极惨。朝野都知道,可能一些皇帝也心知肚明,只是懒得管。
4、
(纯黑泥,不想影响心情别看)
清醒一点,李世民再人格魅力充沛,他也是封建男人中的封建男人——封建帝王!还有什么比亲眼见到长孙皇后的死刺激更大?长孙皇后死后他都有纳妃!
李世民不是虚构的纸片人,是历史中真实存在的活生生的人。他的性格爱好处事风格都在史书里明明白白写着。
与其对封建帝王滤镜一万层厚,不如同情一下同为女性的后宫妃嫔,别总是恨不得这些无辜女子惨死。她们真不是什么破坏家庭的小三。
举报举报举报,清穿举报康熙有妃嫔,明穿举报朱元璋有妃嫔,秦穿举报秦王有妃嫔,唐穿举报李世民有妃嫔。他们都是封建土著,本、来、就、有、妃、嫔!
哦,虽然封建皇帝有妃嫔,但我写了就是厌女是吧?
无视封建女性的悲哀,无视长孙皇后的无奈和后宫嫔妃的苦楚,不准作者提起这些事,究竟谁厌女?
和明太子的父母爱情一样,马秀英和长孙康宁的丈夫在封建时代是难得的良配,但她们值得更好地对待,更好更好地对待。
现代社会,才是她们这样秀外慧中的女子应该生活的地方,明朝不是,唐朝也不是。
你们想看帝后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真挚爱情,如明太子一样,现代番外给你们。
唐朝没有。
文中能与妻子一生一世一双人,为了不让妻子多生孩子会主动选择避孕和禁欲的是李玄霸。
李世民是封建土著,别搞错了穿越者。
第222章 突然转到抑佛道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把这笔账讨回来, 李玄霸就不消极怠工了。
他先帮经验不足的宇文珠制定了“后宫巡查方案”,从审核妃嫔宫女宦官津贴有没有挪用开始,对宫中上下依次敲打。
唐朝掌管后宫事务的机构叫内侍省, 由宦官管理。
历史中的唐太宗谨防宦官专权, 规定内侍省不设三品官, 不允许宦官过问外廷之事。
不过宦官中,有一个例外。
这个例外也出现在了现在的时空,李玄霸带着宇文珠, 去寻了这个“例外”——张阿难。
路上,李玄霸给宇文珠介绍了张阿难的身份。
张阿难是萧皇后的陪嫁,原在萧皇后宫中为内侍, 又在太子杨昭府中为内侍,后回到杨广身边。
李玄霸不知道历史中的李渊和唐太宗是如何结识的张阿难。张阿难在雁门之围中因功封官, 大概率是李世民在雁门之围时结识的张阿难。
一位十六岁初上战场的少年怎么在雁门之围中结识的杨广宫中近侍, 其中内情李玄霸的想象力不充分,想不出来。
最终结果就是张阿难参与了晋阳起兵,进了秦王府,被封汶江侯,食邑七百户, 当了一辈子内侍省长官,逝世时官至从三品左监门将军, 陪葬昭陵。
唐太宗规定内侍省最高长官不得超过三品,所以内侍省最高长官只是从四品。但张阿难不仅官至从三品,还掌管禁军, 把宦官不得当三品官和不得干政的规矩都给破了。
后来唐玄宗给宦官封将军, 就是遵循唐太宗的旧例。
皇帝制定了规矩, 然后自己破坏规矩, 是很常有的事。唐太宗也有充分的理由,其余的宦官只是伺候人的奴婢,自然不得升迁。但张阿难是开国功臣,他不能算作宦官。
只是后世知道唐太宗的意思,用这个旧例的时候可不会遵循唐太宗的本意。他们只是想重用宦官,就随意找借口而已。没有这个借口,还有其他借口。
这一世,他和二哥是在陪同杨广下江南时结识的张阿难。
那时他和二哥被萧皇后带在身边,张阿难就是负责照顾他们的人。
当张阿难跟随杨昭的时候,他们与大表兄交好,与张阿难也很熟悉。
杨昭病逝后,张阿难回到了杨广身边,与原本历史一样,在雁门郡立下战功,被杨广任命外官,派到了太原,照旧参与了晋阳起兵。
在隋朝的时候,张阿难是兄弟二人在隋朝宫中的内应;等他到了李渊身边后,他是兄弟二人的眼线。虽然他没能随着李世民出征,但李渊身边厉害的将领不多,在防守太原时,他也战功赫赫。
如何给张阿难封官,兄弟二人都很为难。
如果张阿难不是宦官,以他的功劳和本事,封个将军不为过。虽然兄弟二人都知道宦官不该干政,但因为张阿难年少蒙难净身入宫,他立下了功劳就不能兑现,兄弟二人都很难接受。
李玄霸理解了唐太宗心中的纠结烦闷。
唐太宗以军功起家,治军严明,有功必赏几乎刻进了他的骨子里。张阿难是他的下属,如果立功不得赏,简直逼死他的治军强迫症。
李玄霸决定摆烂。
他给二哥说了后来宦官专权的事,拂袖走人,让他二哥自己决定。
皇帝就要独断专权,他一个小小的晋王怎么能僭越?
几日后,李世民黑着眼圈,还是决定给张阿难应有的待遇。
“宦官专权是因为皇帝能力不够,无法平衡朝堂,只能依靠亲近宦官。只要皇帝能力不够,宦官、外戚、外臣相互制衡,是他们唯一能保住自己帝位的方法。”李世民翻遍了史书,得出结论,“就算我不给张阿难爵位,将来想要重用宦官的皇帝还是会那样做。我不能因为后世子孙不争气,就寒了现在功臣的心。”
于是张阿难仍旧封侯。
虽然张阿难现在还没有封将军,但李世民已经决定先让张阿难领一段时间的内侍省,等长孙皇后熟悉后宫事务后,就免去张阿难的内宫官职,并发诏说张阿难是开国功勋,如今免除张阿难的宦官身份,张阿难不得再入内宫,只能当外官。
虽然命根子接不上去,但皇帝说张阿难不是宦官,张阿难就不能再是宦官。
李玄霸问道:“二哥,你虽然想了这么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但后世子孙肯定会仍旧不管不顾,仍旧把信任宦官的锅扣你头上。这值得吗?”
李世民耸肩:“我有什么办法?总不能为了看不着的不肖子孙,寒了看得见的功臣的心。”
李玄霸转头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张阿难。
张阿难哭求辞官,李世民焦头烂额哄了许久才哄好,气得挽袖要揍弟弟一个狠的。于是李玄霸母亲宫中住了几日。
张阿难可以说是看着李世民和李玄霸调皮捣蛋长大,又是少数知道李世民和李玄霸保住了杨昭儿子的知情人,对李世民和李玄霸慈祥极了。
李玄霸说要管父亲和二哥的后宫诸事,张阿难只顾着给李玄霸和宇文珠面前堆吃的,不断点头说好。
李玄霸无奈:“张翁,你是不是根本没听?”
张阿难笑道:“我只知道三郎君说的肯定都是好事。晋王妃想做什么就吩咐我,我一定做得妥妥帖帖。”
宇文珠感到压力很大。
李玄霸安抚道:“后宫有母亲和嫂嫂先后打理,已经没什么问题。珠娘只是展现一下权威,为我查探皇家寺庙贪污一案做铺垫,不必太担心。”
宇文珠使劲点头。
李玄霸无奈抬手,帮宇文珠把点头点得太用力,都甩歪了的珠钗扶正。
张阿难看着李玄霸和宇文珠的相处,脸上微笑更加慈祥,连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半点不像个能在战场上厮杀的猛将。
待李玄霸安抚好宇文珠后,张阿难才道:“三郎君,寺庙可不能细查啊。”
李玄霸点头:“我知道。我有分寸。就算查出什么麻烦,不是还有二哥吗?”
张阿难哭笑不得,不再劝说。他看出来,这兄弟二人又在斗法,他还是不插嘴了。
宇文珠疑惑:“为何寺庙不能细查?”
李玄霸细细地为宇文珠解释:“这就要从宗教对朝堂的作用说起了。”
张阿难停下给李玄霸和宇文珠堆糕点和果子的手,坐在一旁认真地听课。
宗教对朝堂、对皇帝还能有什么作用?当然是麻痹百姓的作用。
封建王朝的权力触须难以伸到最底层,要如何让村落自主运行?传统上是靠宗族自治,后来皇帝发现,佛教这玩意儿真的很好使。
宇文珠又生出新的疑惑:“为何是佛教,不是道教?”
李玄霸笑道:“因为道教术业不对口。”
后世年轻人都对道士的好感大于僧人,对道教的好感远远高于佛教。其实后世年轻人欣赏的“爱信信、不信滚”的道教,是经过仙侠文学,特别是网络文学再创作的“文学道教”,和现实道教是两回事。
道教诞生之初,就只有两个追求,站在统治者身边,或者站在统治者对面。
站在统治者身边,即帮统治者主持宗教典仪,为统治者炼丹,陪统治者高谈阔论;站在统治者对面,这个大家都很熟悉了。
真正的道教是世俗宗教,与世俗权贵走得极近,每一代道教领袖都会得到册封,热衷于给权贵当座上宾。
封建时代的道教领袖是什么模样,搜搜最后一任张天师在哪就差不多了解了。
总之李玄霸前世遇到的宗教都有一股超凡脱俗之气,不是宗教本来的面目,是新社会新气象。
虽然孙思邈是道士,但正因为孙思邈本人是道士,所以他对道教没有什么滤镜。宇文珠身为孙思邈的弟子,也不会把“道士”这个身份看得太重。
谁都知道,道士能做官,而大部分道士也是想做官的——朝中除了孙思邈是道士,还有个道士叫魏徵。
说到魏徵,宇文珠就懂了,张阿难也懂了。两人频频点头。
“佛教在发源地,原本和道教差不多。但今生受苦来世享福一说,非常适合麻痹百姓。经过本土改革,现在的佛教真的很适合大众信仰。最大的功劳,要归于梁武帝。”
梁武帝对佛教的滤镜,就像是后世看过仙侠小说的人对道教的滤镜。
区别是,后世人被戳破滤镜后只能暗自磨牙,梁武帝被戳破滤镜后,就挽起衣袖大刀阔斧把佛教改造成自己想象中超凡脱俗的模样。
戒肉戒酒戒杀……梁武帝根据自己的想象,把佛教改造了个遍。
这种改造,很快就传到了北朝。
大乘佛法正好适合统治者的需求,在融入儒家学说和道家学说,又经过梁武帝大刀阔斧改革后,大乘佛法推陈出新,更上一层楼,打造出了适合中原百姓的慈眉善目无欲无求的佛祖菩萨。“汉家佛教”几乎成了独立的一脉。
“只是权贵用宗教作为手段安抚百姓,骗人骗过了火,连自己都信了。”李玄霸毫不客气地嗤笑,“比如我那个傻蛋二哥。”
宇文珠疑惑:“兄公不信佛啊。”
张阿难假装没听到。他是信佛的。隋朝两任皇帝也都信佛。信佛几乎是上层权贵共同的爱好。
李玄霸道:“等他受了打击就去信佛了,还信得很疯狂。”
宇文珠非常聪慧地闭上嘴,没有问什么样的打击。
自家郎君肯定不会诅咒母后和观音婢出事,大概率是胡言乱语他自己出事。
李玄霸确实想这么说,可惜宇文珠不接话茬。
这个时空,李渊仍旧追认老子为祖宗,不过还好在胡乱追封一连串先祖当皇帝前,他就当太上皇了。李世民要脸,没有把老子追封为皇帝。
因李唐认老子当祖宗,佛教因为隋朝皇帝的支持又在民间较为泛滥,为了压制佛教,李唐定道教为国教,规定道教位次在佛教之上。
但李渊无论僧道,严格控制宗教。
武德九年,李渊下令,无论僧侣道士,“庸猥粗秽者悉令罢道,勒还乡里。京师留寺三所,诸州各留一所,馀皆罢之”。
但很快,玄武门之变发生。玄武门之变后,监国太子李世民下令,“复浮屠老子法”,施恩天下僧道。
不过,历史中的唐太宗下这个命令的时候,只是为了消弭玄武门之变的影响,那时候他还不信佛。
贞观二年,唐太宗曾说“朕所好者,唯尧、舜、周孔之道”。
他骂虔诚信佛的张亮“卿既事佛,何不出家?”,并贬了另一个虔诚佛教徒萧瑀的官,直言“朕于佛教,非意所遵”。
提及梁武帝时,唐太宗感慨,“(梁武帝)倾帑藏以给僧祗,殚人力以供塔庙,及乎三淮沸浪,五岭腾烟,假余息于熊蹯,引残魂于雀,子孙覆亡而不暇,社稷俄顷而为墟,报施之征,何其谬也”。
但当长孙皇后去世时,唐太宗一口气修了三百九十二座佛庙。
那么他之前批判修佛寺导致亡国的梁武帝修了多少寺庙?
四百八十座。
唐太宗离信佛信得民不聊生的梁武帝还差近一百座寺庙,他治下国土也比梁武帝广阔,还能再接再厉。
三百九十二座寺庙会征用多少徭役?用掉多少赋税?
士人和后世人皆感慨帝后凄美爱情,连朝臣都不敢劝谏。但百姓真的会为长孙皇后祈福,而不是望着那三百九十二座寺庙暗自咒骂?
李玄霸问了二哥这个问题,二哥气得差点把李玄霸的头发拔了,让李玄霸闭嘴,他不会这么做。
“你和观音婢都比我小,不会走在我前面。我已经做好了送别父亲的准备,到时我就免天下徭役一年以祈福,才不会修什么寺庙!你当我傻吗!”
但李玄霸坚信,历史中的李世民和现在的二哥都是唐太宗,等二哥遭受了重大打击,一定会在佛教里找安慰,所以他需要时时刻刻嘲笑二哥,坚信二哥是虔诚的佛教徒,这样二哥就绝对不会虔诚了。
虽然宇文珠没问,李玄霸还是说出了自己“我坚信二哥是虔诚佛教徒二哥才不会当虔诚佛教徒”的话,佛教徒张阿难都扶额了。
宇文珠只能说,自家郎君有时候的揍,是自找的。
她要是有这样可恶的弟弟,肯定每天用膳前都要先揍弟弟一顿,才有心情用膳。
张阿难在心里使劲点头。
不过李玄霸这么一梳理,宇文珠对李玄霸即将要做的事已经明了。
“佛道都不能灭,而是要抑制和平衡,不能与官府和百姓争利。”宇文珠道,“郎君是想借皇家寺庙一事,向天下佛道发难,再兴周武帝抑佛之举?”
李玄霸道:“是抑佛抑道之举。佛教一窝,该有的毛病都有,都不能纵着。”
宇文珠担忧道:“郎君如此做,不会被天下口诛笔伐?”
张阿难虽是佛教徒,但不会因为自己的信仰而反对李玄霸要做的事。反正只是“抑”不是“灭”,他仍旧可以拜佛。而且把过于世俗化的僧尼赶回家,让僧尼队伍更加纯洁,也是一件好事。
他与宇文珠一样,也只是担心这件事对李玄霸的影响:“隋朝两位先帝都虔诚信佛,朝堂诸公几乎都信佛,佛道双信者也不少。三郎君若要做这件事,请另寻一人上书,可千万不要自己上书。”
李玄霸笑道:“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怎么能推给别人?我就喜欢这个。”
宇文珠:“……”
张阿难:“……”
兄公/陛下,你快回来!
李玄霸道:“不过我也不会独自去,这天下有的是我的同道人,比如父亲。”
宇文珠和张阿难异口同声:“啊?!”
(远方的李渊:“阿嚏!”)
李玄霸道:“父亲看上去很闲。太闲了不好,身体容易懒出病,得找点事做。”
李渊在历史中是坚定的抑佛抑道人士。虽然他定道教为国教,但对佛道其实是一视同仁,都觉得这群人出家逃税不是好东西。
原本历史中,李渊因玄武门之变中断对宗教抑制的政策。
他和二哥让父亲提前当了太上皇,总不能李渊给后世人留下的印象,只有“试图抢儿子开国皇帝的坏父亲”吧?那多不孝啊。父亲还是有点本事,能够当个能臣的。
抑制宗教之事确实会引起众人口诛笔伐,反佛斗士傅奕都被和尚写进文集,编了个污蔑傅奕霸占恩人妻子的小故事。
所以这不更应该让已经当了太上皇,已经无所畏惧的父亲上吗!
唐太宗曾言,任贤不避亲,就算是太上皇,也能在贞观朝发光发热,才能显得二哥是个心胸宽广的明君啊!
“现在总有人传谣言,说我二哥逼父篡位,父子相残。父亲被二哥拘禁,过得十分凄惨。”李玄霸微笑,“若让父亲出来活动活动筋骨,也能反驳这些谣言。”
李玄霸拿出了这个理由,宇文珠没法劝了。
张阿难按住抽搐的嘴角。三郎君拿出这个理由,满朝公卿都没办法劝,连陛下都只能点头了。
这就是算无遗策吗?为什么要在这个地方“算无遗策”?
张阿难想,陛下欺负三郎君,把躲懒的三郎君一个人留在长安当首相,大概已经料到了三郎君会有大动作了吧。不知道陛下能否猜到三郎君如今所做的事?
李世民确实猜到了弟弟会有大动作,但弟弟有什么大动作……我家阿玄思想天马行空,就算我是他双生兄长也不可能知道啊!
“这才是惊喜。”李世民对长孙康宁笑道,“每次猜阿玄给我带来了什么惊喜,都很好玩。”
长孙康宁不怀好意道:“如果惊喜变成了惊吓怎么办?”
李世民得意道:“我现在是皇帝!如果他给我惹麻烦,我就命令他去收拾!哪有皇帝自己解决麻烦?都是皇帝下旨让大臣去解决麻烦。阿玄是我的臣子,他逃不掉。”
长孙康宁给李世民斟酒,以表示她在行动上支持自家郎君。
“二哥一定猜不到我要干什么。”李世民在谈论李玄霸时,李玄霸也在对宇文珠嗤笑二哥,“但他一定想,如果我闹出大麻烦,就仗着他是皇帝,下旨让我自己去解决麻烦。呵呵,这正合我意。就是要我亲手做这件事,才有趣啊。”
宇文珠捂住耳朵:“别说了,我不想听。你能不能消停点?”
李玄霸把宇文珠捂住耳朵的手掰开,强迫宇文珠听他说话:“不能。他都把我从晋王府挖出来了,还想让我消停?除非他削了我的官,否则他就别想消停!珠娘,你站在哪边?”
宇文珠有气无力道:“站在你这边。我等你削官。”
李玄霸失笑。
于是宇文珠无可奈何地跟着同样唉声叹气的张阿难梳理后宫财务,为李玄霸向皇家寺庙发难做铺垫。
李玄霸亲自拜访了未来的帮手,著名灭佛崇道斗士傅奕。
然后李玄霸又去拜访了另外一位未来的帮手,著名虔诚佛教徒,希望佛教位于道教之上的萧皇后之弟萧瑀。
最后,李玄霸终于等到了最后一位帮手的到来。
李玄霸看着面前唇红齿白的俊俏小和尚,一时震惊无语。
他只知道玄奘姓陈名祎,洛阳缑氏人。
洛阳缑氏不小,他寻了许久才寻到这户人家。陈祎已经出家,亲戚联系不上他。
李玄霸假借自己府中长吏的名字留下书信,让陈祎的乡亲若得知陈祎踪迹,就请陈祎来长安晋王府。
年初,李玄霸就联系到了玄奘。只是玄奘还在外地游历,没能及时见到。
玄奘入京后,李玄霸就让晋王府长吏颜真接触玄奘,将玄奘安排到京中寺庙修行,让颜真观察玄奘的为人。
他那时正懒散,连围观历史名人的事都提不起劲。
颜真对李玄霸夸了好几次玄奘是“天生佛子”“过目不忘”“仿佛宿慧”。李玄霸现在要搞事,终于去见了玄奘。
虽然早知道玄奘现在正年轻,真见到这个比电视剧中的“唐僧”还要俊俏几分的小和尚,李玄霸还是震惊了。
玄奘今年才十八,虚岁十九,比自己小三岁呢。
“晋、晋王殿下?!”玄奘比李玄霸还震惊,赶紧行礼。
李玄霸把玄奘拽起来:“我微服见你,不用多礼。你如何猜到我的身份?”
玄奘道:“陛下破洛阳时,贫道曾远远窥得圣颜。殿下与陛下面容相似。”
李玄霸沉思了一会儿,道:“你一直在洛阳?那我召你来长安,你为何假托巡游四方,现在才来?”
玄奘恭敬道:“出家便为方外之人,贫道本不愿意接触权贵。”
李玄霸挑眉:“现在为何想了?难道你想去天竺取经,需要一个权贵做保?”
玄奘惊讶道;“殿下如何得知?!”
李玄霸打量玄奘。玄奘二十七岁才西游,现在他才十八岁,就已经有了远行的志向?——
二更合一,欠账-1,目前欠账3章。我的作息现在很健康了,都是早晨更新。大家以后都不用跟着我熬夜了,只要起床看文就行了。
终于健康了!
李世民:阿玄能从改革先帝遗留妃嫔政策弄出什么大动静呢?让我猜猜……
李玄霸:我要抑制佛道!挑起佛道儒的争端!
李世民:啊???!!!
碎碎念:
1、
朕膺期驭宇,兴隆教法,志思利益,情在护持。欲使玉石区分,薰获有辨,长存妙道,永固福田。正本澄源,宜从沙汰。诸僧尼、道士、女冠等,有精勤练行守戎律者,并令大寺观居住,给衣食,勿令乏短;其不能精进,戒行有阙,不堪供养者,并令罢遣,各还桑粹。听司明为条式,务依法教,违制之声,悉宜停断,京城留寺三所,观二所,其徐天下诸州各留一所,馀悉罢之。
——《旧唐书》
武德九年二月,以沙门、道士亏违教法,京师留寺三所,观二所,选青年高行实之,徐皆罢废。至六月,制僧尼、道士、女冠还依旧。
——《通典》
(清朝顾炎武《日知录之馀》评论此事“《新史》乃云四月辛巳,废浮屠老子法。六月庚申,复浮屠老子法。何其谬欤!”)
2、
朕于佛教,非意所遵。求其道者未验福于将来,修其教者翻受辜于既往。至若梁武穷心于释氏,简文锐意于法门,倾帑藏以给僧祗,殚人力以供塔庙。及乎三淮沸浪,五岭腾烟,假馀息于熊蹯,引残魂于雀鷇,子孙覆亡而不暇,社稷俄顷而为墟,报施之征,何其谬也!
——《资治通鉴》
3、
僧人也有好人,道士也有坏蛋。感兴趣的可以搜一下开国大典邀请上城楼的两位宗教人士的生平,众所周知,这种时候邀请的宗教人士都是精挑细选,背景最根正苗红的。
现在有很多道士/假道士借着网络上对道士的好感,装着“不要打扰我飞升”的人设骗小姑娘,大家要警惕啊。
尊重宗教信仰(我不仅佛道都信,墙上还挂十字架),但真的不要信仰僧道和宗教领袖,更别对僧人道士教派有滤镜。
第223章 再开儒佛道辩论
李玄霸没有回答玄奘的回答, 而是先煮了一锅除了盐,只有时令鲜花做佐料的清水,请玄奘吃了一顿素涮锅。
躲懒的这半年, 李玄霸终于把各种豆制品做了出来。
豆皮里包着各种素馅, 一顿素宴吃得玄奘频频偷偷打量李玄霸。
出家人也不是不重口腹之欲, 历史中许多和尚都是美食家。玄奘对饮食不挑剔,但吃到美食也会心情舒畅。
他心情更舒畅的是李玄霸所表现出的尊重。
玄奘现在没有名气。
他很聪慧,当听到颜真寻找自己的时候, 就猜到可能是晋王在寻他。
聪慧的人都很谨慎。他想不出晋王寻找自己的理由,便想冷处理这件事。若自己在外游历一两年未归,晋王可能就会对自己失去兴趣。
如果一两年后, 晋王仍旧没有对自己失去兴趣,玄奘就想搏一搏。
玄奘自学佛后就有去佛兴之地的愿望。独自一人上路实在是太危险, 还能被官府逮捕。如果能得到权贵支持, 他的西行之路会顺利许多。
而且要宣扬他心中的佛法,也需要权贵支持。
除此之外,玄奘还有一个与利益无关的念头。
“唯识宗”的种子已经在他心中发芽。
“唯识宗”脱胎于瑜伽学派。虽然中原之外也有唯识宗,但中原后来兴起的唯识宗,是玄奘博众家之长后自己总结出的道路, 所以后世都尊称玄奘为唯识宗创始人。
大乘佛教其他教派的基本教义都是人人心中有佛,人人都能成佛。
比如对后世影响的禅宗认为任何行为都蕴含着禅意, 修行者不一定需要修行打坐,寻常耕作也是修行;在老百姓中传播最广的,修行人数最多的净土宗特别接地气, 只需要虔诚吟诵“阿弥陀佛”, 死后就可以前往极乐世界。
现在虽还没有禅宗和净土宗, 佛教对外传教大致论点也差不多。玄奘认为这样不正常。
成为佛祖是佛教弟子的最高成就, 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达到?你读书打仗做官容易吗?难道成佛比做官还简单?
于是玄奘创造的“唯识宗”,把生灵分为五种天赋不同的类别,每个类别能达到的高度不同,觉得这样很符合实际情况。
除了强调有大悟性,玄奘也强调有大毅力。
念“阿弥陀佛”就能成佛?成佛岂能这样随便!
