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父亲给你的外套你没接?”任玄顾拖着下巴问顾方圆。
“没接, 毕竟那时候还不熟嘛,”顾方圆同样拖着下巴,他发觉自己的动作和任玄顾的很像, 然后想到他们是父子,心情又更好了一些,“你父亲的车里还开了暖风, 我一下车再被冷风一吹,霍,冷得要命。”
“不是说行李箱里有厚实的衣服?”
“哪里有啊,”顾方圆叹了口气,“就是个托词。”
“那你行李箱里塞了什么东西?”
“很多枫城的特产啦。”
顾方圆咽下了“要送给谭申”这句话, 好在任玄顾也没有追问。
“你那么冷,不会被冻感冒吧。”
“还真的被冻感冒了, 没过几个小时就发了烧, ”顾方圆想想那时候的自己, 都觉得自己可怜,“幸好你父亲不知道怎么弄的,给我升级了一个高级软卧, 我躺了一路,才不至于受更多的罪。”——
顾方圆那时候觉得自己好委屈啊。
从列车员里买到了退烧药、吞服下去的时候, 他甚至有点埋怨自己为什么总是要对谭申那么好。
就不会拒绝他么?
就不能拒绝他么?
然而当顾方圆坐了十个小时的货车,有些吃力地拖着行李箱出了出站口的时候,却一眼看到了谭申。
谭申穿着他上次过生日的时候顾方圆送他的黑色长风衣外套, 内里是学校做志愿者时发的白衬衫, 他身姿挺拔, 容颜俊俏,站在人群中闪闪发光, 像个大明星似的。
人潮汹涌,却有很多人愿意为他驻足,甚至举起手机,悄悄地拍下他的模样。
然而谭申并不会理会旁人,他冷着脸,直到他与顾方圆视线相交,才扯起了一点嘴角。
顾方圆很自觉地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向谭申的方向移动。
但车站的人实在太多了,他烧了一路,脚下虚浮,被人一撞就险些摔倒。
好在他握紧了手中笨重的行李箱,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站稳了脚步。
“你是笨蛋么?”谭申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走到了他的面前。
顾方圆低下了头,没说话。
谭申一把夺走了他手中的行李箱,然后用大手揽住了他的肩膀,说:“跟我走。”
顾方圆其实头脑还是有些发晕的,谭申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但他还是撑着抬起头,悄悄地看谭申的侧脸。
谭申的侧脸也很好看,紧绷着脸的模样格外英俊。
他其实也曾经想过无数次,他为什么离不开谭申,或许也是因为,谭申曾经无数次像此刻一样坚定地保护他、站在他的身边。
即使经历了那么久的磨难,他始终愿意相信,谭申会是那个保护他的人,而非伤害他的人。
顾方圆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逼迫自己清醒一点,他用沙哑的嗓子问:“我们要去排队打车么?”
“不用,我们去停车场。”
“哦。”
顾方圆以为谭申的打车过来的、车停在了停车场,他没有多想,以至于看到坐在驾驶位置上的女孩后,愣了一瞬。
“这是……”顾方圆看向了谭申。
“朋友,你不用管。”
谭申很自然地将行李箱塞到了后备箱里,然后问站在车边的顾方圆:“怎么不开车进去?”
顾方圆强忍着因为发烧而带来的恶心感。
他说:“是你女朋友么?”
“不是,我就没有过女朋友,”谭申皱着眉头,又补了句,“你别想太多,上车吧。”
顾方圆后退了一步,他强笑着说:“我刚想起来我有重要的事要去处理,不太方便和你们一起回学校。”
“你闹什么别扭?”谭申看了顾方圆一眼,“上车,别让我说第二次。”
顾方圆没再和谭申说话,只是敲了敲车窗,车窗内的女孩滑下了车窗,说话的时候也是软软糯糯的:“学长,怎么啦”
“谢谢你和谭申来接我,但我临时有些事要处理,不能和你们一起回学校了,麻烦开一下后备箱。”
“学长,你要去哪里办事?”女孩子看向顾方圆的时候,带着一点点惊艳,“你刚下火车,我们送你过去吧。”
“不用,”顾方圆笑了笑,说,“和去学校不是一个方向,改天再请你们吃饭,谢谢你开车这么远过来接我。”
“顾方圆——”谭申喊了顾方圆的名字,语气里满满都是不赞同。
顾方圆转过头看他,有外人在的时候,谭申是不会对他太过分的,毕竟,谭申多少要维系他表面的伪装。
“谭申,你不用担心我,”顾方圆又笑了笑,话语中带着几分调侃,“怎么,我都二十岁了,你还怕我一个人走临时出什么事么?”
