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李昭卸甲归长安
今年的长安仍旧有雪。
李玄霸很想去赏雪, 但他每逢换季必定咳嗽。李世民知道李玄霸肯定不会听话,便把李玄霸“关”在宫殿里不准出门。
李玄霸笑话二哥“皇帝陛下的头上还有母亲能管你呢”,回旋镖扎在了自己腿上——晋王殿下头上也有个能管住他的母亲。
窦慧明发话, 李玄霸只能乖乖窝在宫里折腾铺子和吃食。
护肤品店仍旧开着。有宫里的资源支撑, 李玄霸推出了更多系列。“低端”的敞开卖, “高端”的仍旧限量销售。宫里内库的钱左手倒右手,但李世民想从李玄霸这里把花掉的钱拿回来是不可能的。
李玄霸理直气壮:“我也想住大院子。”
李世民和长孙康宁小两口团在被窝里看账本时心都在滴血。
阿玄宰兄长的时候,真是一点都不手软啊。
李世民抱怨:“当年阿玄做什么都会给你我留一份, 现在居然还要用钱买?!”
长孙康宁道:“现在三郎君做什么好东西仍旧会给我们留一份,只是宫中妃嫔宫女所需的份额需要购买。如果我要赏人也得买,唉。”
李世民仍旧抱怨:“怎么?我家里人口多了些, 他就不养了?”
李世民刚抱怨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长孙康宁也笑得停不下来:“三郎君确实不能再养了。”
李世民觉得这个笑话很好笑, 跑去分享给父母听。
窦慧明脸色一黑, 李渊条件反射拉住窦慧明。
李世民这次没有挨母亲的揍,但被窦慧明念了半个时辰。
你这个当兄长的,还想让弟弟养你一大家子,你要脸吗!
你还是当皇帝的,整个大唐都是你的, 你还想占弟弟的便宜,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裹得像个毛熊的李玄霸探头,然后抱着暖炉施施然离开。
正月元宵时, 李昭和长孙晟回到了京城。
李世民让长孙康宁回家住了几日, 好好陪伴丈人。
皇后归宁是大事。李世民悄悄做了, 还让皇后归家好几日, 群臣本想上书劝谏。
但贞观元年和贞观二年都太闹腾了,且贞观元年的前两年也很闹腾。群臣身心俱疲, 只想过个安静的好年,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不知道这件事。
李昭回来的时候,把两只雕崽也带了回来。
金雕生活在草原上才更自在,拘束在京城里,两只雕都要胖成走地鸡了,所以李世民和李玄霸便将两只雕崽托付给了李昭。
李玄霸摸了摸乌镝和寒钩的脑袋:“都成年了。”
乌镝展开翅膀,迈着外八字绕着李玄霸走了一圈,炫耀自己强壮的身体。
寒钩停在了李世民的肩膀上,看向乌镝的豆豆眼里满是鄙视。
它仰着头,高傲。
李世民伸手弹了一下寒钩的下巴。
寒钩甩脑袋。
李玄霸把乌镝抱起来摸了摸,然后把乌镝递给李世民,将寒钩抱怀里又摸了摸。
“辛苦了。你们此次又立下大功劳,堪封将军了。”李玄霸开玩笑道。
所有人都知道李玄霸在开玩笑,但李世民眼珠子转了转。
他是有功必赏的人,还真想给雕崽们封官。
不过想到朝中越来越多的大臣朝着谏臣发展,李世民暂时歇了心思。
长孙晟已经与东|突厥各部达成了初步协议,以后草原分成漠南道漠北道,各部落按照河流划分领地,领大唐亲王爵位,服从大唐的羁縻统治。
李玄霸把明清通知偏远地区的制度详细告诉了长孙晟和李世民。特别是清朝对蒙古的政策,让长孙晟和李世民有了许多灵感。
李世民笑着道:“后世对草原部落的政策和我的想法很相似,不过比我所想的具体多了。”
李玄霸给了他哥一个白眼:“有没有可能,后人是摸着你这个古人的屁股过河?”
李世民虽然很得意,还是提醒弟弟说话别那么粗俗,要把摸着屁股过河改成沿着前人车辙行走。
贞观已经过去两年,草原部落见大唐越来越繁荣,歇了反叛的心思。李昭也不需要坐镇草原了。
她此次回来,就准备卸甲了。
柴绍也会很快回京城。夫妻二人都谢绝了李世民的重用,准备先赋闲在家要个孩子。
柴绍与李昭成婚后,父孝接着母孝,同房的时间很少。且柴绍和李昭都是恪守礼制之人,他们在守孝期间严格茹素,身体亏损很厉害,所以成婚逾十年,都还没有孩子。
寻常人家估计都要怪在妻子身上,丈夫该为子嗣纳妾了。柴绍和李昭感情好,知道这件事并非李昭的过错,所以一直无妾。
虽然现在李昭是公主,柴绍也不可能纳妾了,但无论是为了延续柴家的香火,还是为了夫妻之间的感情结晶,李昭都想要个孩子。
若不是为了给弟弟守边疆,李昭早就回来备孕了。以此时的理念,李昭已经是大龄产妇。
李玄霸看着阿姊说起孩子时期盼的神情,满腹想说的话都咽了下去,化作一声叹息。
宇文珠看出了李玄霸的心情,道:“若郎君不喜此事,为何不劝说三姊?”
李玄霸摇头不语。
宇文珠又道:“我不知你们男子想法,但若换作是我,和你有个孩子是最紧要的事,但让我放弃从医我也是不愿意的。如果父兄和郎君都劝我以家庭为重,我可能就真的放弃了。郎君却是想让三姊继续建功立业,我见姊夫也很支持三姊。三姊生完孩子之后,未必不能回到朝堂。”
她握住李玄霸的手,拍了拍李玄霸的手背:“我看三姊只是以为家庭和事业不能两得,所以才装作一副只想卸甲归家的模样,免得支持她为将的你和兄公会为他难过。如果郎君有两全的法子,何不直接告诉三姊?即使三姊真的不想再带兵,只想在家相夫教子,郎君也可对三姊建议啊。你们是姊弟,有什么话不能说?”
李玄霸道:“我再想一想。”
宇文珠微笑道:“无论三姊做什么选择,你一心为她着想,她总是欢喜的。”
李玄霸却摇头:“我并不是为她着想。”
宇文珠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李玄霸道:“她自己的选择,不必旁人说三道四。且留在公主府里的锦衣玉食生活,不比风餐露宿强百倍?我在军中都觉得艰苦,三姊身为女子,无论是生活还是旁人的言论,都比我艰苦万倍。”
李玄霸反拍了一下自家夫人的手背,道:“历史中就这么一位颇具传奇色彩的将军公主。就像我想让二哥成为更厉害的明君一样,我也想让三姊成为更厉害的将军公主。这与二哥和三姊本身的意愿无关……”
李玄霸愣住,然后,他失声大笑:“对啊,三姊和二哥本就一样。我能这样对二哥,为何不能这样对三姊?他们的意愿与我何干,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他们不愿意,自己否了就是。”
宇文珠愕然地看着李玄霸单手捂着眼睛,笑得眼角都泛出了泪花。
有、有这么好笑吗?究竟是什么好笑啊。宇文珠看不懂。
虽然看不懂,但郎君似乎已经不再犹豫了,宇文珠便懒得去深究了。
她知道郎君对亲人极好,所以郎君要做的事对三姊来说肯定不会差。
李昭虽然在草原屯兵,但因为经常运动,又常吃肉和奶,身体比曾经在京中还好上许多。
宇文珠每日都要去找李昭玩耍,顺带为李昭诊脉。
她安慰李昭,这次怀孕生子一定会非常顺利。
李昭在宇文珠的建议下,每隔几日仍旧去李世民的御苑骑马打猎锻炼身体。
出了正月后,李世民不仅封存了自己的糖罐子,也封存了自己的打猎套装。他眼巴巴地看着李昭日日打猎游玩,羡慕得表情都扭曲了。
当李玄霸提议时,李世民毫不犹豫的盖章同意。
李昭刚狩猎回家,就接到了就任左翊卫大将军,领南衙骁骑军的诏令。
李玄霸传完旨后,对李昭微笑道:“三姊身体好,只是去管一管禁军的操练,不会累着。等姊夫回来,姊夫就领右翊卫大将军一职。三姊身体不舒服,就让姊夫帮衬。”
左右翊卫还兼领内军。这个内军,按照后世人更容易理解的说法就是“御前侍卫”,由贵族官宦子弟担任的跳板官职。所以左右翊卫大将军虽然职位和其他十二卫府大将军等同,实际上身份更贵重。
李昭没有说接不接受。她平静地问道:“左右翊卫大将军不是你和辅机吗?”
李玄霸道:“我知道阿姊会回京备孕,所以早早和辅机占了职位,就等你回来。”
李昭伸手接过诏令,反复看了几遍,看得非常慢,好像要把每一个字都看一遍。
许久之后,李昭才放下诏令,对李玄霸招了招手。
李玄霸上前一步,就被李昭揪住了脸。
李玄霸捂脸:“痛痛痛……”
李昭哭泣道:“我既然已经放弃,你为何又让我燃起野心?”
她狠狠揪了一把弟弟的脸,然后将已经成年的弟弟紧紧抱住,脸埋在弟弟肩膀上失声痛哭。
李玄霸轻轻揽住阿姊的背:“这算什么?等阿姊坐完月子,我还有更艰苦的地方要让阿姊去坐镇。那地方太过艰苦,阿姊一人难以镇守,所以我已经和二哥商量好了,把姊夫一同流放。”
李昭哽咽道:“柴郎不能因为我受苦。”
李玄霸道:“阿姊,在朝为官,和在偏远地区领一个类似诸侯的实权藩王职位,你说柴嗣昌愿不愿意受这个苦?”
李昭猛地抬头,眼泪都甩在了李玄霸的脸上。
李玄霸先替阿姊擦拭眼泪,又用手指点了点自己脸上阿姊的泪珠。
他微笑道:“苏毗羌受吐蕃欺压蚕食,无力反抗,请求内附。苏毗羌乃是女王执政,王夫辅政。阿姊请给我两年时间,我给阿姊谋划个苏毗羌女王当。”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只有一更,明天再努力(又是不死心想要调整作息的一天)。
第232章 熟练的道德绑架
李玄霸这次谋划, 初次到达陇右时就开始了。
那时大隋刚进入巅峰,平庸的人还在想着怎么讨好杨广,聪明的人窥到了盛极而衰的征兆, 被剧透的人开始布局乱世, 而穿越者李玄霸已经拉着并不想听的二哥说起世界局势。
无论是隋末乱世还是贞观治世, 无论是争霸天下还是之后的休养生息,都是不需要穿越者开挂,贞观君臣团队自己就能开挂做好的事。
隋末一天能涌现出十几个自立的反王, 初生的李唐节节败退,被打得想要放弃中原割据关中,但秦王李世民一句“给我三万人”就把天下平定了。
隋朝从皇帝到大臣, 从中央到地方,完全都乱成了一锅粥。贞观一开始, 奸佞小人各个变成了刚直贤臣。
刚经过隋末的三征高丽, 群臣都对打仗徭役这玩意儿患了应激。李世民自当皇帝之后征伐就没停下来,就激起了一次民变(李玄霸:现在这个纪录已经被小五的骚操作打破,二哥惜败原时空唐太宗。),后世皇帝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李世民究竟是怎么兼顾打仗和休养生息。
无论贞观之前再苦再累局势再复杂,只要进入贞观一切就好了起来。
李玄霸前世吐槽, 唐太宗莫非是带着神器“风灵月影”出生,遇到麻烦直接修改数据。
既然争霸和治理天下的事, 高举着“风灵月影之剑”的二哥自己就能做好,李玄霸当然就对唐太宗时期还未有精力做到,或者因为地理和时间不可能预知的事做准备了。
他首先关注的就是吐蕃。
吐蕃真是与大唐“双生”的对手。
在隋末的时候, 吐蕃也还未统一, 只是部落的联合;
唐太宗横空出世, 松赞干布也应运而生, 统一吐蕃;
唐朝与吐蕃缠缠绵绵两三百年,在唐朝快灭亡的时候,就把吐蕃也拉着一块儿入灭了。
李玄霸不想让大唐在吐蕃身上耗费太多精力。他原本想趁着吐蕃还未统一时做点什么,但做的所有谋划,都败给了吐蕃的地利。
后世去过西藏的人都知道,就算有现代医学的保护,大部分人上青藏高原仍旧会有较为严重的高原反应。
吐蕃人凭借地利,打大唐是“顺流而下”;大唐要打吐蕃,就是“逆流而上”。行军难度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更惨的是,吐蕃随便占大唐一点地方都能转化成自己的力量;大唐打下吐蕃的领土后只能退回原地。在科技不能战胜大自然的时候,封建时代的人占领贫瘠的地方得不偿失。
吐蕃那地比草原还难搞。治理土地不是闭着眼睛划去人口就能消化,哪怕是现代人,让他去请青藏高原支教他也不乐意去,别为难大唐人。
李玄霸拉着连秦王都不是,完全不想现在思考太过遥远的事的二哥商量了许久。还年少的二人得出结论,大唐要减少吐蕃崛起的唯一办法,就是封锁。
吐蕃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资源,根本不足以让其成为强国。在吐蕃前期无法掠夺强大的大唐时,他积攒资源都是从西方的印度半岛入手。
王玄策一人灭国为何没有封赏?除了唐初名将遍地之外,唐太宗不仅仅是军事家,还是战略家。他打的每一场仗都要看到切实的利益,而不是为了面子好看。
即使那时吐蕃和大唐还是蜜月期,唐太宗让人在吐谷浑等地练兵的举措很明显是在防备上升期的吐蕃。王玄策是灭国了,但好处是吐蕃的,大唐就赚了个面子。天竺不给大唐脸面,大唐确实该敲打天竺,但不是这个敲打法。
不过这也不怪王玄策,战略家太少,而且那时还没有“战略”这个概念,战略家都是天生的“直觉”,连他们做出决定时可能自己都没有好好思考前因后果,更别提教会他人。
如果唐太宗留下自己关于战略思想的只言片语,唐高宗和唐玄宗也不会傻到帮突厥和南诏统一来反叛自己了。
灭国没有好处,就没有功劳。这是唐太宗时期以防穷兵黩武的奖惩策略,也是他在高丽战场上局势占优还主动退兵的原因。
李玄霸拉着二哥在地图上画圈。
在印度半岛扶持势力封锁吐蕃西南,要等到二哥当皇帝后才能实现;封锁吐蕃东出掠夺,关键在于掌控和扶持听话的吐谷浑部落,他们现在就在做;防备吐蕃将来与大唐争夺丝绸之路要道,李玄霸和李世民将视线投到青藏高原东北边,唯一能形成人口聚集地的“东女国”,苏毗部族。
苏毗王国所管辖的核心范围在如今青海玉树市,因有通天河、扎曲等大型河流贯通,是高原上难得可以半农半牧的地区,是吐蕃想要离开高原的“阶梯”。
今年,松赞干布三岁。其父囊日松赞将灭掉苏毗王国,正式完成了从山南小邦首领向吐蕃统一君王的蜕变。
“三姊,你坐镇陇右时,和东女国有过接触。”李玄霸在陇右时,就常常慷慨地支援吐蕃各部落,好让他们不要太快统一。
后世常说吐蕃强盛是因为唐太宗让文成公主带去了先进的农具和种子,这当然不是事实。
首先唐太宗派人送文成公主出嫁时没带工匠,带的是丝绸乐人之类的东西,吐蕃借文成公主的亲事与大唐交换技术,是唐高宗时期的事。
其次就算文成公主带了工匠和种子过去,和吐蕃崛起的关系度也不大。松赞干布与大唐联姻,是已经统一吐蕃,掠夺了东南,与大唐打过一仗但失败后。吐蕃在对东南的战争中已经夺取了先进的铁器农耕技术。
说白了技术这东西,现在又没有什么贸易壁垒,只要统治者想学了,随便去哪都能学到。封锁技术是不可能的。只要一个地方强大,周围零散小国就会跟着吃肉喝汤。
大唐的繁荣必定带着周围小国进行技术和经济大跨越,李玄霸能做的事,只有控制他们的崛起先后顺序。
既然知道山南有个部落的松赞干布父子是千古难见的明君贤才,李玄霸当然就选择山北的部族支援。
他的商队远赴吐蕃高原,每次行商必定死伤至少一半人,所获得的成绩便是囊日松赞现在还有一半部落没有征服。
可能在唐太宗整个统治时期,吐蕃都不会有机会与大唐为敌了。
李昭坐镇陇右时,从李世民和李玄霸手中接过的事中就有监视吐蕃高原动静,扶持山北部落。
但直到如今,她才明白这些行为背后的动静。
原来吐蕃高原将会出现一个强大的王国,与大唐一同强盛又一同灭亡。大唐后续半辈子都在和这家伙打仗,拖着对方入灭,让吐蕃高原再不能出现一个能威胁中原的政权。
李昭刚开始还很淡定,后来听得头皮发麻。
她知道李玄霸会谶纬。全家人甚至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晋王会谶纬。
但现在李玄霸所说的事和谶纬有什么关系?这完全是未来的人拿着过去的史书照着念!
李昭听完李玄霸的谋划后,问道:“你说的这些事,还有谁知道?”
李玄霸道:“只有二哥。”
李昭松了口气。她喝了口温水压压惊,才严肃道:“你应该将这些话遮掩后告诉我,知道你秘密的人,只有陛下就够了。”
李玄霸露出了一个乖巧的微笑:“阿姊,东女国很苦。”
李昭疑惑:“嗯?”