老实说,如果“修佛”这件事是真的,人真的能修行,那么玄奘这样才能培养出真正“飞升”的“大能”。如果是玄幻小说,唯识宗这样的教义一定能成为第一佛门。
可惜,下辈子能不能成佛这件事凡人们不知道,所以也不知道玄奘的思想对不对。但这样苛刻的成佛条件,肯定不利于传教。
老百姓们信佛,就是因为佛教不仅说人人能成佛,甚至只需要念“阿弥陀佛”。
影响力最大的禅宗和信徒人数最多的净土宗连“捐赠”都不倡导,不需要信徒付出什么实质上的代价,只要信徒自己好好修心,就能成佛。
唯识宗却告诉信徒,你不仅要有修佛的天赋,还要有修佛的大毅力。
老百姓只是想在被朝廷和权贵的欺压下,找一个可以喘口气的心灵港湾。他们纷纷选择告辞。
所以玄奘去世,唯识宗只传了几代就衰落,只留下少数天资聪慧的弟子延续道统。
吃完素火锅后,李玄霸让人撤掉碗筷,换上了清茶,就唯识宗的未来委婉地和玄奘进行了讨论。
虽然现在玄奘还是个青年人,只是心里有个思想苗头,远远没有达到知行合一的地步,但他的基本思想认知已经与老年后的他一样。
玄奘很平静地道:“贫道知晓。凡俗难以成佛,何苦在一条死路苦苦挣扎?贫道将道统宣扬天下,人人皆知,之后有悟性有毅力者入我道,前路不通的修行者另寻他路,才不误人子弟。”
李玄霸眼眸微闪,捧茶碰唇,哑然失笑。
他倒是忘记了,对于玄奘本人而言,修行本就是真的,修佛就是为了修佛,而不是聚拢教徒牟利。所以唯识宗将来的弟子只有小猫三两只,对于玄奘而言,反而契合了他的本意。
后世人哀叹玄奘的理论太深奥太高高在上不接地气,导致唯识宗逐渐衰落,倒是忽视了玄奘本人的理想。
玄奘是真的在“修佛”啊。
“你说得对。”李玄霸放下茶杯。
玄奘抬眼,眼神锐利:“但对于殿下而言,贫道这样的修佛,不符合晋王的’对‘。”
李玄霸看着这个锋芒毕露的和尚,笑着道:“那认为,我想要怎样的修佛?”
玄奘道:“捐一点香火钱,念几句阿弥陀佛,做几件善事,此生被欺压得越狠,死后就越容易成佛。”
李玄霸笑容更甚:“你说这话,就不怕我发怒,寻个由头把你关起来?”
玄奘道:“殿下声名在外,从未有过因言语冲突就轻辱他人的行为,贫道才敢直抒胸臆。”
李玄霸摸索着茶杯:“看来你躲在洛阳这一年,了解我和二哥甚多。”
李玄霸当然不会自恋到玄奘此番直谏是针对自己。上升到整个朝堂对宗教态度的谏言,显然是说给二哥听。
或许玄奘甚至以为,自己这番行为背后也有二哥的命令,目的是整顿宗教秩序吧。
玄奘合掌,却没有回答李玄霸的问题:“殿下,佛中觉者称’大德‘。”
李玄霸道:“我知道。”
他还知道,德高望重的大和尚也称“大德”,而皇帝是“大贤”。所以唐朝官方记载中没头没脑的“大贤”如何如何“大德”如何如何,其实是皇帝在说和尚。
李玄霸眨了眨眼:“勋贵喜爱给子弟取佛教小名,我哥还是大雄呢。”
玄奘差点被李玄霸逗笑,好不容易压下嘴角:“陛下自然是贤者。只是殿下或许真的是大德。”
李玄霸:“??”
李玄霸:“?!!”
玄奘很认真地道:“殿下有慧根,有毅力,甚至天生慧眼,能勘破虚妄,指点迷雾。殿下若修佛,即使不出家,也一定能回归果位。”
李玄霸又捧起茶,猛喝了一口缓缓。
除了被长孙老师吓唬之外,这是他第一次在试图吓人的时候被别人吓到。
难道玄奘躲了这么久突然不躲了,除了想找个权贵给他盖章出国旅游之外,还存了劝说自己修佛的心思?
这确实是玄奘最大的目的之一。
玄奘心中生出了未来“唯识宗”的种子,而在他眼中最适合成为“唯识宗”大德的人是谁?
李大德,就是你(指)!
李玄霸深呼吸,平复心情。
好家伙,观音劝李世民修佛,变成唐僧劝李世民他弟修佛了。
《西游记》是艺术创作,艺术来源于现实,这难道就是未来《西游记》故事背后被再创作的现实?
挥手,再见。
李玄霸压住满心的吐槽,道:“我不修佛。我质疑天下一切神佛。”
玄奘没有纠缠。
他心中存着对权贵的敬畏,不会纠缠如今天底下权势最甚的晋王殿下。而且他坚信李玄霸就是“大德”,所以有些事无须言语,以后自会明了。
至于质疑神佛,开创道统的起点不就是质疑神佛,才能成为神佛?他不质疑如今接触的道统,怎会想去天竺取真经?
所以无所谓。
李玄霸话锋一转:“我质疑天下一切神佛,我也相信天下一切神佛。”
玄奘放下合十的双手,眼神疑惑。
李玄霸看着玄奘什么都写在脸上的坦荡模样,再次感慨,这个和尚真是完美符合后世再创作的“唐三葬”人设。或许他要等到西行而归的时候,才会变得圆滑吧。
可惜此时僧道都自称“贫道”。唐僧还是要自称“贫僧”才够《西游记》那个味。
“如今李唐虽尊老子为祖,但也不会因此压制佛儒。”李玄霸道,“乱世之中佛道儒中浑水摸鱼的人都很多,正本清源对真正的修行者也是好事。神佛本就不求世俗富贵,求世俗富贵的只是俗人。以后百姓要信什么教,你们自己辩一辩。我寻你,只是因为你将来会是开宗立派的真正’大德‘。”
玄奘问道:“贫道早就听闻殿下有谶纬之能,果然名不虚传。”
李玄霸坐等。
玄奘安静地坐着。
李玄霸等了一会儿,眨眼。这就完了?他怎么不接着问?
玄奘仍旧很安静。
李玄霸自己憋不住了,问道:“你不问问你的未来?”
玄奘道:“修行者知行合一。贫道要么是西行成功,回大唐自创道统;要么就是死在了西行的路上,没什么好问。”
这下轮到李玄霸沉默。
半晌,他叹气:“确实是知行合一。”
接下来,李玄霸收起了穿越者的傲慢,诚心向这位年轻的大师请教佛学知识。
他对宗教知识只是在当网店合伙人时,为了逗顾客开心而自学的一知半解。即使玄奘现在还不到二十,在玄奘面前也太过浅显。
只是汉家佛教流派都是从唐代起逐渐形成,现在佛教还处于本土化的前期阶段,禅宗、净土宗等后世流行的流派都是唐人建立,所以李玄霸的一些佛教理论,对玄奘也有启发作用。
宗教也是哲学。
佛教重视辩论和逻辑,在佛兴地辩论失败,可不是认输即可,连改换门庭都是小事,正式的辩论输了可是会砍脑袋的。中原佛教没有这个恶劣的环境,但继承了佛教的传统后,也很重视言语。
一个冷知识,从南北朝到元朝,朝廷主持了好几次佛道辩论,都是佛教大获全胜。
还有一个冷知识,道教和道家是两回事。道教把黄老尊为祖师爷,这和李唐把老子尊为祖宗是一个意思。
道教在南北朝之前的典籍不是教人怎么造反(划掉)匡扶社稷,就是如何炼丹。很会辩论的那个是诸子百家中的道家。被佛教揍了之后,道教才重视逻辑辩论,典籍修补。
后世网络文学中常用的“老子化胡”典故,就是西晋道教徒王浮与僧人帛远屡辩屡输,写出《老子化胡经》,宣称老子要是佛,想要和佛教徒和解。
佛教徒说和解可以,老子能当佛,但老子是佛祖的弟子。
《老子化胡经》被后来的道教徒随着与佛教徒骂战升级一路增补,第十卷《老子化胡经玄歌》已经是北魏作品。
佛教徒借力打力,顺着《老子化胡经》承认老子在佛教的神位,说老子是奉佛祖之意转生东方传教,反倒借着道教送的这股东风在道教自留屈站稳脚跟。《弘明集》中有详细描述。
李玄霸和玄奘说起佛道之争时,玄奘眼中满是轻蔑,一副道教徒是手下败将的神气劲,看得李玄霸内心憋笑。
他算是知道为什么玄奘西行的时候一路走一路辩论,让西方的大和尚们脑袋滚滚了。这大师是真的很傲啊。
不过当李玄霸和玄奘说起儒佛之争的时候,玄奘就闭嘴不语,只附和了。
李玄霸憋笑憋得更加辛苦。
道教在与佛教的辩论中输得一败涂地后,儒家本来是不管这两个小虾米之间的事,但佛教在西方是宗教治国,现在也想插手朝堂。
儒家满头问号。
我儒家弟子从诸子百家杀出,圣学无所不包开放包容,你们佛教的哲学思想很有意思,我允许你们融入圣学,你们还不足,想要喧宾夺主?!
于是儒家弟子撸起袖子下场,佛教信心十足参与辩论。
儒家弟子:“你们佛教弟子出家是不遵循孝道!”
佛教徒刚巴拉巴拉掏出一大堆辩论。
儒家弟子:“陛下!佛教徒说要让全天下百姓都不尊孝道!”
皇帝:“嗯?”
佛教徒:“我不是!我没有!”
儒家弟子:“你们说’求宗不顺化‘,沙门高于王权,是’不忠‘!”
佛教徒引经据典论证沙门弟子超脱世俗巴拉巴拉。
儒家弟子:“陛下!佛教徒说他们地位比你高!”
皇帝:“嗯?!”
佛教徒:“啊不是,等等!”
于是佛教经过东晋南北朝、中唐至北宋两次儒佛大辩论,以及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和唐武宗“三武灭佛”,在宋元之际彻底王化,变成了只知道吃斋念佛的慈祥僧尼。
儒家圣学中融入佛教哲学,发展出理学、心学等全新流派。
皆大欢喜(双手合十)。
虽然现在才发展到第一阶段,但玄奘不是外来的和尚,是本土的和尚,他心里太清楚儒家代表皇权,代表整个东方世俗文化,代表披着儒家皮说断绝了其实一直都存在的诸子百家。
盘外招,根本没法斗!
李玄霸与玄奘聊到日落西沉,才让颜真将玄奘送回挂单的寺庙。
玄奘离开后,李玄霸起身端起茶水,将温热的茶叶渣倒入旁边的小树下:“你听懂我们的讨论了吗?”
王云从隔间走出:“殿下和玄奘大师对儒道佛的讨论道理深刻,表达却浅显通俗,我听懂了。”
李玄霸把空茶杯放回桌上,招手让王云陪他在院子里走一会儿:“你的想法呢?”
王云道:“大师的智慧和毅力都很令人敬佩。”
李玄霸笑道:“我不是问你对玄奘的看法。他是开门立派的大宗师,自然很令人佩服。”
王云驻足。
李玄霸脚步停顿,侧身看向王云。
王云垂首,声音冷硬,语气不再像之前大儒慢条斯理,急促又尖锐:“无论是儒是道,好像出发点都和百姓没关系。他们中高尚者是想自己成仙成佛,卑鄙者是想借传教谋取荣华富贵。百姓如何,只是他们达成目的的手段。”
李玄霸继续看着王云,没有说话。
王云急急地喘了几口气,又道:“正如玄奘大师所言,朝廷推行佛道,也只是想让百姓顺从地咽下这一世的苦难。”
李玄霸道:“苦难是客观存在的。百姓有了精神寄托,也是好事。”
王云猛地抬头:“这不像是三郎君你会说的话。”
李玄霸对王云招了招手,让王云继续陪他在院子里兜圈子:“虽然话不中听,理是这个理。有时候心里有个寄托,总比什么都没有好。读书是寄托,但大部分百姓都没机会读书,那么如果佛道能劝人向善,让世间少一些纷争,总比一片空白好。如果将来有了更好的信仰,百姓自会去相信更好的信仰。”
王云道:“殿下这句话,我就听不懂了。”
李玄霸道:“听不懂才让你也加入这场辩论。你把你质疑和愤怒宣泄出去,去听听其他贤能之士如何说,然后才能想明白你想要传达给百姓的信仰。”
王云黯然:“我真的有能力参与这场辩论吗?”
李玄霸失笑:“你的嘴皮子能敲响隋亡的丧钟,辩论会上的贤才们哪个能做到?”
王云道:“或许只是他们没有做,不是做不到。”
李玄霸道:“他们没有做,就说明他们不如你。放心,不还有我吗?我提前帮你写好提纲。这几日,你就要多劳累了。”
王云摇头:“是殿下劳累。既然有殿下教导,我会尽力。”
李玄霸开玩笑道:“只要你别一着急用出家乡的口音就行。”
王云终于被李玄霸逗出笑容:“这个殿下放心,我不会。”
李玄霸笑道:“我还担心魏玄成会不会一激动,喊破你的身份。”
王云笑不出来了:“玄成不会提刀要杀我吧?”
李玄霸大笑:“他倒是可能提刀来砍我。不过有我哥在,他再生气也无可奈何。”
王云无奈道:“之前殿下说瞒着玄成,是因为知道的人越多,我就越有暴露身份的危险。但后来二郎君已经登基,提前告知玄成大致也无事吧?”
李玄霸道:“最初瞒着他,确实是他心性还不成熟,我怕他泄露你的秘密。现在他能守住你的秘密,但反正不差这点时间,就再等等,给他一个惊喜,就当是逗逗他。”
王云嘴唇翕动半晌,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他决定还是悄悄翻墙去魏先生家,让魏先生揍一顿,以免魏先生忍不了了去揍三郎君,被二郎君贬官流放。
李玄霸安排好帮手之后,才让颜真去寻其他佛道儒的辩论手。
这些人只需要晋王府长吏邀请,就已经诚惶诚恐,哪敢奢望晋王亲自来访。
所以晋王亲自寻访的人个个都觉得自己肩上担子很沉。
反佛斗士傅弈甚至召集家人,此次辩论自己要和秃驴们赌命。
李玄霸得知了此事,赶紧亲自上门劝说,告知傅弈自己没有灭佛的想法,只是让进入中原的外来宗教都听中原的规矩。
“儒家圣学无所不包,如果佛学能老实接受圣学引导,圣学连法家都能容纳,还容不下佛学?”
傅弈坚决否认儒家圣学兼容并包了法家学说,但没收回了赌命的想法。
李玄霸离开时,傅弈双手握着李玄霸的手老泪纵横:“殿下果然是今世第一大儒!圣学的未来,就在殿下身上!殿下一定是开宗立派之人!”
李玄霸被傅弈夸得头皮发麻。
他宁愿面对被他的乐子破防要抡起长剑与他同归于尽的友人,也不想面对把他夸得天花乱坠的含泪老人。
李玄霸觉得不舒坦,就要让别人不舒坦。
他将一切定好后,才写信给二哥和父亲。
台子我已经搭建好了,二哥你就看我和父亲上台表演吧!
李渊和李世民面面相觑。
这一刻,虽然表面上还和睦,但实际上裂痕已经比黄河宽的天家父子之间,难得出现一切还未发生前的温和气氛。
“大德……大雄他平时都这么擅作主张?!”
“阿玄就是这样,他就是这样!”
“你怎么能如此纵容他?!”
“我已经尽全力在他使坏的时候揍他了!我从小把他揍到大也没能让他改好!”
“啊?你弟弟身体那么弱,你居然还揍他?!说说就行了,你怎么能动手?!”
“我有注意动手的力度……”
“怪不得大德如此任性妄为,都是你惯的。”
“哈?!”
李渊长吁短叹,然后大腿一拍:“还辩论什么!寺庙占据良田却不交税,僧人背弃父母还不服役!就该把寺庙全拆了!”
李世民一愣,赶紧劝道:“父亲,这太极端了。佛道都有存在的意义。”
李渊不听李世民说话,已经垂垂老矣走路都打颤的身体突然矫健,甩着袖子虎虎生威去书房翻阅已经很久没看过的典籍。
李世民沉默了许久,长叹一口气。
长孙康宁轻轻拍了拍李世民的手臂:“郎君,三郎真孝顺。”
李世民“嗯”了一声,瓮声瓮气道:“我早就说了,他是对家人最心软的人,他自己永远不承认。”
长孙康宁道:“有郎君护着三郎,三郎定不会被欺负。”
李世民点头。
然后他再次扶额长吁短叹:“观音婢,你所料无错,阿玄真的把惊喜变成了惊吓。”
长孙康宁笑出了一串幸灾乐祸的银铃声——
二更合一,欠账-1。目前欠账2章。
碎碎念:
1、
道教和道家不是一回事,老子不是道教创始人,是道家的,这个应该不用科普吧。
2、
关于佛道之辩:
道教辩论真的很锉,元朝时,全真教都被元朝尊为国教了,在与佛教辩论中两度失败。佛道辩论都是以“道统”为赌注,道教失败,元朝皇帝下令烧掉《道德经》,全面压制全真教。
封建时代的道士真没用,我觉得派一千个写洪荒文的某点老哥去,或许能保住《道德经》。
主要古代道教真的就是神仙方术那一套,炼丹之名真的太臭了,根本没法洗。每次辩论佛教都让他们嗑一个,问他们毒死了多少皇帝,七寸啊。
对佛道辩论感兴趣的去看《弘明集》《集古今佛道论衡》《续集古今佛道论衡》。
是不是很疑惑为什么记载佛道之争的古代著作都是和尚写的?因为某派输了,著作被烧了好几次,流传不全,摊手。
所以,请求洪荒流某点老哥出战支援(认真脸)。
3、
关于自称:
唐朝的僧道都自称“贫道”,“道”不是道士的意思,是“行道统之人”的意思。
“僧”原本也不是和尚的意思。
南北朝时有“大德”的发号为“僧X”和“释X”,后来外来传道者多以“僧”和“释”为姓。到隋唐时,“僧人”就成了和尚的名称。
唐朝大部分时候官方抬道教,但道教不争气,唐末道观寺庙差距拉大到一比十。唐朝逐渐有人称“贫僧”,以和道士区别。
不过唐朝文献出现的“贫僧”很少,只有个位数,基本还是自称“贫道”;宋朝以后,和尚才逐渐自称“贫僧”;元明时,就基本只称“贫僧”了。
所以《西游记》的唐僧,应该自称“贫道”,扑哧。咳,莫名戳中了笑点。
4、
关于儒佛之争:
儒家辩驳佛教当然不是我文中写的那么诙谐,士大夫们是很认真地写了很多著作。
许多著作大家应该都拜读过,比如韩愈和文中所写的傅弈。
众人皆知,明清之前的儒家文化其实是海纳百川(披了儒家皮的诸子百家),不仅辩论厉害,他们还是裁判。
汉家佛教慈眉善目,真是因为儒士们个个武德充沛(划掉)很讲道理。
第224章 凑一对昏君奸佞
朝廷要搞儒佛道大辩论, 朝堂诸公得知此事时,民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别说跟着李世民去避暑行宫干活的大臣,就是留守长安的大臣也满头雾水。
什么儒佛道大辩论?这么大的事, 我们怎么没有听到风声?
于是长安这边以为是皇帝在避暑行宫做出的决定, 避暑行宫那边以为是皇帝在长安留下的后手。
长安留守的诸公:“陛下就是担心我等反对, 才到避暑行宫才颁发诏令。坏了,让他得逞了!”
避暑行宫的诸公:“陛下把我等带离长安,就是想打我等一个措手不及。坏了, 让他得逞了!”
只有少数了解李世民和李玄霸的人窃窃私语。
“李三那厮干的吧?”
“除了李三郎,谁胆子这么大?”
“太上皇给晋王取的字真不错,缺什么补什么。”
众人看向急匆匆来避暑行宫亲自送信的魏徵, 难得对魏徵尖酸刻薄的话赞同地点头。
薛收苦笑:“外界都传闻这是陛下的后手,估计是陛下自己传出的消息。你们不要说漏嘴了, 此等大事晋王擅自做主, 若传出去恐怕晋王就要遭遇弹劾了。”
杜如晦半开玩笑道:“他估计就是想被弹劾,这样就不用做官了。”
房乔倒是神情很是轻松:“大德一向为了天下敢冒大不韪。若他不出手,我也会上奏陛下抑制佛道。重定儒学纲常,本就是现在急需做的事。陛下揽下了责任,太上皇和晋王殿下主持辩论, 也是对我等臣子的保护。”
魏徵冷笑:“是啊,晋王殿下赋闲在家时,诸公日日夜夜抱怨, 也抱怨不出一个解决大唐困境的政策。原来诸公不是想不出来, 是知道要担负责任, 犹豫不决啊。所以为何阻拦我请晋王殿下出仕?你们看, 晋王殿下刚一当宰相,就把什么大不韪的事都自己一肩挑了, 诸公不也轻松许多?”
魏徵话一出口,在场几人的脸色立刻很难看。
薛收与魏徵最熟悉,是这群人中唯一护着魏徵的人。
他赶紧打圆场:“大德身份特殊,他自然能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其他相公献策需要谨慎行之,怎么能与大德相比?这些事大德不出手,房相公不也已经在起稿上书?大德身体不好,有什么比他的身体还重要?”
魏徵讥讽道:“身体不好?我又不是没去探望过他。他每日睡到日上三竿,面色红润,可看不出身体有何不好,就是懒惰。”
房乔道:“懒惰又如何?李三郎吃了多少苦,你难道不知道?你刚刚不还讽刺我没有尽好相公职责,怎么,现在又指望李三郎了?你怎么没想过自己出谋献策?除了挑刺,你还能做什么?我筹建台子再慢也是在建台子,你就只知道指手画脚拆台子,我看你不仅才华平庸,连心术也不正!”
魏徵失笑:“我心术不正?占着相公的位置,独揽朝堂大权半年,你除了对官员挑挑拣拣满足自己的权力欲,你还做过什么?府库空虚,你可敢重新丈量土地,可敢像三郎君那样对佛道动手?”
杜如晦皱眉:“魏玄成,你怎知我们没有正准备重新丈量土地,对佛道动手?我有已经快完成的上书草稿,你有什么?”
魏徵挥袖,抬起下巴:“我把三郎君请出晋王府的大门了。”
众人:“……”
薛收拉住魏徵,杜如晦拉住房乔,总算没有酿成朝堂重臣私下斗殴的丑闻。
在紧急回长安的路上,李世民在马背上捧着墨迹还没干的两封弹劾上书,脸上满是痛苦。
李世民转头:“玄龄,玄成,看在你们的字都带’玄‘的份上,能不能别老是吵架?”
房乔和魏徵此刻表情十分一致,看得李世民想踹他们两脚。
李世民叹气:“朕……唉,我知道你们都一心为了大唐、为了天下的百姓,只是意见不同。意见不同就求同存异嘛,你看,阿玄搞出了这么大的事,处理佛寺道观资产,玄龄肯定有的忙;监督官吏处理此事,不中饱私囊加重百姓负担,玄成又要带着御史东奔西跑了。你们接下来要做的事很多,我谁也离不开。暂时把矛盾压下,把此事处理好再说,可以吗?”
听到陛下好声好气地哄人,接下来也确实有很多事要忙碌,房乔和魏徵便在马背上拱手:“一切依陛下所言。”
薛收松了一口气。
杜如晦道:“陛下也请宽心。国库确实十分空虚,户籍也不足。即使晋王殿下现在不做这事,我和玄龄也准备上书。”
李世民笑道:“我也在思考此事。唉,太上皇更是日日喊着要把寺庙都拆了,我正头疼怎么拦。不过克明,你还是继续叫阿玄三郎或者李三吧。以阿玄的性格,若听见你在朝堂之外叫他晋王殿下,保不准会生出什么坏主意来折腾你。他只要自己一尴尬,就会想折腾人。”
魏徵脸上露出明显的嫌弃神色。
薛收失笑:“我们叫他晋王殿下,他还尴尬了?”
李世民道:“谁也猜不准他怎么会有那么多奇怪的尴尬点。一点小事,顺着他就行了,免得他胡来。”
杜如晦挑眉:“那不是更应该多叫他几声晋王殿下?反正就算顺着他,他心血来潮的时候也不会放过我等。”
房乔道:“我看也是,他哪是顺着就会安分的人?”
魏徵这次居然附和房乔了:“陛下不如告诉我们晋王殿下最头疼什么,他让我们头疼,我们也让他头疼。等他头疼了,就安分了。”
薛收苦笑:“这不太好吧?”
李世民还真的在认真想。
他转头问另外一个陪妹妹所以没外放的闷葫芦:“辅机,你觉得呢?”
长孙无忌道:“我没什么觉得。李三当了宰相,我还是提前去草原寻我父亲吧。我可不敢和他待在一个朝堂。”
李世民在回长安路上,召集心腹商议如何给李玄霸添堵。李玄霸已经在给李世民添堵。
魏徵前脚一走,后脚他就召集了御史。
宰相管不着御史,但李玄霸除外。
李世民给李玄霸的诏令,给予了李玄霸和当初监国差不多的权力。可以说李玄霸只要愿意,他连军队都能调动。
不过李玄霸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除了和他哥“断联”的时候,他才不会动这个脑细胞。
御史台在魏徵的带领下,一个个都和斗红眼了的大公鸡似的,见谁啄谁。
平日里有魏徵站在最前面吸引火力,御史们的耳根还算清静,胆气十足。
现在晋王把他们召集起来,顶头老大又不在,御史们就有点胆怯。
他们决定晋王批评他们,他们就认错。反正认错也不会折损什么,等魏大夫回来再做打算。
李玄霸:“现在的御史台,太过温和,形同虚设。”
御史们:“殿下说得对,我们确实……啊?”
李玄霸扫了一眼难掩惊色的御史,待他们情绪平静之后,才慢条斯理地继续道:“捕风捉影的弹劾,就像是博戏时作假。你们没有触及真正的问题,就是浪费朝堂为数不多的精力,也是消耗你们御史的声誉。不过我也能理解魏玄成,他出身寒门,能对君王进谏,却没有底气针对朝堂和民间有声望的人。”
有御史梗着脖子反对道:“魏大夫连房相都敢弹劾!”