“我已经过来接你……”
“抱歉,我不知道你会来接我,但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不好意思,辜负你们的好意了。”
谭申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盯着顾方圆看,顾方圆也不怕他,大不了就当着小学妹的面吵一架。
“啪嗒——”
那是后车厢被打开的声音。
顾方圆越过了谭申,自己把重重的行李箱搬了出来,他拖着行李箱向前走,却听见谭申在他的后面喊:“顾方圆,有什么事那么重要,让你抛下我?”
顾方圆的脸上都是水。
他平静地哑着嗓子说:“真的很重要,改天再聚吧。”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个停车场的。
他一度还担心过谭申会追过来,但或许是因为顾忌到学妹在场,他并没有追。
其实,顾方圆并不确定谭申和学妹之间是否有什么私下里的关系,但一个女孩大周末的愿意在傍晚载着一个男孩去车站接另一个男孩,至少会对这个男孩抱有一定的好感。
他折腾那么久回到申城是为了谭申,但谭申其实并不那么需要他。
在车站的出站口看到谭申的时候,他真的很惊喜、很高兴、很兴奋,他以为谭申是在意他的,但在停车场的时候,他突兀地冷静下来了。
他不明白,谭申到底想做什么。
是要当着他的面、和学妹亲密地交谈么?
还是只是觉得学妹好用、他不想打车,就让对方开车呢?
不管怎么想,好像都是人渣才会做出的行为呢。
不管怎么判断,谭申好像都没有那么在意他,即使他为了见他远赴几千里的路,坐了足足十个小时的火车。
他甚至没有像过往那样,注意到他发烧了、嗓子哑了、身体很不舒服的模样。
顾方圆不知道他是怎么拖着行李出的停车场,他只是走进了附近的便利店,在店里买了瓶带糖的饮料,取出了口袋里的退烧药,灌了进去。
他坐在便利店的硬塑椅子上,划开手机准备给自己打一辆车回家——学校他是暂时不想回了,他暂时不想再见到谭申的那张脸,即使他第二天就要赶中午的车离开。
然后,他发现手机里躺着一条来自任闻正的消息。
“到申城了么,见到你朋友了么?”
或许人生病、情绪低落的时候分享欲会比较强。
顾方圆回了消息。
“到了,也见到朋友了,但是他惹我不高兴了,我直接拖着行李走了,现在正在便利店,准备叫到了车回家。”
“身体不舒服么?”
“你怎么知道?!”
“早上很冷,我担心你会感冒。”
“被你猜中了……我真的感冒了,还有点发烧,可能,我就不该折腾回申城吧,明明在枫城的时候好好的。”
“你家在哪里,发个定位来吧。”
“干嘛?我有钱,可以打车的。”
“我派个车去接你。”
“大佬,你真的是大佬,竟然在枫城也可以派车,但我实在不好意思再麻烦你了。”
顾方圆刚发过去消息,任闻正竟然通过V信打来了语音电话,他的手在红色的按钮上徘徊了几秒钟,最后还是按下了绿色的接通键。
——他太寂寞了,太难过,也太脆弱了。
他想听一听认识的人声音,即使他和任闻正刚认识不过几天,只见过一次面。
“喂,任先生。”
“嗓子怎么哑了,很不舒服么?”
顾方圆没想到任闻正会说这个,他抬起手,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还好,已经没那么烧了。”
“把地址给我。”
“干嘛?”