李玄霸微笑道:“东女国没有四季之分,只有寒热两季。即使阿姊居住的地方是东女国的东部,海拔偏低,一年也只有一半时间为热季。如果阿姊留在长安,只要不出意外不生大病,说不定能活到七八十岁。但去了东女国,能活六十就是长寿。”
李昭眼皮子跳了跳。
李玄霸继续道:“在东女国当女王有什么好?吃喝没有中原丰富,穿金戴银都无人炫耀,每年一半时间看着白茫茫的大地发呆,头疼百姓要怎么度过这漫漫寒冬。除了史书中多提一笔,享受完全没办法和大唐的公主比。”
李昭疑惑道:“我知道……你现在把东女国的生活说得这么可怕,究竟是想让我去还是不想让我去。”
李玄霸没有回答,继续说些令李昭头皮发麻的话:“阿姊,你知道我所预见的你原本的结局吗?”
李昭:“……”
她苦笑:“我不想听。”
李玄霸想剧透的时候,可不管别人爱不爱听:“阿姊仍旧在父亲起兵时拉起一支军队响应父亲,在攻打长安时与父亲会合。然后,阿姊就只当公主了。”
李昭神色一黯:“或许本该是这样,这样才正常。”
李玄霸道:“那个时空没有我,珠娘大概也在宇文老师触怒杨广后生死不明,父亲统一天下的速度也没有现在这么快。当柴绍能回到长安和阿姊生孩子的时候,阿姊大约已经是高龄产妇。你诞下二子后就早逝,虽然父亲给了你很高的待遇,你是第一位有谥号、有开府特权、死后以军礼下葬的公主,但你在史书中连个名字都没有。”
李昭双拳攥紧,猛地抬头,眼角发红:“我所立下的功劳,在史书中连个名字都不配有吗?!”
李玄霸道:“是。”
李昭咬紧牙关,就像是强忍着什么痛楚。但她最终将所有声音都咽了下去,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她松开攥紧的拳头,漠然道:“或许本该是这样,这样才正常。”
李玄霸道:“纵观历史长河,在皇帝消失之前,带兵的公主仅有阿姊一人。”
李昭道:“我确实古怪。”
李玄霸道:“东女国处于战略要地,无论是守望西域之路还是防备吐蕃,大唐都会派人在那里驻守。”
李昭道:“无论我去不去,对大唐的布局都无关紧要。”
李玄霸道:“但一个原本就有女王的小国,一个恐怕还没有一个郡大的蛮夷之地……”
李昭道:“可能是我不需要你和二郎开口,让后世史官心甘情愿记录下我真实姓名,为我著书立传的唯一机会。”
李玄霸再次露出乖巧弟弟的笑容:“东女国太苦,去那里当女王,对阿姊来说也形同流放。但阿姊是一个很高傲,也很有责任感的人。身为华夏几千年历史中唯一带兵的公主,阿姊要不要为后世苦苦挣扎的女性留下点什么?”
李昭好奇道:“你常这么和二郎说话?”
李玄霸点头。
李昭道:“二郎怎么不揍你?”
李玄霸道:“我哥揍我的次数还少吗?”
李昭无语:“也是。”
她对李玄霸招了招手,李玄霸乖乖起身走到李昭身边。
李昭伸手,李玄霸弯腰低头。
李昭狠狠揪住李玄霸的脸颊不多的软肉。
李玄霸:“痛。”
李昭又上了一只手,两只手使劲把李玄霸的脸往两旁扯。
李玄霸痛得眼角泛出了泪花,但任由阿姊揪脸。
李昭松开手。李玄霸默默揉脸。
李昭憋闷道:“大德,你以后别再做这种事了。”
李玄霸一边揉脸一边道:“除了二哥,我只对阿姊说了这些话。”
李昭叹气:“行,我离开后,你就只折磨你哥。谁让你们是双生子,他出生自带你这个冤孽弟弟,是他的报应。”
“我觉得这个不能用报应来说。”李世民翻窗进来。
李昭更加无语:“你之前躲在墙根?”
李世民一脸理所当然:“是啊。”
李昭扶额:“你可以在屋里立了屏风,躲在屏风后面。”
李世民笑道:“那样会被阿姊发现。”
李昭道:“你们二人同时出现也没关系啊!”
李世民一愣,然后像小时候一样挠头:“啊,也对,是阿玄……阿玄,你又坑我!”
李玄霸望着房梁吹口哨。
李昭起身拉住要踹死这个臭弟弟的大唐年轻皇帝:“虽然我也认为大德很欠揍,但你这一脚下去,阿娘就要踹你了。”
李世民气得跳脚:“你就是仗着娘娘宠溺你胡作非为!”
李玄霸理直气壮:“对啊,怎么?你不服气?”
李世民气得都想把弟弟流放,但以他对李玄霸的了解,他把李玄霸“流放”去江南,李玄霸肯定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比在长安还逍遥自在。
他绝对不会允许李玄霸离开长安独自逍遥!他勤政的时候,阿玄必须也矜矜业业当好他的贤王!
李昭被这两个弟弟笑得直不起腰。
她松开李世民,让李世民轻轻踹了李玄霸两脚发泄愤怒:“你们两小还只会爬的时候就这样,阿娘一个岔眼,你们就滚打作一团,但分开你们,你们又一个比一个比谁嚎得嗓门大。我看你们一辈子都这样了,等头发胡子全白了还会互相追打。”
李世民道:“那不是因为阿玄气人吗!”
李玄霸道:“我绝对不可能比我哥嚎哭的嗓门还大。”
李世民伸手敲了弟弟脑壳一下。李玄霸脑袋晃了晃,头铁。
李昭再次笑得差点喘不过气。她这两个弟弟真是活宝贝!
“阿姊,东女国虽然寒苦,但我相信阿姊肯定会选择当女王。”李世民对李昭眨了眨眼睛,“阿玄说阿姊是唯一的将军公主,我们家真厉害!我们要在史书上留下更多的痕迹,让后世所有人都仰望我们。”
他说罢,笑着揉了揉自己下巴的胡茬:“东女国是大唐的藩属国,阿姊记得每年都来长安朝贡。等天气寒冷的时候,阿姊就住在长安。”
李昭笑道:“再说吧。如果国内无事,我当然会怎么舒服怎么来。”
李世民笑眯眯道:“别忘了朝贡的贡品!就算是阿姊,也不能在礼节上疏忽。”
李昭哭笑不得:“好,骏马、猎鹰……你还喜欢什么?”
在桌子上无所事事打滚的乌镝跳了起来,扑腾到桌子上,一翅膀掀飞了茶壶。
寒钩从自己的大窝里伸出脑袋,又缩了回去。
李昭、李世民、李玄霸低头看着地上摔碎的茶壶不语。
乌镝在桌子上使劲蹦跶:“啾啾!啾啾啾!!!”
李玄霸:“哥,乌镝说不准要新的猎鹰。”
李世民:“只要不打仗,它一直随心所欲,从来不听我指挥狩猎,都是自己在猎场玩耍!我要只新的乖巧的猎鹰怎么了!”
李昭:“好了,乌镝乖,你又不是猎鹰,你是我们家的雕将军,怎么能与寻常扁毛牲畜比较,自堕神恩?”
乌镝歪头:“啾?”
李玄霸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李世民,李世民:“阿姊说得对!”
乌镝这才停止了滚动。
乌镝这么一打岔,三人聊不下去正事,带着两只雕出门遛弯。
“唉,阿姊当了女王,就能日日打猎了。”
“就算我当了女王,也不可能荒废政事只顾着打猎。”
“没错,哥你学着点,昏君!”
姐弟三人慢悠悠地在庭院闲逛,两只金雕背着翅膀,迈着六亲不认八字步,仰着脑袋的模样比前面三位大唐最尊贵的姐弟还嚣张。
走出庭院,宇文珠正在翻检晾晒的草药,长孙康宁在一旁叽叽喳喳添乱。
见到这姐弟三人和他们身边的嚣张跋扈金雕,两人露出笑容。
“哎,三姊你评评理,我向珠姊姊要点草药炖汤,她居然不给!太小气了!”
“没病别乱吃药,就算炖汤也不行。”
姐弟三人也露出了笑容,朝着宇文珠和长孙康宁走去。
两只雕蹬着小短腿,跑到了三人前面。
“啾啾啾!”
“啾!”
“哎哟,别扑!我的草药!”
“哈哈哈哈,这都是珠姊姊吝啬的报应!”
“长、孙、康、宁!”
“嘻嘻嘻。”
李昭忙去劝架。
李世民和李玄霸对视一眼,后退一步,袖手旁观。
……
柴绍刚回京,李世民就告诉他,赶紧生孩子,生完流放。
柴绍满头雾水。我犯了什么罪要被流放?
李世民一本正经道:“阿姊陪你一同流放。”
柴绍忙道:“陛下!臣一人做事一人当!怎么能连累公主!”
李世民绷不住了:“哈哈哈哈哈哈,阿玄,他真的信了!”
李玄霸笑道:“我就知道三姊夫肯定会上当,哈哈哈哈。”
柴绍:“……”
顿时,他对李二郎当了皇帝后的敬畏烟消云散。
这两个坏妻弟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头疼,最喜欢捉弄人。
李孝恭也信了,吓得心跳差点骤停。
他和柴绍一同镇守巴蜀,柴绍要流放,自己虽是宗室,估计也讨不了好。
当发现李世民和李玄霸在开玩笑后,他欲言又止。
陛下!你是皇帝啊!皇帝金口玉言,怎么能随意开玩笑!
李孝恭和李世民、李玄霸不熟悉,不知道他们私下是什么德性,如今第一次见到两人不正经且狼狈为奸的模样,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李世民问了李孝恭好几声,李孝恭才回过神,细细回禀他在成都做的事。
与李玄霸只对亲近的人作妖不同,李世民对不熟悉的人也不正经,调笑了李孝恭好几句,笑得李孝恭面红耳赤。
李玄霸和被李世民晾在一旁的柴绍说悄悄话,告诉他“流放”的真相。
“东女国是战略要地,需要亲信镇守。东女国苦寒,你要照顾好阿姊。”李玄霸道,“你不会说不想去吧?”
柴绍苦笑:“身为驸马还能与公主一起独领一藩,连皇子都羡慕不得的事,我怎会拒绝?但朝中大臣真的会同意吗?”
李玄霸道:“若换作皇子,朝臣就不会同意了。东女国正好是女王执政,如果不让阿姊去,我们就得送个宗室去和亲当王夫。”
柴绍:“……”阿玄还是一如既往的损主意一筐接着一筐,可怕。
柴绍拱手:“臣定会竭力辅佐公主。不过臣有一个请求,东女国确实苦寒,臣的幼子可否留在长安?”
李玄霸道:“好,就当是质子了。”
柴绍:“……李大德,你的嘴能不能别这么损?”
李玄霸眨眼:“个人特色。”
柴绍深呼吸。
李世民和李孝恭说完话,插嘴道:“你还没习惯他的个性?三姊夫放心去,朕帮你带孩子。”
柴绍道:“宫里规矩太多,臣的孩子还是住在晋王府吧。”
李玄霸:“啊?”
李世民道:“也行,反正朕将来的太子也会交给阿玄带,朕已经和观音婢商量好了。”
李玄霸:“啊?!”
李玄霸不敢置信:“凭什么我要帮你带孩子?你问过我是否同意了吗?”
李世民道:“朕封你为太子太傅太子太师太子太保,太子三师都是你!你不养太子谁养!好了,不用叩谢,朕和你兄弟二人不需要虚礼。”
虚礼个屁!李玄霸踏上台阶,把他的皇帝二哥从上面揪了下来撸袖子打架。
李孝恭后退一步,把自己藏在阴影中。
他什么都没有看见,没有看见晋王殿下犯上失仪!形同谋反!——
二更合一,延迟更新加更。
本来想白天更新,承诺了下午更,但……臣妾做不到啊!所以再自罚一章,欠更+1,目前欠账12章-
李玄霸:虽然三姊说她想去,但我还是要断了她所有退路!
李世民:啊,熟悉的味道(疲惫笑)。
第233章 送长孙老师出关
================================
贞观三年到来, 群臣都很疲惫。
他们希望皇帝今年安分一点。说好的休养生息呢?
大年一过就官复原位的房乔抖了抖手中的账本。国库逐渐充盈,百姓高喊大唐贞观万岁,这怎么就不算休养生息了?陛下又没折腾百姓, 只是折腾官员而已。
李智云、魏徵和长孙无忌也回来了。长孙无忌刚回来没多久, 就和长孙晟再次离开了长安。这次他们要去伊吾城, 与高颎汇合。
他们此次的目的是重新贯通西域丝绸之路,并且收集西方强国的消息。
李玄霸已经将自己所知道的事都整理成册,假装是自己的商队得到的消息, 全部给了长孙父子。
李玄霸的借口一点都不走心,长孙父子二人也懒得深究。他们若是深究,李玄霸肯定会坦白。说不准, 李玄霸就等着他们来问。所以为了心脏着想,他们绝对不问。
李世民原本不想让长孙晟再次去西域。
长孙晟的身体看上去不是很好, 李世民希望丈人能在长安安享晚年。长孙家有长孙无忌撑着, 老丈人完全可以休息了。
长孙晟却淡然道:“我就是不想死在家中。”
最终长孙康宁哭红了眼睛也没能留下自己的父亲,只能与李世民一同送长孙晟离开。
李世民身为皇帝,随意离开京城会惹来很多劝谏。李玄霸便替二哥,将长孙晟送出关外。
一路上,李玄霸在咳嗽, 长孙晟也在咳嗽。
长孙无忌又是心疼难过,又是对李玄霸故意和自家父亲咳嗽声同步的作怪而无语。
李玄霸那张嘴, 什么都敢说:“我才像是老师的亲儿子,辅机一点都不像老师。”
长孙晟咳着嗽嫌弃道:“没有父母希望自己的孩子是病秧子。”
李玄霸笑眯眯道:“别看我身体差,祸害遗千年, 说不定我能长命百岁。”
“祸害遗千年这句话确实很适合你。”长孙晟道, “朝中支撑朝政的老臣陆续要退下去了, 我看房玄龄和杜克明等人处理政务已经越来越熟练, 他们都说可以放心了。你也别老想着偷懒,这个朝堂还离不开你。陛下年轻气盛,很容易得意松懈,需要你在一旁拉着。”
李玄霸道:“我知道。我哥就是给他点阳光他就灿烂,给他点染料他就敢开染坊。我会给他泼一辈子冷水。”
长孙晟失笑:“好。”
他又咳了几声,接过长孙无忌递来的温水喝了几口,才继续道:“我们几个老翁还真的等到了大唐建立,看到了盛世到来。这辈子也算值了。大德,谢谢你。”
李玄霸收起脸上的坏笑:“老师,别搞得给我留遗言似的。你还没抱外孙。”
长孙晟倒是在脸上浮现坏心眼的笑容:“你说的是说要给突厥当将军的外孙,还是那个撒谎要杀光自己儿子外孙?或者流放我全家的外孙?这些外孙不看也罢。”
长孙无忌蹦着站起来,“咚”的一声巨响,又捂着脑袋蹲下去。
马车夫吓得赶紧停车。
“没事,不小心撞了一下,你继续赶车。”长孙无忌捂着脑袋道。
马车夫才继续启动。
长孙晟拿着帕子掩住嘴,一边轻轻咳嗽,一边笑着看着自己被吓坏的儿子。
李玄霸做出老师同款表情同款动作,也笑着看着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捂着耳朵道:“我什么都不想知道,我要换一辆车!”
长孙晟和李玄霸对视一眼,都笑得超级大声,连咳嗽都止住了。
如果长孙无忌不想听,何必让马车夫继续驾车?他早就开车门跳下去了。
长孙无忌看着自家父亲和李三郎那如出一辙的坏心眼表情,心里憋屈极了。
老狐狸和小狐狸,你们才是真的父子吧!
好吧,从古至今传承衣钵的弟子向来比儿子更亲近。和弟子比起来,自己这个儿子就是捡来的。
长孙无忌在心里嘀嘀咕咕,捂着撞肿的脑袋道:“李二和观音婢也太不会带孩子了!”
李玄霸道:“关嫂子什么事?皇家和寻常人家不同,嫂子把孩子养到启蒙后,孩子的教育就全部交到了我哥和一众太子辅臣手中。”
李玄霸竖起一根手指:“有隋朝的前车之鉴,东宫辅臣对太子特别严厉,任何小事都要用最强硬的态度直言进谏,多戴一块玉佩都能比作桀纣。太子还完美的时候能够容忍,但太子得病瘸了之后,心态产生极大变化,周围骂声越多,他就越叛逆。”
李玄霸竖起第二根手指:“同样是隋朝和二哥的上位经验,太子瘸了之后,二皇子身边就聚集了一群夺嫡的人。二皇子也被养坏了,满脑子都是隋炀帝和父皇能成,我也能成,心里没有半点温情,同胞兄弟都是最大的敌人。”
李玄霸竖起第三根手指:“前两个儿子养废之后,二哥痛定思痛,终于不放心把孩子给别人养,于是将幼子幼女带在身边亲自抚养。”
长孙无忌嘴角微抽:“亲自抚养?李二最是宽容念旧情,养出个刻薄寡恩的人?”
李玄霸道:“何止刻薄寡恩啊。这件事我只告诉你们,你们不要告诉我二哥。”
长孙晟使劲咳嗽。
长孙无忌惊慌地叫停车。
但李玄霸翻嘴皮子的速度极快:“二哥病重时,侍疾的太子和后宫妃嫔勾搭上了。二哥去世才一周年,他就把二哥的妃嫔接回宫。哈哈哈,这个被二哥亲手带大的大孝子连三年孝期都不肯等。”
长孙无忌愤怒道:“我要杀了他!”
李玄霸得意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长孙晟倒是平静了下来:“为何不告诉你二哥?”