李玄霸问道:“那房相被弹劾成功了吗?”
御史道:“这……”他总不能说陛下偏袒房相吧?
李玄霸道:“陛下建立御史台,就是希望你们能真的监督百官,清理百官中的蛀虫。就像是吃虫子的鸟儿一样,如果鸟儿叫嚣了半日,却一条虫子都没有抓到,那有何用?我不信你们盯着房相的时候,不知道房相的过错都是捕风捉影,陛下不可能因为你们没有证据的猜测就动房相。所以我才说你们看似叫得厉害,其实是在博戏中作假,浪费时间,浪费陛下对你们的期待。”
李玄霸从怀里掏出一沓纸:“来看看国库有多么空虚,还未结束的南方军务有多么吃紧。大唐的钱哪去了?相公们忙得脚不沾地,连带病的我都被迫回到朝堂,为何长安城内某些人的宅邸中还笙歌日日未停?他们哪来的空闲时间看歌舞?”
他把掏出的纸在桌上一拍,冷声道:“前几日城中又有法会,京中贵人们把金银绸缎丢进池子里祈福。宾客的名单就在这里,我很庆幸这些名单里没有你们。但这么大的阵仗,你们看不见?大唐百废待兴,连因打仗有旧伤不耐暑热的陛下都只能住隋朝破旧的行宫避暑,不敢新修宫殿。隋文帝继位之初可就是在谋划修建大兴城!连陛下都如此节俭,这些人难道不是你们御史们弹劾的对象?”
“还有自诩清贵的世家钱不够用了,现在对外宣称要卖女儿,叫什么’补门第费‘,你们可知道?所谓世家都是儒学传家,他们的声望来自规正世俗门风,这才是他们在民间饱受推崇的原因。现在只要钱够多,就可以把世家女儿领回家,这算哪门子的清贵门风?这还能规正世俗风气?你们难道没听过这件事?”
“还有楚王出巡的时候,居然没有直接赴任,而是去打猎了?这样玩忽职守,因狩猎而耽误公务,我都知道这件事了,难道御史还不知道?我怎么没看到你们弹劾楚王?!”
李玄霸把声音拔高,眯着眼睛道:“你们御史台真的有做事吗?还是说你们故意选没有证据的事弹劾,对有证据的不好行为假装没看见,这样既能显得你们有做事,又不会真的弹劾成功,得罪权贵?”
御史们被李玄霸说得面色涨红,个个要和李玄霸赌咒,不准李玄霸侮辱他们的气节。
李玄霸嗤笑:“气节?没有才能和没有气节,你们二选一吧。我看这问题就出在带领你们的魏玄成上。魏玄成太圆滑了,还是适合外放去当总管,御史大夫的职位不适合他。”
李玄霸一顿讽刺后,留下一大堆资料挥袖离去,留下一群御史们脑袋被气得突突突疼。
他们被朝臣拉着指着鼻子骂都没有这么生气。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晋王殿下欺人太甚!”
“不过殿下说得也有道理,我们确实没有做出成绩啊。”
“看看这些是什么事,法会京中年纪稍大一点的勋贵就没有不参加的,山东郡姓以高彩礼补门第更是前朝就有的潜规则,至于楚王……唉,谁不知道陛下对两个弟弟的看重。”
“那殿下说得就更没错了啊,我们确实是因为胆怯,对有证据的恶行视而不见。”
众人看向那个义正词严的年轻御史。
许敬宗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在腹部前微曲,双手紧握成拳。
他眼中有着三分惭愧三分恼怒三分自嘲还有一分敬佩,情绪之复杂,让同僚们呼吸一滞。
“我无意质疑魏大夫,魏大夫是御史台的首长,他的职责当然是规劝陛下,监督诸位相公。这等事,本来该我等去做,该我这个普通御史去做。但我确实胆怯了。”许敬宗声音低沉,但十分有力,“是我胆怯了。”
同僚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如窃窃私语般的叹息声。
“不只是你,是我们,我们都胆怯了,唉。”……
御史台外,李玄霸回头微笑。
“殿下,许敬宗此人毫无气节,其父不肯向宇文化及舞蹈而被杀,他却向宇文化及舞蹈臣服以求生。他真的能完成殿下的任务吗?”李玄霸身后的属官忍不住道。
李玄霸看向自己的王府典军,曾在徐世勣麾下当将领的张亮,笑得意味深长,让张亮有点看不懂。
张亮以为李玄霸不信他,忙道:“许敬宗曾与卑职同在徐将军麾下做事,卑职绝对没有冤枉他。”
李玄霸笑道:“我知道。他向宇文化及舞蹈时,我老师虞永兴也在。”
虞世南被封永兴县公,李玄霸对外尊称老师为虞永兴。
许敬宗的父亲许善心是一个刚烈之人。他不愿意向宇文化及献媚,对宇文化及闭门不见。宇文化及对他抓了又放,以示恩德,许善心被释放后仍旧不肯对宇文化及行蹈舞礼表示臣服,挥袖就走。宇文化及便以许善心不肯舞蹈为由,再次将许善心抓住杀害。
许敬宗继承了许善心的才华。许善心是陈朝的秀才,许敬宗和李玄霸一样,都是大业年间的秀才。
但许敬宗的性格却和许善心完全背离。他更圆滑,更自私,更不择手段。
或许以前他不是这样的人。李玄霸与许敬宗同为秀才,他们在齐王府的文会上曾有过短暂的交情,那时许敬宗还是一个很傲气的青年,对看不起的勋贵不假辞色。但看见父亲因重气节被杀后,他的性格就产生了很大的转变。
或许在为了活命,向父亲的仇人舞蹈谄媚时,原本的许敬宗,那个高傲的许秀才就已经死了。
“无所谓,他既然已经选择投靠我,我会看好他。”李玄霸笑道,“我会不断告诉他,如果不想让别人频繁提起他在父亲死时的丑态,就要用千倍万倍的气节来弥补。”
张亮看着李玄霸的温和的笑容,背后生出了寒意。
李玄霸道:“说来听闻你相信谶纬,要我为你相面吗?”
张亮退后一步,使劲摇头。
李玄霸看着这个原本应该成为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今生却在自己亲王府当属官的憨厚大汉,好奇道:“为何?你不是信这个吗?”
张亮苦笑道:“殿下出了名的只说坏不说好,我害怕。”
李玄霸失笑。
他道:“谁说我不说好话。我告诉你,照顾好你的妻子,只要她过得好,你的官运就不会败落。等你什么时候续娶新妇,什么时候就该给自己准备棺材了。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哥对旧臣很难狠下心,就是你私养五百义子被人状告谋反,他也只处死你一个人,没收你的家产,你的子孙不会有事。”
张亮捂耳不及时,快哭了出来。
啊不,这个壮汉已经流出了眼泪,跪在地上叫屈道:“殿下!你是知道我的!我出身贫贱,只是一介农人,对钱财可看重了。我怎么可能花钱去养义子?还是五百个?我舍不得啊!”
李玄霸把委屈的张亮从地上拉起来,大声笑道:“所以我不是说现在的你官运还在吗?”
张亮看出李玄霸没想赶走他,松了口气。
他真的担心自己在晋王殿下的谶纬中做了什么坏事,被晋王殿下厌弃。
晋王殿下厌弃自己,陛下也不可能重用自己了。
不过……天啦,自己怎么会花那么多钱去养五百个义子?他连给自己儿子花钱时都心疼。
张亮又想起自己进京后一直畏畏缩缩,不敢出门的农妇妻子,不由头疼。
他当官后就有点瞧不上自家连官话都不会说的农妇妻子,想换一位士女主持中馈。
李玄霸似乎看出了张亮的心思,道:“你知道大儒王云吗?”
张亮回答道:“那是晋王殿下的座上宾,卑职怎会不知道?”
李玄霸道:“王云的妻子孙夫人也是一位才华横溢的女夫子。婚姻讲究’三不去‘,’前贫贱后富贵不去‘。为规正自魏晋以来的不良风气,二哥正准备修订《贞观律》,’三不去‘从道德谴责列入律令,违反’三不去‘而休妻者杖一百。你们当以身作则。京中许多勋贵出身较低,发妻都未读过书。考虑到你们的妻子在与士女交流时生怯,我已经请孙夫人在京中开办女子书院,教导贵妇读书管账。”
张亮感激道:“殿下连这个都考虑到了?不愧是’算无遗策‘!我正头疼夫人来了京中就露怯,不敢出门,这下好了。”
李玄霸笑着摇头:“这算什么’算无遗策‘,不过是知道些人之常情罢了。”
唐朝开国勋贵中许多都是农民军起义军将领,出身卑微,其妻出身也一样卑微。如今重视门第,农妇出身的贵妇在长安得到了怎样的歧视可想而知,她们也没有能力主持中馈,更别说出外交际。
不说张亮这等有再娶心思的勋贵,就是有的勋贵把发妻好好供在家中,只是另娶家世较好的媵妾代替主持中馈,他们的发妻也大多抑郁成疾。
抛弃糟糠之妻自古就是被鄙夷的事。但鄙夷了之后呢,那些糟糠之妻怎么活?
宇文珠为勋贵之妻诊断身体,回家后向李玄霸叹息。有些贵妇只盼自己赶紧死在正室夫人的位置上,给儿子留个身份就够了;有些贵妇则期盼拿着一笔钱与夫婿和离再嫁,小富即安比在长安憋死更好。
她看来看去,竟未看到一位出身低贱的贵妇开心。
李玄霸先很惊讶。现代社会的暴发户就算没有底蕴,她们都过得很开心。勋贵发妻从农妇变成贵妇,怎么还会快被逼死了?
好奇之下,李玄霸查探了一下,才知道原因。
还是如今门第思想的锅。
虽然当了贵妇人,但出门交际遭白眼,关在家中也做不了事,只能被媵妾比下去,心中惶恐一日胜过一日,怎么能开心?
他问了问孙宣雅能不能教得动这群从农妇变成的贵妇,孙宣雅说只要不管她用什么手段,那么没问题。李玄霸就准备将此事交给孙宣雅了。
等母亲和嫂子回来,此事他再让母亲、嫂子和珠娘去负责。想要和离的贵妇赶在《贞观律》制定之前多拿点钱和离;想咬牙支撑的贵妇就拜孙宣雅为师,至少把如何主持中馈学会了。
至于士女的鄙夷,这个是时代问题,他也解决不了。
贵妇的事,只是看在珠娘提起后,李玄霸举手为之,不是重要的事。
他挑起了御史们的斗志后,就坐等二哥回京。
李世民在路上走了一旬不到,好像走了十年。
等他回到长安时,长安已经与魏徵送信前变成了两个世界。
魏徵气得跳脚,直觉自己中了李玄霸的调虎离山之计。
李世民看着桌案上累积成山的弹劾文书,揉了揉眼睛:“这是要干什么?要把满城勋贵世家一锅端了?魏玄成,御史台究竟发生了什么?!”
听到皇帝陛下的怒吼,魏徵也怒吼:“陛下不是该问晋王殿下对御史台做了什么吗!”
李世民:“……”
他深呼吸:“起驾……算了,起什么驾,都跟我走!你们把母亲拦住,我去把阿玄揪出来!”
于是李世民带着一众心腹重臣去拜见太上皇后,然后心腹重臣组成人墙挡住太上皇后,长孙无忌配合李世民抓住了李玄霸。
李世民把李玄霸的嘴塞住,五花大绑:“搞定!快走!”
于是皇帝陛下和国舅抬着捆好的晋王殿下,与心腹重臣逃出了太上皇后宫殿。
窦慧明气得捂着胸口,追出宫殿门口大骂:“李大雄你给我站住!你怎么能这么对三郎!李世民!!!”
李渊探头,李渊缩回脑袋。
他正准备和身边的万贵妃吐槽二儿子,发现万贵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溜走了,分外无语。
自己以前怎么没发现夫人脾气这么大,万贵妃如此“活泼”?
倒是大雄和大德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半点未改,唉。
“好了好了,夫人,大雄已经是皇帝了……啊对对对,他当皇帝了还这样,真该揍。等下次大雄来,我帮你揍。”
李渊只好自己把要冲出去揍皇帝的窦慧明拖回来。
总不能传出皇帝绑架晋王,太上皇后暴揍皇帝的丑闻吧?
“二哥,你肯定会挨母亲的揍。”吐掉嘴里松松垮垮的手绢,李玄霸没好气道,“快松绑。”
李世民抱着手臂道:“不坦白你做了什么好事,你就一直被绑着吧。”
李玄霸眯着眼睛笑道:“我当然会坦白。我做的事可多了,挑起儒佛道斗争,为了不让朝臣打扰我的好事,就激将御史对京中所有朝臣谏言。对了小五居然耽误正事,沉迷狩猎,他也被弹劾了。你看,现在京中多热闹,这下没人反对我们举办辩论大会了。就是之后拆庙,我看也不会有人反对。”
李玄霸仰着头道:“谁都知道,大唐缺钱缺疯了。”
李世民声音颤抖:“是啊,真是疯了。”
房乔、杜如晦、薛收、魏徵、长孙无忌五人都露出了沉重的神色,连魏徵都生不出骂人的心思了。
确实,疯了。
但这疯子是自己堵着陛下劝谏了好几个月才求回朝堂的,他能怎么办?把自己骂一顿?
李玄霸收起笑容:“我查了国库,老鼠进去了都摇头;又去查了户籍,只有两百余万户。再不紧急抠点钱粮和人口出来,我们你们连官吏的俸禄都发不起。”
两百万户即一千多万人口。虽然加上隐户,天下估计还有两千多万左右人口。但记录在户籍上的人口,才是给朝廷纳税、服役的人口,是朝廷可用的“人口资源”。
逃亡的百姓一时半会儿不肯重归户籍,要怎么才能迅速扩充户籍?
勋贵世家那里牵一发动全身,动他们就要做好天下再次大乱的准备。除了佛道这两个软柿子,还能捏谁?
“既然让我当首相,那就按照我的想法做,不然就给我免官。”李玄霸不悦道,“松绑!还要绑多久!”
李世民叹了口气,默默给弟弟松绑,然后捏紧拳头狠狠敲了弟弟脑壳一下:“你这是报复我。”
李玄霸揉着脑袋:“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李世民道:“你完全可以先告知我一声,难道我还会拦着你?”
李玄霸点头:“你说得对,我确实可以先告知你,我们商量好之后再做。我确实是在报复你,谁让你不先告知我,就让我结束假期?你还带着全家人去避暑,就留下我和珠娘!避暑行宫还是我偷偷挪用给父亲汤泉宫的工匠给你修复的!我修的避暑行宫你居然不带我去?!”
李世民干咳一声:“这个嘛……哈哈……”
他身后的心腹重臣用眼神交流。
魏徵:这样就结束了?!
房乔:唉,我就知道。
杜如晦:还指望李二真的生气?
长孙无忌:我就知道。
四人看着兄弟二人达成默契,“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扯平”,开始聊正事,都索然无味。
他们还真以为今天能看到李二郎暴揍李三郎呢。
就算是偏袒李玄霸的房乔,也觉得李玄霸此次很欠揍。
“儒佛道辩论交给父亲,魏玄成继续带着御史找勋贵世家的麻烦,房玄龄和杜克明准备制定新的宗教政策。”李世民和李玄霸共同商议结束,“长孙辅机,拆庙的事就麻烦你了。”
毕竟是国舅,拆庙这么得罪人的事,只能外戚做。长孙无忌叹了口气,他就说,李三当宰相,自己必须逃跑:“好。”
李玄霸道:“等小五被解送回京,就送给你差使。”
长孙无忌无语:“还真的要惩罚楚王吗?”
李玄霸还没说话,李世民就高声道:“我都忍着没有去狩猎,他居然敢耽误正事驰猎无度?!”
长孙无忌:“……行,确实该罚。”
楚王虽耽误了些时日,但真算不上驰猎无度,顶多一个警告就够了。他算是明白了,楚王遭此劫难,就是李二和李三在嫉妒。
你们知道楚王才刚完婚吗?!
李世民和李玄霸知道,但还是觉得小五这孩子欠收拾。
而且现在朝中有这么多大事要做,也该再给小五加加担子。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嘛。”
“阿玄说得对!”
魏徵再次确定,二郎君和三郎君凑一起,就是一对昏君奸佞!
作者有话要说:
二章半合一,欠账-1.5章。147w、148w营养液欠账+2,目前欠账2.5章。再提醒一句,每天早上起床看文哈,别熬夜。
李玄霸:后世贤人说,要开窗,先拆屋。
李世民:阿玄说得对!
魏玄成:昏君!!奸佞!!
碎碎念:
1、
大唐初期人口凋敝,加上隐户估计也只有两千多万人口,和秦始皇时期持平。
嗯,一朝回到先秦时代,隋炀帝牛逼。
贞观晚年,户口增长近两倍。因为唐太宗严禁拆户,所以人口增长应该更多。但也还没有达到汉朝巅峰,隋末太伤了。
开元年间人口才超越前朝巅峰。
2、
大家可能听人提起过唐太宗提过隋朝末年储粮够吃五六十年,以为隋朝粮食一直吃到唐朝,其实是断章取义。
唐太宗确实说过隋末储粮够吃五六十年,但后面《旧唐书》又有记载,这些储粮都被乱世军队吃光散光了。如李密占据的洛口仓,百万人随意取用,浪费的粮食满地都是,如同白沙。
以至于唐初,“公私罄竭,财力既殚”,老鼠看了都摇头。
至于马周说的“府库物资沿用至今”,“府库”不装粮食,装的是不能吃的财物。粮食是真没了。
所以李渊在武德九年下定决心对佛寺动手,实在是穷得没法子。但玄武门之变,李世民要安抚所有势力,一切以稳定为主,只能作罢,可惜了。
3、
前文科普过唐朝史料中记载的“舞蹈”就是指“蹈舞礼”。
知道这个,就能看懂“化及令释之,善心不舞蹈而出”所以被杀,然后“善心之死,敬宗舞蹈以求生”的真正意思。
百科上“不肯拜谢”所以被杀和“手舞足蹈”求情的翻译是错的,所以才看得一头雾水。
4、
“七出三不去”的古代离婚制度大家可能都听过。
在先秦时代,“三不去”只是道德规范,丈夫可以随意休妻,《诗经》中有许多歌谣描述了这个现象。
秦朝开始抑制随意休妻的行为,但……唉,睡虎地秦简记载,丈夫随意休妻,丈夫会受惩罚,被休的妻子居然也要受到同等的惩罚,不愧是大秦呢。
直到唐朝,才将“七出三不去”列入法律,规定“妻无七出及义绝之状而出之者,徒一年半。虽犯七出,有三不去而出之者,杖一百,追还合。”
当然,将休妻的丈夫徒一年半或者杖一百后,还强求两人不准和离,必须继续过,那妻子估计过得也不好。但这在封建时代已经算进步了。
5、
山东门阀在隋末起义时经济严重受创,又不得唐太宗喜欢,很难入朝为高官。所以他们积累资本的方法就是放低嫁女儿的门第要求,只要付得起“补门第费”就可以娶世家女。这样下嫁的世家女是几乎没有嫁妆的。
在古代,收彩礼不给嫁妆的嫁女默认放弃女儿的一切权力,是死是活娘家都不会插手。
山东郡姓世家就是靠这种方式迅速恢复元气,在唐高宗年间重回朝堂。
其实就算是给嫁妆的世家女,过得也不好。都不说世家女了,曹操嫁女给汉献帝,汉献帝不喜他的女儿,他的做法是再嫁两个,而不是给女儿出头。
世家女就是家族资源,达成联姻的目的就行了,之后是死是活都不重要了。如果死了,有儿子就不管,没儿子还需要继续联姻,就再嫁一个族女去。
所以大家千万不要穿越啊!穿越成世家女也很惨的!
第225章 挑起热闹就脱手
李世民“抓捕”李玄霸的行动虎头蛇尾, 草草收场。
心腹忠臣发誓,再也不会帮皇帝做这样的蠢事。
皇帝陛下一和晋王殿下凑一起,两人的智商都会砍半再砍半。更可怕的是, 他们还自带同伴降智光环, 跟在他们身边的人会一同变疯傻。
“真可怕。”魏徵评价。
面对魏徵宁愿自黑也要黑自己的行为, 李玄霸只给了魏徵一个微笑。魏徵的脸色更黑沉,快和他当知世郎军师时一样黑了。
面对凑一起的李世民和李玄霸两兄弟,他们只能赶紧说正事, 才能不被气死。
李世民大摇大摆地出了宫,去晋王府的别邸小住。
“观音婢说好久没见到你家珠娘,要把我赶走几日。”李世民大大咧咧道, “我就住你家了。”
李玄霸道:“上朝怎么办?凌晨进宫?”
李世民笑道:“我着急赶路,身体不适, 停朝几日。”
李玄霸无语。你觉得群臣信吗?你不就是看着朝臣急得嘴上冒泡, 故意晾着他们?
“二哥,干得好,就该这么做,别惯着他们。”奸佞李玄霸给二哥点赞。
李世民露出了自得的神情。
薛收伸手挡住自己的双眼,不去看魏徵的神色。
还好接下来李世民和李玄霸没有再上演昏君奸佞的戏码, 认真讨论起正事,不然魏徵高低得拉着李玄霸骂一顿。
李玄霸起了个头,把如今情况告知几人后, 就捧着花茶在一旁打瞌睡。
他都已经做了最难的事, 接下来的细节当然是交给其他人。
李玄霸丝毫不担心这些贞观君臣会为难。因为他现在所搞的事不是临时起意。
房乔和杜如晦看着国库账本和户籍统计急得头发掉得发簪都快立不住了, 早在正月刚改元的时候, 就在起草抑制寺庙的文书。
隋文帝夫妻二人是虔诚的佛教徒,他们给予了佛教超规格的待遇, 不仅寺庙不纳税,百姓出家也几乎没有限制。
在乱世时,许多百姓逃到寺庙出家。寺庙已经变成当地豪强,甚至以在乱世自保为名义,豢养僧兵。
动勋贵世家的家业很难,佛教是外来者,生死都是朝堂说了算,动佛寺就容易许多。
但因隋朝皇帝影响,百姓信佛者甚多,如果贸然抑制佛教,可能会引起百姓慌乱。再者勋贵皆信佛,房乔和杜如晦也要考虑勋贵的感情。所以他们的草稿废了好几次,十分谨慎。
现在大唐正艰难,京中勋贵却在佛诞法会上奢侈,不仅房乔和杜如晦抱怨过,魏徵原本也打算直言点名辱骂这些人,被薛收劝了下来。
魏徵这一辱骂,京城九成勋贵都会被魏徵骂进去。就算是皇帝再护着魏徵,魏徵也得外放。
山东世家降低嫁女门槛换取财物的行为,魏徵也打算上书,被房乔直接扣下不发,并拉着魏徵来李玄霸府上,让李玄霸把世家的规矩解释给寒门出身的魏徵听。
世家一直都有这些破事。他们荒唐他们的,既然和大唐没关系,就由他们去了,何必徒生是非?
一会儿勋贵的规矩,一会儿世家的规矩,魏徵纵然憋着满肚子气,也没有轻举妄动。
他不是为了劝谏而劝谏,而是为了达成让大唐变得更好,让自己变成千古名臣的目的劝谏,所以他自己也听得进劝谏。
李玄霸虽然赋闲在家,但每当这些人有了想法或者遇到难题的时候,都会来寻他聊天。
李玄霸知道,这帮人不仅来找自己商量,借用自己聪明的脑子,也是想让自己当传声筒,试探二哥的想法。
李世民曾一度觉得有点受伤。
以前房乔等人对李世民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现在却要拐个弯来问他。
“人心隔肚皮,故人心易变。他们还知道通过我给你传递真实想法,已经是还把二哥你当原来的李二郎了。”李玄霸安慰道,“再者,既然你们已经是君臣,你不在乎君臣身份是你对他们好,他们恪守君臣的本分也是他们对你的支持。”
李世民这才被哄开心。
李玄霸还和二哥讨论,他们这样犹豫,是不是也担心李唐皇室是不是信佛,是不是偏信世家门阀。
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字都是取自佛教词汇,李家又上赶着和陇西李氏连宗。说起来,李唐就是“山东门阀”中最厉害的一个。从表面上看,李唐皇室确实不一定会支持他们的行为。
李玄霸向房乔等人转达了二哥的态度,然后静静地等他们拿出政策。
无论是敲打勋贵世家,还是抑制宗教势力扩张,今年他们肯定都会拿出个章程。
谁知道,魏徵认为房乔和杜如晦的动作实在是太慢,说动了李世民让李玄霸回朝堂。
既然他们都要通过李玄霸来试探皇帝的心意,为什么不干脆让李玄霸当宰相?
李玄霸本来就该当宰相,只是他借口自己生病躲懒,一躲就躲了半年。
都歇息半年了,三郎君也该出门干活了!你还这么年轻,怎么能如此懒惰!
房乔和杜如晦这两人日也斟酌夜也斟酌,谨慎来谨慎去,半年了居然还没递上文书。魏徵都准备好了配合这两人对全朝堂发难,压着御史等候时机,真是等得一肚子气。
最终结果是李玄霸重回朝堂。
魏徵等着李玄霸带着朝臣一件一件把难事理顺,谁曾想李玄霸居然趁着他们都不在,把所有事拉一起爆了。
李玄霸拍手,摊手,露出了“这是你们自己的选择”的微笑。
虽然李玄霸此举实在是令人心梗,但毕竟他们都准备了半年,咬咬牙还是能把事情推行下去,只是压力大了些,过程惊心动魄了些。
李世民抬手,让他们暂时噤声。
他让人拿来丝绸薄被盖在蜷缩在椅子上熟睡的李玄霸身上,和其他人蹑手蹑脚走到隔壁,再重新讨论。
“椅子真舒服,我要把御榻也变成椅子!”李世民道,“椅背上要雕刻十二华章。”
魏徵敷衍道:“这种事陛下你自己决定,继续说正事。”
薛收身为大儒之子本来想劝一劝,见周围友人都不在意,也懒得说了。
李玄霸一觉睡醒时,李世民已经在庭院里炫耀自己的烤全羊技巧。
宇文珠果然没回来,住在了皇后宫中。
据回来报信的丫鬟说,自家珠娘把嫂子的发髻都扯歪了,看来她们也争吵了一番。
李世民给弟弟割了几片肉,包在面饼里吃:“听说你让弟妹给观音婢送了些新奇玩意儿,你怎么没送我?”