李玄霸道:“我去寻了那妃嫔的家,大概是我和二哥太活跃了,她父亲没能上李唐这条船,也就没能娶到隋朝宗室女,所以她没有出生。”
长孙晟道:“你担心陛下愤怒之余,牵连无辜。这无辜是否也包括长孙家?那三个不孝子都是我长孙家的女儿生的。”
长孙无忌皱眉。
李玄霸没有遮掩,很坦荡道:“所以我只告诉你们。啊,这件事憋在我心里好久了,一直找不到人说。现在你们要去塞外,短时间内不会回来,可以有很长一段时间消化这件事。我也就不用担心你们在二哥面前露馅了。”
他笑着道:“我舒坦了。”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长孙无忌木着脸道:“我下车了。”
他从马车上跳了下去,不肯再和李玄霸同一辆马车。
长孙晟待长孙无忌离开后,才没好气道:“就算我猜中了你所知道的并非’谶纬‘,而是’历史‘;你有宿慧,宿慧却不是来自过去,而是另一个时空的未来。你也不必吓唬辅机来找回场子。”
李玄霸懒洋洋地把脚跷到了长孙无忌刚坐的位置:“这不是老师先起的头吗?我还没说和辅机说李治死后,那女子称帝了呢。”
长孙晟曾经在李玄霸口中听过此事,现在表情很平静,能够心平气和地评点此事了:“看来李治的儿子也都是废物,否则太后临朝听政怎么也发展不到称帝的地步。群臣可能认为,皇孙中有出色的人选,太后的本事也不错,对太后称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过渡,别让昏君败光了李唐的家业。群臣所看好的皇孙,是否非太子的儿子?”
李玄霸摊手道:“我只是一个史书复读鸟,史书中没写的事,我哪知道?”
长孙晟继续笑道:“复读鸟?是指西域进贡的鹦鹉吗?你的形容很生动。多和我说说大唐的未来,我是将死之人,会把这些事带进坟墓里。”
李玄霸从马车上的卡式小火炉上把水壶提起来,给老师和自己掺满热水。
两人捧着热水,聊起了大唐后世的事。
无论是女帝,还是开元盛世和安史之乱,以及比安史之乱之前的大唐时间很长的中晚唐,唐德宗、唐武宗等一系列被人称为“小太宗”的有过励精图治经历的唐朝皇帝。李玄霸都知无不言。
大唐的历史粗略地过一遍,也不过半个时辰的事。
李玄霸又说起了五代十国,说起了和辽金对峙的大宋,说到了元,说到了明,说到了清。
他问道:“老师还想继续听吗?”
长孙晟笑道:“说吧,说说你生活的时代。”
于是李玄霸开始描述神州的百年耻辱,说到了新华国的建立,说到了新时代的国家的繁荣和不足。
他没有说自己的事。
长孙晟也不会问。
李玄霸只是描绘着地上轰隆奔跑的火车和天空中腾云驾雾的飞机,还有冲出大气层探索宇宙的火箭卫星和飞船。
老人的眼睛应当是浑浊的。
长孙晟的眼睛原本也已经暗沉,与他的身体一样已迫迟暮。
随着李玄霸讲述的“故事”越来越光怪陆离,长孙晟的眼睛重新聚光,就像是年轻时一样炯炯有神,仿佛暗藏着永远不熄灭的火焰。
即使被突厥可汗扣在草原,长孙晟心中的火焰也从未熄灭。这火焰点燃了突厥,烧裂了突厥,成就了他的丰功伟业。
下马车时,长孙晟和李玄霸的神情如故,看不出什么异样。
长孙无忌只以为自己离开后,李玄霸觉得没人“捧场”无聊,便不再“胡言乱语”了。
“就送到这吧。”长孙晟回首望了一眼已经望不到的长安,又抬头看了一眼雄关,“你该回去了。”
李玄霸拱手:“老师,保重。”
长孙晟笑道:“李秀才将民间曲子词发展成了文人词,现在宴会上还常常唱响你的词。你为我送别,何不作首词?”
李玄霸道:“老师,我早就和你说过了,我不会作词,我拿来讨好隋炀帝的词都是抄的后世人的。”
长孙晟道:“那你就抄一首给我,抄首比献给隋炀帝更好的词给我。诗也成,我不挑剔。”
长孙无忌:“???”
李玄霸道:“好吧,我想想……有个清朝的诗人名为徐锡麟,写过一首《出塞》,其曰……”
“军歌应唱大刀环,誓灭胡奴出玉关。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今天无二更。0点睡觉,不熬夜。明天争取0点前二更还欠账。
大家晚安=3=。
碎碎念:
军歌应唱大刀环,誓灭胡奴出玉关。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清,徐锡麟
徐锡麟是和秋瑾一同起义失败被捕,惨遭剖腹挖心酷刑的义士先烈,所以我个人认为他的诗比李玄霸抄给隋炀帝的宫廷诗好。这首诗也很适合给长孙老师送别。
第234章 烤串里加多了盐
李玄霸回到京城的时候, 李世民没来迎接他。
等回到晋王府时,李玄霸发现二哥正在自家庭院里烤羊肉串。见到自己回来,李世民就像是主人一样招呼李玄霸。
李玄霸懒得理睬二哥。他换了一身衣服, 稍稍梳洗一番后才回到庭院。
此时羊肉串已经烤好了。
李玄霸坐在篝火旁, 咬了一口洒满了香料的嫩羊肉, 满意地点点头。
二哥如果在现代,哪怕卖烤羊肉串恐怕都能发家致富。
正好二哥喜欢唱歌跳舞,每次秋交会的羊肉摊子上, 烤羊肉串的小哥都会一边扭动一边烤肉,这真是非常适合二哥的工作。
李世民一看弟弟的神情,就知道弟弟没想好事:“你又在腹诽我什么?”
李玄霸嘴不空, 切换心音道:【我在想你去烤羊肉串也能养活一家。】
李世民扑哧笑出声,这些时日脸上的阴霾散去了不少。
透过火光, 李玄霸看向二哥的脸。二哥才二十多岁, 眉间已经有了浅浅的川字纹。
李世民爱笑,李玄霸一直以为自家二哥一定会在嘴角最先出现皱纹。
“当皇帝真折磨人,二哥你眉间都有皱纹了。”李玄霸抹了抹嘴,又拿了一串烤黄瓜。
李世民一边给烤架上的烤串刷调料,一边笑着道:“只有你会这样对我说。”
李玄霸吃烤黄瓜片的时候, 继续无缝切换心音:【应该换个说法,当一个负责任的明君很折磨人。】
李世民点头:“没错, 隋炀帝每日都很快活。”
李玄霸又擦掉嘴角的油:“你怎么跑我家来烤串?珠娘呢?又进宫陪嫂子了?”
李世民把烤面饼递给李玄霸:“你不应该刚回来就问这件事吗?是啊,长孙老师离京后,观音婢一直神情郁郁。我想安慰她, 她却只会笑着对我说长孙老师的选择是忠君爱国, 她为父亲骄傲, 不肯露出脆弱的一面……”
李世民拿起另一串烤面饼, 狠咬了一口:“你说观音婢是不是和我生疏了?”
李玄霸啃着面饼,从心里道:【嫂子一直都很倔强。你还记得嫂子刚进门时,和李氏宗族的妇人们拼酒吗?那时她才多小?她向你求助了吗?】
李世民一愣,扶额失笑:“对哦,她以前就这样,在莫名其妙的事上突然憋着一口气,真让人看不懂。”
李玄霸狂灌水:“饼子盐放多了,二哥你烤串撒调料的时候别手抖,你卖这样的烤饼是会被人掀摊子的。是个人都有情绪化的时候,何况嫂子珍视你,所以越发不乐意在你面前露出怯懦的一面。珠娘也是这样,她宁愿对乌镝和寒钩抱怨,也从不在我面前说承受的压力。”
李世民把李玄霸啃了一半的饼子拿过来一啃,也狂灌水:“啊,真的好咸!你是怎么吃下一半的!你味觉出问题了吗!唉,女人真难懂。还好有弟妹在,观音婢不肯对我说的事,总会与你家珠娘畅谈。”
李玄霸道:“同性别的朋友确实重要。所以你就跑我这住了?魏玄成不是回来了吗?他没拉着你劝谏?”
李世民笑道:“只要我不声张,魏玄成不敢对此劝谏。他怎么知道我的动静?窥伺帝踪是大罪。”
李玄霸对李世民竖起大拇指。二哥已经会利用规则和谏臣们斗智斗勇了,魏徵上《十渐不克终疏》指日可待。
为了不被心情不好时会走神的二哥咸死,李玄霸加入了烤串的行列。
烤肉的香味太浓,一只李小五翻墙过来。
李智云离宫城最近的楚王府就在晋王府隔壁。走门要绕一大圈,所以他刚搬进来,就在墙上安装了梯子,随时翻墙串门。
李智云惊讶道:“我还以为是二兄在偷吃三兄家的肉,怎么三兄也回来了?”
李玄霸无语道:“你这话是不希望我回来?”
李智云堆着谄笑道:“哪能啊,我是惊喜!”
李玄霸拍了一下弟弟的脸,让他把难看的谄笑收起来。
李世民告状:“我刚架起篝火的时候,小五就翻墙过来。我让他帮忙串肉,他借口公务没做完,居然溜走了。现在肉烤好,他又过来了。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弟弟。”
李智云丝毫不害怕皇帝二哥的抱怨,拿起肉串就吃了起来,边吃边道:“我真的在忙公务。东边的事还在扫尾,如果我不快点做完,魏玄成就要弹劾我了。魏玄成真烦!”
李世民点头赞同:“没错。”
李玄霸难得不唱反调:“赞成。”
皇家兄弟三人一边吃烤串,一边一同骂魏徵。
烤串吃饱,李世民从李玄霸酒窖里翻出葡萄酒。
他擅长酿造葡萄酒,李玄霸也不差。李玄霸平日不喝酒,他酿造的葡萄酒除了少数宴请或者赠送友人,大多便宜了两个贼不走空的兄弟。
但这次李玄霸也拿起了酒杯。
李智云惊讶道:“三兄,你怎么会喝酒?你不是三杯倒吗?”
李玄霸瞥了李智云一眼。
李世民拍了拍李智云的肩膀:“这次让你三兄喝,喝醉了你我把他拖回去。来,我给你斟满。”
李智云恍然察觉了什么,不再劝酒量极浅的三兄,乖乖给两位兄长倒酒。
李世民喝一杯,李玄霸喝一口。
兄弟二人什么都没说,就是一会儿碰一下杯,和喝闷酒似的。
李智云酒量很好,但他此次滴酒未沾,只帮兄长们倒酒。
他知道,这次大概只有他把两位兄长扛回去。
按照李玄霸平日里的酒量,此刻早就该醉倒了。
但李玄霸这次居然还清醒着,看不出醉意。
李世民却有些微醺了:“阿玄,我好害怕再见不到高老师和长孙老师。我几位老师中,只有高老师和长孙老师仿佛亲父……哦,宇文老师对你来说仿若亲父,对吧?”
李玄霸道:“宇文老师是我妻子的祖父,你别平白给人降辈分。”
李世民笑道:”不知道宇文老师有没有在友人面前自诩辈分高,让友人叫他叔父。”
李玄霸翻了个白眼;“只有你会这样做。”
他们又把酒杯斟满。
李智云看着两位兄长喝酒和喝水似的,好几次差点忍不住劝阻。
最终他只能去把晋王府的供奉医师叫起床,提前熬好醒酒药和养胃药,继续任由两位兄长海饮。
打开了话匣子,李世民和李玄霸便以闲谈当下酒菜,颠三倒四的聊了起来。
李世民说高老师很严厉。
李玄霸说长孙老师总是自持聪明欺负人。
李世民说老丈人教他弓箭太过严厉,他这么善射的人,只在老丈人那里挨骂。
李玄霸说高老师教书本事很高,杨勇和杨广学不会是他们自己的问题。
李世民叹息宇文老师和薛老师也不在京城,虽然他和薛老师并不是很熟。
李玄霸很得意,他和薛老师的交流很多,二哥和薛老师不是很熟是因为李世民沉迷狩猎,不爱读书。
李世民:“屁!我打猎的时候也手不释卷!”
李玄霸:“反正没我读得多,不信我们比一比。”
李世民:“你怎么不和我比射箭呢?”
李玄霸:“只比准头,不比力量,我不一定会输你。”
李世民:“没有力量算什么弓箭?长孙老师能一箭双雕,寒钩和乌镝就算站在你面前,你的箭都穿不过去。”
李玄霸:“我要把寒钩和乌镝从父亲母亲那里接回来,告诉他们二哥你要一箭射穿它们。”
李世民和李玄霸本来在说往事,聊着聊着就互骂了起来,从对方三四岁事开始翻黑历史。
李智云吩咐人熬药后回来,听到两位兄长聊的事,转身就走。
知道的太多,等两位兄长酒醒后自己肯定会遭殃。
李世民和李玄霸骂着骂着,就和以前一样,扭打起来。
等他们站起来时,才发现自己真的醉了,身体软得像一团泥。
两人同时跌倒,便向小时候一样,躺在地上你踢我一脚,我踹你一脚,直到累得动不了。
李世民大字摊在地上,嘴一瘪,“哇哇”大哭起来。
“阿玄,老师们究竟是什么毛病,一个个都不肯安享晚年,非要找死!我一想到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们,我就好难受。看到朝上那群人天天吵架,萧瑀和陈叔达甚至在朝堂扭打,我都没有这么难受。”
“你看到萧瑀和陈叔达在朝堂上扭打,不应该拍手叫好,顺便来一片五香瓜子吗?你难受什么?”李玄霸道,“别哭了,你再哭,我也想哭了。”
李世民哭得眼泪和鼻涕糊的满脸都是,就像是一个醉酒的邋遢鬼:“你也哭了?真难得。老师们真过分!他们就丝毫不考虑我们的心情吗!我真想下诏逼他们回来!我可是皇帝!我想下诏就下诏!”
李玄霸道:“是啊,你为什么不下诏?”
李世民哭道:“我好歹劝了几句,你却一直站在老师那边,支持他们离开长安去偏远之地!”
李玄霸:“不然呢?”
李世民抹了一把眼泪,不知道哪来的力气,醉成一摊泥的他手一撑,坐了起来。
他转头看向平躺在地上,双手交叠放在腹部,连醉了都很安静的弟弟。
李世民:“你还真的哭了。”
李玄霸:“不然呢。”
李世民再次大字躺下,并蹬了弟弟一脚,让弟弟让开,别挡着自己大字躺。
李玄霸变成侧身躺着,背对着兄长。
今天是满月。
李世民就像是后世西方传说里的狼人似的,对着月亮继续嗷嗷嚎哭,一声比一声大。
侧躺着的李玄霸捂着耳朵,闭上了眼睛。
在院门外探头的李智云叹了口气,摇头离开,去问药熬好了没有。
明日不知道两位兄长,谁的眼睛会肿得更厉害——
今天仍旧只有一更,坚持早睡,晚安。我感觉我的作息快好起来了,大家也要努力!
第235章 宰辅外放贴告示
================================
第二日谁的眼睛肿得更厉害先不提, 李世民和李玄霸双双病倒。
懒得回宫听父母和妻子唠叨的李世民又像小时候一样和李玄霸挤一张床,十分惊讶道:“天啦,你喝醉酒生病很正常, 为什么我也会生病!”
李玄霸手脚并用, 试图把二哥推下床。
李世民后背死抵着床柱, 不让弟弟把自己推下去。
听到李世民和李玄霸生病后,十分着急地出宫看儿子的窦慧明站在窗口,满脸黑沉:“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已经完全变成了闲散老头的李渊悄悄瞥了一眼, 小声道:“这不和小时候一样,在打架。”
窦慧明气势汹汹地绕到门口冲了进去,李渊站在门口叹气。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现在已经进入贞观三年, 别说朝堂,天下都焕然一新。
李世民很自信。他没有限制李渊的行动, 李渊还能骑马出宫踏青, 偶尔还去仍旧是好朋友的裴寂府上住几日。
最初隐藏身份出京的时候,李渊差点想骑马跑路,与李世民争夺天下。
但他为了李唐的稳定,还是委屈地忍了下来。
去年再出京时,李渊却有预感, 即使他这个太上皇想要召集人与李世民为敌,恐怕也不会有人响应自己的号召。
他与路边的百姓闲谈, 说到大唐和大唐那位年轻的皇帝时,百姓居然会挺起种田种得微微佝偻的背,一脸得意的表情, 好像那高高在上的皇帝的政绩与自己也有关系似的, 让他分外惊诧。
而李渊问起大隋时, 百姓则一脸晦气, “那么久的过去还提什么”。
久吗?大隋灭亡才几年?哪里久了。
李渊小心翼翼问起太上皇,百姓一脸茫然,“谁?”。
当得知太上皇就是皇帝的父亲时,百姓对太上皇感恩戴德,感谢太上皇教导出这么厉害的大唐开国皇帝。他们也羡慕太上皇,白捡了一个皇帝儿子。
李渊心里堵得慌。
李渊身为唐国公,是成熟的政客。朝堂上的弯弯道道,他都懂。
所以他看着李世民当皇帝后做的一系列举措,很难相信天下居然还能安稳。
宗亲削了爵位,宗亲没有怨言;
朝堂官职削减大半,荫官每年都出一个新政策缩减,官吏们虽有怨言,但仍旧任劳任怨;
河北终于反了,满朝文武没有让皇帝反思,都在争吵如何处置荥阳郑氏;
山东望族对自己爱理不理,在大隋时也没少扮清高,朝廷出手整治他们,他们居然争先恐后地示弱;
更别提李世民又兴黄河徭役,又继续用兵剿匪,朝堂上更是动荡无比,百姓居然没有怨言,还说日子终于好过了……
李渊看不懂了。
他看不懂朝堂看不懂百姓,连李世民和李玄霸也看不懂了。
李玄霸他本来就没看懂,已经懒得再思索李玄霸在想什么;李世民既然已经当了皇帝,还是一个对权术熟稔到能把勋贵和世家都玩弄在股掌之间的有为皇帝,怎么性格还能与曾经在唐国公府当二公子时没区别?
为皇帝者,该有的谨慎和疑心,李世民好像一点都没有。他还是整日与李玄霸打打闹闹,偶尔欺负一下李智云,猴跳舞跳看得人拳头都硬了。
“李、世、民!不要欺负弟弟!”