李玄霸道:“一些如下棋般的简单博戏,你又不感兴趣。”
李世民笑了笑,没再说话。
他知道李玄霸是担心长孙康宁与后宫的陌生人合不来,所以做了些简单的游戏,让长孙康宁可以在后宫玩耍。
弟弟关心嫂子的事,说多了会惹人闲话,李世民见李玄霸不想多说,便不说了。
“你难道还担心我对你嫂子不好?”李世民只开玩笑道。
李玄霸道:“你当皇帝后肯定每日很忙碌。我多让珠娘教嫂子一些在宫廷里也能玩耍的游戏,她才不会想你。”
李世民笑不出来了。他发现弟弟就是故意给他添堵。
是啊,我在努力当皇帝,你不仅自己想偷懒,还要让观音婢也当着我的面每日都玩得开开心心。你们这是故意气我!
李世民把卷好羊肉的饼塞进李玄霸嘴里,让弟弟闭嘴。
“你说这次会顺利吗?”李世民也给自己卷了个饼,非常不讲礼节地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道。
李玄霸将嘴里的食物咽下,擦了擦嘴,才回答道:“能。他们还敢造反不成?如果他们有造反的本事,就该和你争夺天下了。”
李世民笑得差点噎住。
……
李世民在晋王别邸住了三日才还朝。
难得看到皇帝陛下和晋王殿下又同时出现在朝堂上,许多朝臣嘴角和眼角都在小幅度抽动。
还有人将视线隐晦地投向魏徵。
所有人都知道,李玄霸是魏徵从晋王府硬拽出来的。
魏匹夫就是祸害!
上朝上了一半,在群臣惊恐的目光下,太上皇李渊居然出现在了朝堂上。
太上皇表示,我闲得无聊,这儒道佛的大辩论由我主持。
群臣看向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表示自己是孝顺的好儿子,父皇说什么就是什么。
群臣又看向晋王殿下。
晋王殿下表示自己是孝顺的好儿子,会协助好父皇。
群臣完全不明白,这父子三人怎么就变得父慈子孝了。太上皇不是抑郁成疾,马上就要薨了吗?!
太上皇都出现了,反对此事的群臣把话哽在喉咙里,只能艰难地咽下去。
民间有些皇帝陛下逼父弑父的小道消息。太上皇此番高调出现,这些小道消息不攻自破。
对皇帝陛下和整个李唐皇室而言,这件事比什么都重要。无论太上皇这次出来做什么,谁也不能阻拦太上皇重新出现在人前。
他们又再次看向一副好儿子神态的晋王殿下,脊背生出寒意。
特别是最近被弹劾得焦头烂额的嫁女儿的那几家人,开始思索李玄霸煽动御史台围攻他们背后的用意。
还有人心中窃窃自喜。
一朝天子捧一朝世家。就像是当年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现在谁还吹捧他们?
“五姓七望”是北魏捧起来和南朝打擂台的世家。现在换了个朝代,是不是也该换个“几姓几望”?
关中郡姓素来羡慕山东郡姓的声望,不遗余力地想与山东郡姓攀关系。但若有机会把山东郡姓踩在脚下,他们也很积极。
这群人明明私底下已经在和山东郡姓善谈亲事,现在却在朝堂上指责山东郡姓卖女求财有辱斯文,看得李玄霸差点笑出来。
哦,他已经在心中用各种夸张的音调哈哈大笑,吐槽关中郡姓不要脸。
李世民很努力地绷着脸,双手在膝盖上交叠,把手背都掐乌了。
他现在才意识到,阿玄上朝会给他带来怎样的痛苦。
李玄霸所在的位置,正好把他笼罩在心声范围内!
求求你别再嚷嚷了,我快憋不住笑了!李世民又掐了自己一把。
李玄霸:【二哥,你信不信,虽然现在他们吵得厉害,下朝后他们仍旧会继续推动联姻。】
李世民:【信。】
李玄霸:【脸皮真厚啊。快把写《太宗实录》的工作交给我,我要把它写进去。】
李世民:【啊?】
李玄霸:【你让我写你的起居录,我就偷偷把起居录写了什么告诉你。】
李世民:【好!】
李世民:【呃……】
李世民:【算了。】
李玄霸疑惑:【为什么?你不想看?】
李世民给了李玄霸一个“你还问我为什么”的眼神。
阿玄如果负责起居录,肯定会在起居录里添油加醋,自己让阿玄改掉,阿玄还会拉着众人大声嚷嚷“这里有个昏君要改史”。为了不把自己气死,这个工作绝对不能交给阿玄。
房乔等人一看李世民和李玄霸在眼神交流,就知道这兄弟二人在干什么。
他们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魏徵在考虑,自己把李玄霸请回朝堂,是不是他人生最大的错误。
朝堂吵了一整日。
中途李玄霸就借口身体不适,在李世民怨念的目光下,到隔壁偏殿睡觉去了。
当李玄霸离开的时候,无论是支持还是反对李玄霸的朝臣都很无力。
李玄霸一手掀起惊涛巨浪,却在他们争吵时一言不发,甚至拍拍屁股去休息了。他们很想弹劾晋王殿下,但连皇帝陛下都拿晋王无可奈何,他们又能做什么?
此刻不知道多少人心中生出感慨,如果陛下和晋王生出间隙就好了,如果陛下猜忌晋王就好了,如果……如果晋王的身体没有这么差,陛下肯定就会忌惮晋王了吧?为什么晋王偏偏是个病秧子,还是个命硬的病秧子?
晋王李玄霸,真该死啊。
等楚王被“解送”回京后,李玄霸就更闲了。他明明是宰相,但既不上朝也不按时当值。
太上皇和太上皇后都说了,晋王自幼体弱,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他们还能弹劾太上皇和太上皇后不成?
这时候群臣才发现,皇帝头上有一个半点不能自己拿主意的太上皇也不是好事,容易被居心不良的人利用啊!
无论群臣再怎么膈应,对李玄霸命硬的抱怨再怎么与日俱增,惊涛骇浪还是一日一日地向前推动,直到狠狠地拍在了岸上,水花四溅。
在太上皇的主持下,继北周后,大唐再次在此召开儒道佛辩论。
李玄霸雇了文吏实时速记辩论过程,当晚整理成册,顶多第三日就能印刷出册,拿到市集上贩卖,美其名曰“官方告示”,敛财无数。
朝中有人大骂李玄霸趁机揽财,李玄霸却转手把钱投入了汤泉宫的以工代赈建设中。
李世民以“这是为太上皇尽孝”为借口将此事按下。群臣无可奈何。
“孝”字大过天。
皇帝急需向世人展示他有多孝顺。涉及被逼禅位的太上皇,没看魏徵都不敢劝谏?
李玄霸凭借“揽财”这个表象,悄悄推广了官方报纸,让百姓知道了有这么个可以获得朝堂第一手情报的“告示”可以买。
开了这口子,李玄霸把“印刷贩卖告示”这个行为常态化,居然没有引起朝堂众人的警觉。
因为是“官府告示”,地方豪强们也没有争相效仿,甚至地方官府都不敢跟着做。
“印刷速度还是太慢了。算了,凑合用吧。”李玄霸看着自家工坊竭尽全力也只能做月报,有点遗憾。
先蹭热点印刷“佛道”的前世今生,接下来印刷什么呢?
李玄霸合掌,微笑:“就起底世家族谱吧。大世家子弟不是十分厌恶那些编写族谱的假世家,总说要编写大唐新的世家排行榜,去伪存真吗?这正好符合他们的要求。”
“对了,首先起底大隋的弘农杨氏和大唐的陇西李氏是不是真的吧,哈哈哈哈哈。”
李世民:“阿嚏。”
他揉了揉鼻子,表情颇为生无可恋。
长孙康宁为挑灯干活的李世民披上衣服:“太累了?”
李世民叹气:“是心累。虽然我已经同意阿玄办那个什么报纸,也同意他挑起世家争端……”
李世民顿了顿,失笑:“算了,我已经同意了,就等着看乐子吧。”
长孙康宁哭笑不得。你这样哪里像心累?
长孙康宁问道:“把皇室也牵扯进去,真的没关系吗?”
李世民冷哼:“有什么关系?难道陇西李氏就当我们真的是陇西李氏了?他们私下说些什么,当我不知道?正好,我倒要看看陇西李氏的人敢不敢站出来说我们李唐是假的陇西李氏。”
长孙康宁道:“弘农杨氏肯定会坚称大隋皇室就是弘农杨氏。”
李世民挑眉:“那当然,弘农杨氏除了大隋皇室,都没其他位高权重的人了。”
儒佛道的辩论还在继续。
士子们拿着能买的官方告示激烈地辩论,百姓们都围在士子身旁听他们解释官方告示里写的新鲜事。
道教弟子一如既往地骂佛教是外来者居心不良。
佛教弟子一如既往地骂道教弟子只知道蛊惑人心造反和炼丹毒死皇帝。
大儒们则把两者拉一起骂。
其中一位出身琅琊王氏的大儒王云战斗力最为彪悍,居然说佛教和道教都只是麻痹百姓,让百姓忍耐痛苦的工具,全都不是好东西,连朝臣都忍不住和他对骂起来。
特别是曾经当过道士的御史大夫魏徵,居然冲过去要揍王大儒,被太上皇以御前失仪勒令闭门反省。
萧瑀身为前南梁的皇子,受梁朝风气影响,礼佛比谁都虔诚,他都只是咒骂王云“地狱就是为你这样的人准备”,谁想到魏徵居然直接捏着拳头上了。萧瑀大为震撼。
反佛斗士傅弈若有所思,低头看着自己的拳头,思考自己能揍几个秃驴。
玄奘看到辩论会的混乱,大为震撼。
他双手合十。还好贫道是出家人,没有入朝为官。这大唐的朝堂风气也太彪悍了?这样的辩论方式贫道真的接受不了,大家和平一点,只打嘴仗行不行?
柔弱的小和尚玄奘连连叹气。
辩论持续了整整一月,长安城内的百姓看足了热闹。“官府公报”,简称“官报”也被商人带到了全国各地,连远在江南的李靖都看到了官报。
薛道衡因为略感暑热病倒,李靖正守着他,不让他劳累。
听李靖念完了官报,闭目小憩的薛道衡睁开眼:“陛下和晋王居然没有将官报直接差人夹在公务里送来,这不符合常理。他们肯定有更大的事要做。”
李靖不语。
薛道衡看向李靖:“你已经猜到他们要做什么?”
李靖仍旧不语。
薛道衡嗤笑:“真是谨慎。”
他再次闭目小憩。李二郎和李三郎,究竟还要做什么?
宇文弼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两个孩子都长大了,连我都看不透了。”他叹息道。
草原上,长孙晟倒是得到了李玄霸特意差人送去的官报。
李玄霸就像是挑衅似的,问长孙晟能否猜到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长孙晟笑得咳了几声。
“接下来要做什么?还需要接下来吗?官报本身就是你的目的。只是大德啊,天下聪明人那么多,迟早会猜出你的手段。这手段你能用,其他人也能用。你想用官报操控民意,其他人也能。你不担心反噬吗?”
“还是说,你根本不在乎你死后会发生什么事?”
“纵然你不在乎,二郎应当不是这样的人。他为什么会同意?”
“哈哈哈哈,居然我也有想不透的事。有趣,真有趣。”
高颎还未到达伊吾城,就在歇息的驿站看到了官报。
他当即想回京,但在给马套马鞍的时候,叹了口气,停了下来。
“二郎,你为何不阻止呢?”
李世民自己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后来他得出结论,大概是因为他已经听到了李唐在他死后状况的缘故。
开元盛世和安史之乱他已经听弟弟嘲笑了很多遍,他当然是不喜的。
而他儿子的事,阿玄居然语焉不详,只是说守成还行,具体如何却不可能说。
阿玄都能对自己肆意谈论五代十国,却不肯细谈自己儿子的事,难道儿子执政期间能发生比唐朝灭亡更让自己气愤的事?
按照李世民对李玄霸的了解,他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总之,自己死后大唐的发展不尽如人意。他很不喜欢。
按部就班也就是个贞观之治,儿子孙儿曾孙都不尽如人意大唐也有三百年,李世民认为在自己控制得住的前提下,就算做些标新立异的事问题应该也不大。
而且,李世民其实很厌恶自己的未来在别人已经规定好了的道路上行走。
李玄霸已经预见的路,李世民就不想走。
就算大致上朝着一个方向,李世民也想另辟蹊径。
“阿玄就是知道这一点才会乱来。他知道,我很讨厌’命运‘。”
李世民想通之后,失笑。
“如果大唐还强盛,谁都不敢,也不能和大唐抢这把利剑。如果这把利剑落在了别人的手中,就是大唐已经快灭亡的时候。所以二哥,你何必担心?”
“民意如江河之水滔滔不绝,用官报将其约束,将其化为己用,这不正好缓解你对民意的恐惧吗?”
“握住这把剑,我们也才能脱离这个时代的桎梏,走出和我预言中不同的路。”
佛道中人都知道,当朝堂决定掀起这场辩论时,就已经决定好了要抑制宗教。他们的辩论,只是在接下来的“浩劫”中,抢夺对方的生存空间。
果不其然,朝廷很快就颁布了诏令,将修建寺庙和出家审核的事归于官府官吏,民间不可再私建寺庙。
隋朝对寺庙的厚待政策被收回,普通僧人也要纳税服役,只有被官府授予管理职位的“寺庙管理者”拥有等同官吏的免徭役名额。
滥建的寺庙被毁掉,考核不过的僧道被强制还俗。以后家中有父母需要赡养和幼子需要抚养的人不准出家,私自出家者流放。
房乔拿出了和杜如晦商议了半年的政策,交由朝堂诸公讨论。
在反复吵架中,朝堂诸公一条一条地艰难把这些政策敲定。
李玄霸将“利剑”展现给李世民观赏后,却辞去了相位,没有参加接下来的政策制定。
他看过房乔和杜如晦的献策草稿,不过是将唐朝中晚期对寺庙的抑制政策提前到了贞观朝,比李渊在武德九年颁布的律令还宽松一些。
按照他的性格,父亲当初颁布的律令才更合适。但干活的是朝堂诸公,二哥也不是父亲,他们自己决定就好。自己已经开了这个头,就可以丢开不管了。
两京附近的寺庙道观最先被清理,仓储充裕了不少,能服徭役的百姓也增加了许多。
李玄霸在农闲时节,第一次动用了大型徭役。
他要加固在战乱中损毁的黄河堤坝,疏通淤堵的黄河支流。
“告诉三姊,找个机会挑起草原部落争斗,给我多送点奴隶过来。”
“再送封信给宇文老师,让他和高丽王商议,若高丽王不希望我携带天雷地火前往高丽,就送点刑徒过来帮大唐挖河道。”
“李靖那里……冯盎不是在岭南和不服从大唐的酋帅谈殿争斗吗?让他帮冯盎一把。”
李玄霸命人送出信件后,驱车前往魏州。
五十年后,这里会诞生一位名为姜师度的水利专家。
但此世厉害的学问基本都是家族传承,李玄霸相信,姜师度刚当官时就能展现出完整的科学治水思想,他一定有家族熏陶。
姜师度能考明经科,他的家族在当地一定财力不浅。
一个有财力、会治水的家族,肯定会优先回馈家乡,这也能利己。
不出李玄霸所料,他刚到达魏州不久,就探得了魏州有治水本事的那位乡贤——姜承。
姜师度在历史中记载很少,李玄霸不知道姜承与姜师度的关系,族人?近亲?都无所谓,他只要确信这个人会治水就行。
魏州就是后世河北魏县,位于黄河以东,济水以西,自古水患多发。姜承祖传的治水本事,就是姜家人代代在与黄河济水搏斗中总结而出。
“天下大乱时黄河堤坝多遭遇破坏,若遇大雨必定决堤。本王希望你能助大唐一臂之力,减轻百姓将来的痛苦。”
姜承毫不畏惧地直视李玄霸道:“殿下,如今天下刚定,大兴徭役并非好事。”
李玄霸笑道:“大唐会量力而行。至少有本王监督,朝廷拨发的所有钱粮都能进入役夫的口袋里。”
姜承犹豫了一番,咬紧牙关:“好,草民愿意为晋王殿下效犬马之劳。草民……草民相信’德重恩弘‘李三郎,一定不会做害民虐民之事!”
李玄霸眼睑微颤了一下。
“德重恩弘”啊。
于是在贞观元年冬季枯水季节,皇帝命晋王趁着枯水期整修黄河堤坝。
群臣劝谏,此时不应大兴徭役。黄河堤坝确实很重要,但百姓休养生息更重要。
李世民明白他们的言下之意。
百姓是愚昧的。虽然整修黄河堤坝是为了他们好,但他们仍旧会因为徭役繁重而心生不满。
但若是天灾摧毁了他们的家园,他们只会自认倒霉。到时朝廷只需要付出相比整修堤坝而言很少的钱粮,就能获得他们的感激。
对于整个大唐而言,这样的休养生息其实更稳妥。
于是帝赞赏群臣劝谏,但帝不听。
作者有话要说:
二章半合一,欠账-1.5,目前欠账1章。
碎碎念:
姜师度,神龙年间明经科进士,开元名臣,唐朝水利专家,位列中国历史水利专家前十,每到一地任职,必定修筑水利工程,留下“孝忠知仰天,师度知相地”的典故,又称“一心穿地”姜师度。
虽然史书记载不多,后世名声不显,但在他治理水利的河北当地留下了许多关于他的传说。
第226章 一环后又扣一环
房杜等人也没有阻拦, 坚定不移地站在皇帝和晋王这边。
他们都是看过天灾年表的人。贞观年前动则水旱交替,这几年不趁着水旱灾害还没有来,赶紧修缮黄河堤坝, 疏通黄河支流, 难道等亡羊补牢吗?
隋炀帝当政的时候其实赶上了一个好时节, 大型的水旱灾害没遇到几次。
如果换一个不好大喜功的皇帝,就算是水旱灾害懒得赈灾,百姓自己都能熬过去。所以隋朝的旧臣已经被好时节惯坏了。他们难以想象水旱蝗灾瘟疫接踵而来是个什么场景。
房杜等人本来也难以想象, 但李玄霸把表格“啪”的一声拍他们面前。
房乔和杜如晦喝酒时,感慨在另一个世界中,毫无准备的贞观君臣究竟是怎么熬过这些自然灾害, 还造就了贞观之治。
“若是你我不能做得更好,愧对后世’房谋杜断‘的盛赞。”
“’房谋杜断‘对你不是盛赞, 对我这个早逝的人才是盛赞。我希望将来后世人再提起这个评价时, 我问心无愧。”
懒惰的晋王殿下亲自巡视黄河,房乔和杜如晦若是守不好朝堂这一亩三分地,他们可太愧对把自己气出病的魏徵。
房乔和杜如晦也猜出王云的身份。虽然震惊,但陛下和李三郎做出什么事都有可能,他们不会质疑。
可怜魏徵, 一直被蒙在鼓里。
据陛下透露,李三郎不是不信任魏徵,才不把王云的事告诉他, 只是想看到魏徵惊喜的表情而已。
“惊”肯定有了, 至于“喜”……就算魏徵气病了, 可能也有吧。
李玄霸辞去尚书省的职位后, 房杜的职位不变,裴世矩升任首相。
裴世矩原本是民部尚书, 如今主动挑起大梁;民部尚书由苏威接任。
这两位隋炀帝身边的奸佞“五贵”,因在隋炀帝末年劝谏被隋炀帝疏远,倒是保留了良好的名声。
或许是跟随的皇帝品格不同,或许是他们急于洗掉曾经“奸佞”的身份,裴世矩和苏威一改在隋朝时的圆滑和功利,无论是献策还是劝谏,都是朝中最激进的人。
裴世矩还在当民部尚书时,就提出更改隋朝均田制对官吏的厚待,朝着原本北魏最初压制豪强官吏的原版本均田制靠拢。
苏威更是接连进谏,一朝天子一朝臣,隋朝勋贵大臣既然成了大唐的臣子,就该把曾经从隋朝皇帝手中得到的功勋永业田拿出来。这群人在乱世时逃跑,现在天下安定,居然敢厚着脸皮要回自己曾经的田地,一个个都该关监狱!
苏威甚至献出自己在隋炀帝时期获得的永业田,愿意以身作则。
其实苏威在隋炀帝早年就提过勋贵获田过多的问题,隋炀帝不想提这件事,苏威也就闭嘴了。现在他重提旧事,李世民说暂时不提,他却不肯罢休,几乎每隔几日就上书一次,铁骨铮铮的模样令人侧目。
李世民虽然没有赞同裴世矩和苏威,但裴世矩成了首相,苏威继任民部尚书,他们就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味道。
这时候什么佛道争论朝臣们都不在乎了,虽然宗教信仰很重要,但田宅才是勋贵世家的根基。和尚和道士的地霸占的地吐出来就罢了,他们的待遇绝对不能降低!
他们有心做点什么,但一看三省六部,三省宰相是裴世矩、房乔、杜如晦,民部尚书为苏威,吏部尚书为薛收,礼部尚书为虞世南,兵部尚书为长孙无忌,工部尚书为李智云,刑部尚书为赵慈景。
得,就算是隋朝老臣,都是护着李世民的老熟人。
再看看长安之外,如今天下还未完全安定,各道都有行军总管驻扎,这些行军总管不是秦琼、裴行俨、李靖、宗罗睺等李世民的老下属,就是段纶、柴绍、李神通等外戚宗室。
更别提大唐最精锐的玄甲军,现在居然在平阳长公主手中。
朝臣看着中央地方这些官吏的配置,都深感无力。
他们唯一可以攻讦的只有平阳长公主。兵权怎么能在一介女流手中?
可攻讦后呢?是让楚王李智云掌兵,还是干脆让最令人头疼的晋王李玄霸掌兵?反正玄甲兵不可能给宗室以外的人,所以还不如平阳长公主,至少不会节外生枝,产生更多的麻烦。
李世民的年轻心腹他们目前不好动,但裴世矩和苏威这两个老不死,他们可不会手软。
就在这时,新的官报发行,上面居然是几个有名有姓的世家大儒为世家族谱“正本清源”,带头的大儒便是最近声名最盛的琅琊王氏子弟王云。
琅琊王氏带头,“侨姓”王、谢、袁、萧皆有子弟积极发文。
别说山东郡姓,就是关中郡姓看到这群“侨姓”都磨牙。
“侨姓”即当初衣冠南渡时,随着东晋来到江南的原中原高门士族。琅琊王氏、陈郡谢氏、陈郡袁氏、兰陵萧氏四个高门世家,在东晋灭亡后也一直在南朝身居高位,直到北朝战胜南朝,才跌落云霄。
不过兰陵萧氏因是隋炀帝后族,在隋炀帝时期又重回朝堂,权势地位逐渐上升。
琅琊王氏的大儒“正本清源”,陈郡谢氏的大儒毫不忌讳直言自己家族在西晋之初还只是普通士人,陈郡袁氏说起了东汉三国。
兰陵萧氏本来不想掺和,但在萧瑀被姐姐萧皇后写信要求见了一面后,萧瑀居然也带领兰陵萧氏参与进来。
萧瑀原本坚定不移地站在隋朝旧勋贵这一边,他突然倒戈,打得朋友措手不及。
友人悄悄询问萧瑀,萧瑀闭口不谈,只说自己想要在大唐延续兰陵萧氏的权势,所以趋利而已。
但萧瑀性格耿直刚烈,他说为了权势,谁都不信。何况大唐刚揍了他信奉的佛教一拳,他应该有怨言才是。
但事实就是,“侨姓”集合在一起,对“门阀世家”的排名动手了。
众所周知,“山东郡姓”的超然地位是依托北魏。北魏朝廷全面汉化的时候,为了和南朝争夺中原正统王朝地位,效仿南朝捧出北朝的高门世家,并将北魏勋贵假托已经式微的高门世家改头换面,形成了新的世家大族。窦、长孙等“虏姓”就是这样出现。
在南北朝对峙的时候,“郡姓”和“侨姓”就一边互斗一边互相吹捧,巩固双方在各自朝堂的地位。
但隋朝一统天下后,这样的和谐被打破。隋朝继承北朝的衣钵,被北魏捧上世族领头羊的山东五姓七望就成了民间声望最高的世家门阀。
“侨姓”难道是不甘家族式微,想要重回中原正统了?
“侨姓”几乎都变成了普通士族,许多子弟都变成了武将。现在这些武将把盔甲一扯,披上儒袍,举着祖宗的牌位,个个都说自己是祖传的大儒。兰陵萧氏是在南朝打仗发家,现在也闭着眼睛说自己是诗书传家。
山东郡姓子弟的肺都要被气炸了。
除了太原王氏。
太原王和琅琊王的祖先是兄弟,太原王原本也过了江,只是在政治斗争中失败,全家灭族,只剩下一个族人逃到了北朝,被清河崔氏当时的族长承认身份,在北朝重建了太原王氏。
所以太原王氏在山东郡姓中是个异类,许多世人都认为应该把太原王氏开除“五姓七望”,地位远远不如他们在南朝的时候。
太原王和琅琊王同出一脉,一荣皆荣。他们在这场“正本溯源”里站在了琅琊王的这一边。
关中郡姓本来想争夺山东郡姓的地位,而过江侨姓在衣冠南渡时与东南吴姓打得不可开交。
山东望族和南渡望族打了起来,这两个望族左右看了看,也“扑通”跳进这浑水,左扑腾一下,右扑腾一下,试图浑水摸鱼。
一些中小世家见朝堂没有制止,还在下一期“官报”除了特刊,加大加厚,甚至配上了世家族谱……天啦!世家为了吵架,把自己族谱都贴上去了吗?