李渊点头。是的,看到这样的李大雄,他仿佛回到了曾经斥责李世民不要欺负弟弟的时候。
李世民尖叫:“娘娘!你偏心!明明是阿玄欺负我!”
李渊再次点头。是的,那时大雄也会尖叫着说是大德的错。
窦慧明才不会听李世民狡辩,她自己会判断是谁的错。
李世民惨遭母亲训斥,不过李玄霸也因为过量饮酒不爱惜身体,没有逃过母亲的骂。
李渊在门外长吁短叹许久,当李智云端着药碗过来时,才和李智云一同进屋。
李智云一看到兄长们挨训,就忍不住咧开嘴笑:“活该,你们醉酒时,有想过会挨母亲的骂吗?”
窦慧明:“祈健!他们作贱身体,你不知道入宫来寻我?!”
李智云:“……”好了,是兄弟就要一起挨骂,沮丧。
这下轮到李世民咧嘴笑了。
李玄霸也给了李智云一个“你逃不过”的微笑。
看见这兄弟三人挤眉弄眼,窦慧明又生气,又好笑。
“都是当皇帝和亲王的人了,你们能不能成熟一点?”窦慧明挨个戳儿子们的脑袋。
李世民揉着额头笑道:“无论我们是何种身份,都是娘娘的儿子,在娘娘面前不需要成熟。”
李玄霸吐槽:“你不在母亲面前也没成熟过。”
李智云点头:“三兄说得对!”
李世民龇牙:“你们得罪了皇帝!朕要把你们全部发配去给魏玄成打下手!”
李玄霸道:“我无所谓,魏玄成不一定说得过我。”
李智云老气横秋道:“我可会装乖了,我想我没问题。”
李世民:“……”他震惊不已。连魏玄成都吓不到弟弟?!
窦慧明又狠狠戳了一下李世民的额头:“魏玄成乃是刚直贤臣,你怎么用魏玄成来吓唬你的弟弟!”
李渊站在后面,看着面前的和乐融融,感觉自己格格不入。
三个儿子除了最初向自己行礼,也像是没看到自己似的,一直无视自己。
宇文珠和长孙康宁背着大包小包出宫照顾两位没长大的丈夫,窦慧明年纪大了,已经不能照顾生病的儿子,便回宫帮长孙康宁处理宫务。
李渊也跟着回宫。
回宫的路上,李渊不断叹气。
窦慧明知道李渊在叹什么气,劝慰道:“他们还是很尊敬你的。皇位争夺一向血腥,父子兄弟彼此厮杀比对仇敌还狠辣。二郎却丝毫不限制你的自由,你想出宫就出宫,哪怕想离开京城踏青狩猎,二郎都不阻拦。”
李渊继续叹气:“我知道,我都知道……我还知道大雄这个皇帝当得确实不错,他若一直这样,可能会奔着千古明君去。我只是、只是……唉。”
我只是在想,我以前是不是真的错了?
如果自己提前醒悟,二郎如此大度,是不是连毗沙门也不会死?
李渊只是叹气,心中叹息的话却说不出口。
即使他说不出口,窦慧明也仍旧知道李渊想说什么。她和李渊是少年夫妻,太了解李渊。
窦慧明漠然道:“郎君,我听闻二郎离开晋阳,去涿郡寻隋炀帝自辩时,曾当众说,他必会杀死大郎。”
李渊叹气声一滞。
窦慧明道:“他们的冲突很早很早就开始了,从他们还是孩童时就开始了。”
李渊沉默不语。
等马车驶入宫城,李渊扶窦慧明下马车,也一直没有再说话,只是神色黯然又……后悔。
李世民身体底子比李玄霸好,李玄霸仍旧躺在床上躺尸时,李世民已经回宫里继续当勤政明君。
他回宫后,发现父亲对自己的态度和缓许多,甚至有点讨好的意味了。
李世民问过母亲后,得知父亲可能在后悔。
他一笑置之。
在听到母亲说父亲后悔前,李世民常常在梦里质问父亲是否后悔。
他仍旧对父亲有感情,不能接受每当有选择,他和阿玄都会被父亲放弃。
这种痛苦,就像是虫蚁啃噬着他的心,常常让他在夜深人静时惊醒。
还好有阿玄和小五在,他知道不是自己的问题,不是因为自己做得不好才一直被亲人放弃。
母亲的爱护,阿玄的陪伴,小五的尊敬,让李世民能从痛苦中醒来,不被过去的阴霾一直笼罩。
几年过去了,李世民终于等到了父亲承认以前错了的时候。
他却没有如自己从梦中惊醒时所想的那样快意。
“原来我已经快放下了。”李世民伸了个懒腰,“原来……人和人之间的感情会这么脆弱。”
不只是父亲对他,还有他对父亲。原来父子亲情不是经历了什么事都会一直存在。
不过李世民还是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李玄霸。
不管怎么说,既然父亲已经认错,就是他们大获全胜,该庆功了!
来,阿玄,再喝一杯!
李玄霸拉起被子遮住头:“庆功?我看你是想让我死。小五,快去向母亲告状!”
“好嘞!”李智云拔腿就跑。
李世民一把揪住李智云,开始例行欺负弟弟。
李玄霸把被子从脑袋上拉下去,叹了口气。
父亲认错了?不是很重要的事,继续休息。
我的病什么时候好啊,喝药喝得吃肉都是苦的,我恨喝药汤!
李玄霸决定,以后他不仅是太宗黑,还要当个中医黑!
等李玄霸终于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李世民都要开科举了。
李玄霸把后世科举的演变史一股脑丢给了二哥和友人,然后就咬死“我什么都不懂,你们自己看着办”,没有插手此事。
李玄霸生病,首相肯定当不了了。房乔不仅官复原职,还很快升职。
李世民犹豫了很久,才不情不愿地让魏徵补了剩下一个宰相位置的缺。
他很想让长孙无忌当宰相,但长孙无忌出塞了;
他试图召唤裴行俨回来,在南诏附近屯兵的裴行俨回信说南诏正准备投降,给大唐当小弟,此事没办完,自己绝不回来;
他又问薛收要不要当宰相,薛收力推魏徵当宰相。
“房玄龄和杜克明都对你太纵容,三位宰相,总要有个人持不同意见。以前那个人是阿玄,现在除了魏玄成,谁还敢指着你鼻子骂?”薛收道,“我虽然敢,但我有点不好意思,不如魏玄成放得开。”
李世民无语。
他就是不想被人指着鼻子骂,才不让魏徵当宰相。难道他不知道魏徵有宰相之才吗?
但想了好几个人都不肯当宰相,换其他人,李世民更不肯,只能捏着鼻子让魏徵升官了。
魏徵刚一升官,就被房乔和杜如晦砸了一头“科举演化史”资料。
房乔仍旧与魏徵不对付,不过公事公办,他只是语气差了点,该袒露的信息不会含糊:“这是当宰相才能知道的事,现在你一起来。”
魏徵揉着眉头道:“三郎君呢……唉,对了,他生病了。”
房乔道:“他没生病时也不帮忙。”
魏徵不理解:“为什么你不弹劾他?”
房乔道:“弹劾了他,他难道就能来干活了?既然知道没有意义,为什么要把精力浪费在这上面?像你一样沽名钓誉吗?我和你不一样,只想把有限的精力放在有用的事上。”
于是魏徵宰相当值的第一天,房乔和魏徵就对骂起来。
杜如晦长吁短叹,时不时用眼神向上首处的皇帝求助。
李世民假装没看见。
房玄龄和魏玄成吵起来,魏玄成就不会找自己的茬了。阿玄说得对,他应该坐山观虎斗。
打得好!再来一下!
杜如晦:“……”
他想起了小时候看着别人打架会拍手鼓掌,模样超级可爱的孩童陛下。
但是陛下,你已经长大了,已经是皇帝了,能不能成长一点!
没办法,杜如晦只能自己劝架。
劝着劝着,他火气也上来了,把两人劈头劈脸一顿骂。
杜如晦也加入战局。
李世民从御案下的小抽屉里摸出一碟切得很细小的肉干,一边悄悄窸窸窣窣地吃零食,一边继续看宰辅骂架。
不过魏徵、房乔和杜如晦三人虽一直在吵架,但吵架也不会减轻他们工作的效率。
大概厉害的人都能一心几用,他们能在自己骂人的话中无缝加入工作交流意见,虽然吵得李世民耳朵疼,但每日该做的事都不会拖沓。
李世民每次召集三人宰辅开小会,都会在耳朵里塞点丝团,减弱噪音刺激。
上朝时,他也会在群臣吵架时把丝团塞入耳朵,等群臣吵累了再训斥他们不合礼仪。
后世的科举经验不能直接挪用,现在大唐的升官途径仍旧以荫官为主,没有太多官职给科举的官吏。
而且他们也很担心,考试厉害的人不一定做官厉害。
把“翰林院”改成科举士子学习为官知识、经验的地方确实有很大的可行性,但这样又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所以他们没打算在一开始就招许多科举士子。
这几年他们先积攒科举取士的经验。等隋朝旧贵老逝,凭借勋贵荫庇当官的人已经是无根浮萍,不能再依靠旧贵的影响力阻碍朝堂的政令。其余臣子不是跟着陛下打天下的人,就是科举入仕的人。他们的经验也已经积累足够,才是大刀阔斧改革的时候。
不过科举取士的框架一开始就要搭建好,如今大唐地方上只是郡县两级,人口也不多,所以可以把童生考试取消,直接“郡试”接“京试”,“京试”后再进行殿试。
他们现在急需人才,就不隔年考试,明年先集中考一次。
为了迅速推广新的科举制度,三位宰辅都离开了京城,分别去重要的郡县直接安排工作。
历史中的唐太宗时期,遇到灾荒或者民乱时,唐太宗也是直接把宰辅和尚书们派去当钦差。这个时空,李世民和他的臣子们也有这个习惯。
三位宰辅都离开了京城,李世民就一个人多做几份工作,也能撑得住。
不过李玄霸病好了,李世民可不会自己忙碌,让弟弟悠闲。
李玄霸刚下病榻就住进了宫中,模仿他哥的字迹帮忙批文书。
李智云和李昭一样,也领了京城的防卫,本来就有事干。但当他休沐的时候,就被兄长们叫进宫加班,还没有加班费,甚是可怜。
最后李世民连已经怀上了的三姊都不放过。
李昭这次怀孕很顺利,说想怀孕就怀上了。胎位很稳,没有任何不适。
太医本来稳妥起见,想让李昭仍旧卧床休息,却被宇文珠否决。
宇文珠行医后多是女子找她问疾,特别是妇产科疾病,她见过太多,接生婆的工作都做了很多次。
“女子怀孕时更应该每日运动,这样孕妇和孩子的身体都好。”宇文珠道,“如果每日散步会流产,那躺着也保不住胎。”
李昭当然更相信宇文珠的医术。既然身体没有不良反应,她仍旧每日慢悠悠地骑着马上班,看呆一群知情人。
李世民询问过几次三姊的身体后,就让三姊也来帮忙了。
“舞刀弄枪还是太危险,文书工作更适合阿姊!”李世民觉得自己非常有道理,十分理直气壮,“何况三姊要去东女国当女王,应该早日习惯政务。”
李昭很想说,东女国就一个郡大小,她坐镇陇右时治理的地盘都比东女国大多了。
不过弟弟忙得两个眼圈黑得像自家郎君带回来的白熊,李昭心疼弟弟,便假装信了李世民的胡言乱语,帮弟弟减轻负担。
宰辅坐着马车到处奔波忙碌,最远甚至跨越了长江,把科举取士的告示亲自贴在了长江以南的城墙上。
魏徵还继续南下,想要把告示贴到岭南去。
“薛公在岭南教导百姓已经年余,我相信岭南一定也有可以入仕的士子。”魏徵道,“自秦始皇起,岭南就已经服从中原教化,现在科举取士,怎么能把岭南排除在外?只要有才之人,无论地域出身,皆可为官。即使是山中的蛮夷,学了我朝圣学,能考过科举,那也是能做官的饱学之士。”
听闻宰辅渡过长江,冯盎亲自前往长江北岸迎接。
当得知宰辅是要在岭南科举取士时,冯盎惊讶不已。
他当然知道岭南在秦始皇时就已经归附中原,但那也只是归附而已。
岭南人还能进入京城为官?而且这还不是特招,会成为定例?
冯盎道:“岭南路远,士子们如何能赶上应试?”
魏徵道:“只要他们想应试,无论隔着多远的距离,他们都会来长安赴试。”
冯盎不再言语。
魏徵一直在观察冯盎。
虽然冯家自称忠于中原王朝,也确实每次都在中原王朝改朝换代后立刻投诚,但魏徵仍旧不相信冯盎的忠心有多纯粹。
偏安一隅当土皇帝多舒服?
如果朝廷在岭南科举取士,那么岭南的人才就会向中原流失。
这些人在朝中掌握了资源,又会反哺家乡,削弱冯家对岭南的控制力。
既然岭南在秦朝就已经归服中原王朝,千百年过去,岭南也该与中原再贴近一点了。
冯盎心里确实有点不舒服。
有能力的人都会有野心,岭南一直被冯家当做后花园、自留地,中原王朝过度插手,他自然不喜。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一天夜里,他回到了小时候,趴在祖母膝盖上,仰着头对祖母说起自己的困惑。
祖母揉了揉自己的脑袋。
“我们所做的一切,你祖父让冯家扎根岭南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教化岭南百姓吗?”
“冯家也曾是中原大族,你们在偏远蛮夷之地安家,难道是为了当一个大蛮夷?”
“孙儿啊,我们的愿望即将实现,你在犹豫什么?”
祖母笑了。
冯盎从梦中醒来。
他已经年纪一大把,儿子都有三十来个,居然因为梦见了祖母而泪流满面。
冯盎醒来后,没有再入睡。
魏徵还未醒。冯盎没有打扰魏徵,而是站在魏徵门口一直等待。
等魏徵出门时,他才深深对魏徵深深一拜。
魏徵微笑着看着冯盎,双眸却沉静如渊。
“昨日我梦见了祖母,祖母很开心,若朝廷在岭南科举取士,祖父祖母让岭南瘴气丛生之地也变作礼乐盛行之地的愿望,终于看到了曙光。”冯盎道,“我先祖乃北燕末帝,一心想回归中原,带着三十余族人坐船回归刘宋。我祖父、父亲在世时,也常念叨何日完成教化岭南的任务,再归中原……”
冯盎抬头:“臣愿为宰辅牵马。”
魏徵脸上的笑容隐去,双眸则有了波澜。
他扶起冯盎,道:“冯氏贵胄之后,回归中原后又以儒学传家。中原当有冯氏望族。”
冯盎露出了轻松的笑容:“犬子也会以科举晋身。我祖父当年也是考试为官,我们一家终于要回归传统了。”
魏徵道:“科举取士暂且放一边。陛下迟早会对高丽动兵,高丽王失信,屠戮你的先祖,让冯家险些灭门。你的儿子中若有勇猛之将,当报仇。”
冯盎眼中精光一闪,笑容更加灿烂:“先祖之仇,十世犹报。我冯家也该分一脉回归辽西祖地了。谢宰辅!”
魏徵微笑道,笑容很真实:“要谢就谢陛下和三郎君……和晋王殿下吧。若不是晋王殿下在陛下面前提起你先祖的事,陛下感怀冯家曾经蒙受的苦难,领兵打仗的事,哪是我能做主?”
冯盎起身,朝着长安方向跪拜。
“谢陛下隆恩!”
今日之后,冯家将再度回归中原!——
二更合一,欠账-1。151w、152w营养液欠账+1,目前欠账13章。想了想还是把剧情写完,不吊胃口。今天是例外,明天起仍旧0点结束战斗,写多少发多少,小命重要。
新的一个月,要努力码字啊,不能颓废了!这个月一定完结!
碎碎念:
冯盎的先祖是北燕皇帝,东晋十六国时割据辽西。国破时有人南渡入东晋为官,末帝冯弘与京城百姓一同逃亡高丽。
高丽人先抢了他们的衣服和武器,又抢他们的仆从女子。又因北魏一直索要北燕后裔,冯家准备南逃。
高丽王得知冯家想南逃,就派人屠杀北燕后裔。冯弘儿子四散逃走,有三百人乘海船到达刘宋,之后就一直在南朝做官,并开始以儒学传家,世代官宦。
所以高力士能文能武能封侯,也可能有少年时受了家庭熏陶的原因吧。
第236章 兄弟二人恶作剧
马车继续南行。
冯盎说要为魏徵牵马, 居然不是打比喻,现在就为魏徵驾车了。
魏徵推脱了几次,便不再拒绝。
在他看来, 冯盎为大唐宰辅驾车, 也是冯盎展现进一步与中原王城贴近的诚意。
马车颠簸。魏徵靠在软垫上闭目小憩。
冯盎的过往, 是李玄霸整理好后交给他的。
不仅他这里有一份岭南主要官员的身份资料,房玄龄杜克明等人手中也有。
李玄霸躲懒的时候也会做一点清闲事。收集整理各家族谱并编纂成册,便是李玄霸主持。
他记忆力惊人, 看过的书就像是放进能停止时间的物品似的,永远都不会坏掉。
当他想搜索什么知识时,就像是太医看着装满药的柜子, 手持一卷目录找药,十分轻松。
所以李玄霸看到别人的族谱之后, 很容易就能从记忆中“调阅”出史书中关于这些人祖先的记载。
如果记载是假的, 李玄霸也能瞬间点出来。
知世郎那个假大儒每次和世家争辩,都能把别人造假的祖先拉出来骂,恐怕都是念的三郎君写的稿子。魏徵想到这里,忍不住冷哼一声。
李玄霸十分坏心眼,最喜欢揭人老底。只要给他一本族谱, 他能把族谱当成书录,翻阅好几日的书, 看得津津有味。
魏徵原本只以为这是李玄霸的恶趣味爱好,经历了知世郎与世家在官报上的骂战,他品出点李玄霸这爱好的恐怖之处。
这次外出, 李玄霸抱了一叠资料给他们, 更让他深刻体会了李玄霸搜集这些信息的原因。
“二哥与人交往是靠直觉和真诚, 靠他个人的能力和魅力。我不一样, 我靠的是情报。”
“如果我熟知他的祖先,熟知他的亲人,熟知他所有的爱好和不满,那我当然能轻易夺得一个人的好感。”
“这么一想,说不定我得到的好感其实有点虚假吧。”
魏徵耳边响起李玄霸的自嘲。
他有点怀疑,李玄霸是否也是对他十分了解,才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
如果是这样,三郎君总爱故意惹怒自己,这算哪门子的夺得好感?你对友人的了解,全部用在拱火上了吧!
魏徵甚至觉得,李玄霸自嘲“虚假”也是在故意拱火,惹他们生气。
魏徵本来在梳理这次南下的策略脉络,但想着想着偏了题,光顾着对李玄霸生气了。
他在心里暗骂了许久,直到马车狠狠晃了一下,不小心撞了一下脑袋,才回过神,现在李玄霸不在眼前,他生气就是自己难受,没办法对等伤害三郎君。
冯盎伸头进来道歉,说路上有一块大石头。
魏徵笑着说自己已经颠簸惯了,这点撞击无事。他还指着自己有点红的额角开玩笑,说自己脑袋是铁做的,陛下都这么说。
冯盎哭笑不得。陛下这是在夸(骂)魏相刚直吧?
马车重新启动。
魏徵也重新收敛思绪,继续思考岭南之行。
李玄霸给魏徵的资料,是想让魏徵动之以情诱之以利。魏徵却并不想这么做。
他始终认为冯盎割据岭南是个大隐患。如果冯盎识相,他应该举家迁徙到长安,把岭南让给朝廷派来的人管理。
忠心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心。在这一点上,魏徵难得和房乔意见一致。
这也是他们真心互相弹劾的理由。
出京之前,魏徵和房乔聊了聊冯盎的事。
他们都认为李三郎对人太过心软,还动之以情诱之以利?
不如诱杀!
如果岭南没反,他们就可以立刻接收岭南;如果岭南有了骚乱也没关系,岭南并非冯盎一言堂,他们就可以用分化突厥的方式分化岭南各部落酋长,削弱他们的力量,将来才能将岭南完全纳入大唐统治。
如果是中原,他们都会以平稳优先,尽可能不牵连百姓。但岭南等地方只对中原称臣,那就是与蛮夷无二。对蛮夷,就要分化削弱,他们才会听从教化。
两人达成一致意见后,又说服了杜如晦,三人一同劝说陛下。
陛下虽然纳谏如流,但常常“帝赞赏,帝不听”,又自信又倔强。所以就算李玄霸不乐意,陛下只要下定决心,对李玄霸也是“帝赞赏,帝不听”。
啊不对,陛下对三郎君应该是,“帝嘲笑,帝不听”。陛下那个坏心眼兄长,才不会安抚三郎君。
李世民听了他们三人的进言后,没有说谁对,而是选了一个折中的方案:“如果冯盎在推广科举一事上也支持大唐,那么他们确实是心向中原。阿玄说冯家可能已经淡忘了祖辈与高丽的仇恨,但如果你向他提起帮他报仇,他仍旧会开心。玄成,如果冯盎支持大唐,你就告诉冯盎,朕会带冯家子征讨高丽,并让冯家在辽西祖地重建郡望。”
“郡望”“豪强”是灭不掉的。只要当地出现了一家有出息的人,乡亲们自会向他们靠拢。
李世民需要做的只是抑制,让这些人对地方百姓的影响力不能与朝廷抗衡。
为此,他放弃了消灭郡望,而是制造更多郡望。
他会为在朝中做官做得好的人在家乡宣扬功绩,建立功德碑,让各地都涌现新的“郡望”“县望”。
到后来,只有在朝中有高官的人家,才能在地方上说得上话。那么“郡望”“县望”就已经不足为惧。
为此,他需要招揽天下各地的人才,还要在朝中给他们空出职位,才能让“郡望”“县望”遍地开花。
所以,李世民慷慨地给出许诺,让冯家回归辽西祖地重建郡望。
他当然知道,冯家不会放弃岭南根基,只会分出一半族人北上回归祖地。但冯家分割南北,聚合力也会变弱。有了新的选择,冯家年轻人也不一定乐意继续待在岭南瘴气丛生之地。
陛下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魏徵就不会擅自行动。
他虽然喜欢劝谏,但若是陛下不听劝谏,直接安排工作,他还是会一丝不苟地完成,不会自作聪明。
“我本以为要和冯盎来回试探许多次,才能试探出他的真心,没想到冯盎……我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魏徵反省。
反省后,下次遇到相似的事,他仍旧会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对方。
而且冯盎现在表示的忠心还停留在嘴上,还要看接下来的行为。
不过既然冯盎已经表了忠心,魏徵便将陛下的许诺一一告诉冯盎,对冯盎“诱之以利”了。
当然,魏徵表现出来的可不是“诱之以利”,而是“陛下一直很佩服冯家的坚守,这是很早就做出的决定”。
冯盎自然对皇帝陛下感激涕零。
经过几日的水陆兼程,冯盎回到了家,当晚就召集儿子们。
“陛下十分信重我冯家,我们冯氏子弟必不能辜负陛下。无论是科举考试,还是跟随陛下为将,你们都要全力以赴,让朝中的人看到我们冯氏子弟的风采,这样我们回祖地时才能重建郡望。”
冯盎老泪纵横。
刚听到能重建郡望的时候,冯盎还没有如此激动。
统帅蛮夷太久,冯盎都快忘记“郡望”和“祖地”的重要性了。
但他身边的人没忘记。
当下属们听闻冯盎可以回祖地重建郡望时,纷纷祝贺冯盎能完成先祖溯源,这是真的光宗耀祖了。
连非汉人的下属也说,他们也有祖先和祖地崇拜,甚至将祖先走出的大山奉为山神。他们是不可能回山上去,但如果祖地不是山,而是现在居住的繁华城池,那他们肯定是要衣锦还乡的。
衣锦还乡……几百年后的衣锦还乡!
冯盎在宗祠里睡了一晚,来平息心中的激动。
等他回到祖地,说不定流落各地的冯氏族人都会回来。那时冯氏说不定真的能成为一个新的世家。
断了的根系重新连接起来,这是何等光宗耀祖?祖先泉下有知,也会与自己一样老泪纵横吧。
回家了,回家了啊!
岭南即使在冬季也能只穿着一件单衣。听闻辽东苦寒,冬季还能见到鹅毛般的大雪。
或许他的身体已经不能支撑他待在辽西,但……
“我宁愿死在族人朝思暮想几百年也不能回去的家乡。”冯盎对儿子们道,“落叶也会归根,冯氏子弟,终于能归乡了。”
冯氏子弟有的激动,有的懵懂,还有的不以为意。
冯盎观察着子孙们的神态。
想回归祖地的就与他一同回去,不以为意的最好让他们居住在长安,懵懂的才能留在岭南。
冯家已经在岭南扎根,根不能断。但大唐有意彻底教化岭南,那么冯家留在岭南的人就不能太聪明。聪明的人一定会有野心。
“好了,你们准备准备,过几年我们就要迁祖坟了。”冯盎笑道,“即使你们不回祖地,也要跟我回去看看祖地,好歹知道自己是从哪来的,知道北燕在什么地方,知道……”
冯盎收起笑容,声调压低,声量提高:“知道差点灭了我们冯氏满门的宵小之国,是怎么被大唐的皇帝彻底碾碎。”
这次冯氏子弟的神情统一了。之前激动的懵懂的不以为意的神情,都换作了肃穆。
他们或许不在乎祖地,但他们记得仇恨!
亲缘之仇,十世可报!
……
“这就是大汉的儒。”遥远的长安,李玄霸把书本卷起,轻轻敲了敲李道玄的脑袋。
听李玄霸讲课的不只是李道玄,还有李神通等宗室的子孙。
李世民收起了李渊对宗室过分的厚待,这群宗室就要自己讨生活。
虽然他们比勋贵还是强一些,只要有本事一定会飞黄腾达,不需要等候空缺,但如果自己太废物,那再宽松的晋身条件他们也抓不住。
李世民逢人就说李玄霸很会教人。明明李玄霸除了李智云就没带过孩子,李智云还是自己争气,他和二哥对李智云算是半放养,但宗室都信李世民的胡扯。
李世民喜欢自夸,夸自己词不重样。
李玄霸是他的双生弟弟,他自夸的时候都会带着李玄霸,夸得别人都深信不疑。
李神通敬佩李玄霸的本事,正愁自家子孙不是特别有才华,远远不如李靖这个同姓李的非宗室。李世民慷他人之慨,说“愁子孙教导的都交给阿玄,阿玄就是最厉害的”,他回京述职时,就选了几个聪慧的子孙给李玄霸送礼拜师。
但在李神通送礼之前,李道玄已经背着自己打的猎物,眼巴巴地求李玄霸教导了。
李玄霸满头雾水。
二哥很喜欢李道玄这个傻小子,要亲自传授李道玄兵法,并说下次大唐有大的出兵行动,一定会给李道玄立功的机会。
李道玄跑自己这里来拜什么师?!
李道玄是个老实孩子:“陛下说他太忙碌,向殿下拜师就是向他拜师。”
李玄霸:“……”他明白了自家二哥的意思。二哥夸下海口要把李道玄培养成真正的名将,但实际一操作,唉,不是李道玄没天赋,实在是大唐的贞观大帝太忙碌,抽不出时间啊。
有空闲时间,李世民宁愿带着长孙康宁去找李玄霸玩耍,然后晚上如果长孙康宁身体不便就去后宫闲逛。
谁愿意把不多的休息时间浪费在教人上?这不是给自己额外增添工作吗?
不想给自己额外增加工作的李世民,就给李玄霸增加了工作。
李玄霸自己心眼子比马蜂窝还多,所以也很欣赏李道玄这样一根筋的好孩子,虽然有点对二哥甩锅生气,他还是同意教导李道玄。
他每日都会花大量的时间看书,讲学是梳理自己所学知识的一种方式,对他而言其实不算工作。
李玄霸深知二哥知道这一点,才会厚颜无耻地甩锅。
谁知道,李道玄刚入门,李神通就带着子孙过来了。
行吧,一只羊也是赶,一群羊也是赶,不费事。
没几日,李玄霸就看见门口站了一堆人。
熟悉的不熟悉的宗室子弟人挤人车挤车,全堵在了自己门口,自己都出不了门了。
李玄霸:“???”
这时候他才知道,二哥逢人就夸自己会教导学生,是千古难见的名师,将来他和皇后的孩子无论男女都交给李玄霸教导。
“谁家有不争气的子弟,都送过去让阿玄教几日。如果阿玄都说无能为力,那就真的无能为力了。李元吉知道吧?阿玄教不了的弟子,只有李元吉那样的人。”
听了陛下的话,不仅宗室堵门,朝中许多勋贵世家都来堵门了。
李玄霸本就声名在外,虽年轻也已经被认可为举世敬仰的大儒名士,早些年就有崔氏子弟“李门立雪”求教。
当李玄霸被宗室、勋贵先后堵门后,就像是后世人看到排队的小店会忍不住一同排队一样,世家子弟和外夷使臣都凑热闹了。
据外夷使臣说,他们国家的王子有意来大唐留学,到时肯定会想拜入晋王殿下门下。
晋王殿下:“……”
他决定召集兵马,发动玄武门之变,掀翻脑子贵恙的二哥。
李世民听了弟弟的谋逆宣言后,笑得眼泪都飞了出来。
他一边笑还一边对憋笑的小五道:“这肯定是我做的最成功的恶作剧!”
李智云:“……”皇帝二兄,你也知道你在恶作剧啊!
李世民笑着避开李玄霸的拳头:“不过我也没撒谎,你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又能对人心洞察秋毫,耐心更是无人可比,还有谁比你更适合当老师?不过大儒名士都会挑选弟子,哪可能人人都拜入名门。你大可全部拒了,将来去国子监讲学。”
李玄霸死鱼眼。
二哥绕这么一大圈,是想光明正大地把自己塞进国子监,改革国学啊。
“你早说啊。”李玄霸收起了谋反的打算。
李世民眨了眨眼:“恶作剧更重要。”
李玄霸:“……”他今天就要弑君!
但显然,李玄霸根本追不上动若脱兔的大唐皇帝。他除了向母亲告状,别无他法。
可这次母亲却不站在他这边,还说这是好事。
“我家三郎就是这么厉害。”窦慧明像哄小孩似的,摸了摸李玄霸的头。
李玄霸更生气了。
他一生气,就要搞事。于是他在国子监大肆宣扬汉儒风范,详细讲解大汉的“公羊儒大复仇”理论,以及汉儒使臣的搅屎棍风范。
现在还没科举,李世民甚至还没让各地举荐人才,所以国子监里的都是年轻官宦子弟。
年轻人,个个年轻气盛,一点就燃。
所以……燃起来了!
“没错,我们要复仇!”
“什么突厥,什么高丽,还有胆敢侮辱我们使臣的倭国,杀杀杀杀杀!”
“我要出使!我要当使臣!无论是砸别人玉玺还是睡别人太后,我都没问题!”……
“阿玄,弹劾你的人太多了,国子监你先别去了。”李世民揉揉眉角。
李玄霸微笑:“二哥,我的恶作剧好玩吗?”
李世民对李玄霸竖起大拇指:“好玩,好玩极了。这次算我略输一筹,下次我绝不会输!”
李小五在一旁很茫然。
他还以为三兄这闹腾是和二兄商量好的。三兄虽然被弹劾,但国子监面貌焕然一新,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们都短暂地燃起了读书习武的斗志。
根据小道消息,李智云得知其实朝中公卿们对三兄的讲学挺满意,认可了二兄对三兄的胡吹。只是现在大唐需要休养生息,周边各国又比较乖觉,所以要给他们一个大唐不会动手的假象,才按下这次讲学热度。
李智云以为,二兄三兄掀起京中研究汉儒大复仇理论的热潮,恐怕是要为敲打西突厥、南诏或者高丽做铺垫。
恶作剧是什么鬼啊!——
一章半合一,欠账-0.5章。目前欠账12.5章。
第237章 朝着真大儒迈进
朝中的视线, 都集中在李玄霸宣扬大复仇理论,试图再起兵戈上。
朝臣阻止了李玄霸继续宣扬大复仇理论,为了安抚溺爱晋王的陛下和焉坏的晋王, 李玄霸在国子监新开的其他课程没有被终止。
比如算术课。
每个穿越者都会把现代数字和数学符号、公式拿出来。
数学是自然科学的爹妈, 所有自然科学都必须有数学的支撑。
从先秦时代起, “算”就是士人必备的课程。“算学”不是诸子百家,但诸子百家都会研究算学。
儒家自然也不例外。
汉朝独尊儒术后的儒学就是披着儒学皮的诸子百家,按照明朝大儒王阳明的说法, 圣学海纳百川,岂是如此不便之物?只要先进的思想,都可以融入圣学。
能称得上大儒的人都要有开创性的思想, 要能开宗立派。就算是程朱理学,也融入了佛道等学说, 并不是闭门造车的狭隘学问。
至于明末清末的大儒们, 那都是最先开眼看世界的人,翻译海外著作的人铭牌一翻,个个都写着“大儒”二字。
因循守旧的迂腐儒生占据朝堂高位的时候,这些迂腐的儒生可没有一个被尊称为大儒。
毕竟孔孟荀等先贤自己就是开拓创新的人,“大儒”的评价标准从先秦时就已经确定了, 拿不出新的东西,只知道咀嚼前人书本, 就没资格成为儒家的领袖。
孔家后来被捧上神坛,但孔家子弟却很少是大儒,便是这个原因。
儒家各学派打得鼻青脸肿, 砸儒家先贤神像破儒家先贤庙宇的往往就是儒生自己。看一看孔庙里的神像搬进搬出的历史就能略窥一二。
没办法, 先秦时儒家先贤就是互骂贱儒, 这也是传统。
“儒”对华夏的士人而言, 是一种精神,一种操守,而不是单纯的学问。所以后世有外国研究学者认为,“儒”不是学派,是宗教。
当然,华夏人都是不赞成这一点的。
别拿宗教碰瓷先贤,这明明就是思想,是文明,是传统,全是传统。
李玄霸拿出新的算学,士子们一看,没错,就是大儒推陈出新,能学,建议加入儒生必学课程。
当李玄霸拿出简单物理时,儒生们又一看,这就是格物致知啊,学,必须学!
也有人抨击李玄霸的理论是错误的。
“算学”和“格物”是儒家的传统学说。
算学就罢了,这还只是工具,对错只要算一算数一数就知道,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没有狡辩的余地。
“格物”则不一样。“格物致知”出自《礼记》,“格物致知”是什么意思,从《礼记》诞生起就众说纷纭。
后世“理学”和“心学”最大的分歧,就是对“格物致知”的认知不同。
李玄霸的“物理”,在儒生们看来,很明显就是“格物致知”。他认为世界是唯物的,物体和运动都是有规律的,而人的主观能动性是“推力”,只有规律允许,才能产生作用。比如单纯人体本身是不可能飞上天的,就算再努力也不行,只有借助工具。
士子们都感慨,李玄霸虽然一直被尊称为大儒,但只是世人的奉承,而不是丹青承认的真正大儒。
现在晋王殿下拿出他对“格物致知”的解释,是要朝着能入孔庙的真正大儒迈进了吗?
“我注六经,六经注我。”注经若能被世人认可,那就是真正的大儒!
当李玄霸的“格物致知”思想让普通儒生爆发争吵(斗殴)热潮,朝中公卿才发觉李玄霸隐藏在宣扬大复仇理论下的真正图谋。
“为什么要说这才是真正图谋,而不是都是真正图谋?”
不知为何被拉进了“防备晋王搞事公卿小组”的楚王李智云,发出灵魂质问。
朝中公卿皆认为楚王殿下言之有理。
他们感慨:“晋王计谋百出,就像是箭矢从四面八方袭来。我等只能盯着一面,怎么能防住所有箭矢?”