中小世家心头痒痒,也悄悄伸出了试探的小脚丫。
现在的中小世家,曾经也是东汉魏晋的高门大族,都想“正本”,都想“清源”。
当这把火烧到了包括隋朝皇室和唐朝皇室在内的勋贵身上时,所有人都以为这场辩论会戛然而止。
谁不知道隋朝皇帝的弘农杨氏与唐朝皇帝的陇西李氏出身是怎么回事?
但他们万万没想到,官报继续发行,哪怕李唐的“陇西李氏”和太上皇后所在窦氏家族的“扶风窦氏”被起底,朝廷也没有中止这场讨论。
世族子弟吵红眼的情绪冷静下来,窥见了这件事背后必有大阴谋。
“陇西李氏”赶紧站出来,说别胡说,李唐就是出自陇西李氏。
“扶风窦氏”更是情绪激动,扶风郡所有老百姓都说太上皇后是他们那的人,谁敢说不是,他们就要去砸谁家的门。
至于弘农郡的百姓,已经在嘲笑别人是在嫉妒他们郡出了皇帝,我们郡现在的郡守就是前朝宗室呢。
“陛下究竟想做什么?”
“看不懂,完全看不懂!”
……
“世家门阀通过几百年的特权,让民间都相信他们确实清贵,高人一等。”
“但世家门阀之间的争吵被拉入凡间,放在了大街上,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清高神秘的光环还会在吗?”
“所有严肃的事都经不起娱乐化。”
李玄霸对陪同他巡视黄河的宇文珠解释。
宇文珠不放心李玄霸的身体,又想多积攒一些病例,并抽查黄河沿岸地方医学博士工作情况,便和李玄霸一同出京。
长安城内的医学院正在筹办,宇文珠正好暂时避一避风头。等后宫嫔妃和宫女的待遇改革有眉目后,宇文珠再回京继续辅佐此事。
宇文珠一边给李玄霸熬预防的苦药,一边问道:“为何侨姓世家会同意做此事?”
李玄霸笑道:“人类的劣根性,特别是曾经阔过的家族,见到其他家族位居自己之上,比自己落寞更难受。既然侨姓已经无法重回中原世家门阀巅峰,不如一同跌落神坛,大家再各凭本事,在大唐重新争一争世家的地位。”
宇文珠把火灭掉:“当初陈郡谢氏凭借淝水之战才一跃成为南朝世家翘楚,不过重复一遍先祖的经历,是吗?”
李玄霸看着宇文珠手中的苦药,虽然很想继续微笑,但实在是笑不出来。
宇文珠道:“现在烫嘴,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喝,郎君可以再笑一会儿,不用现在就瘪嘴。”
李玄霸:“……”珠娘好像越来越嫌弃自己了,一定是错觉。
李玄霸如何痛苦地喝下苦药不提,从长安到地方,所有勋贵世家都被这一场世家门阀自发掀起的“正本清源”吸引了注意力,李玄霸巡视黄河之事,自然就无人在意了。
整修黄河堤坝,本就不会吸引太多注意。百姓服徭役确实痛苦,但那和朝中诸公有什么关系?
他们已经尽了劝说义务,陛下一意孤行,他们便只能叹息一声,哀民生之多艰了。
所以李玄霸将整治黄河的事丢给原本在史书中毫无痕迹的姜承,自己带着宇文珠顺着黄河沿岸“游山玩水”的消息,也没有传到京中。
就算传了出去,晋王和晋王妃这对年轻小夫妻趁着外放游山玩水怎么了?楚王不也是因为游山玩水被弹劾回京吗?
他们要是把这件事捅出去,有人弹劾晋王耽误公务,陛下勒令晋王回京怎么办?
没有人想在朝堂上看到打哈欠的晋王,没有人!
连曾经力谏晋王为首相的魏徵都不想。
李玄霸就这样在黄河中下游晃悠,把沿路豪强的庄园摸了个清清楚楚。
有一个地方官吏察觉了李玄霸的异常动作。
李玄霸在魏州寻找姜承的时候,曾与魏州刺史王弘直短暂相处过。
只要李玄霸想,他就能和任何人相谈甚欢。王弘直也自以为已经和李玄霸成为“友人”。
魏州刺史王弘直是真正的琅琊王氏族人,先祖王羲之、王献之的墨宝就保存在他家,比什么族谱证明都真。
虽然他的族人在南梁灭亡后,祖孙三代都住在咸阳。但“郡望”就是这样,哪怕已经在外十代人,他们的郡望仍旧是“琅琊”。
不过已经在“郡望”所在地没有族人的世家,就是没落了。
琅琊王氏的族人散落全国各地,长安也有不少。
李玄霸给王云制造假身份的时候寻的不是王弘直这一支,但当王云已经出名后,王弘直也会坚信王云就是他的族人。
听闻李玄霸曾见过王云,王弘直还希望晋王殿下能牵线,让他和这位族亲“恢复”联系。
他甚至希望能让儿子拜在王云大儒门下读书,听得李玄霸差点憋不住笑出来。
王弘直在史书中名声不显,但他儿子王方庆是武周难得履职时间较长还能善终的宰相,算是较有名气。
王弘直与儿子王方庆都是方正之人。
在原本历史中,王弘直曾是汉王李元昌之友,因劝说李元昌不要狩猎无度扰民,被李元昌疏远,后来与荆王李元景交好。
好吧,又是狩猎无度。大概“狩猎无度”是李渊传给儿子的“遗传毛病”。
从这件事,不仅可以看出王弘直的方正,也可以看到王弘直或者说琅琊王氏有意向李唐宗室靠拢,试图在李唐重铸琅琊王氏的辉煌。
王弘直一脉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在子孙出现了四个宰相,且都是良相。可惜琅琊王氏最后的余脉忠于李唐,在李唐灭亡时,几乎和李唐同休,自五代起再无人入列传。
王弘直在原本历史上本就会特意与宗室交好。李玄霸送上门来,且又是世上有名的贤能之人,王弘直当然对李玄霸十分殷勤。李玄霸离开魏州后,他也一直关注着李玄霸的一举一动。
当发现李玄霸“游山玩水”的行为后,王弘直原本有点不喜,想要劝说李玄霸以公务为重。
但很快,王弘直就意识到李玄霸的行为背后肯定有深意。
楚王李智云怠慢公务很正常,但在幼年时就才名远扬,帮兄长打天下时更闯出“算无遗策”赫赫威名的晋王李玄霸,绝无可能突然成为纨绔亲王。
王弘直又观察了李玄霸一些时日,将李玄霸游山玩水的地方画在舆图上细细琢磨,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惊出一身冷汗。
“算无遗策,算无遗策……哈。”王弘直擦了一下额上的汗珠,苦笑道,“我此举是否也在你的算无遗策中?”
王弘直闭上双眼,紧握的双手忍不住轻微颤抖。
如果他的猜测为真,那么这么重要的事,晋王居然会让他查到,就只可能是故意为之。
他仿佛看到了当初与晋王喝茶论道时,晋王那永远大局在握的微笑。
请君入局,君入否?
我……入否?
……
宇文珠抱怨:“跟踪的人可算离开了。他们的行为也太粗糙了,我要装作没看见他们都难。”
李玄霸为宇文珠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笑道:“辛苦珠娘了。”
宇文珠红着脸道:“倒不是辛苦,只是不耐烦与你郊游的时候还有不怀好意的人跟踪。”
这下轮到李玄霸闹了个大红脸。
即使夫妻二人已经同房,但两人仍旧和初识一样扭捏害羞。
他们的手指在袖口的遮掩下勾着手指,脸偏在一旁,你说路上的树,我说树上的鸟,聊得热闹,但都不看对方。
怎么骂都不肯外出做大官的陈铁牛继续抱着刀,如以前一样跟在郎君身后当护卫,用视线把这一幕记录下来。
太上皇后最爱听郎君和王妃相处细节,总爱传唤他询问,他又有新的故事可以和太上皇后说了。
张亮满目惊诧,没想到晋王殿下还有这样的一面。这样的晋王殿下,倒像个普通人了。
……
李玄霸等着王弘直主动入局,但王弘直难以下定决心,直到李玄霸回京过年也没有动静。
王弘直是否入局,都不影响李玄霸接下来要做的事,只是少了一个对河北了解,又可以打着世家旗号的帮手罢了。他可以寻其他人。
李世民听了弟弟的谋划,无奈道:“你能不能别老逮着琅琊王氏一家撸?他们留下的叶子本就不多,小心撸秃了。换一家如何?’王谢‘中不还有个陈郡谢氏吗?”
李玄霸道:“陈郡谢氏如今没什么能人,家族底蕴也比不过琅琊王氏。何况琅琊王氏还有太原王氏这个山东郡望给他当内应,还是琅琊王氏好。”
陈郡谢氏如今的领头者为谢叔方,参与了晋阳起兵。
在原本历史中,谢叔方是李元吉下属,参与了玄武门厮杀,被李世民赦免,后来地方官还是干得不错,颇有贤名。
但谢叔方的儿子谢祐在担任黔州都督时,为讨好武后,迎合上意,逼李世民之子曹王李明自杀。
虽说是为讨好武后,但李治那时还活蹦乱跳,所以这迎合的上意,大概率是李治自己的意思。只是李治是个不沾锅,谢祐逼死李明后,李治对李明表示深切哀悼,罢免了黔州所有官员。谢祐被李明之子派人暗杀,剩余的唯一一支在李唐为高官的陈郡谢氏在李治的默许下就此没落,之后无人再入列传。
从谢祐的遭遇可以看出,陈郡谢氏也是很殷切地想要讨好李唐,李玄霸想要用陈郡谢氏,他们一定会如琅琊王氏一样殷勤。
只是谢祐太笨了,居然会被李治套路,李玄霸还是更希望寻找贤能之人为帮手,才不会坏他的事。
不过谢祐不可用,谢叔方还是能用一用,只是不能捧得太高。陈郡谢氏的底蕴和族中人才,都不足以与山东郡望打擂台。
“让琅琊王氏弹劾山东郡姓世家强占民田,官商勾结,卖女求财,亏你想得出来。”李世民想到李玄霸出的主意就忍不住捧腹大笑,“他们都认为今年太闹腾,却不知道贞观二年一定更闹腾。闹腾好啊,你不在长安,没看到他们在朝堂吵成什么模样,我憋笑憋得肚子都疼了。”
李玄霸有了兴致:“真的?这么有趣?那我上一两月的朝再出门。”
李世民道:“好,先把小五派出去替你监督治理黄河。”
于是李玄霸再入朝堂,接替李智云工部尚书的职位。
小五正来问二兄三兄过年怎么玩,就一脸懵地被踢出了京城。
元宵节的时候,他提着一盏花灯,蹲在地上哽咽不止。
“可恶,太可恶了,就知道欺负我,大过年的把我踢出家门。”
柳王妃拍着郎君的背唉声叹气,不知怎么安慰。
QAQ我家郎君真的好可怜!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合一,欠账-1,目前欠账还清。撒花!~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王、谢:是吗?和你们爆了,大家一起飞燕子(微笑)。
碎碎念:
咳,这不是我编的,琅琊王出身的四个宰相在任期间,都对豪强毫不留情,是真正的心系寒门,力推科举啊。
前面科普过,世家门阀不是铁板一块。之前关中郡姓和山东郡姓针锋相对,现在侨姓出场。当初南北朝时,山东郡姓和过江侨姓各为其主,在战场上兵戎相见的时候可不少。
侨姓和吴姓在南朝也有深仇大恨,这个之后剧情会提起。
第227章 李小五诨号青天
李世民和李玄霸还真不是欺负小五。
李玄霸所做的事非常重要, 且要在山东世家还未反应过来时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这等事,李世民只能相信自己的弟弟。
李玄霸在外面跑了那么久,现在要回家休息, 当然换另一个弟弟上。
至于正月元宵……咳, 你和你家王妃自己去过不也一样?
李智云气得跳脚。那能一样?能一样?!
但他还是哼哼唧唧地背着行囊上路。毕竟两位兄长说得对, 三兄要休息,除了自己,没人能替代三兄。
柳王妃听着李智云一路上的哼哼唧唧, 哭笑不得。
好吧,陛下和晋王确实是很信任自家郎君,但……但也确实是在欺负他啊!
只是这属于兄弟之间的欺负, 郎君甘之如饴,她……她倒是有点羡慕。听闻寻常人家的兄弟相处就是这样, 柳家高门大户, 她还未见过。
倒是到了更加“高门大户”的皇家,她居然见到了。
柳王妃还未和两位妯娌熟悉。她看到李智云与兄长相处,萌生了自己是不是该与妯娌更亲近的念头。
如果皇室三兄弟相处都仿佛庶人,自己格格不入,可能不太合适。
柳王妃小心翼翼地向李智云求教。
李智云笑道:“这有什么难?三嫂是名医, 你多向三嫂询问如何养生,一来二去不就熟悉上了?三兄给三嫂做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让三嫂和二嫂与女眷们一起游玩。你与三嫂熟悉之后, 也一起玩乐, 很快就能亲如一家人。”
李智云本来对王妃感情很淡。
他直到成婚的时候才见到王妃, 能有这淡淡的感情, 还是因为柳王妃确实长相秀丽。
直到自己被“赶”出京城,王妃安慰他的时候, 李智云心中才对自家王妃有了异样的感情。
听到王妃羡慕自己和两位兄长的亲情,想与两位嫂嫂也亲如一家人,李智云十分开心。
李智云对柳王妃说了好多话,特别是两位兄长与嫂子新婚时的热闹,一边说一边拍腿嘲笑。
柳王妃先惊讶得合不拢嘴,后来心中难掩羡慕。
无论是围着火堆唱歌,还是爬到屋顶看星星,都好有意思。
李智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春日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他眼中都是一片亮晶晶,好像装了无数小星星:“你也喜欢?我还以为你出身河东大族,比较排斥这等离经叛道的行为。”
柳王妃垂首,双手绞着手帕道:“在家……在娘家的时候,我肯定不喜欢。勋贵女儿能戴着冪离骑马上街,若我父亲还在,或许我也能……说来我也是运气好,在郎君得势之前就定下了亲事,否则河东柳氏那么多……呜呜呜?”
李智云捂住了王妃自怨自艾的嘴。
柳王妃惊惶抬头。
李智云一只手捂着王妃的嘴,一只手作乱去揉王妃的发髻,把自家妻子的发髻揉乱了。
“在我二兄当皇帝前,你就是我未婚妻,也算是我糟糠妻了。说那些在我家富贵后再眼巴巴地求上门的女子干什么?平白晦气。”李智云松开手。
柳王妃捂着歪了的发髻,不知该高兴还是该生气,便自以为很凶地瞪了李智云一眼。
李智云笑着又去揉妻子的脑袋。
柳王妃赶紧躲闪。
李智云笑得直不起腰。
柳王妃气得胆子一大,拧了李智云的手背一下,然后好像被自己大胆的行为吓到,忙把手缩回来。
李智云拍着自己被拧红的手背道:“二嫂和三嫂都是女中豪杰,与她们多相处,开阔眼界,别说将来戴着冪离骑马上街,就是不戴冪离去草原纵马飞驰,我都带你去。别听你家那些长舌妇教的后院经验,我们家不一样。”
柳王妃点头:“我听郎君的。”
李智云失笑,知道王妃这话背后肯定有人指点,但心情也很好。
他为柳王妃把乱掉的发簪扶正:“说来你有字吗?”
柳王妃道:“我幼年时,父亲母亲唤我’琇莹‘。”
李智云道:“’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丈人对未来女婿的期盼很高啊。”
……
“现在你放心了?”李玄霸半开玩笑道,“真没想到你第一次求我,居然是这件事。”
柳亨叹气:“大娘子父母皆早逝,我又是男子,不好教导她。以前想着大娘子由族人教养,以河东柳氏的家风,当个王妃也容易。但看到陛下和你夫妻相处,唉,恐怕大娘子再端着世家女儿的矜持,会遭楚王不喜了。”
柳亨在李玄霸和李世民去晋阳成亲的时候,就站队了李玄霸和李世民,敲定了侄女和李智云的婚事,算是李世民的元从和李玄霸的友人,说话倒也直白,没有拐弯抹角。
李玄霸笑了笑,没有评价自家弟弟的后院。
小两口的事,他不会指手画脚。不过柳亨求了,他就指点了几句,说了一下弟弟可能喜欢的女子性格。
其实只要弟妹能够更洒脱一点就行了。关上门,一家人别那么多礼数,就算耿直一些,自家弟弟也会高兴。
不过他也理解柳家对女儿的教导。
只是自家特殊,所以对妻子的要求特殊。若嫁入寻常人家,女子恪守礼数温良,把握住主母的分寸,才能过得更好。
柳亨心里也忐忑。他不知道自己给侄女支招是对是错。只是看到皇后和晋王妃那肆意的模样,又看着侄女落寞和羡慕混杂的神情,他不由心软,不想让侄女被家族束缚太多罢了。
河东柳氏有自己在朝为官,侄儿也不是无能之人。他们不必要把希望压在侄女身上。
再说了,楚王由陛下和晋王亲手带大,说是兄弟,其实父子。就算河东柳氏想以楚王外戚的身份做什么,楚王也不会上当,只会徒生厌恶。
柳王妃与河东柳氏的女眷断了联系,与皇后、晋王妃亲近,这就表达了河东柳氏的讯号,以后柳王妃只是李家妇,不是柳家女了。
当然,这不是说柳王妃要与娘家断了联系,只是表明“立场”。
李智云给李玄霸写信,说妻子的名字居然是取自《诗经》“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中的“琇莹”,不知道自己在已经去世的老丈人眼中,算不算得上“有匪君子”。
看着李智云在信中的长吁短叹,李玄霸便知道他开始与妻子交心了。柳亨也松了口气。
但松了口气的同时,他也十分庆幸自己醒悟得快。
楚王居然现在才问侄女的名字,这……唉,果然侄女出嫁前家族对她的教导,还是让楚王不喜了。
其实河东柳氏倒不是真的想通过族中女子从李智云那里获得什么,只是寻常教导而已。不过长孙康宁和宇文珠都不像是寻常贵妇,才显得柳琇莹比较别扭。
不再操心侄女的事,柳亨倒是有心情去嘲笑山东世家的“门第钱”了。
“他们做梦都不会想到,抨击他们门第钱的居然会是’琅琊王‘和’陈郡谢‘。”柳亨唏嘘道,“’琅琊王‘和’陈郡谢‘确实是有资格骂他们。”
李玄霸失笑。
柳亨疑惑:“晋王殿下在笑什么?”
李玄霸道:“没什么,确实,确实,他们两家非常有资格。就是这话你可别在两家族人那里说,小心挨揍。”
柳亨仍旧不懂,李玄霸也不回答。柳亨离开时心里一直惦记着此事,郁郁许久。
薛元敬得知柳亨的郁闷时,直说柳亨活该。谁不知道晋王殿下喜欢欺负友人,常说话说一半,就平白让人郁闷。柳亨就是自找的。
柳亨便更郁闷了。
这件事传到了李世民耳中,李世民也好奇,李玄霸在笑什么。
李玄霸无奈:“我就不能天生爱笑吗?”
这群人真无聊,为什么自己笑了一声,都要琢磨这么久。据说京中都传出什么“晋王一笑”之类的趣谈了,怕不是将来会成为奇奇怪怪的典故。
李世民道:“我还不了解你?你肯定心中有事才发笑。快说,是什么趣事?”
李玄霸翻了个白眼:“不算趣事。只是想到了后世吹嘘世家清贵,世家女连皇帝都不嫁的笑话。”
李世民想着至今各个世家都还在试图给自己后宫塞世家女,哪怕没有名份也塞,歪头疑惑:“啊?”
李玄霸道:“最常提起的论据,一是侯景向梁武帝求娶’王、谢‘二家女,梁武帝说’王、谢门高非偶,可于朱、张以下访之。‘”
李世民脸上露出的笑容,居然和前几日李玄霸在柳亨面前的笑容无二:“哇哦。”
李玄霸道:“柳嘉礼说羡慕’王谢‘清贵自矜,我就笑了。嗯,就是像你现在这样笑了。”
李世民:“哈哈哈哈哈,他要是在’王谢‘二家面前说羡慕此事,肯定会被揍。”
李玄霸和二哥一起露出了恶意的笑容,并和二哥说起其余几个世家女高贵的论据。
梁武帝说王谢门第高,不给侯景说亲。侯景之乱时,王谢两家被报复性屠戮满门,只剩下小猫小狗三两只,从此一蹶不振。
现在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还有族人出仕,但实质意义的“琅琊王氏”“陈郡谢氏”两个世家门阀其实已经不复存在了。
所以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确实最适合骂山东郡姓世家卖女“门第钱”。
看看人家“琅琊王”和“陈郡谢”,宁愿灭族都不肯自降门第嫁女o(*≧▽≦)ツ。
“第二个论据是’元超三恨‘。啊,元超就是薛收的儿子,现在还没出生。”
“元超三恨”,一是没参加科举,二是没修国史,三是没娶山东五姓七望世家女。
因薛元超娶了李唐宗室女,却懊悔没能娶五姓女,被后世当作唐初李唐公主也不如五姓世家女高贵的证据。
但薛元超的妻子可不是一般的李氏宗女,而是李元吉的女儿,和静县主。
唐太宗把侄儿都杀了,对侄女倒算不上苛待。养了一阵子后,都还是找了像模像样的人家,封了县主嫁了。
只是唐太宗再大度……咳,李元吉是后世段子里,唐太宗“想到李建成心中还是有点惋惜,但一想到李元吉也死了就忍不住大笑三声”的那个超级搅屎棍弟弟。薛元超就算不在意娶了李元吉的女儿的政治影响,只说有李元吉这样风评的老丈人,就足以让他郁闷。
而对世家而言,修国史就罢了,科举可不是世家推崇的东西,他们还是认为门荫入仕更高贵。所以薛元超是在向皇帝隐晦地表忠心,并委婉地表示不想要李元吉这个老丈人,但又不好直说自己对婚事不满而已。
与之相对的还有其他薛氏驸马。他们个个和公主琴瑟和鸣,可没有传出半点不喜。
李世民听后把肚子都笑疼了。
“哈哈哈哈,我把李元吉的女儿许配给薛伯褒的儿子?我这是欺负薛伯褒早逝吗?哈哈哈哈哈,不信,这话你千万别和薛伯褒……不不不,你一定要和薛伯褒说,就说他如果早逝,而李元吉没来得及早逝,我就把李元吉的女儿嫁给他儿子,让他和李元吉当亲家。”
“哈哈哈哈,肚子好痛,哈哈哈哈,另一个世界的我太过分了,怎么能这么对薛伯褒。”
李玄霸也笑得腮帮子都疼了:“你一边对着薛伯褒的画像垂泪,说薛伯褒没早夭,定是你的宰相,一边让他和李元吉当亲家。薛伯褒泉下有知,高低得在你梦中对你饱以老拳。”
李世民大笑道:“但他打不过我,只能认了李元吉这个亲家。”
李世民和李玄霸兄弟二人再次发出了恶意的笑声。
长孙康宁本来来问这两兄弟要不要一起去打羽毛球,远远听到了他们的笑声后,拉着宇文珠转身就走。
“他们肯定又在说别人坏话,别听,免得还要去佛祖菩萨面前念经求心安。”
“倒也不至于听了后还要去佛祖菩萨面前忏悔。不过我也不想听。”
李世民和李玄霸不知道自己被嫌弃。李世民继续催促李玄霸说第三个“论据”。
“唐文宗想给太子求娶荥阳郑氏女,宰相郑覃却把女儿赶紧嫁给只官居七品的崔氏子弟。于是唐文宗哀叹,’我家二百年天子,顾不及崔、卢耶‘。”
李玄霸话音落下,李世民的笑容戛然而止。
他嘴角下撇,又复而上翘:“荥阳郑氏如此硬气,连太子妃的位置都瞧不上?我瞧着怎么不像?”
李玄霸道:“因为唐文宗时已经是晚唐,军政大权都落在宦官手上……”
“停停停,让我先缓缓。”李世民按着额头揉了揉,然后有气无力道,“继续。”
李玄霸嘴角上弯:“唐文宗时,宦官随意左右皇帝废立,包括太子在内的皇子多死于非命。唐文宗自己试图从宦官手中夺回权力,宦官发动’甘露之变‘,囚禁唐文宗。唐文宗三十三岁抑郁病逝。”
“谁家女儿嫁给太子,将来宦官废太子时,不都得被牵连全家?’甘露之变‘中,郑覃才秉承中立,没有被宦官清算。唐文宗想与荥阳郑氏联姻是在’甘露之变‘后,郑覃在得知自家女儿被选做太子妃后,能不匆匆把女儿嫁人?”
李世民叹息:“中立啊。”
李玄霸道:“唐文宗大概心里很清楚这一点,所谓抱怨李唐二百年天子不及世家,呵。上推一百年,哪个皇帝后宫没有世家女?只是大唐皇帝自身难保,别人不想上你这条船罢了。”
历史中唐太宗的后宫中,就有无子不得宠的郑贤妃、崔才人,还有生了儿子也身居低位的王氏女。
李世民本来正开心着,猝不及防被弟弟偷袭,顿时郁郁寡欢,连嘴里的糖块都不甜了。
李世民郁郁道:“阿玄,大唐真的不能多持续几百年吗?”
李玄霸道:“我真不能向你保证,你将来的子孙不是李元吉转世。”
李世民踹翻李玄霸,搜走李玄霸家中所有糖罐,愤怒地回宫了。
李玄霸对此的反击是找个一百个烂牙齿和糖尿病的病人,送进宫里劝谏。
他还狐假虎威,搬出正在撰写佛教典籍的太上皇和正在斟酌后宫制度改革的太上皇后,压着他哥去参观给烂牙齿的病人拔牙。
“据说曹操|死于牙疼,曹丕死于消渴症。曹魏矜矜业业打拼了那么多年的基业,才会被司马家夺走。”
“吃糖过多既会烂牙,还会得消渴症。父亲!母亲!你们一定要好好管一管二哥!”
父亲的话可以不听,但母亲已经摘下了手上的饰品,大唐皇帝李世民头皮发麻了。
谁让大唐皇帝现在父母双全,算不上至高无上,上面还有个可以直呼他姓名的娘亲。
长孙皇后管不住李世民的贪嘴,弟弟李玄霸也管不住李世民的贪嘴,但如果我们搬出李世民的娘娘窦慧明太上皇后,那么大唐皇帝李世民将要如何应对?
李世民就这样被没收了所有糖罐,连烤肉上面都不能再多刷蜜汁。
他想,皇帝当成这样,连糖都不能多吃,也太凄惨了。
李世民试图拉着李玄霸一起戒糖,李玄霸表示无所畏惧,他本来就不嗜甜。
李世民只好给正在黄河边吹风的李智云下旨,不准李智云吃糖。
李智云对柳琇莹道:“我这个弟弟,是捡来的吗?”
柳琇莹认真地回答:“正是因为郎君与陛下亲近,陛下才会下这样的旨。”
李智云知道妻子说得对,但笑不出来。
为什么二兄三兄在京中“斗法”,自己隔着这么远还能被牵连!这日子没法过了!
于是李智云也准备搞事。
王弘直经过几月考虑,终于咬牙决定拼一把。
虽然不一定能振兴琅琊王氏,让琅琊王氏重回世家门阀巅峰,但自己肯定能得到陛下的信任,借此进入朝堂。
王弘直还有个隐秘不宣的心思。
琅琊王氏回到北方后,已经没有“郡望”了。如果山东门阀能因此也失去“郡望”,那他当浮一大白。
至于会不会牵连到太原王氏,王弘直相信太原王氏一定秉承先祖的教导清正廉洁,绝对不会做抢占民田之事。
李玄霸回京了,王弘直寻到李智云,也成为了楚王的友人。
他积极为楚王出谋划策,帮助楚王在晋王回来前,把此事做好。
“陛下和晋王殿下爱重楚王殿下,楚王殿下已经快及冠,当为兄长解忧。”
于是李智云与王弘直一拍即合,正式向世家发难。
他们暗中指使家丁冒充百姓拦车告状,魏州刺史王弘直接到百姓的状纸后,便除去官服,挂起官印,以白身又拦了楚王李智云的车驾,愿以身家性命为抵押,为百姓申冤。
看到王弘直麻衣披发的模样,旁观者无不落泪。
楚王李智云也哽咽不止,将皇帝陛下所赐宝刀拔出,愿意相信王弘直的话,重新丈量魏州土地,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啊?百姓拦了王弘直的车?”
“什么?王弘直拦了小五的车?”
“谁干的?!他们居然还遭遇了刺杀?!”
李世民和李玄霸面面相觑。
李世民道:“如果是小五自导自演,我要把他的屁股打烂!”
李玄霸道:“小五的屁股搁后再论,现在黄河中下游又起民乱,百姓自发的和豪门支援的乱民混在一起分不清,怎么办?”
李世民垂眸半晌,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办?平乱。”
李玄霸:“你说的贞观之年争取一次民乱也不发生,现在誓言就破了。”
李世民:“闭嘴……唉,小五这么混账,都是你教的!”
李玄霸:“屁!我走一步看三步。只有你才会脑子一热就乱来!”
李世民和李玄霸一边互骂一边给李智云收拾烂摊子时,李智云乐呵呵表功,说自己已经把民乱都平了。他所到之处,百姓都跪下喊他“青天大贤王”,根本不反抗。
二兄“义薄云天”,三兄“德重恩弘”?
我,李智云,李家小五,“青天大贤”!比二兄三兄的诨号都霸气!
李玄霸揉了揉太阳穴:“我不拦你,等小五回来,把他屁股打烂。”
李世民奋笔疾书,亲笔圣旨发出,让李智云滚回来挨揍。
翟让和魏徵两个在山东河北颇有名望的“前贼帅”匆匆出发,替代李智云继续收拾烂摊子。
回去的路上,王弘直瑟瑟发抖:“楚王殿下,你肯定无事,我会不会被流放?”
李智云安慰王弘直道:“放心,你肯定会无事,有事的只会是我。我大概会被二兄三兄轮流暴揍,一月下不了床。”
王弘直差点哭了出来:“你既然知道,那你还假扮贼帅干什么!”
李智云吹了一声口哨。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合一,补足昨日更新。
碎碎念:
1、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诗经·国风·卫风·淇奥》
2、
又请娶于王、谢,帝曰:“王、谢 门高非偶,可于朱、张以下访之。”景恚曰:“会将吴儿女以 配奴。”——《南史》
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两个“世家”就在侯景之乱中物理毁灭了。后来还有两族还有族人,但已经无法形成世家门阀。
所以前文“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能就“门第钱”的潜规则骂山东世家。除了他们,其他世家都不敢骂,回旋镖会插他们自己身上。
其他世家也不敢帮山东世家说话,虽然琅琊王和陈郡谢骂人的话让他们也暗搓搓被击中,但这两家是真的不肯自降门第嫁女被灭了满门,谁能和他们比“清贵”(李大德露出缺了大德的笑容.jpg)。
3、
开成初,文宗欲以公主降士族,谓宰相曰:“民间修昏姻不计官品而上阀阅,我家二百年天子,顾不及崔、卢耶?”——《新唐书》
太和九年,唐文宗在“甘露之变”被囚,开成的年号在太和之后,也就是在“甘露之变”被宦官软禁的唐文宗想和宰相联姻,宰相吓得屁滚尿流,赶紧把女儿嫁了。
个人推测,唐文宗的哀叹,其实是说自己大唐二百年天子,也不能让勋贵世家为大唐孤注一掷,维护大唐正统,而不是单纯从“婚姻”的角度感慨。
4、
薛中书元超谓所亲曰:“吾不才,富贵过分,然平生有三恨:始不以进士擢第,不得娶五姓女,不得修国史。——《隋唐嘉话》
这句话不见正史,出自《隋唐嘉话》。《隋唐嘉话》是一本笔记小说,所以薛元超这句话不一定是真的。
就算是真的,被迫成为李元吉的女婿,理解理解薛元超的抱怨吧,哈哈哈哈。
第228章 连环招真正目的
李智云回长安时, 特意装得自己伤得很重。
李世民和李玄霸出城门二十里迎接英雄弟弟归来,看到李智云那凄惨的模样,都装得很愤怒很难过。
李玄霸在心声里对二哥吐槽。李世民再次展现出了自己强大的定力, 脑海里被弟弟的声音刷屏了也没有露出破绽。
他如此年轻就能有帝王的定力, 全靠弟弟的磨砺。
李玄霸:【这大概也是我’算无遗策‘的体现。】
李世民:【滚!】
李智云:嘤嘤嘤, 我被刺杀了,我伤得好重,我好委屈。抹眼泪, 再抹眼泪(偷瞟)。
不知情的人跟着一同愤怒,知情人也在展现出自己强大的演技。
这兄弟三人真是闹麻了。
等李世民和李玄霸将李智云接回宫,为保密只让宇文珠给李智云看了看伤, 李世民和李玄霸的脸色才真的沉了下来。
宇文珠叹气:“可以让御医来看了。”
李智云对着两位兄长讨好笑:“二兄上战场也受过伤,我这点伤不算什么。”
李世民阴沉道:“我从来没有自找伤受。”
李智云道:“二兄, 三兄常说你自找伤受。”
李世民:“……”
李玄霸道:“确实是你二兄的错。你二兄打仗就喜欢亲自冲杀在前, 总觉得自己当主帅的时候,若不能亲在战场第一时间观察敌人,战斗结果就不会完美。但这和你自己扮作贼帅有什么关系?你的伤怎么回事?总不会是你当乱民被伤的?算了,你别开口,王弘直!”
李世民看向旁边一直拱手垂首的王弘直。
王弘直直挺挺跪下。
李智云忙拦道:“这和王刺史无关, 是我自己的主意。他怎么拦得住我。”
李玄霸道:“你是楚王,你若出事,无论属下是否知情, 是否拦得住你, 都会承担责任。”
李智云神色一黯。
李世民却瞥了李玄霸一眼。
阿玄看似在责怪王弘直, 其实是护着王弘直, 提前开口,不让自己怪罪王弘直。
皇帝开口就是金口玉言, 没了转圜余地。晋王开口则可以让皇帝打圆场拉偏架。
李世民在心里叹了口气,道:“起身说话。”
他先伸手狠戳了一下李智云身上的绷带,痛得李智云差点跳起来,然后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
御榻已经不舒服了,还是可以整个人窝着的圈椅舒服。
“说吧,小五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李世民道,“小五,别嚎了,不想伤上加伤就闭嘴。”
平日里总是笑呵呵的二兄一旦严肃起来,比总是板着脸的三兄可怕多了,李智云双手捂嘴。
李玄霸给了小五一个嫌弃的眼神。都快及冠了,这孩子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幼稚。
宇文珠摇了摇头,去太医院给李智云配药,顺便带几个御医过来检查李智云的伤势,好把李智云确实曾经受了重伤的消息传到宫外。
长孙康宁凑在李世民耳边轻言细语地劝说了李世民几句后,给了李智云一个“你小心些”的眼神,才去安慰一直提着心的长辈。
李世民给王弘直赐座,让王弘直把李智云干的好事一一道来。
偶尔李智云插一句嘴,在两位兄长嫌弃的目光中,吹嘘自己的英明神武。
事情说来简单,李智云确实遭遇了刺杀。
刺杀和山东世家无关。他们自隋朝时就被打击,政治基础几乎被摧毁,经济基础也在隋末大乱中受损严重,没胆子与大唐正面对抗。
被王朝捧起的世家门阀天生就不足。
过江侨姓“王、谢、萧、袁”四个世家,不仅有历史底蕴,还在东晋立下汗马功劳。东晋四个顶级侨姓士族,陈郡谢氏和兰陵萧氏都曾经只是普通士族。他们在东晋的门阀地位是自己争取,而不是仅凭祖上荫庇和皇帝恩赐。
所以侨姓士族在鼎盛时,手中都有兵权,皇帝需要捧着他们。
后来高门士族崇尚清谈和“闲官”,将军政大权这等“俗事”让给寒门将领后,他们就变成了任人屠戮的鱼肉。
山东世家看似辉煌,但在一开始就是“鱼肉”。
北魏是鲜卑政权,虽然把汉族世家捧得很高,但军权一直牢牢抓在由鲜卑贵族和关陇豪强演化而成的关陇贵族手中。
皇帝需要山东世家的时候,山东世家可以参与朝政;当皇帝不喜山东世家时,比如“国史案”中山东世家嫡系被杀两千余人,几乎被杀空了一代人才。
山东世家所依仗的只剩下“坟中枯骨”,即他们祖上世世代代积累的郡望。百姓自发仰慕他们,百姓和其他有权有势的官员自愿给他们送钱联姻。
以及最重要的,因为他们是如今天底下最有学问的人,无论佛、道、儒的“注经权”还紧紧握在他们手中。
山东世家知道,只要自己不主动和朝廷作对,朝廷也拿他们无可奈何,他们至少能保持现在的地位。而一旦他们敢与朝廷作对,李世民麾下玄甲兵的刀还正锋利着。
什么是权力?什么是地位?
这个世界,不是你当了世家门阀就有世家门阀的权力,也不是你当了皇帝就自动有了皇帝的权力。
天子,兵强马壮尔。
李世民不能明面上对世家门阀动手,是因为他们在民间的影响力,以及他们本身就是最大的治国人才库。
世家门阀更不敢忤逆李世民,因为李世民有兵。
所以李智云查他们的田地,他们只是推诿不配合,或者联合官员作伪证,不敢对李智云太过不敬。
派人刺杀李智云的,是地方上的小豪强。
这些豪强的影响力只在一县甚至一个村落,平时根本上不登大雅之堂,家族几代人都名不见经传。他们所有的根基都只在家乡,乱世时建坞堡养私兵,以乡勇自卫的名义组建军队,勾结盗匪抢占民田民宅。
天下大乱时,这群人中较为优秀的人往往最先加入各地“义军”,摇身一变成为将领,如瓦岗寨义军中的徐世勣;最为优秀者,甚至成为一方霸主,比如原本历史中的薛举。
反倒是世家豪族会反应较为谨慎,顶多只让子弟寻求名主,不会迅速将全家力量都押上逐鹿的大舞台。
天下平定,优秀的小豪强已经加入了大唐的温暖家庭,徐世勣、薛举摇身一变大唐新的勋贵;普通的小豪强若没有在乱世被其他豪强吞并,便能发一笔横财,扩充家族资产,等着新王朝重新勘定土地时把灰黑的资产“洗白”。
魏晋南北朝乱世时,各个势力征伐不休,很难构建稳定的基层权力机构。甚至连“县”这样的行政区划,有时候也会有很大的权力真空,所以他们都需要“乡贤”的支持。
这些小豪强根据先祖几百年的经验,认为大唐也会承认他们在乱世掠夺的资产。谁知道居然有刁民告状,楚王李智云这个愣头青还真要重新拿着隋朝曾经的户籍资料丈量田地,并声称要将多余的田地充公。
李智云本是剑指士族门阀。但重新丈量土地其实并不会让士族门阀伤筋动骨,他们田产的大头是隋朝皇帝赐予,或者历朝历代积累的“永业田”。
倒是李智云根本没放在眼里的小豪强们慌了神。他们缺乏政治素养,看不穿李智云的意图,只知道李智云要抢他们的田,治他们的罪,说不定还要把他们全家流放。
现在乱世刚定,许多人还匪性未平。
这群当了几年盗贼,刚放下屠刀的小豪强们一琢磨,横竖都是个死,不如和大唐拼了!
辉煌的大隋都能说灭都灭,新建立的大唐又如何?
大汉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这天下就不会再出现一个持续百年以上的王朝!
于是这群小豪强们都不需要经过勾连,把后院武器一挖,反了!
李智云苦着脸道:“我根本没想到会捅了一群根本没在意过的人的马蜂窝。”
王弘直的神情也很苦涩。
王弘直祖上辉煌过,他知道士族门阀的心思,所以胆敢和李智云演这出戏,料定山东门阀只能吃个哑巴亏。
谁知道山东门阀确实如他们所料只敢消极应对,一群“土豪”却差点要了他们的命。
李世民和李玄霸在中原南征北战时,李智云不是留守陇西,就是留守西京。他对中原的情况了解不多,才吃了这个亏。
幸亏李智云脑袋灵活,李玄霸给李智云留下的张亮等人又曾经当过“民贼”,他才急中生智,想出一个“自己当贼帅”的招数瞒天过海,不仅逃出重围等到援军,还把锅扣在了山东世家头上。
虽然这群“揭竿而起”的小土豪们都是匪贼无疑,但他们人数众多,隋末乱世的余波未平,舆论很容易出现“官逼民反”的声音,到时大唐朝堂就只能“法不责众”。
李智云自从跟着兄长出门后,除了偶尔被兄长欺负,哪受过这等委屈?他都被刺杀了,怎么能“法不责众”?
李世民扶额:“所以你就……唉,你这是诬陷!是构陷!”
李玄霸道:“乡间富户哪来那么多壮丁和兵甲?说不定小五误打误撞猜中,这群人背后确实有大世家支持。此番骚乱,就是欺负小五经验不足,试探大唐的底线。”
李世民看向李玄霸。
王弘直嘴唇抖动,想要说什么。但他叹了口气,什么话都无法说出来。
这局面他有五成的错,如今已经闹到这个地步,他自身难保,哪还能替被构陷的山东士族说话?
再说了,他也隐隐有怀疑,齐鲁河北出现这么大的动静,真的是那一团散沙的乡中豪强能做到的吗?
李玄霸道:“二哥,你是皇帝,你怀疑别人谋逆不需要理由。你在怀疑有人谋逆,在小五被刺杀之后,还让当事人自己找证据自证,这正是仁君所为啊。”
李智云眼睛慢慢瞪圆。
王弘直张嘴,王弘直闭嘴。
他觉得有点不好,心里有点愧疚,但他差点没憋住笑。
王弘直想起自己翻阅前朝史书,看到先祖主导东晋朝堂时的记载。或许先祖当初就是如晋王一般的人吧。
李世民道:“你别’啊‘,你一感慨我就起鸡皮疙瘩,正常点。”
“哦。”李玄霸道,“既然全天下都在传山东门阀要联合谋反,积毁销金,二哥还不快让他们入京自辩。我想他们也心急如焚。”
李世民严肃道:“三弟言之有理。”
李智云瞥。三兄倒是正常了,二兄你又不正常了。谈有人谋逆呢,兄长们能不能正经点。
王弘直也心生无奈。如果他是陛下的老下属,现在肯定已经进谏,让陛下和晋王严肃点了。不知道朝中房杜相公平日里是否头疼过。
李世民严肃后,眉眼放松:“小五这次确实是误打误撞,把这群不安分的人诱出来也好。齐鲁河北大多是投诚,并非我一城一地亲手打下,他们心中可能不是很服我,还是得再敲打敲打。翟让和魏玄成联手,还有窦建德为副,应当能轻松扫平匪患。正好尉迟敬德等人哀叹军功不够,现在差军功的都可以混混。”
李玄霸道:“我担心他们的军纪。”
李世民道:“我给魏玄成督军之权。”
他想了想,道:“薛伯褒正生我俩的气,他也算半个武将,放他出去协助魏玄成监督军纪。知世郎和翟让麾下将领的军纪都还行,我再多叮嘱一番,应当无事。”
李玄霸道:“此次差点演变成民乱,大唐军队要比平时更注意军纪。让辅机去当主将,他的身份更高,能压得住那群人。”
李世民点头:“也对,辅机确实该动一动,他都长胖了。这次回来,他就可以去草原照顾丈人了。我再赐予魏玄成和薛伯褒金刀,这样震慑应该够了。”
李玄霸道:“粮草后勤就由小五亲自监督,他既然已经被百姓称为’青天大贤王‘,名号就该用起来。我看你能回京,也能再出京。需要给你时间养伤吗?”
李智云忙道:“不用!我明日就回去!”
李世民失笑:“点兵点将还需要些时日,你老老实实在京中好好休息。若伤势变重,你三年之内别想出京,我让你领监修史书去。”
李智云脸色大变。他的性子早在陇右就变野了,可没有耐心一直待在屋里编书。
王弘直心中羡慕极了。
监修史书啊,这是多少儒士的梦想?李唐皇室兄弟之情名不虚传,果真融洽,惩罚居然是监修史书?这算什么惩罚!
但对李智云而言,就是惩罚了。
他的伤都已经结疤,不然也不敢顶着一身伤疤去当贼帅。不过浑身伤疤,一眼望去还是很触目惊心。
李世民神情还好。他身上的伤比李智云多,受伤经验丰富。虽然最初吓了一跳,但多扫一眼,就知道李智云确实无事。
李玄霸看一眼李智云,又看一眼李世民,再看一眼李智云,又瞪一眼李世民,别说李智云缩着脖子,就连李世民也不知怎么的有点心虚。
心虚的李世民把李玄霸赶走,让他赶紧去帮小五收拾烂摊子,自己这个皇帝继续端坐幕后,等合适时机再出场。
李玄霸虽不是首相,但也能召集朝中宰相和六部尚书开会。
房乔和杜如晦与李智云相处了许多年,见李玄霸脸色不对,心里咯噔一声。
在城门口陛下和李三郎的悲愤表情还是演的,现在怎么真的凝重了?
杜如晦焦急道:“李五伤得很重?!”
裴世矩瞥了情急之下说错了称谓的杜如晦一眼。杜如晦日益骄纵,该上书敲打了。
李玄霸道:“身上伤疤叠着伤疤,比在陇右受的伤多一倍。争夺天下的时候小五都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二哥当皇帝后,居然眼睁睁地看着小五受重伤,现在正生闷气。我拦着他,让他冷静一会儿,再讨论此事。”
房乔攥紧拳头:“谁干的?!”
李玄霸道:“明面上是在乱世中为非作歹的乡里豪强重新作乱,但无论是这群一盘散沙的盗贼居然能拧成一股绳,还是小五的踪迹被泄露,都显示出他们背后有人支持。”
李玄霸嗤笑一声:“也懒得查了,就让有能耐做到这件事的所有人自己入京自证。希望他们能拿出切实有效的证据,证明自己对大唐的忠诚。”
李玄霸说完后,扫视了在场众人一眼。
山东世家也罢,关陇贵族也罢,他不点名,就看有多少人会站出来自证。
苏威耿直道:“楚王殿下真的受伤了?老臣可否去探望?”
李玄霸道:“可,都可,全都去看看我弟弟伤成什么模样。小五是鲁莽了一点,但隋朝刚因为虐民被灭,小五见到又有百姓受苦心里焦急了一点有什么错?还好百姓的眼睛雪亮,给小五安了个’青天大贤王‘的诨号,否则京中还有人传小五’官逼民反‘呢。”
苏威有些尴尬。弹劾楚王“官逼民反”的人中就有他一个。
李玄霸发了一顿脾气后,才做出强压着怒火的姿态,拿出李世民的旨意,准备派兵去平叛。
虽然李智云已经平了一次叛,但楚王受伤,大唐皇帝自然要派军队把齐鲁河北的地再彻底清理一遍。
御史大夫魏徵已经去抚民,李世民又派出大将军长孙无忌和吏部尚书薛收去彻底整顿官场。
苏威毫不犹豫道:“老臣乃民部尚书,户籍一事本就是老臣分内之责。陛下该派老臣去!”
李玄霸语气缓和:“丈量土地的事谁都能做,但重新制定大唐田律的事,除了苏公这样的几朝老臣,还有谁能做?请苏公继续起草田律,这才是大唐立国之本。”
苏威感动道:“老臣定不负陛下所望。”
裴世矩瞥了苏威一眼。倚老卖老,这个人也需要弹劾。
李玄霸道:“最近肯定会有许多人进京自辩。二哥脾气火爆,恐怕难以冷静地对待这些人。我一人难以招架,要请裴老师多担待了。”
裴世矩道:“臣知道此事严重性,定会全力以赴。”
李玄霸假惺惺道:“裴老师也要注意身体,别太劳累。”
裴世矩笑道:“我知道。”
李玄霸又将其他事安排下去,然后让房乔和杜如晦留下,说是二哥召见。
待众人离开后,房乔才问道:“五郎君真的伤得很重?”
李玄霸道:“我和二哥也很惊讶,小五居然真的遭遇了刺杀。若不是小五有急智,扮作匪徒混入逆贼中,恐怕真的凶多吉少。”
房乔看着李玄霸阴狠的神情,长长一叹:“在你的算计中,这件事该你来做,而不是小五做。”
李玄霸挑眉。
房乔道:“我本一直在想如何劝你停手,人心经不起试探。谁曾想……”
房乔苦笑。
杜如晦也叹气。
李玄霸先拉出佛道儒大论战,看似压制佛教,实际上是用世人不重视的“宗教矛盾”来麻木士族,让百姓和士族接受“官报”这一官府喉舌。
趁着世人都在看热闹时,李玄霸居然能拉拢已经没落的旧士族门阀向民间声望最高的山东郡姓发难,王、谢等旧士族门阀拼着两败俱伤,拉低山东郡姓的声望。
百姓不一定看得懂他们的论证,但房杜二人都看得明白,只是把高高在上的士族门阀拉入了讨论,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就已经是对他们声望的巨大打击。
士族门阀在百姓中的声望下降后呢?
李玄霸巡视黄河堤岸,查探黄河两岸灌溉良田非法霸占情况,就是要趁着百姓对士族门阀的崇敬动摇时,再次对士族门阀的经济根基动手。
无论是抬出宁愿全家灭门也不肯自降门第嫁女的王、谢二族,暂时堵住士族门阀用女儿换经济支援的举动,还是清丈士族门阀在乱世时多占领的田地,都是对还未恢复元气的士族门阀经济基础的重大打击。
同时,如果李玄霸这一招得手,士族门阀不仅经济受挫,声望也会再次受损。
但这一招又不致命。
士族门阀还有从前朝继承的合法的永业田,就算不再找偏财日子也不会太难过,只是不能奢侈度日;李玄霸推出的与如今世家门阀打擂台的没落士族门阀也是士族门阀,士族门阀之间的攻讦常有,不会真的让他们跌落云端。所以李玄霸的连环招仍旧只是敲打,顶多稍稍多扇了几巴掌。
房、杜二人都能看出,李玄霸只是想让这些自命清高的人老实一点,积极给大唐当臣子,不是真的想扶持新的士族门阀取代他们。
可李玄霸的动静太大了,计谋也太阴损了。
如果他们没料错,李玄霸清丈田地后,说不定会故意弄出动静污蔑构陷世家有谋逆之心,吓唬他们自己把利益吐出来。
无论目的再光明,但用多了阴损的计谋,都是折损大唐和皇帝的信誉,且会带坏朝堂风气,让朝野上下构陷成风。
当初隋炀帝的朝堂就污蔑构陷成风。
房、杜二人本想趁着李玄霸回京,劝阻李玄霸过分之举。谁知道,李智云遭遇了刺杀?