李智云再次发出灵魂质问:“为何要防备?他的箭又不是对你们射的。难道你们太笨了,学不会新算学和新格物?”
朝中公卿把楚王李智云踢出了群聊,并把他拉入了黑名单,发誓以后都不会再拉他入群。
李智云摸摸鼻子,觉得莫名其妙。
他转头就告密。
李玄霸一边默写数学公式,试图编写小学数学课本,一边道:“朝中公卿都很聪明,当然不是因为学不会才反对我。他们只是担心我声望太高,以后更制不住我。”
李智云疑惑:“他们为什么非要和三兄作对?”
李玄霸放下笔,活动了一下肩膀,微笑道:“朝堂每一项改革,都会让一部分人利益受损。若是其他人提出的建议,他们还能抗争一下。我的提议,二哥几乎没有驳回过。我有这样的特权,他们当然不放心。”
“有的人不在乎利益受损,但他们担心大唐,担心二哥和未来太子的皇位。我权势太过,声望如果也太过,岂不是动摇皇帝的统治?而且我也不是绝对正确,如果我的提议都能不经过群臣商讨直接被二哥认可,如果我判断失误怎么办?”
“我是臣子,就该有臣子的限制。声望不能过高,权势不能过甚,恩宠不能过厚。”
“君君臣臣,各有本分,不逾矩。”
李玄霸吹了吹纸上的墨痕:“其实他们的想法很正确,我确实过了。”
李智云茫然:“啊?那怎么办?”
李玄霸笑出声:“什么怎么办?过了就过了,我乐意。如果二哥不乐意,他自会告诉我。既然二哥没有不乐意,他们担忧再多也没用。至于我会不会开了个坏头,识人不清是后世昏君的错,与我何干?”
李智云:“……”总之,三兄也知道群臣的担忧,并赞赏他们的担忧,但也就停留在赞赏,继续我行我素。
李智云问道:“二兄知道吗?”
李玄霸道:“你应该去问你二兄。”
李智云脸上出现尴尬的神色:“不太好吧?”
李玄霸收起笑容,叹了口气:“小五,二哥就算当了皇帝,还是你的二兄。”
李智云使劲点头:“我知道,但……唉,就像三兄说的,君臣有别。”
李玄霸道:“二哥知道你的想法,会很伤心。他伤心了就会哇哇大哭,并且一边哭一边揍得你满头包。”
李智云:“……”好像三兄说的事极有可能发生。
李智云失笑:“我会调整心态,当回二兄的好弟弟。”
李玄霸颔首:“这才对。”
他回答李智云之前的回答:“二哥当然知道。他特别喜欢看群臣忌惮我,却拿我无可奈何的模样。二哥说,当皇帝后,许多事他都只能隐忍,心里窝着许多火。看到群臣被我欺负,他也畅快。”
李智云咋舌:“是二哥会说的话。”
李智云满意而归。李世民暂时延后了把小五揍得满头包的计划。
他向李玄霸抗议,自己虽然会揍小五,但不会哇哇大哭,自己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哭。
李玄霸嗯嗯唧唧敷衍。
朝中公卿虽然在商讨怎么制止李玄霸,但他们不但没有阻止李玄霸在国子监新开设的“算数”“格物”课程,还竭力推广。
群臣隔三差五去找李玄霸,让李玄霸快点把教材写下来,要推广给天下所有官学。
他们还撸起衣袖要给李玄霸打下手,让李玄霸加快速度。
虽然李玄霸体弱,但只是编书而已,怎么会累?所以晋王殿下你这么年轻,怎么能睡四个时辰?两个时辰就够了!
更让李玄霸无语的是,之前被他怂恿了一群人拳打脚踢的世家们最为积极,送家里祖传书籍誊抄本就算了,还有人送羊脂蜡来,委婉地让他挑灯加班。
李玄霸真是服了这群人。
是不是这些年写书的人太少了,你们都无书可读,感觉饥渴难耐了?
李玄霸感觉自己变成了食堂里做菜的厨子,一群人使劲敲着饭盆让自己赶紧开饭。
李世民见李玄霸把自己埋进了坑里,开心得每日被长孙康宁逼着吃水煮蔬菜都不逃跑了。
朕愿意茹素一年,只求阿玄继续被坑!
不过李世民也很好奇:“阿玄,你知道的也太多了。”
李玄霸有气无力道:“你知道后世普通人中最博学的是谁吗?”
李世民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李玄霸道:“是高考生!”
他穿越前正在准备高考,更坑的是,他辍学的时候分文理科,几年后重新自学想要参加高考,文理已经不分科了!
虽然高考不考现代火|药和工科材料比如水泥玻璃等配比,但基础理论都得背。
李玄霸头悬梁锥刺股,一边当营销号一边读书,穿越前最后一次模拟测试估分能上一所不错的双数字高校。
啪嗒一声,努力白费。
“我要把我记忆中刻进去的知识都记录下来,才不枉我的刻苦。”李玄霸咬牙切齿。
“记忆殿堂”是穿越后的“金手指”。前世只要背过的东西,哪怕穿越时已经忘了,但仍旧存储在今生的记忆殿堂。今生学习的知识也一样。
但前世他只是一个稍稍聪明一点的普通人,重新捡起课本,课本和考试还和以前差别那么多,吃的苦可太多了!
李世民听李玄霸泄露的“前世”,一点不惊讶,也懒得追问,只是特别同情道:“高考就和科举差不多吧?那你可太惨了,同情你。没事,现在你去当主考官出考卷,让其他人感受你的痛苦。”
李玄霸捏紧笔,狞笑道:“好!”——
一更。唉,看着欠账提不起劲,总觉得随随便便加更几天就能瞬间还清,没有动力,前两天每天五千多字,今天又只有三千。
来多点营养液吧,给我点紧迫感,说不定我能久违日九呢。
第238章 将算学地位拔高
今年皇帝没怎么折腾, 朝中公卿按部就班的上班下班,顶多防备一下晋王的小打小闹,一年时间就过半了。
新的科举制度终于确定。
原本科举是一股脑都到京城来考, 分明经、进士、算数、秀才等不同科目。新的科举将所有科目都整合起来。
科举分两级, 一级由各郡主持的童生考试, 靠明经和算数两项。
明经考“贴经”和“经义”,即默写填空和看材料作文;算数只考最基本的计算,增加几道简单的算账题。
考过童生的人就能获得免除自己本人徭役的特殊待遇, 而且有了这一层身份,无论是教书还是给官员当幕僚,都更加容易。
李玄霸吐槽, 童生就是考语文数学,还是小学学力的语文数学。
考过了童生之后, 就获得了前往京城会试的资格。
京城考三科, 一科仍旧是经义,但偏历史向;一科策论,根据现在朝廷的律令看材料写作文;一科仍旧是算数,这次以应用题为主。
加强算数考核是李玄霸的强烈要求。为此他还难得上了几次朝,和满朝公卿吵了几次架。
能吵得过李玄霸, 逼李玄霸捂胸口倒地碰瓷的熟人们都在外放,李玄霸舌战群臣毫无压力。
李世民在已经换成了椅子的御座上看弟弟端着微笑阴阳怪气, 群臣吵得脸红脖子粗,在心声里给弟弟不断叫好。
大唐朝堂很公平,除非皇帝有自己的想法, 可能会“帝赞赏帝不听”, 平常“小事”就是谁辩论赢了就按照谁的建议做。
这么公平的朝堂, 难免出现说不过就气急败坏打架斗殴的情形。
虽然李玄霸是晋王, 群臣也对他撸起袖子,李智云一直提心吊胆地随时准备挡在三兄面前。
哪知道,上朝时皇帝第一句话就是,“阿玄身体不好,吵归吵,朕和阿玄从小打架都是一起上,谁要是动手,朕就只能暂时忽视自己的皇帝身份,下场和诸公一起辩论了”。
群臣默默将袖子放下来。
陛下这威胁真是离谱。陛下你干脆把朝堂上的旧将都叫来一起打架得了!
李智云悟了。他确实不该因为二兄当了几年皇帝就与二兄生疏。听听这话,是皇帝说的吗?
大唐皇帝这过于离谱的威胁让群臣很不满,于是群臣通过各种渠道,试图向太上皇帝和太上皇后告状。
李渊表示自己已经不管事,而且……“你们居然在朝堂上打架?这不是御前失仪吗!辩不过大德就要动手,你们这是犯上!是谋逆!大雄确实做得不对,身为皇帝怎么能自己动手?应该叫侍卫把胆敢御前失仪的人全部拖出去!”
李渊十分生气。我李唐的朝堂怎么和民间集市似的,都是大雄太纵容你们!一群刁臣!
太上皇后更是在听到这件事的第一时间骂人。谁?谁要对三郎动手?!本宫要亲自给他两巴掌!
群臣们乖乖老实了。
算了算了,和病秧子动手胜之不武,我们还是嘴皮子上见分晓。
但嘴皮子,他们是真的说不过。
李玄霸就咬死了一点,连算数都不会,你当个什么官?当一个平庸的官员需要收得上来赋税,当一个优秀的官员要收得上来更多的赋税还让百姓生活更好。“赋税”二字拆开,全是数字。
“无论是带兵打仗还是治理国家,放到纸面上都是一个个数字。把这些都交给幕僚?做好做坏全靠幕僚良心吗?这和将家里的账本全部交给仆从,自己不管不问有什么区别?”
“加强算数考核会筛下一群贤才?连算数都不会,账本都不会看,赋税都不会算,收支都搞不明白的算什么贤才?他们进入朝堂能干什么?每日喝喝茶聊聊天,挑挑同僚的刺?魏玄成给同僚挑刺都要先算一算同僚的收支是否平衡呢!”
李世民幽幽道:“是啊,魏玄成挑刺都是有理有据,连朕借口给寒钩乌镝改善伙食多吃了几只羊,他都能算出来。”
李玄霸:“哥,这个你就别说了,丢人。”
吃羊就吃呗,谁还阻止你了?为什么要借口给寒钩乌镝改善伙食,然后去吃寒钩和乌镝的羊?二哥你的脑子究竟是怎么想的?!
人家魏玄成也不是弹劾你多吃了几只羊,而是骂你撒这个丢人的慌!
李世民很委屈。他又不是故意撒谎。只是那段时间突然疯狂想吃小羊羔,但是为了口腹之欲下旨又觉得有点尴尬,才借了寒钩和乌镝的名义。谁知道魏玄成那个田(乡)舍(巴)翁(佬)一点面子都不给。
朝臣:“……”
行吧,连只需要挑刺的御史都得算数好,才能盯紧他们的日常花销。确实,当官不能不会算数。
其实群臣的算学都不差。
无论是隋朝还是汉时,得到举荐的士人都要再进行一次统一考试,才能根据考试成绩授官,这就是科举制度的源头。
算学一直都是士人必考的科目。隋朝和唐初在琢磨科举的时候,也分了算学这一科。
只是群臣人为算学是基础技能,不需要考核士人们都会。
不会有士人不会算学吧?这不是启蒙就该学的吗?群臣不是说当官技能中算学不重要,而是认为这个太基础,不需要特意拿出来考核。
群臣知道算学的重要性,只是不理解李玄霸将算学考核地位拔高的缘由。他们认为这样根本起不到考核贤才的作用,不如多考点其他的。
李玄霸承认,他其实是在拿着“算学的重要性”诡辩,和群臣们辩论时完全牛头不对马嘴,所以朝中公卿才对自己忍无可忍,撸起了袖子。
以大唐的现状,确实算学是士人的基础技能。他所考核的都是最基本的算学知识,着重于应用,不是“数学难题”,对大部分士人而言,都如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不需要额外考核。
如今有底气参加科举的人哪怕是寒门士子,都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才子,过目不忘和心算几乎都是必备技能。他加大算学考核的比重,等于是单纯送分了。
“现在是这样,但等科举范围进一步扩大之后,就不一样了。”除了对二哥,李玄霸只在和友人的信中说了实话。
科举为了录取更多的人才,降低考官的主观行为,科举试卷的限制会越来越死。
明朝对科举有两项重要的措施,一是八股文啊,一是馆阁体。
八股文规定了格式,馆阁体规定了字体。前者让科举取士变得僵硬,后者一定程度上抑制了书法的发展。
但格式固定、字体固定,考官阅卷时才会更客观,尽可能减少作弊行为。
后世科举为了减少作弊,尽可能客观地选择人才,一定也会不断给科举试卷增加条条框框。
“如果科举之初就提高算学的作用,后世皇帝或许能沿用,官员们不至于除了经义两眼一抹黑,庶务全靠幕僚。”
友人们对后世卿大夫居然连算学这种基本的士人技能都能丢掉感到大为不解。
难道后世做官只需要背熟四书五经?那也太可怕了!
李玄霸道:“唐宋进士及第之后还有’制科‘考试,要在专业技能上达标之后才能授官;明清将’制科‘制服规范化,融进了’翰林制度‘。三甲进士进六部打杂,二甲以上赐进士出身的进士先进翰林院学习,每年都会考核,如果几次考核不过就会被遣回原籍。所以当官的进士还算有点本事,举人就不行了。”
明清的史料比较详细,每一科进士的名单基本都可考。进士进入翰林院后摆烂考试不合格被劝退者可不少,和后世一些人考入名牌大学后挂科退休一样。
这也是祖宗干过的,这也是“传统”。
李世民很赞成李玄霸的额外之举:“我们大唐的制度不仅要适合现在,也要为后世人奠基。既然算学很重要,那就应该加入科举考核。越是基础,就越应该考核。”
李世民一锤定音,两层科举中都加入应用算学的事就算确定了。
科举加入算学,不一定会激发华夏自然科学的发展。应用数学和理论数学是两回事,前者只是工具。
不过如果朝廷重视数学,或许民间会兴起研究数学的热潮,出现能推动自然科学发展的真正数学家也不一定。
女帝在科举中加入诗歌考核,造就了唐诗的辉煌。
李玄霸很喜欢唐诗,但他是个实用主义的人,认为写诗写得好和做官没关系。权贵们自己喜欢,多给诗人给钱捧场就成,把诗歌纳入官吏考核,确实对朝堂和百姓没有益处。
宋朝虽然弱了些,在文治方面还是有可圈可点的地方。宋朝革新改革对科举下手时,第一件事就是取消诗歌考核。
至于这样会不会让“唐诗”不如原本时空辉煌,李玄霸表示,我就在大唐贞观年间唐太宗身后,不服气就来唐太宗身后打我啊。
你不仅要能有时空机,还要打得过我二哥。做不到,那他也没办法,给了机会让你打都不中用。
李玄霸在和群臣吵架的时候,科举已经开始组织起来。
群臣们发现这一点时很无力。
宰辅们都已经去各个郡县亲自监督组织科举,考卷都运过去了,还吵什么?晋王殿下就是单纯想吵架吗?
李玄霸辩解,他这是尊重同僚。如果有人能辩赢他,也可以取消算学考试。
来吧,我们再战!
虽然群臣骂骂咧咧,但心里舒服不少。陛下和晋王还是尊重他们的意见,并不是兄弟俩拉着房杜魏薛等人私下商量,就纲常独断了。
大唐如今的天气很炎热,朝堂上商议的初试时间,正好与后世秋闱一样,定在了金秋十月。
李世民下诏,先连试三年,自认有才者皆可自荐,他要拾遍民间遗珠——
一更,有二更。
没想到大家手中居然真的有营养液,今天没做好加更准备,所以熬一会儿夜。从明天起我会调整好时间。
下章更完一起改错别字。
第239章 桂花树上你和我
金秋十月, 桂子飘香。
魏晋南北朝时,不知从哪个喜欢风雅的士人开始,汉宫后苑中的贡品桂花树先走进了官员的府邸, 又进入了民间。如今已经是京中常见的景观树。
如今的长安, 当然没有影视剧中的雄伟美丽。
百姓的房子总是灰扑扑的, 道路上铺着石板也多泥泞,让人不敢细究这些泥泞中的水是哪来的。
桂花如云时,从宫门的高楼上往下眺望, 长安城的街道终于有了几分现代人想象中的韵味。
京城也有童生试。
考生入场的前一日,李玄霸给李世民补贴了点家用,花钱让百姓把考场外的道路洒水清洗。
考场开门, 李世民又从内库里拖出来不知道哪里进贡的金色盔甲,让兵卒们穿得亮闪闪的迎接考生。
大概是听到了大唐皇帝内心的期盼声音, 考试当天是个艳阳天。
考生们进入考场的时候, 纷纷抬起手挡住眼睛。
闪,太闪了,这就是传说中的玄甲兵吗?皇帝陛下把玄甲兵都派出来了?
“玄甲兵为什么是金色的?”
“众所周知,陛下的玄甲兵不打仗的时候一定要是金色。其实在战场上他也想把盔甲弄成金色,只是打完几场仗, 金漆都掉了,又变成了玄甲。”
“真的吗?”
小小孩童仰起与裴行俨五官相似的脸, 一脸怀疑表情。
裴行俨捏了捏孩童的脸,大笑道:“不信你问李三,李三说了你总会信。”
孩童疑惑:“李三是谁?”
李玄霸道:“我。”
孩童一脚踹裴行俨小腿上:“阿兄!对我老师礼貌些!”
裴行俨笑道:“我叫他李三, 他叫我裴大, 怎么不礼貌?友人之间都是这么叫。你叫他老师, 我叫他李三, 我们各论各的。”
孩童一脸纠结,觉得这样不对,但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急得满脸涨红。
李玄霸笑眯眯地在一旁兜着手看裴行俨欺负比他儿子还小的幼弟。
裴行俨之前屯兵云南,李世民叫他回来当宰辅都不回来。
本来云南那群小国还在犹豫,不太清楚中原的情况。魏徵在南边到处张贴告示时,顺带到裴行俨那里见了一下云南小国的使臣,非常温和地告诉他们,即使是藩属国也能在大唐科举做官。
裴行俨等了许久的仗,就打不成了。
这倒不是云南小国听闻能在大唐做官十分激动,所以臣服大唐。
大唐都已经派宰辅到各地广招人才了,看来中原肯定早就平定了,否则怎么轮得到瘴气丛生的岭南?