他们还以为这也是李玄霸转移视线之计,自己回京,让李智云接替完成计谋。
现在看已经没了外人,李玄霸眼中露出的真情流露难掩阴鸷酷烈,他们才放下心来。李玄霸纵然再喜欢阴谋诡计,心里还是有底线,不会让小五陷入险境。
李玄霸听到友人的唏嘘,嘴角直抽搐:“在你们心中,我的形象是不是太坏了一点?我不会让小五陷入险境,自己也不会故意赴险。我对我这条命宝贝着。至于构陷,我有污蔑谁吗?我可什么都没提,只是让自己心虚的人入京自辩。小五被刺杀,我都如此冷静了,还不够?”
房乔和杜如晦赶紧轻声细语安抚李玄霸,夸赞李玄霸做得太好了。
李玄霸直翻白眼。你们把我当小孩哄吗?去去去,只有二哥才需要被当小孩哄。
杜如晦叹息:“不怪我俩担心,你的手段实在是……唉,你对世家似乎恶意太大了,我也算个世家子弟,我都有些害怕。”
房乔道:“你不仅对他们恶意十足,甚至仿佛比他们更了解他们自己。我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你是如何想到利用’门第钱‘一事打击他们的声望。要知道民间不仅不认为这是他们卖女儿,还认为这是世家清高的表现。求亲者趋之若鹜。”
李玄霸微笑:“我知道啊,我还知道你们本来也会成为那群’鹜‘中的一只。”
房乔和杜如晦:“……”
李玄霸道:“一直自诩和世家子弟合不来的魏玄成也一样。”
他笑容浅淡:“世家门阀花了几百年的时间经营他们的声望,民间看到他们如同看到圣人在世,哪怕理智上知道他们现在不过是强弩之末,也羡慕他们的家世和名声。在世人眼中,世家子世家女家中经过了几百年的诗书熏陶,怎么也比旁人厉害几分。”
他笑容更淡,却笑出了声:“哈,其实他们想的也没错,世家子弟的才学和教养确实超出普通人。所以他们受到尊崇也正常。我只是想让他们老实一点,把他们的才华用到正途而已。你们不用担心,我一直很现实,比谁都更注重当下的实际。”
“我和二哥已经商定好了,接下来不仅不会对他们趁火打劫,还会安抚他们,重用他们,让他们好好发挥自己的特长。”
房乔皱眉道:“你做了这么多准备,就是为了向他们施恩。”
杜如晦摇头:“你那么怕麻烦,绝不会只图这个。连我们也不能说?我们虽然羡慕山东郡姓的清贵,但……”
“好了,别对我表忠心,要表忠心对二哥去,听着就肉麻。”李玄霸道,“我和二哥当然不仅为了施恩。如你们所说,那是阴谋小道。”
李玄霸看见李世民正站在大兴宫门口,抱着双臂,脚尖不断点着地,一副等自己等得不耐烦的模样。
“我们要的是注经权。”
“儒也罢,道也罢,佛也罢。”
“所有学说教义的注释权,必须牢牢掌握在大唐手中。”
“东汉的今文经古文经之争你们还记得吗?”
“汉武帝罢黜百家和汉光武帝建立太学,你们肯定知道他们背后的用意。”
“更早一些,秦始皇书同文也是为了这个。”
“一个大一统的王朝必须要有一套统一的思想。”
“现在的世家都是经历过汉末今文经和古文经之争,是’我注六经,六经注我‘的胜利者。如今无论儒道佛,他们是公认最有学问的人,所以无论什么学说的注经权都在他们手中。”
李玄霸脚步加快。
李世民跳下了大兴宫的台阶,朝着弟弟和友人走来。
他已经听到了弟弟的话。
“我和阿玄年幼时讨论史书,就思考过朝堂若想将天下人才都收入囊中,那就一定要抢夺注经权。人才皆有注经的野心,朝堂拥有注经权,他们要实现野心就只能进入朝堂,为我所用。”
李世民拍了一下弟弟的肩膀,又继续前行,走向他的“房谋杜断”。
“再者,王朝会毁灭,思想不会。我怎么也想不到让大唐一直延续下去的办法,只能退一步,让后世王朝都遵循唐制,以唐为镜。”
“若后世与我一脉相承,岂不是也能证明我大唐不灭?”
“我要凝聚大唐的思想,第一步,就是必须把注经权抢在手中。”
“房相,杜相,可否助朕一臂之力?”
李世民伸出双手,轻轻拍了一下自己“房谋杜断”的肩膀,笑容一如既往的灿烂。
李玄霸站在李世民的身后,正好笼罩在李世民的影子中。他转身看向房乔和杜如晦,笑容也学了他哥的灿烂非凡。
我注六经,六经注我。
注经权。
注经权?!
几百年了,注经权一直在世家手中,世上已经习以为常,甚至忘记了还有“注经权”。
今文经古文经之争,离他们太过遥远,仿佛只是故纸堆里没什么意义的记载。
离秦始皇的书同文,离汉武帝的独尊儒术,离汉光武帝建立太学让天下大儒必须为大汉所用,离东汉末年大儒进入乡间如孔子一般向百姓传道,都已经过了太久太久,久的让人忘记“注经权”是可以抢夺的,更让人忘记“注经权”本就该是一个大一统王朝必须拥有的权力。
而世家门阀如果没有了“注经权”,还算得上“门阀”吗?
房乔和杜如晦呆立许久,才缓缓下拜。
“臣愿为陛下肱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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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碎念:
1、
当时对世家的尊敬推崇,就像是后世儒家子弟对孔家的尊崇一样,都成了思想钢印。
历史中唐太宗骂山东郡姓的时候,房杜魏等重臣一边在朝堂上支持唐太宗,一边也与这几家结亲。高士廉等人编新的世家排行时,还把山东郡姓排李唐前面。
所以李玄霸在李世民支持下的“疯颠”,那是真的很离经叛道的疯癫,别怪其他人犹豫,是他疯了,其他人才是正常人。
2、
今文经古文经之争,在其他文提过。
简单来说,就是一群儒家弟子觉得西汉末年那些大儒都不配占据朝堂,就称从孔子故居墙壁挖出了古籍,称古籍是“古文经”,现在太学大儒们流传的是西汉注释的“今文经”,墙壁里挖出来的才是孔子本义。
当时朝堂公卿,比如袁家都是“今文经”传承者。“古文经”大儒为了抢夺话语权,就深入民间教导弟子。后来“古文经”“今文经”合流,拥有新的注经权的世家出现,魏晋最初的世家门阀都是有“私人独家注经经书传承”的。
给范阳卢氏奠基的大儒卢植就是“古文经”大儒,下乡开书院收了刘备、公孙瓒等弟子。
第229章 房相扬言灭满门
什么是注经权?
《礼记》曰:“礼不下庶人。”
这句话另外一层含义, 便是庶人之上的阶层,吃饭睡觉,一言一行, 都要遵循礼。
自周朝起, 维护阶级统治最基本的工作就是“礼”。士人有士人的礼, 大夫有大夫的礼,诸侯有诸侯的礼,天子有天子的礼。
春秋战国礼乐崩坏, 到汉朝重新平定天下时,也重新塑造了“礼”。
这“礼”不单单指礼仪,还包含了思想、文化等方方面面, 笼统来说,可以算是当世的“规范”。
当世家掌握了注经权后, 学识垄断反倒是小事, 庶族有了足够的钱财,也能换得学识。
但“礼”的解释权掌握在他们手中,不仅是学识的评价标准,连士人一言一行的“规矩”都掌握在他们手中,无论他们做什么都是“完美的士人”。非世家门阀的士人想要获得较高的评价, 必须通过他们的认可。
魏晋南北朝时,他们扪虱而谈是清贵,烂醉如泥是清贵, 只知清谈是清贵, 吃多了五石散满大街裸|奔那也是狂士风范。
你说这不符合孔孟荀子的教导, 他搬出黄老庄周, 但一说起学问,他们又个个都是儒经大家。
这件事换到后院里, 便是世家女子头上戴绢花,小家碧玉的女子头上戴珠钗,自然是世家女子清雅;换作世家女子头戴珠钗,小家碧玉头戴绢花,便是小家碧玉寒酸;就算二者都戴绢花,那就是小家碧玉对世家女子东施效颦,贻笑大方。
“注经权”在他们手中,他们说什么都是对的。哪怕皇帝说不对,世人也认为是世家说得对,皇帝应该遵循“先贤”的规矩。
李世民对房乔和杜如晦侃侃而谈:“一个强大的王朝必须有一个强大的朝堂,一个说一不二的皇帝。皇帝可以主动听从劝谏,但不能被任何人钳制。”
李玄霸频频点头:“这就是君主专|制,中央集权。”
不同的时代需要不同的政策,在如今,正是封建制度发展的黄金时期,最适合现在生产力的生产关系就是君主专|制,中央集权。
直到君主专|制中央集权发展到顶峰的时候,也是封建制度即将灭亡的时候。
现在大唐要做的就是竭尽全力绽放封建时代的光和热,造就封建时代最璀璨的辉煌。
然后,辉煌之后就是灰烬,灰烬极尽升华,迸发出新的火光,诞生出全新的璀璨辉煌。
下个时代的人自会做下个时代该做的事。他们立足当下,需要的是将当下能做的事尽善尽美。
历史中的李渊李世民父子二人也抢夺过注经权。
唐太宗兴儒学,建立弘文馆、史馆、司经局等机构,命令大儒编纂勘校书籍;扩建国子监,设“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六学;命令全国官员积极举荐士子参与科举考试,并试图深化李渊当初的“投牒自举”的政策。
科举考试并非一朝一夕形成。隋文帝建立分科考试,是改革了两汉时的察举制。
两汉被举荐的孝廉入京后要经过考试才能授官,隋文帝将考试规范化,分科取士,是为“科举”。但隋朝时的“科举”不允许士子投牒自举,必须由五品以上官员举荐,才有资格参加考试。而且隋文帝时考试时间也不固定,实际内核仍旧是察举制。
李渊当皇帝后,不仅设立“常科”考试,每年固定考核人才,还在武德五年允许士人向各自州县官员“投牒自举”。
“常科考试”加“投牒自举”,才是后世科举的雏形。
不过李渊当时所下的“投牒自举”的命令,仍旧是让士子先去获得各自州县地方官员的举荐。唐太宗试图让“投牒自举”扩展到士子直接参与科举考试,被魏徵劝了回去。
《旧唐书》曰,“(唐太宗):’致治之术,在于得贤。今公等不知人,朕又不能遍识,日月其逝,而人远矣。吾将使人自举,可乎?‘而魏徵以为长浇竞,又止。”
哪怕魏徵自己也是寒门士子,也认为让士子直接参与考试,会让社会风气变得浮躁,助长自吹自擂之风,必须通过官员的举荐。
这一点在后世人看来一头雾水。为什么向官员推荐自己就不是浮躁,直接参与官府的考试就是浮躁?
但这在当时就是如此。无论是两汉还是魏晋,士子都要先拜到官僚门下,得到官僚举荐才能考试。这样的行为在魏晋南北朝得到巩固,只有通过世家举荐的人才能做官。
举荐的官员就是“举主”,被举荐的士子是“举主”的“故吏”,“故吏”对“举主”有“道德”上的从属关系,这种政治制度又称“二元君主制”。
历史中吕布没有认义父,但杀丁原后名声烂透。这就是因为丁原是吕布“举主”,吕布是丁原“故吏”。
深化推广“投牒自举”显然是加强中央集权的重要手段,但唐太宗的优点是听劝,又有个不足之处是太听劝,手下文武百官都说“投牒自举”不好,他就放弃了。
李玄霸侃侃而谈:“所以唐太宗一生虽然推广儒学,但在科举制度建设上并无突破,甚至还有停滞倒退的迹象。”
还不是唐太宗的李世民道:“这都是魏玄成的错。”
兄弟二人说着说着正事,就开始胡乱迫害忠良。
房乔和杜如晦则眉头紧锁,艰难消化李世民和李玄霸的“胡侃”。
他们知道世家“注经”,但听李世民和李玄霸细致讲述何为“注经权”前,却从未想到“注经权”会囊括整个社会的制度规范。
他们也认为“投牒自举”不可取,但听李世民和李玄霸嘲笑另一个世界的唐太宗时,才恍然“向朝堂自举是浮躁,向官员自举就不是浮躁”这件事似乎道理不通。
至于李世民和李玄霸认为“君主专|制”比“君主垂拱而治”更合适,他们即使现在所做的事都是维护李世民的“专|制”,但这与先贤不同的话,也让他们难以立刻接受。
杜如晦按着额头道:“如果天下皆由君主一力承担,若有一个无能君主该如何是好?”
李世民叹气不语。
李玄霸道:“杜克明忧愁的问题,史书中都能找到答案。”
杜如晦皱眉。
李玄霸笑道:“君主无能,国家就会衰败;若君主接连无能,就到了该改朝换代的时候。谁会真心奉承无能之人身居帝位?无能之人又凭什么能身居帝位?所以没有能力的君王是不可能做到垂拱而治的,只会君权旁落。”
杜如晦哀叹一声,再也撑不住自己臣子的姿态,往后一倒,就像个魏晋狂士一样对着皇帝展露了自己的下巴。
房乔双手捂着脸,整张脸皮都在抽搐:“李三郎啊李三郎,魏玄成总是弹劾你,弹劾的真是有道理。陛下!你不能如此纵容李三郎!”
李世民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朕……我在年幼刚见到隋炀帝时,阿玄就说隋朝要灭亡,我会当皇帝。我还没回过神,阿玄就和我说起唐朝的衰败和灭亡。现在你们终于能体会我的痛苦了,多听听,别捂耳朵。”
李玄霸道:“趋利避祸不就是谶纬的用处?”
仰面朝天的杜如晦和双手捂面的房乔异口同声道:“这算什么谶纬?!这不是谶纬!!”
李玄霸耸肩。是不是又如何?反正我照样说。
李世民看着两位心腹忠臣痛苦的模样哈哈大笑,半点没有安慰他家“房谋杜断”的意思。
李世民的笑声太魔性太气人,逼迫杜如晦和房乔打起了精神。
杜如晦唏嘘道:“我总算想明白你们要做什么。关中郡姓为何权势比山东郡姓大许多,仍旧在山东郡姓面前自矮一头?因为’注经权‘还在老门阀手中;已经算不上门阀的’王、谢‘为何能压着山东郡姓骂,因为’王、谢‘世家门阀虽然被灭,但手握’注经权‘的影响却不会这么容易消失。他们在百姓心中,仍旧是那位于顶尖的世家门阀。”
房乔放下捂面的双手,道:“当初太原王氏遗孤逃到北魏,就能重建太原王氏门阀,为何琅琊王和陈郡谢北上的族人比当年太原王还多,却不能重建门阀?我们明白为什么,世家也明白为什么,但百姓不明白。因为世家对外的宣传是只要他们还有一个人,也算是世家门阀。所以你才能用舆论压制山东五姓。”
房乔提起僵硬的嘴角,讥笑道:“看来世家门阀也不过如此。”
杜如晦道:“是啊,我京兆杜氏若没有我,也不过如此。”
李世民笑着合掌称赞杜如晦说得对,杜如晦得意洋洋拱手。
房乔笑不出来,脑海里难得生出了弹劾自家搭档的想法。
我算不上顶级门阀,但你京兆杜氏也算是大门阀了,你就这么容易接受了陛下和李三郎离经叛道与当世不容的思想?
杜如晦还真能。
在原本历史中,他被隋朝官吏举荐了都懒得去做官,本身就是个狂士性格。
在李渊宠信尹德妃,满朝文武都绕着尹德妃家走时,杜如晦宁愿与尹德妃家产生冲突被揍一顿,也不肯像其他官员那样在尹德妃娘家门口下马,可见头有多铁。
杜如晦确实有着世家子弟的傲气。而过分狂傲的世家子弟,向来是连世家自己的规矩都不放在眼里。
若能推翻陈腐的先祖规矩,狂傲的世家子弟们还会拍手欢笑。
将来子孙不能躺着享福?那就遁入深山也~。
现在杜如晦听到李世民和李玄霸的话,只觉得热血涌上心头,很是兴奋。
再说了,京兆杜氏也没有“注经权”,所以把老门阀手中的“注经权”砸了,岂不快哉?
杜如晦大笑道:“我如今才知为何’王、谢‘二人做那损人不利己之事。有时候’损人‘比’利己‘还快意!”
房乔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好搭档兼挚友。这不是我认识的杜克明!
杜如晦笑道:“李三,你做了这么多事,该歇一歇了,接下来交给我和玄龄。你这身体,我真担心你再殚精竭虑,就该病倒了。”
房乔收回瞪着杜如晦的视线,也露出了忧心的神色:“李三郎,你确实该好好休息。陛下,你不能再让李三郎继续忙碌。”
李世民拍了一下弟弟的肩膀,老气横秋道:“我知道。我再不放他休息,母亲就要让我跪祖庙了。”
李玄霸道:“那不是很好吗?赶紧把阎家兄弟叫来,让他们画一张唐太宗跪祖庙图流传后世……哎哟。”
李世民把弟弟的脑袋按在怀里,敲了个满头包。
杜如晦笑容灿烂,房乔兜着手面无表情。
两人没有在心里嘀咕,十分不客气地异口同声道:“活该!”
就算敬佩李玄霸超出此世的眼光,他们也觉得李玄霸太过气人,该揍。
明明可以事先和他们说明,李玄霸却非要在做完一切后露出坏笑,“没想到吧?”,想着就是气。
……
李玄霸以忧心弟弟的伤势为借口,暂时休息。
等李智云重新回齐鲁河北时,他才会重新回到朝堂,为前线督送后勤物资。
在京郊驻兵的长孙无忌匆匆回来,看到李智云精神很好,松了口气。
他表情狰狞:“我定为你报仇!”
李智云道:“我这仇当然自己报。不知道士信听到我受伤,会不会嘲笑我。”
罗士信也已经独当一面,外放当总管了。李智云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不能向好友及时炫耀,略感寂寞。
长孙无忌道:“等罗士信听到你受伤的消息,大概会向陛下请求回京。”
李智云笑道:“他好不容易独当一面,那还是瞒着他吧。”
长孙无忌对李玄霸道:“有额外需要我做的事吗?”
李玄霸为李智云换绷带,头也不抬道:“我要做的事已经做完,朝堂怎么下诏,长孙将军就如何做吧,我没有额外的事。”
长孙无忌道:“房杜二人之前偏袒山东士族,一直压着我送来的弹劾文书,你确定他们会按照你的想法做?”
李玄霸道:“他们压着你的弹劾文书,你的文书不还是能送到二哥案上?他们只是对外做出一个不偏不倚的态度而已。现在小五被刺杀之事为真,他们抓住了对方马脚……”
李玄霸话音未落,李世民高亢的尖叫声就从外面传来,人未至声先到。
“啊啊啊啊阿玄啊!快帮我劝劝玄龄!他疯了!”
李玄霸慢吞吞帮李智云穿好衣服,转头道:“发生什么了?”
李世民像一股旋风似的冲到弟弟身边,长孙无忌十分熟练地避开了李世民的冲撞。
“房玄龄说荥阳郑氏本就支持李建成,我已经赦免了他们一次。这次小五遇袭之处附近正好有郑氏的田庄,一定是郑氏想要为李建成报仇。他要诛杀郑氏所有男丁,流放郑氏满门!”
李玄霸嘴微张,半晌没说出话来。
长孙无忌刚才说了房乔偏袒山东士族,现在也瞠目结舌。
李智云傻傻道:“就、就猜测而已,便要灭郑家满门?房相的戾气是不是太重了?他开玩笑的吧?”
李世民焦急道:“他是认真的!他说要山东五姓就像是捏紧的拳头,不如趁此机会断其一指,让他们的拳头再也握不拢!”
李玄霸偏头:“房玄龄的话好有道理。二哥,你是皇帝,你自己看着办。”
长孙无忌:“我还有事,我先走了。”他不等李世民说话,仗着自己是国舅,拔腿就跑。
李智云虚弱地捂着耳朵,缓缓缩进薄被里:“我伤口好痛,先睡一会儿,二兄,三兄,你们慢慢聊。”
李世民瞪着李玄霸。
李玄霸道:“你看我干什么?我已经赋闲在家,自己的事自己做,或许你可以请父亲帮忙?”
李世民还真想过把太上皇搬出来背锅打圆场,让太上皇说郑家是亲家,不能对郑家太过。
“父亲听后,也说要灭郑氏满门。”李世民抱头,“他说是郑氏蛊惑李建成勾结突厥。”
李玄霸颔首:“很符合父亲喜欢甩锅的性格。他大概念着’都是郑氏的错‘,念得自己都信以为真了。”
李世民按着弟弟的肩膀摇晃:“是你让他们看着办,现在房玄龄疯了,你必须负起责任!”
李玄霸捂着嘴:“咳咳咳咳。”
李世民惊恐地松开手。
李玄霸缓缓倒下,抢了李智云的被子。
“我前些日子殚精竭虑,消耗了过多精力,如今又被小五受伤吓到,已经病倒。”李玄霸把被子拉起来,遮住脑袋,“咳咳咳咳。”
李世民:“……”
被抢走被子的李智云:“……”
李世民认真地问李智云:“小五,你知道朝中最不受欢迎的人是谁吗?你觉得某人如今神憎鬼厌的名声,是不是自己活该?”
李智云道:“二兄,我不敢回答,我只是弟弟,不能说兄长的坏话。”
李世民唉声叹气。
难道要自己独立承担房玄龄突如其来的疯癫吗?不要啊!
李世民十分想念魏徵,哪怕魏徵会拉着他袖子劝谏。
若是有魏徵在,魏徵一定能帮自己抵挡住房玄龄的疯癫。杜克明根本拦不住啊!
当日杜如晦表现得十分兴奋,房乔则神情凝重。李世民还担心杜克明做事激进,房玄龄不够积极。
谁知道房玄龄第二日就上书要灭郑氏满门???
这不兴灭的啊!
李智云的另一位好友和心腹,李世民在郑家的内应郑仁泰抱着李世民的大腿哭。
他虽然不喜郑氏主家的无能,但也不想看到宗亲被杀啊。
李世民只好亲自去房乔府中与房相促膝长谈,抵足而眠。
你要是不松口,朕就住你家不走了!
本来山东五姓还在冷眼旁观,哪怕污水泼到他们身上,他们也坚信李唐不会动他们。何况现在山东之境又起烽火,李唐还需要他们帮忙安抚百姓。
谁知道房乔要来真的,山东五姓世家有点疑惑了。
或许李唐不会动其他四姓,但灭了荥阳郑氏似乎真的不是不可能,毕竟荥阳郑氏是李建成的妻族,为李建成出力不少。
在李玄霸府中担任文吏的崔仁师对李玄霸道:“郑太常求到卑职家中来,想请卑职向晋王殿下阐述,荥阳郑氏绝无谋逆之心。”
李玄霸轻笑着让崔仁师坐下:“或许他没有,但他有没有,和朝廷灭不灭荥阳郑氏有何关系?”
崔仁师脸色大变:“殿下!……”
李玄霸抬手打断道:“荥阳郑氏先与李建成狼狈为奸,又在小五被刺杀时冷眼旁观,他们自己把灭族的把柄送来,不就是上赶着想被灭族?你也别太焦急,荥阳郑氏灭门,和你们博陵崔氏又有何关系?北魏已经亡了很多年,难道你们还要认可北魏编纂的《氏族志》,山东五姓真的同气连枝共进退,让山东郡望之地仿佛国中之国了?”
听了李玄霸的诛心之语,崔仁师坐不住了,忙起身说“不敢”。
李玄霸道:“世人皆传,’山东之人质,故尚婚娅‘。你们认为自己血统高贵,所以要互相联姻,连皇族都看不上。”
崔仁师冷汗直冒,却不敢再说“不敢”,因为这是尽人皆知的事实。
李玄霸冷眼看了崔仁师一会儿,直到崔仁师作揖躬着的背已经撑不住在发抖,才放下手中茶盏,单手将崔仁师扶起。
“荥阳郑氏是否能活下去,取决于你们自己。”李玄霸淡淡道,“去打探一下朝中要做何事吧,只要你们是大唐的忠臣,我二哥是宽厚之人,岂会牵连无辜?”
崔仁师嘴唇哆嗦道:“请殿下为卑职指一条明路。”
李玄霸道:“我已经指了,你自己悟。若悟不出来,那便是荥阳郑氏该有此劫。旧时汉魏高门都已经破落,区区北魏门阀而已,不拿出点本事来,凭什么能免罪?还是说,荥阳郑氏真以为自己无罪?”
崔仁师离开时面白如纸,脚步虚浮。
李玄霸摇头:“吓唬得了已经较为衰落的博陵崔,可吓唬不到清河崔、范阳卢和陇西李。不过山东七望已去其三,还能翻起多少浪花?”