李玄霸和李世民提起云南的时候,习惯性地叫他们“南诏”,但其实他们现在还不是南诏。
云南洱海那么小一片地,实力强大彼此抗衡的小国都有六个,统称“六诏”。
后世所说的南诏是六诏中的蒙巂诏。
开元年间,大唐帮蒙巂诏统一六诏。因蒙巂诏在其余五诏之南,大唐人懒得记他们太复杂的国名,就在自己的文书上把他们定名为南诏。后来南诏人自己都称自己是南诏了。
高丽人对此应当很有感触。大隋也嫌弃高句丽国号麻烦,所以称呼其为高丽。高句丽抗议无果,逐渐也自称为高丽了。
李世民的战略思想是羁縻统治的地方拆得越细越好。
他当天可汗的时候,对待藩属国总是一副好好先生的态度,“朕不干涉你们,只要向朕称臣都是好臣子,你们自己看着办”,好像之前那个举兵灭国的人不是他似的。
李隆基的战略思想是扶持亲近自己的势力。
但南诏是个白眼狼,前脚借大唐的兵统一,后脚就叛了。后来南诏在称臣和反叛中反复横跳,大唐内部安定他们就称臣,大唐一乱他们就复叛,背靠着吐蕃的支援,南诏是中晚唐的老对手。
大唐在灭亡前,把吐蕃和南诏都拖死了,灭亡的时候武德仍旧充沛。
李隆基吃的亏,李玄霸定不会让自家二哥吃,特意叮嘱了二哥。
李世民摊手:“我本来就不会吃这个亏,是重孙吃的亏。就算我很努力地教导后人,但当皇帝的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我也无能为力。”
李玄霸为二哥的洒脱大为震惊。
连子孙的错误决定都不能让二哥难受,他可太难受了。人生乐趣真是越来越少了。
李世民当皇帝后日理万机,对外夷的情报收集工作就落在了李玄霸头上。
以前兄弟二人身边没有帮手的时候,李玄霸也是负责情报和后勤,现在干回老本行了。
李玄霸直接与裴行俨对接,让裴行俨屯兵期间多与六诏贵族交流,收集他们的信息。
中原流行修族谱,周边小国也把修族谱当作一个时尚的事。李玄霸对喜欢把自己祖宗和姻亲都列在小本子上的人十分欢迎,大大节省了他收集情报的难度。
特别是通过梳理姻亲网络,李玄霸能轻松地看到对方朝堂的薄弱点,知道给哪些人送礼最合适。
狮子搏兔也需全力。中原轻视蛮夷,不太愿意对蛮夷小国使用手段。但李玄霸并无中原人士的堂皇正大之气,就算老师用戒尺敲他二哥的脑袋,他也喜欢使这些付出少见效快的阴谋诡计。
裴行俨带着几马车资料回来,担心节外生枝,径直驶入了晋王府,美其名曰给晋王送礼。
他这样做,当然被御史弹劾。
李世民准了弹劾,让裴行俨免官在家反省。
裴行俨在六诏受了大罪,差点水土不服死在六诏。这人头铁,病了也不肯回来。见裴行俨闲不住,刚回京又想外放,李世民干净利落地免了裴行俨的官,让他在家好好养身体,顺带与幼弟裴行俭交流交流感情。
裴行俨的父亲裴仁基老当益壮,在洛阳快城破的时候还得了一个老来子,取名为裴行俭。
今年裴行俭已经三岁,口齿伶俐,问题特别多。裴仁基就没见过每天无数个“为什么”的孩子,实在是撑不住,恰好李世民在到处宣扬李玄霸带熊孩子的本事天下第一,裴仁基病急乱投医,居然抱着三岁幼子来寻李玄霸拜师。
李玄霸早就在关注裴行俭。
在原本时空中,裴仁基和裴行俨试图复立杨侗为帝失败,被王世充夷灭三族。裴行俭是裴仁基遗腹子,才幸免于难。
被亲戚资助,没有亲戚教导,裴行俭虽凭借父兄荫庇求得荫官,但转身就发奋苦读考上科举明经科,成为苏定方的部下和弟子。
李玄霸已经准备好了为裴行俭和苏定方牵线,为这对师徒在这个时空中续结缘分。
谁知道裴仁基这么早就受不了自己的幼子,非要给裴行俭找个老师。苏定方现在还没成名,自然成不了裴行俭的老师。在李世民的恶趣味下,给李玄霸下诏牵线,让李玄霸为带太子提前练手。
李玄霸原本撕了诏令让他哥滚,但不知为何宇文珠一见裴行俭就十分喜欢,最终裴行俭还是来晋王府常住了。
裴仁基年纪大了浑身老病,裴行俨远在六诏。见李玄霸肯照顾自家幼子,裴仁基便厚颜无耻地让裴行俭每日过来蹭饭,美其名曰“服侍老师”。
李玄霸对此只能呵呵。
裴行俨回来,李玄霸终于可以把这个“十万个为什么”小豆丁丢给裴行俨。
裴行俨被免官之后,整日一副纨绔子弟做派,带着弟弟到处闲逛。等李玄霸有空的时候,他便来骚扰李玄霸,在李玄霸家蹭吃蹭喝,一副无赖做派。
大唐第一次科举考试,京城士子云集,到处都有热闹看。裴行俨天天拉着李玄霸出门看热闹,从考场开门一直看到放榜。
第一次全国自荐科举,大唐君臣都是摸索着忙碌。李世民自科举前一旬就开始熬夜,政务堆积如山,完全做不完。
李玄霸为避免被二哥拉壮丁,借口换季生病逃了出来。
今日放榜,李世民顶着个黑眼圈与百官一同等着大唐科举童生试第一次唱名。
等唱名结束,大唐君臣才能暂时松口气,等待会试的“大考”——会试是赴试的士子的大考,也是大唐全体君臣的大考。
而李玄霸,则和街溜子裴行俨隐藏身份来到赶考士子居住最多的坊,等着看士子们或欣喜若狂或哭天抢地。
报喜的人陆续到来,新铸的贞观铜钱撒得满地都是。
裴行俭攀爬到裴行俨脖子上坐着,抱着他兄长的头,眼神闪闪发光:“我将来也要考科举!”
裴行俨笑眯眯道:“好啊。我凭战功入仕,你凭才学科举入仕,我们兄弟二人就是有门荫也不用,只凭自己。”
裴行俭笑得大眼睛也弯成了月牙。明明兄弟二人不常见面,此刻表情却如出一辙:“对!”
裴行俨盯着弟弟走进人群看热闹,让裴行俭去抓洒在空中的铜币。
李玄霸没有跟着去。
他站在原地,将裴家兄弟二人的嬉笑收入眼底。
原时空的裴行俭是什么模样?
有裴家宗族养育,裴行俭的吃穿读书肯定是不愁的,只是不可能坐在兄长的肩膀上而已。
“哟!”
李玄霸后背被人猛拍一下,惊得差点蹦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阿玄你好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本该在宫里等候消息的李世民蹿了出来,“你不是直觉很敏锐吗?怎么没发现我?”
李玄霸骂道:“谁会专门用精神力扫描你啊!你对我来说就是空气!不存在!”
李世民点头:“也对。”
李世民被弟弟骂成空气还很得意,当作李玄霸在夸他。
他得意洋洋向李玄霸炫耀自己怎么逃出宫,并让小五待在书房假装自己,应付群臣。
李智云把皇帝二兄继续当作普通二兄的后果,就是被逼着做大逆不道的事。
幸亏魏徵、房乔和杜如晦都不在,否则李世民大概要被迫下诏自省了。
“哎?他们在跳舞!我们也去!”李世民拉着李玄霸就跑。
李玄霸一个踉跄差点跌倒,被二哥拖入了人群。
他忍不住在心里大骂,你们大唐人什么毛病!怎么遇到什么喜事都喜欢载歌载舞!
“来,旋一个!”
裴行俨顶着裴行俭滴溜溜像个陀螺一样转了起来。
一直很安静早熟的裴行俭就像个普通熊孩子一样扯着嗓子尖叫欢笑。
“我必不可能输!”
大唐的皇帝陛下一生不弱于人,斗舞也一样!
李玄霸破口大骂:“你自己跳你的,别拉我!”
大唐的皇帝陛下独断专行,才不管弟弟跳不跳,拉着弟弟一起跳。
“哈哈哈,阿姊,叔郎都要气得晕过去了!”
“放我回太医院!我还有很多事没做!”
“才不要!~一起玩嘛!~”
长孙康宁拉着满脸不情愿的宇文珠,冲到了兄弟二人身边。
李世民拉着长孙康宁跳起舞来。
人群中,也有带着冪离的士女豪放地与士子隔着几个身位对歌对舞。至于夫妻,那直接手牵手跳舞的比比皆是。
这就是大唐。
只有李玄霸和宇文珠格格不入。
“够了,我想回家。”
“郎君,我还有很多工作没做完,我要回太医院。”
夫妻二人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旁边士子对他们指指点点。
看,那个人一定落第了。他痛不欲生的模样真令人同情!
哎呀,居然是小夫妻一起等唱名?他们回去后肯定会抱头痛哭。
一个好心的士子上前安慰,鼓励李玄霸再接再厉,来年再战。大唐连试三年呢!
李玄霸感谢了对方的好意,询问对方的姓名。
那人笑道:“我祖籍范阳张氏,名为张君政,以字行于世。父亲在京城做官,所以在京城考试。君唤我君政即可。我一见到君就知道君是风姿绰约之人,贸然搭话,请君不要计较。”
张君政对李玄霸指了指旁边,一群面容十分年轻的士子正对李玄霸微笑,显然张君政是代表好友来向李玄霸搭话。
这群年轻士子还将妻子也带在了身边。几位带着冪离的年轻女子悄悄掀开一点冪离,对着宇文珠眨眼睛。
她们见宇文珠愁眉苦脸,似乎误会宇文珠不习惯现在气氛,有些惧生。
宇文珠没有戴冪离,只戴着垂着薄纱的胡帽。常常是平民女子或者胡女才会做此打扮,汉家士女大多会用冪离把自己从头到尾遮得严严实实。
她们试图向宇文珠表现善意。
“张君政……范阳张氏……”李玄霸思索了一会儿,问道,“你是否有一个儿子名为张子胄?”
张君政惊诧无比:“君怎么知道?!”
李玄霸失笑:“我会相面。如果陛下为你授官岭南瘴气丛生之地,你会去吗?”
张君政虽然对李玄霸的话感到很奇怪:“瘴气丛生之地,不正该我等前去教化吗?”
李玄霸又笑了笑,问道:“你上榜了吗。”
张君政矜持道:“运气好,位次中下,堪堪上榜。”
李玄霸道:“那你这一世的人生已经改变。你仍旧愿意去岭南吗?”
张君政惊疑不定地看着突然变得神神叨叨……仙风道骨的瘦弱青年。
他板着脸道:“陛下给我授什么官,我就去哪里。为陛下效力,怎么还说愿意不愿意?只要是陛下的诏令,我等就应该遵从。”
李玄霸道:“那你自己的本心呢?真的愿意去教化蛮夷吗?”
张君政再次皱眉,神色更加惊疑。
他已经猜到,恐怕面前这人并不是什么考试失败的落魄士子。
他犹豫了一会儿,神色变得恭敬:“薛公正在岭南教化百姓,宰辅也在各地劝学。我等士子,当以先贤为榜样。”
李玄霸笑容变淡,叹气道:“是啊,薛老师还在岭南,怎么都叫不回来。”
他没有再与张君政说话,拉着宇文珠的手走向把帽子都跳歪了的二哥二嫂。
李玄霸如此倨傲无礼,张君政不仅没有生气,还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回到同伴身边时,就像是踩在了烂泥上,深一脚浅一脚,差点自己把自己绊倒。
“怎么?他太难过,不想与我们一同去喝酒?”友人问道。
张君政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该不该说出自己的猜测。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位贵人和……和很明显是他兄弟的另一位青年。
两人虽然一瘦弱一强壮,但仔细端详两人的脸,五官很是相似,一看就知道是兄弟。
京中有哪位年轻的贵人以谶纬相面闻名?
那位贵人的兄弟又是谁?
“他与朋友一同来的。”张君政随口敷衍,又找了个借口,赶紧离开。
窥见圣踪,这样的福气他可接不住。如果圣踪被人叫破,他就该坐牢了。
“岭南啊……”张君政想起那位贵人的话,下定决心。
……
“阿玄,刚才那人是谁啊?”李世民跳高兴了,把着弟弟的肩膀问道,把汗水蹭李玄霸衣服上。
李玄霸道:“他误以为我是落榜士子,正在安慰我。不过真巧啊,他居然是张九龄的曾祖。张九龄成为岭南人,就是因为他在岭南当官安家。”
李世民听李玄霸提起过很多次开元盛世,自然记得张九龄。
他笑道:“他有曾孙几分本事?”
李玄霸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贞观贤臣群星璀璨,恐怕就是张九龄本人来了贞观朝,也不一定比得过你的房谋杜断魏镜子。现在薛伯褒也活得好好的,宰辅之位竞争太激烈了。”
李世民道:“你说什么胡话?根本没人想当宰辅!我为了不让魏玄成当宰辅问了一圈人,谁都不乐意当!你也不想当!”
李玄霸:“哦。”
李世民扒拉裴行俨:“你现在回京了,要不要当宰辅?我把魏玄成踢下去!”
裴行俨把晕乎乎的弟弟从脖子上放到地面:“不当。要么让我外放戍边,要么让我赋闲在家。”
李世民又扒拉李玄霸:“你看看!你看看!”
李玄霸道:“二哥,你看看那个人是不是有点眼熟?”
李世民顺着李玄霸的视线望去。
苏威正沉着脸朝着他挤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垂头丧气的李智云。
裴世矩走在李智云身后,对望过来的李世民微笑。
“分头跑!”
李世民对长孙康宁喊了一句,拉着李玄霸就跑。
长孙康宁拉着宇文珠往另一个方向跑。反正公卿肯定是去追自家郎君,她和阿姊肯定能逃掉。
“关我屁事,别拉我!”
“有难同当!一起逃!裴守敬,快帮我拦住苏公和裴公!”
“好吧,弟弟,快去抱腿!”
“啊?!”
苏威把拐杖狠狠砸在地面上,这位大隋朝的佞臣,大唐朝的刚直谏臣,神色如恶鬼:“竖子别跑!”
裴世矩慢悠悠道:“你这样侮辱陛下,小心定你犯上之罪。别倚老卖老。陛下不过是与民同乐,何必生气?”
苏威骂道:“他现在敢承认他是陛下吗?他做事毫无章法,都是被你这等只知道谄媚的奸佞小人带坏!我回去并参你一本!”
裴世矩道:“我也要参你一条辱骂陛下的死罪。”
两位老头一边互骂,一边默契地命令身后的护卫堵住李世民和李玄霸的路,就像是祖父来抓逃学的孙儿。
这可真是倚老卖老了。
街上行人众多,四处歌舞,几个人融入人群,就像是沙子落入沙滩,无人在意。
他们不知道皇帝陛下就在他们中间,有两位老臣正在“抓捕”逃班的皇帝。
“噼里啪啦!”
不知道是谁烧起了竹节,爆竹声响,仿佛过年似的。
坊里的商人抱着裁好的绸缎挤进人群,谁榜上唱名了就塞一截,说图个吉利。
“真热闹啊。”躲上桂花树的李世民对趴在树杈上叹气的李玄霸道,“这么热闹,一定会有很多人向往科举吧?”
“当然。我都想再考一次了。”李玄霸道。
李世民笑道:“好啊,我们一起去!”
李玄霸无语。他可不敢再说了,因为二哥说不定真的会去。
苏威和裴世矩站在树下,仰头看着旁若无人的皇帝晋王兄弟二人。
苏威问道:“你带他们去张掖时,他们也这样?”
裴世矩道:“那时他们还是很听话……”
裴世矩顿了顿,扶额道:“听话,唉,前脚把我骗走,后脚就把吐谷浑可汗捉了,算是听话吧。”
苏威失笑,绷不住恶鬼表情了。
“对了,吐谷浑可汗叫什么来着?”
“我年纪大了,记不住了。”
两位老头也旁若无人地闲聊起来。
他们倒要看看,李二郎和李三郎什么时候下来!
也来抓人的虞世南匆匆从远处走来,大老远就看到桂花树上的兄弟和桂花树下的老头。
他脚步一顿,又再次加快速度。
丢人!——
说爆更久爆更,绝对不食言。这是昨天的二更三更,好久没爆更了,有点不在状态,写太慢,正好早上看。
欠账-2,152w、153w、154w、155w营养液欠账+4,目前欠账14.5章。怎么还有个零头……明天抹了!
第240章 我能说是误会吗
虞世南老师是李世民和李玄霸所有老师中脾气最好的人。
他常说自己只是教李世民和李玄霸书法, 算不得老师,对李世民和李玄霸就像是对待同辈一样,就算李世民和李玄霸做了什么错事, 他也多是以劝说的口吻。
李世民和李玄霸以前被罚抄的时候, 虞世南多是顺带检查其他老师给李世民和李玄霸布置的罚抄作业字迹是否工整, 很少单独布置罚抄。
这么多年了,虞世南终于彻彻底底发怒了一次。
皇帝和晋王兄弟二人垂着脑袋和小时候挨训一样老实,并时不时偷偷扬起脸, 给虞世南一个小心翼翼的讨好笑容。
从来没有同步性的双生子,此刻神态倒是像双生子了。
李世民时不时瞥李玄霸一眼,埋怨李玄霸又学自己。
李智云愁眉苦脸。挨训的三兄弟中, 他的苦涩脸是如此格格不入,带着真心诚意的后悔。
至于两个装老实的人……虞世南一看这两人表情, 就知道他们丝毫没有反省, 真是气得头疼。
他以前因只是两人的书法老师,对两人没有过多干涉,更偏向于关注两人生活。
几位老师中,宇文弼和长孙晟成了二人的亲家后,总是稍显纵容;薛道衡自己就是个散漫狂妄性子, 只要李世民和李玄霸课业上过得去,几乎不训斥人;只有高颎兢兢业业管束两个从小顽皮到大的学生, 堪称真正的授业恩师。
虞世南是杨广身边的近侍小官,除了守孝期间,都跟随喜欢乱跑的杨广四处奔波。难得回长安, 虞世南与高颎等人小聚的时候, 总会听高颎抱怨李世民和李玄霸, 其他人纷纷劝慰, 然后高颎骂他们太过纵容李世民和李玄霸。
……其实不算他们,因为自己也包括在内。虞世南自认为自己与李世民、李玄霸见面的时候比其他老师还多一些,所以对高颎仅凭书信和兄弟二人互相告状就对两人不满,有些不赞同。
现在虞世南很想找高颎喝酒,哪怕他为了养身已经很久没有喝酒。
以前看两位弟子闹腾,自己只觉得少年郎活泼一点很正常。但你们当了皇帝和晋王,怎么还是如此闹腾?你们就是不想成熟了吗!
晋王就罢了,身为亲王有些狂士风范也没什么。陛下你怎么能如此!还有楚王,以前我没有发现,原来你才是真正的佞臣!
李玄霸因为这次确实没有犯错,只是被李世民拉着同甘共苦,又还带着病,得以最先休息,坐在一旁看二哥和小五被训。
李世民早就习惯他和李玄霸在老师那里的不同待遇了,仍旧乖巧加讨好笑容,李玄霸在心里评价为“下次还敢笑容”。
李智云的脸色更苦了。自己何德何能,能从三兄那里抢走“助纣为虐奸佞之臣”的称谓?
虞世南训完之后,罚抄作业是传统,不能少。
李世民的脸色终于苦了起来。
为什么当了皇帝还要罚抄啊啊啊啊啊抓狂!他能挤出的到宫苑狩猎的时间本就不多,现在为了应付罚抄,至少一月别想去宫苑!
李玄霸也有点烦,虽然他很喜欢看书,但不喜欢抄写同样的内容。
李智云……李智云再次下定决心,以后要将二兄当皇帝看待,务必谨慎小心。虽然二兄确实不会在意自己的僭越,但二兄会拉着自己一起闯祸!
兄弟三人乖乖受罚。虞世南真是哭笑不得。
这三兄弟身份高贵,当了皇帝和亲王也尊敬老师,被训被罚任劳任怨,一点架子都没有,虞世南深感熨帖。
但能不能成熟一点?!
裴世矩倒是觉得这样很好:“他们若’成熟稳重‘,可能就不会再对你我如此了。”
苏威有不同看法:“君君臣臣本就该有清晰界限,他们对我等过分尊敬,其实也是不成熟的体现。若他们能成熟起来,即使对我们疏远又如何。”
虞世南不住叹气。
裴世矩白了苏威一眼。装什么熟?我好歹也被晋王称呼一声“裴老师”,虽无师徒之名,也曾有过师徒之实。你除了收过他们的贿赂,在先帝面前说过几句他们的好话,与他们根本不熟!真是倚老卖老,令人作呕!
苏威知道裴世矩在心底骂他,也在骂裴世矩倚老卖老。
陛下和晋王根本没拜你为师,你却自诩陛下和晋王的老师,真是不要脸!你明明和我一样,好歹我和高颎、宇文弼都是友人,他们不在长安,我有友人嘱托,多看护陛下和晋王一点,更名正言顺!
虞世南懒得管两位同僚的眉来眼去,继续叹气。
他多希望高颎还在长安,自己还是强硬不起来啊。若高颎在,陛下和晋王至少能老实半年吧。
两位弟子能把重要的会试老实过去就行。第一次会试太重要了,可不要出差错。
虞世南无法,只能给两位弟子的其他老师写信。虽然可能没什么用,但他心里会舒坦一点。
李世民和李玄霸知道虞世南老师的郁闷。
两人丝毫不在意,还凑一起嘀咕虞世南老师和其他老师写信后,其他老师可能的回信内容。
“高老师肯定会骂我们。”
“长孙老师大概会让我们悠着点,别把虞老师气病了,朝中没有真正刚直的老臣帮衬我们。”
“宇文老师会委婉劝谏吧?”
“薛老师会说我们做得好,没错,哈哈哈哈哈!”
兄弟二人勾肩搭背,李世民狂笑,李玄霸浅笑。
李智云趴在一旁死鱼眼。
第一次改革后的科举如此重要,群臣都绷紧了神经,对一丁点动静都紧张得不行,几乎到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地步。
李世民和李玄霸两人却仍旧散漫,让群臣又担忧又嫉妒,雪花般的抱怨飞入太上皇和太上皇后的宫里。
太上皇和太上皇后一如既往已阅不回,令人叹气。
民间不知道朝堂的“争斗”。他们仍旧在回味秋闱的隆重气氛。
清河崔氏自诩守业本宗的清河大小房、清河青州房三支没有子弟参与科举。
虽然他们看出了李唐对他们的不以为意,听了姻亲范阳卢氏的劝,不再矜持地等着李唐征召他们入朝。但越辉煌的宗族思想就越传统,他们认为功勋荫蔽入朝才是正道,科举是寒门士子晋升的途径。
世家子弟应当是优雅从容的。一群人挤在一起考试争夺名利,真是浮躁丑陋,不应当为世家子弟做官正途。
朝中许多人也是如此想。他们与原本历史中的房乔等人思想一样,认为科举让士子公开竞争求官,就像是斗鸡一样,选出来的人都太过浮躁,可能会过分追逐名利,才华可能有一些,但品德一定有瑕疵。
清河崔氏中郑州崔氏、南祖崔氏、许州崔氏却都派了优秀子弟科举,对“本宗”的约束嗤之以鼻。
他们派出的人少,只是因为担心有子弟马失前蹄,科举失利。第一次科举,参与的清河崔氏子弟必须全部中榜。
同为崔氏郡望,博陵崔氏与清河崔氏同气连枝,对科举的反应与清河崔氏相同。
博陵崔氏支脉不多,博陵大房到六房都自称本宗。支脉中仅有安平房比较显赫。
自称李玄霸大弟子,留下“李门立雪”美名的崔仁师便出身博陵崔氏安平房。
崔仁师虽然已经在晋王府中任文吏,在禀报了老师李玄霸后,辞官参加了此次科举,就在京城应试。
乡试会试都分经义列五经魁首,五经魁首中第一为解元。崔仁师没有给李玄霸丢脸,治尚书魁首,并京城乡试解元。
晕乎乎地参与完了乡试后所有官方活动后,崔仁师闭门谢客,连族人都一概不见。
今日,他却见了客。
来者是自称博陵崔氏第二房的崔敦礼。崔敦礼也参加了京城乡试,虽没成为魁首,名次也不错。
但此次崔敦礼只是一个牵线的。他的客人是一位寒门士子,名为张君政。
之所以说崔敦礼是“自称”博陵崔氏第二房,是因为崔敦礼一家在北魏时,即一百多年前就已经迁居关中,除了族谱,与本家几乎没有联系。
这等迁居百年以上的族人,若显赫起来一般会自立一支,如博陵崔氏安平房,仍旧自称原郡望的,都是没闯出名堂的。
这样的族人,虽可以对外自称自己为“XX郡XX氏”,但也就是口头上自称而已。当他们中有人地位显赫,所自称的郡望才会派人联系他们,正式确定他们与本宗的关系。
所以崔敦礼虽然族谱上是博陵崔氏第二房本宗,但与本宗的联系还没有崔仁师强。他与博陵崔氏第二房子弟的关系,还没有与已经坚定不移地站在李唐这边的博陵崔氏安平房深。
崔敦礼的情况与张君政类似。
张君政祖辈早年在衣冠南渡中就已经离开了祖籍范阳,虽自称范阳张氏,汉相张良之后,但与范阳张氏几乎没有联系。
他那一支在张九龄时才与范阳张氏的子弟正式称起了族兄弟族伯叔。
虽范阳张氏的郡望远不如清河崔氏,因境遇相似,张君政在买科举书籍时偶遇崔敦礼并攀谈后,两人就成为友人。
张君政见到李玄霸后一直惶惶不安,被崔敦礼发现,很是担忧地询问。
张君政原本不敢告诉他人,但想起崔敦礼曾提起与解元崔仁师有交情,崔仁师又是晋王李玄霸的弟子,他便将自己可能偶遇晋王,晋王还给自己相面的事告诉了崔敦礼。
崔敦礼吓了一跳:“当日我们以为落榜的士子是晋王殿下?你还疑似看到了皇帝陛下?皇帝陛下就在我等科举士子中,与我等一起跳舞?甚至皇后和晋王妃可能都在?!太荒唐了!”
张君政苦笑:“所以我才不敢说。”
崔敦礼惊讶后,很快冷静下来:“是也没什么关系,何必忧愁?偶遇贵人是喜事。”
张君政道:“我本来不该忧愁,但晋王殿下似乎为我相面,说我该去岭南。”
崔敦礼看着友人忧愁的模样,又是想笑又是羡慕。
岭南蛮荒之地,谁都不想去,他可以理解友人的忧愁。但晋王殿下的谶纬相面本事声名在外,哪怕博陵崔氏本宗那些清高之人也盼得晋王殿下一句点评。
晋王殿下的点评,可比魏晋时那些士人点评风光得多。
后者普通百姓可能会心生向往,但世家子弟都知道是互相吹捧。晋王殿下的点评,那可是直指真正的未来。他所评之人,无一不功成名就。
虽然也有人说这不是晋王真的会识人,而是他甄选的人才被陛下重用,所以他们功成名就。
无论事情背后真相如何,但世人追捧晋王殿下的点评是事实。
张君政居然偶遇晋王殿下,还得到晋王殿下主动透露天机。若是自己,哪怕岭南蛮夷之地令人畏惧……
也不是很畏惧。崔敦礼的偶像是苏武,以及那群秉承节义,愿意为大汉赴死的汉使。他入朝为官后就会寻求往西域去完成自己的梦想,如果换作南疆也没什么差别。
崔敦礼半开玩笑道:“你不想去岭南,换我去。我帮你完成晋王殿下的谶纬。”
张君政愧疚道:“我虽然畏惧艰苦,但也向往青史留名。如果当日贵人真是晋王殿下,我就该为去岭南准备了。我如此追逐名利,让崔安上看笑话了。”
崔敦礼摇头:“岭南瘴气弥漫,向来是官员流放之地,你不愿意去很正常。我怎可能笑话你?而想要建功立业也是人之常情,谁入朝为官不希望名留青史?”
崔敦礼明白了张君政的忧愁。
虽然张君政的忧愁没有任何用处,但或许他只是想确定当日那人真的是晋王,好让自己“死心”。
这不仅是张君政畏惧岭南的生活艰苦,更是不自信。
张君政对自己的才学能耐很有自知之明。他完全无法想象,自己去了岭南能做成什么事业。
自己真的有那么厉害?真的能教化岭南?真的会在岭南青史留名,成为后世人仰望的贤臣?
坐镇岭南,也算封疆大吏了。自己哪可能成为封疆大吏?他乡试名次平平,许多人都比自己更有才华。他甚至没有太大的野心,在疑似晋王为他相面前,他最大的愿望也就是当个比父亲稍大一点的官,不让父亲担心自己的前程而已。
封疆大吏,教化岭南,青史留名……张君政翻遍了史书,细细查看有类似功德的先贤功绩。他越看心里就越惶恐。
做不到啊,我怎么可能做得到?
崔敦礼看着友人惊魂不定的模样,又是嫉妒又是自豪。
晋王殿下看看我啊!岭南我真的可以!扎根一辈子都可以!
张兄不自信,我超级自信!
但他又为友人骄傲,为自己的眼光自豪。
张君政现在展现出来的才学虽在寒门士子中还算不错,但在世家子弟中只能说平庸。崔敦礼却喜爱张君政的为人,认可张君政的品行,愿意与张君政结交。
他的眼光果然无错。
“如果张兄只是想求个安心,我可以为张兄引荐族兄。族兄乃是晋王殿下的弟子,你向他描述当日所见贵人面貌,他一定能判断那人是否是晋王殿下。”崔敦礼提议,“若那人真是晋王殿下,张兄就不能不自信了。晋王殿下替人相面从无错误。”
张君政咬牙道:“请安上为我引荐!”
“原来如此……”崔仁师听了两人描述后,打量张君政的目光有些酸意,“那贵人确实是我的老师。”
崔仁师自诩才华横溢,也得过老师只言片语的“预言”。但老师只说自己官职很高,但功业却很少提起。
他出身显赫,又是老师弟子,官居高位很容易。但到了他这个层次,所想的就不是当多大的官,而是在史书中留多大的名。
且看史书中宰相众多,为后世人所祭拜的有几人?
他为相就该如房杜魏那样的名相,不然就该为名臣,而不是史书中只记录了一笔的“某某为相”。
张君政未来的官职可能没有自己高,但能被老师认可“教化岭南”的功绩,那张君政将来恐怕是要被岭南人立祠拜祭的。
崔仁师调整心态,把张君政视作对手,并决定交张君政这个朋友。
对手才能成为友人,友人就该是对手。
“老师向我抱怨,当日陛下从宫里偷跑,带着皇后殿下与士子同乐。虞公等人连带罚了无辜的他,他很生气。”崔仁师是故意炫耀与李玄霸的亲近。
老师在外的名声无论是好是坏,总是有几分神异色彩。他见到的老师虽然在正事上令人敬畏,但平时倒像是家中幼弟。
李玄霸是崔仁师的老师,比崔仁师长一辈;崔仁师却比李玄霸大几岁,侍奉老师的时候又难免带着几分兄长看幼弟的心态。
崔仁师常羡慕陛下。有这样的兄弟,难怪陛下当了皇帝,也能坚定兄长的本心。
张君政眉头紧皱了许久,拳头也攥紧了许久。
崔仁师和崔敦礼静静等候。
半晌张君政松开眉头,拱手作揖道谢:“既然晋王殿下相信我能做到,我定不负殿下和陛下所托。若会试及第,我会主动上书,前往岭南!”
崔仁师和崔敦礼露出笑容。
“也不一定是现在去,张郎还要做些准备,积攒些阅历。”
“我也是以字行世,君政唤我仁师即可。你得老师点评,又与安上熟悉,我们也定能成为友人。”
三人互相恭维,结成了一辈子的深厚友谊。
……
“啊?”李玄霸从崔仁师口中得知此事后,整个人都傻掉了。
崔仁师疑惑:“当日那人不是老师?”
李玄霸:“……是我。”但我没说他能成为封疆大吏教化岭南青史留名啊!
李玄霸和张君政随口聊了几句,只是因为张君政是张九龄的曾祖父而已。
虽然张九龄主观上没有做教化岭南的事,但岭南出了一个名相这件事本身,就能激励岭南自己兴文教,鼓励岭南人走入中原。
宋朝时,福建广东走出的进士就已经非常多,可以成为文教兴盛之地。
至于张君政,怎么说呢,张君政在广东韶州当了一辈子的韶州别驾,即大隋的郡丞,相当于主管行政的副市长,一辈子虽无什么业绩流传史书,但能在韶州别驾上干到逝世,肯定干得不算差。即使史书不说,李玄霸也能判断出张君政为韶州做了许多实事。
但他问张君政去不去岭南,只是单纯好奇张君政在韶州当官时,带着全家入了韶州的籍,之后子孙都扎根韶州而已。
一般中原人去蛮夷之地做官,哪怕当几十年的官,家人也是在中原祖地的。
“是的,没错,他将来会因为教化岭南青史留名。”李玄霸道,“他会老逝在岭南任上,之后全家都扎根岭南,子孙在外做官也将家人留在岭南,只身前往外地。张家世代教化岭南,成为岭南科举望族。”
崔仁师敬佩道:“君政品行真是令人佩服!他的子孙家风也令人羡慕!”
李玄霸道:“是啊,他家风确实不错。曾孙还入朝为名相呢。”
崔仁师的表情扭曲了一瞬:“名相?”
李玄霸点头:“张良后人中又出现一位后人永久传颂的张相了。”
崔仁师酸了,酸透了。
他看到朝堂上那些能臣,都放弃了当名相的奢望,张君政的后人居然是名相?!
崔仁师问道:“老师,我的后人……崔氏后人有名相吗?”
李玄霸道:“崔氏子弟当宰相的人挺多,特别是唐朝快灭亡的时候……”
崔仁师打断道:“老师,老师!别说了!”
他掩面而逃。
李玄霸耸肩。这孩子真奇怪,你自己要问的,现在又不想听了。
唉,算了,对晚辈且纵容些。
李玄霸本来今天没打算进宫。二哥案牍劳形,自己进宫被二哥发现咳嗽已经好了,估计会被抓苦力。
但今日听到的事太有趣了,李玄霸按捺不住分享欲|望,虽然会被二哥抓壮丁,还是兴冲冲进宫把张君政误会的事告诉二哥。
“二哥,你说张君政这一误会,不会真的变成了千古名臣,被广州……呃,就是岭南百姓建庙立祠吧?”李玄霸乐道,“我查阅了他的试卷,他还算脚踏实地,说不定真的可以。”
这么好笑的事,李世民却没有笑。
他沉着脸抽出一封文书,塞在了李玄霸手中。
李玄霸疑惑地展开文书。
薛道衡弹劾交州都督,李世民另派卢祖尚为交州都督,辅佐岭南道总管薛道衡。
此文书乃卢祖尚所上。卢祖尚在文书中称,虽然他已经接受了任命,但回家一想,交州太苦,便不愿意去了——
二更合一,补昨日欠更。
昨天一点起床,吃完饭后又强迫自己继续睡,勉强把作息调好了。今天的加更会在0点准时发,我存了一章嘿嘿。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