正当李玄霸满怀期待地等待博陵崔会做出什么时,谁曾想最为矜持清冷的范阳卢氏,居然最先率领族人进入京城。
卢赤松代表范阳卢氏上书,愿意献出家中全部藏书誊抄本,替大唐充盈弘文馆书库。
范阳卢氏此举别说令世人诧异,李世民和李玄霸两兄弟也摸不着头脑。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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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亮提醒)前文说过,古时“山东”指崤山以东,泛指中原,不是现在狭义的山东。
而且唐朝和现在又不一样,大家都是文明人,不要攻击地域哈。如果大家在评论区看到地域黑的,请举报给管理员删除。
碎碎念:
1、
李渊推广科举,和李世民想扩大科举被怼回来,都记载在《旧唐书》中。
李渊还是有些能耐的,他如果是李世民的儿子,会是很好的守成之君。可叹父子二人地位颠倒了。
2、
山东之人质,故尚婚娅;江左之人文,故尚人物;关中之人雄,故尚冠冕;代北之人武,故尚贵戚。——《旧唐书》
山东士族重视血统,所以对互相联姻最为上心;江左士族重视个人能力,出能人的家族地位才高,几代不出能人门阀地位就会降低。
关中士族和代北士卒都尚武勇,本质上是功勋和外戚,处于山东和江左鄙视链下端,不被承认为传统世家门阀。
(以现代人的看法,重视血统的山东士族才是最被人鄙视的。)
第230章 眼见他高楼塌了
卢赤松曾任河东县令, 在李渊任河东、山西慰抚使时与李渊交好。
李玄霸在河东“帮助”李建成广交河东英俊时,卢赤松之子卢承庆时常出入李玄霸家门,虽算不上李玄霸友人, 也能算投靠较早的熟人。
有这一层关系, 卢赤松在李唐建立后被封为范阳郡公, 成为范阳卢氏实际上的族长。
李玄霸知道卢赤松父子对李唐较为亲近,但他们毕竟是范阳卢氏的子弟,肯定还是会以家族为先。
卢承庆与薛元敬是好友。他在醉酒时曾羡慕薛元敬能自由选择自己的未来。若他身上没有范阳卢氏这层光辉, 当初他肯定也会选择成为李三郎的“友人”,陪着李二郎和李三郎去陇右闯荡。
关中世家的豪强脾性未改,嫡系子弟想做什么, 拎着一把剑一杆枪,背着小包袱就出门了。
山东世家的嫡系子弟却不能这样做。旁系子弟或许能稍稍自由些, 做出了什么有悖家族的决定, 家族就不当他们是家里人便是。但嫡系子弟必须恪守家族的教导。他们的所作所为都要经过家族同意。
“这是范阳卢氏所有人的决定?”
李世民身为皇帝,照旧在最后拍板时出现。李玄霸没有通过卢承庆传话,直接上门与卢赤松手谈一局。
卢赤松道:“就算之前不是,我已经上书,便已经是了。”
李玄霸问道:“现在世上所有人都好奇你们为何会做出这个决定。曾经与你们同气连枝的家族可能都在暗地里嘲笑你们谄媚。”
卢赤松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抛出了一个问题:“晋王殿下, 你真的能看到未来吗?”
李玄霸摩挲了手中的黑子:“我看到的未来已经不是未来。”
卢赤松问道:“即使不是如今的未来,但不是杜撰的’谶‘,殿下是真的能看到?”
李玄霸笑了笑, 漫不经心地落子:“你想问什么?问范阳卢氏的未来?”
卢赤松道:“魏晋高门大多衰败, 连王、谢门阀都不复存在, 范阳卢氏又可能长兴不败?”
卢赤松轻轻落下白子。
李玄霸道:“那范阳郡公想要问什么?”
卢赤松道:“我想问李唐的寿数。”
李玄霸失笑, 差点把棋子打乱:“我说三百年,你信吗?”
卢赤松沉默了一会儿, 也失笑:“我信。”
卢赤松将手中白子都收回棋罐,起身拱手道:“晋王殿下棋艺高超,下官已输。”
李玄霸看着棋盘上刚开始不久的棋局,再次失笑。
他将棋子丢回棋罐,道:“郡公陪我散一会儿步?”
卢赤松直起身体:“是。”
李玄霸起身理了理衣袖和衣摆,对卢赤松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朝着湖畔竹林小道走去。
卢赤松落后李玄霸半步随行。
暑气渐重,竹林里却十分凉爽。李玄霸进入竹林前,还披了一层薄衣。
宽大的衣衫拢在肩上,空荡荡的袖口轻轻飘荡,衬得李玄霸整个人更加瘦弱。
即使已经当了晋王,李玄霸的骨架上也没有挂上多少肉,还是一如既往的瘦削。
直挺挺地打量别人是很失礼的行为,卢赤松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位让朝堂诸公都颇为头疼的晋王殿下,曾经大隋秦王李世民的谋主,号称“算无遗策”的太原郡王李玄霸。
卢赤松道:“齐国公离开京城前,下官为齐国公饯行。齐国公曾叹息晋王殿下太过瘦弱,不知道他再次与晋王殿下相见时,晋王殿下会不会长得稍壮一些。”
卢赤松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提起此事,但突然想到了,就提起了。
朝中所有公卿都不傻,即使日日盼着李世民与李玄霸反目,但“双生子”这个存在本身就充满着神异感,让他们本能地知道李世民和李玄霸的感情恐怕是很难离间的。
何况李唐的天下几乎是李世民一手打下,百姓都信服李世民,李世民的声望极高,不需要忌惮他人。李玄霸又是个病秧子,怎么想都是帝王最不会忌惮的那种类型。
卢赤松也明白。
他知道高颎是李世民和李玄霸最敬重的老师,所以高颎离京前,他前去向高颎讨教李玄霸的性格。
皇帝的性格他是不敢问的,但问了晋王的性格,就相当于问了陛下。
高颎却只叹气,对卢赤松的询问闭口不言,而是叹息李玄霸太多病。
卢赤松一直想着高颎可能暗示着什么,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李玄霸脚步一顿,披在肩上的宽大绢衣轻轻一晃,然后他再次迈步。
“高老师一直很担心我的身体,我知道。”李玄霸道,“恐怕我要令高老师失望了。比起锻炼身体,我更乐意多睡一会儿。若高老师还在京中,恐怕会责备我太过惫懒。”
卢赤松道:“高公以前责备过晋王殿下?”
李玄霸道:“责备过我哥。”
卢赤松微愣,继而差点笑出声来。
同为老者,卢赤松一下就猜到了高颎的心思。舍不得骂小的,就拎着当兄长的骂。
闲扯几句之后,李玄霸与卢赤松之间僵硬的气氛轻松了一些。两人也能打开话匣子,交谈真正关心的问题。
李玄霸问起范阳卢氏捐赠的藏书,卢赤松坦白自己想要进入弘文馆的“交换条件”。
他们又讨论起现在房杜二人正商议的新的科举条例,卢赤松说范阳卢氏会鼎力支援。
李玄霸差点翻白眼。
是啊,比起其他山东士族虽然会参与科举,但对科举不屑一顾,中唐时陇西李氏和荥阳郑氏出身的宰相还想废除科举,范阳卢氏自始至终都热衷科举,还为自家没有出过主考官而计较过。
李玄霸道:“你们其实不适合山东世家,重视人才高于重视血脉的江左世家才更适合你们。”
卢赤松沉默不语。
李玄霸看了卢赤松一眼,没有再提这件事。
卢赤松继续向李玄霸询问科举的事。李玄霸一边解答,一边在心里慢慢明白,范阳卢氏真正的用意。
后世所谓“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王朝”,其实一开始就不存在。
山东五姓七望中,荥阳郑氏只能勉强说自己曾经是魏晋重臣之后,现在声望最高的清河、博陵崔氏虽在魏晋出仕,但真算不上高门世家。
至于陇西、赵郡李氏,都是南北朝时武将发家,攀附李广和李牧之后。别看他们现在姿态摆得高,笑话李唐皇室攀附他们,他们族谱也被后世扒烂了。
其实看陇西、赵郡李氏攀附的先祖是先秦武将,也能看出他们与其他世家格格不入。
唯独范阳卢氏不同。
因卢植是汉末许多名将的老师,深受各个势力的尊重。曹操也十分敬仰卢植,卢植后人在魏国待遇极高。
晋朝建立后,晋武帝也对卢植后人关怀备至,还曾想将公主嫁给卢谌,可惜公主早夭,未能成婚。
所以范阳卢氏勉强算得上是“魏晋旧高门”。
但衣冠南渡时,范阳卢氏却在北方颠沛流离,转仕北朝十六国。嫡系卢谌先父兄皆亡,自己在六十七岁被杀,二子一人仕慕容,一人南下东晋。
仕慕容的范阳卢氏嫡系在国史案中差点被北魏灭门,仕东晋的范阳卢氏起兵失败差点被灭满门。
虽然总有范阳卢氏子弟冒出来继承家业,但真说不上是铁打的,倒像是因为生殖力过强所以打不死的小强。
江左世家中大部分是衣冠南渡的魏晋高门,范阳卢氏原本属于他们。但范阳卢氏先不一起南渡,有一支族人在混不下去后南渡后,又起兵反叛想自己当皇帝未遂。
所以范阳卢氏才没当成“江左世家”。
经历了这么多挫折,范阳卢氏凭借与崔氏等北方大族的姻亲关系连成了一张坚固的网,让北朝皇帝想要笼络汉族士人的时候,哪怕灭了他们的门,也要抓出躲藏的范阳卢氏族人再入朝堂,立标杆招揽汉族士人。山东五姓七望才发展到如此地步。
五姓七望中其他的世家可能还被家族的辉煌蒙蔽了双眼,范阳卢氏作为被灭族三次的魏晋旧门阀,已经看出了世家在自己打下天下的李唐皇帝面前有多无力,不想重蹈覆辙,在寻找一条能让“世家”延续的新路。
或许这条路让范阳卢氏不再像以前那样清贵高傲,但秦汉哪个门阀敢在皇帝面前说声清贵高傲?
皇权旁落,世家才会兴盛;皇朝鼎盛,世家子弟就与普通士子无异。
卢赤松曾与其他世家的官吏一同上书重编《氏族志》,甚至自降身份说这是为了把李唐的姓氏排在最前面,消除北魏《氏族志》的影响。
李世民却笑着拒绝了群臣的“好意”。
“《氏族志》是北魏的事,那都是多少年以前了。前隋懒得编这个,朕也不信这个。如果百姓现在还相信北魏的《氏族志》,只说明朕还做得不够好,还没有让他们认可自己大唐人的身份。朕该更加勤政。”
不知道其他人是否发现,但卢赤松惊出了一身冷汗。
很多皇帝都不知道,世家门阀根本不怕故意针对他们的政策。无论是新的《氏族志》还是其他什么,只要皇帝颁布单独针对他们的政策,这就是帮他们打响名气。
皇帝越针对他们,他们的地位就越高,在民间的名气就越响亮。
可如果皇帝无视他们,无视《氏族志》,无视世家排名,世人就会慢慢淡忘他们的特殊,就像是淡忘曾经辉煌的“王、谢”一样。
卢赤松已经窥见了范阳卢氏的危机,但族人大多还躺在范阳卢氏曾经的辉煌上不肯醒来。
直到房乔向荥阳郑氏发难。
死亡的恐惧唤醒了他们对祖先遭遇灭门的恐惧。
五姓七望子弟遍布全天下,杀了这一家还有其他子弟继承家人,世家门阀仍旧存在。
但自己和家人的命只有一条。自己死了,范阳卢氏再辉煌又有什么意义?
范阳卢氏既然早早投靠了李唐,那么转化成李唐的勋贵也不无不可。
所以卢赤松才来询问李玄霸,李唐寿数几何。
如果李唐寿数超过百年,那么范阳卢氏抛弃世家的身份去当李唐的勋贵积攒的威望,完全可以让范阳卢氏在下一个时代继续成为世家。这转型就是值得的。
卢赤松还看出,大唐想要推广科举取代门荫,削弱世家在“学问”上的权威。
他立刻就把“科举”定为了家族在李唐王朝长盛不衰的新路。
天下一统,李唐皇室声望很高,已经不需要捧着哪家世家去笼络天下士子,所以旧路已经走不通。
但范阳卢氏子弟学问肯定比庶族士子强,转化成科举世家后,不照样身份贵重吗?
即使不能躺着当世家,范阳卢氏从未放松过子弟的教育,动弹一下也不是多难。
卢赤松满意而归,唯独李玄霸那句“你们更适合当江左世家”让他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李玄霸说这句话,好像洞悉了范阳卢氏所有的谋划,也洞悉了范阳卢氏清高背后所有的阴影;洞悉了范阳卢氏在两晋南北朝的颠沛流离和谄媚求生,也洞悉了范阳卢氏的野心和失败。
“真是恶心。”李世民评价道。
李玄霸回过神,对树上跳下来的二哥道:“你怎么爬上树了?竹林还遮不住你?”
李世民道:“你和他站着聊那么久,我躲得难受,正好有棵树,不如爬上树坐着听你们聊。”
他把李玄霸的手臂往外套袖子里塞:“你能不能好好穿衣服?外衣被你穿得像披风,这还能有保温的效果?”
李玄霸懒得和二哥争辩这很帅,乖乖穿好了外套。
李世民监督李玄霸穿好衣服,还把腰带也系紧后,才与弟弟一同往屋里走。
“越了解他们,就越觉得世家能存续这么久,靠的该不会是足够圆滑吧?”
“铁骨铮铮的人早就随着他们旧主抹脖子了,为了活下来圆滑一点不是错。”
“确实不是错,但明明不是清高的人却宣扬清高的名声,这就恶心了。”
“这倒是。”
“不过看到他们如此圆滑软弱,我就放心了。看来他们永远也不会成为大唐的威胁。”
“是啊,他们连权臣都当不了,只能依附皇权生存,还不如宦官胆子大。安史之乱后河朔三镇变成羁縻统治,只向大唐名义上称臣。范阳是河朔三镇之一,但拥有范阳郡望的范阳卢氏连范阳节度使都当不上。”
“这个你就别说了,我暂时不想听。”
李世民背着手走进屋,像个小老头。李玄霸单手掩嘴打哈欠,困得摇摇晃晃。
宇文珠站在屋前提着灯等待。长孙康宁拎着一只烤羊腿向两人挥舞。
李世民脚步加快,并拉了打哈欠的李玄霸一把,拉得李玄霸跌跌撞撞,差点摔倒。
“观音婢!你怎么能偷吃!阿玄,快走!”
“我能不能不吃饭,直接去睡觉?”
“不能!”
长孙康宁把烤羊腿递到李世民嘴边,让李世民啃了好大一口。
宇文珠扶住差点摔倒的李玄霸,听着李玄霸超级大声地说兄公坏话,笑得停不下来。
卢赤松回家之后食不知味辗转反侧,不断思索李玄霸提起范阳卢氏该是江左士族的用意。
李玄霸和李世民两家人吃烤羊羔吃得撑,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连李世民都偷懒了一日。
第三日,李世民上朝,迁卢赤松为弘文馆学士,并任卢赤松为礼部侍郎,与礼部尚书虞世南一同修订隋朝科举制度,明年重开科举。
同时,李世民下诏,以后科举将成为“常例”,天下英才无论出身,皆可通过科举入朝为官。
朝中此刻还未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在隋朝参与科举,必须由官员举荐,这和察举制的差距不大,都是要通过勋贵世家筛选一次,才能落到朝堂囊中。
虞世南口风一直很紧。卢赤松这次口风也很紧,就算姻亲问起来,也只说是遵循隋朝旧例。
李世民以为卢赤松看到大唐“激进”的科举政策会上书反对,卢赤松却只是默默地帮虞世南查询史书旧例,完善这项“激进”的科举制度。
房乔还在朝堂上每日一次上书要灭荥阳郑氏满门,范阳卢氏已经悄悄融入李唐朝堂。
在魏晋时,清河崔氏就与范阳卢氏世代姻亲。别人看不出范阳卢氏的动静,他们看得一清二楚。
清河崔氏有许多支脉都已经在外地繁衍,坚守本地郡望中最为显赫的是仍旧以“清河”为名的清河大房和清河小房两支,堪称嫡系主脉。
清河崔氏支脉入李唐为官者不少,但清河大小房对李唐王朝不屑一顾,除非李唐王朝下诏请他们出来做官,所以还未有人为高官。
清河崔氏大小房皆派人拜访卢赤松,最后都不欢而散。
不过清河崔氏中的郑州崔氏、南祖崔氏和许州鄢陵崔氏与范阳卢氏走得越来越近,许多子弟甚至离开家乡,到长安定居,寻求入仕的机会。
李世民看得心里又喜又忧。
他喜的是原本很忌惮的世家不仅不是一块铁板,还外强中干,不足为惧;忧的是世家积极参与科举,将来会不会仍旧盘踞朝堂,令自己的后人头疼。
李玄霸安慰道:“世家都是纸老虎,会和李唐一同被黄巢碾碎。你放心,等’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时,谁也跑不掉。现在谋划不过是一场空……哎哟,你揍我干什么?去揍你的不肖子孙去。”
今天皇宫里再次出现皇帝追逐殴打晋王的局面,并再次以晋王逃到太上皇后宫中为结局。
当朝廷定下了对荥阳郑氏的处置时,李世民拉着李玄霸在御花园喝闷酒。
他喝葡萄酒,三杯倒的李玄霸喝葡萄汁。
李世民郁闷道:“阿玄,你怎么对那个什么黄巢特别期待?”
李玄霸道:“不,我一点都不期待。”
说完,他念了一遍“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整首诗。
这首诗名为《秦妇吟》,说的本就不是公卿,而是乱世之中女子的悲惨事迹。
“公卿”的结局只有一句,全诗描写的更多是普通百姓遭遇的惨事。
诗中自述的女子在黄巢破城那日被掳走,她的邻居有被奸|杀,“牵衣不肯出朱门,红粉香脂刀下死”的;有全家悬梁跳井,“仰天掩面哭一声,女弟女兄同入井”的;如她这样被掳走的人,在京中见到了丈夫也只敢假装不认识,从此与父母族人断了联系,每日提心吊胆“旧里从兹不得归,六亲自此无寻处”的。
城中少军粮,她们得宠的“朝餐一味人肝脍”,不得宠了就成为军粮。
即使好不容易等到大唐官兵来收复长安,但横征暴敛让灾民接连饿死,地狱不过换了统治者,仍旧是地狱。
“乱世之中,最凄惨的仍旧是平民百姓。只有一部分公卿沦落到和百姓一样的凄惨境地,哪里可能期待?若我有后人,大约也是其中凄惨的一员。”李玄霸平静道,“只是看到公卿治国无能,终究沦落到乱世平民一样的下场,感到有点’要死一起死‘的快意罢了。”
李世民提醒:“你的子孙就是公卿之后,你快意什么?”
李玄霸眨了眨眼,仿佛现在才意识到这件事:“对哦。”
李世民无语地灌酒把自己灌了个水饱,一点醉意都没有。
李玄霸看二哥喝酒喝得畅快,尝了三杯,倒头就睡。
喝了一肚子酒撑得慌的李世民,还得把气得自己喝闷酒的弟弟背回去。
他吹着寒风,长吁短叹。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弟弟!”
“呼……呼……”
“唉……等会儿就让弟妹扎你几针!不会喝酒就别喝!”
“嗝。”
……
经历了整整一月,李智云再次离开长安,与长孙无忌一同扫平山东匪患时,朝廷终于定下了对荥阳郑氏的处置。
李世民不仅没能劝服房乔,朝中心腹居然还全部站在了房乔一边。
苏威原本相信山东士族,现在深感被背叛,气得跳脚,不仅要让荥阳郑氏付出代价,还要牵连荥阳郑氏的姻亲。
当初崔浩不顾北魏皇帝对他的信赖,在国史中大肆嘲笑北魏皇帝的出身,被诛灭五族,不仅清河崔氏,范阳卢氏、太原郭氏、河东柳氏皆被株连。现在应该遵循旧例!
卢赤松对苏威侧目而视就罢了,李世民都忍不住多看了苏威几眼。
虽然这次株连荥阳郑氏和河东柳氏无关,但你提起河东柳氏曾经差点被族灭……你是不是忘记了河东柳氏是小五的妻族?
苏威表示,他无所畏惧!
裴世矩想了想,居然站出来支持苏威。
杀一家荥阳郑氏算什么,我看他们敢刺杀楚王,背后肯定有其他势力支持。全杀了太残忍,我李唐仁义,不能这么做,全都流放了吧。
我看那个卢赤松就很不顺眼,把他一起流放了。
裴世矩悄悄对李世民说,如果范阳卢氏没有动手,那他们为何突然谦卑恭顺?所以范阳卢氏绝对有罪!
李世民:“……”我麾下都是一群什么人啊,怎么杀性比我这个带兵打仗的还重?
李世民好不容易把裴世矩和苏威安抚下来,封德彝等隋朝老臣联名上书,觉得裴世矩说得对,陛下我们把山东五姓七望全部流放,把他们的地都分了吧!
李世民:“???”
卢赤松看到李世民给他的弹劾文书,满脸不敢置信。
李世民按着眉角道:“你们究竟在隋朝得罪了多少人?怎么全都想杀你们?”
卢赤松咬牙道:“他们都在嫉妒我家的声望!”
李世民叹气:“可能吧。”
他还以为隋朝旧臣会站在山东士族的一边。就算不站队,隋朝旧勋贵可能也会有兔死狐悲之感,不会落井下石。
结果这伙人之前按兵不动,只是在观察自己是不是真的要对山东士族动手吗?
“朕不会滥杀无辜,卢卿尽可安心。朕将这些弹劾文书给你看,只是让你心里有数。”李世民语重心长道,“看看你们惹了多少人不满?今后请务必谨慎。”
卢赤松的岁数比李世民大二十岁,李世民这语气,好像他比卢赤松长一辈似的。
卢赤松离开时心情十分轻松。他知道,关陇勋贵跳得越高,他就越安全。这次危机,范阳卢氏度过去了。
果然,李世民按住了朝中对山东士族雪花般的弹劾,只将荥阳郑氏主脉“三祖房”打散流放巴中、江西、岭南等地,除了与李建成结亲之外的荥阳郑氏旁支,一律赦免,不牵连无辜。
郑仁泰的族人不属于荥阳郑氏“北祖、中祖、南祖”三房,所以没有被牵连。他叩谢皇恩后,变卖祖产,将族人全部迁徙到长安附近,不再以“荥阳郑氏”,而是以“京兆郑氏”自称。
其他荥阳郑氏之后也陆续离开荥阳避祸。
荥阳郑氏子弟虽然在李唐陆续有出仕者,但郡望已灭,就如现在的“王、谢”二族一样,不复世家门阀之名。
李唐刚建国不久,贞观二年,自北魏起一直屹立在世家门阀顶端的荥阳郑氏轰然倒塌。延续自北魏的高门世家人人自危,积极入朝为官,再不敢自诩清高。
朝臣们还在为继续扳倒更多的山东世家再接再厉,李世民却在贞观二年年末,接连下诏斥责对山东世家咬住不放的人。
连裴世矩、苏威和房乔都被贬官。李玄霸接替裴世矩,又变成了首相。
李世民保护山东世家的意图十分明显,想要落井下石的人也只能偃旗息鼓。
在这场斗争中跳得最高的琅琊王氏大儒王云被免官为民,愤然在民间开办学院,扬言再不出仕。
李世民没有阻止他,还赠予了他财帛,肯定他的品德和才华。
于是江左士族也暂时偃旗息鼓,放弃了把山东士族一同拉下云端。
贞观三年正月将临,李世民封存朱笔玉玺。
朝堂风波终于平息。
贞观元年吵闹,贞观二年更吵闹。
朝臣们心里都对贞观三年的到来充满恐惧。
百姓们却不一样。
虽然贞观二年兴徭役修补黄河堤坝,还有山东匪患。但很奇怪的是,除了被匪患骚扰,百姓并未感受到太多折磨。
甚至经历了匪患,崤山以东的百姓只要没死,居然还迎来了丰收。
豪强从自己家乡起事,很少劫掠自己家乡。他们如果流窜到他乡就会肆意烧掠,但匪患平息太快,几乎没有匪患离开起兵地。
匪徒在唐兵的围剿下逃入山中,平原上的田地几乎没有损伤。
虽然死了很多无辜的百姓,但活下来的百姓都过了个能吃饱的好年。
甚至因为死了很多人,中原空出了许多上等田地。据官府说,这些田地都会分给百姓。
“大唐果然是天命所归,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
“是啊,终于有盼头了。”
“真期待明年啊。”
“对了,我们皇帝叫什么?”
“贞观!我们大唐的皇帝是贞观!”
“哦哦,对,是贞观!”
“厉害的皇帝是不是叫大帝?”
“那我们的陛下就是贞观大帝!”
“贞观大帝万岁!”
……
“阿嚏。”李世民揉了揉鼻子,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弟弟,“阿玄,你是不是暗地里说我坏话?”
李玄霸道:“没有,不是我。我要说你坏话还需要暗地里?”
李世民又打了个喷嚏:“也对。”
既然不是阿玄,其他人就无所谓了。想说自己坏话的人多的是,李世民懒得理睬。
过年时李世民难得可以放开吃糖,他喝着加了致死度蔗糖的葡萄酒,满意地眯起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二章半合一,欠账-1.5章。目前欠账11章。
碎碎念:
1、
渡江的范阳卢氏曾经想和刘裕争皇帝,被族灭;仕北魏的范阳卢氏想和崔氏一起给北魏皇帝定规矩,差点被族灭。
所以范阳卢氏之后一直很乖顺,对节度使也很巴结乖顺(瞥)。
2、
《秦妇吟》全诗大部分篇幅都在描写乱世中女子多惨,不过后世人大部分只知道“公卿”那一句,还为黄巢叫好。以下节选:
东邻有女眉新画,倾国倾城不知价。
长戈拥得上戎车,回首香闺泪盈把。
旋抽金线学缝旗,才上雕鞍教走马。
有时马上见良人,不敢回眸空泪下;-
西邻有女真仙子,一寸横波剪秋水。
妆成只对镜中春,年幼不知门外事。
一夫跳跃上金阶,斜袒半肩欲相耻。
牵衣不肯出朱门,红粉香脂刀下死-
南邻有女不记姓,昨日良媒新纳聘。
琉璃阶上不闻行,翡翠帘间空见影。
忽看庭际刀刃鸣,身首支离在俄顷。
仰天掩面哭一声,女弟女兄同入井;-
北邻少妇行相促,旋拆云鬟拭眉绿。
已闻击托坏高门,不觉攀缘上重屋。
须臾四面火光来,欲下回梯梯又摧。
烟中大叫犹求救,梁上悬尸已作灰-
描写吃人肉的:
夜卧千重剑戟围,朝餐一味人肝脍……尚让厨中食木皮,黄巢机上刲人肉-
乱世就是这样,弱女子先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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