“顾方圆,我很担心你,把地址给我,我派人去接你。”
“谢谢你,我还是不——”
“乖,听话。”
这句话仿佛有魔咒似的。
他想起以前生病时,不太想吃药,他早逝的父母就是这么劝他的,曾经的谭申也是这么劝他的。
他带着鼻音“嗯”了一声,把地址和定位发了过去,然后反复说了很多遍“谢谢”。
“等你回枫城,我们一起出来吃饭吧。”
“好。”顾方圆答应了。
他挂断了电话,任闻正很快发来了一个车牌号,然后不到两分钟,他就收到了来自司机的电话,司机请他现在就出门,他已经到了。
顾方圆喝光了瓶子中的饮料,把空饮料瓶扔进垃圾桶,然后走出了便利店的门,赫然发现谭申就站在马路的另一边,此刻正值红灯,车水马龙,他过不来。
谭申还是追了过来。
但晚了一步。
顾方圆收回了视线,拎着行李箱下了台阶,确认了停在台阶下的车牌号,而司机也下了车,帮他放好行李,又开了后车门。
顾方圆坐进了车座里,关门的那一瞬间,他注意到红灯切成了绿灯,谭申几乎是跑似的往这边赶。
他转过了头,哑着嗓子说:“麻烦快一点开,多谢。”
或许是确认追不上他了,谭申的电话打了过来。
顾方圆给谭申设置的专属铃声循环播放,短暂停顿后又会重新响起,但顾方圆没有接。
他透过车窗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熟悉的景色,第一次对谭申产生了类似于厌倦的情绪。
第 42 章
司机的车技很好, 将顾方圆平稳地送下了车。
顾方圆道了谢,然后摸出自己的钥匙,准备开门。
他在申城的常住处是市中心的一套别墅, 他爸妈当年买得早,这些年翻了不止十倍,周围的邻居没太大变化, 但搬来的都要比他要富裕很多。
除了这处别墅,他还有几套房产,每个月靠收租就可以直接躺平不去工作,但他还是好好读书上学,以后准备踏踏实实地上班工作。
顾方圆推开了别墅外的大门, 算上之前住在学校的日子,他已经一个多月没回家了。
小花园的花朵开得过于自由、有点丑, 他通过V信联系了常雇佣的家政公司, 让他们派人来修整花园、收拾房间、顺便帮忙做一顿晚饭。
家政公司的人来得很快, 一来就来了六个家政阿姨,领头的阿姨看到他,忍不住问一句:“顾少爷, 你是不是生病了?”
顾方圆早就换了厚实的家居服和拖鞋,窝在了最先被家政阿姨打扫干净的沙发上, 甚至打开了家里的中央空调。
他点了点头,说:“有点感冒,可以离我远一点, 不要被传染上。”
“没关系的啦, 我们戴了防尘的口罩, 你要不要喝水?”
几分钟后,顾方圆就能捧着热水喝了。
他的手机已经不再响了, 谭申应该是知道他生气了,但顾方圆算了算时间,知道今晚是他要做家教的日子,他也不能鸽了家教跑到他家里来找他质问。
他也知道谭申给他发了些消息,但实在不想看。
就今天一个晚上,他想任性一点,多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家政阿姨不愧是专业的,顾方圆刚喝完水,一顿晚饭就做好了。
他一边吃饭,一边看着家政人员忙前忙后,最后连他刚刚坐过的沙发都重新换了一套沙发套,旧的直接被扔进了洗衣机里。
等顾方圆吃完饭的时候,他的主卧也已经收拾好了,一位阿姨压着他上床躺一会儿,他躺在自己的床上,闻着空气里香香的,小幅度地侧过头,才发现阿姨已经点燃了助眠的香薰蜡烛。
他在床上睡了一小会儿,然后被闹钟吵了起来,下楼的时候,刚好看见家政阿姨在插花。
领头的阿姨说了一遍房间里清扫的项目,带他去看了冰箱——冰箱里已经不是空荡荡的了,已经堆了些保质期比较长的食材和饮料,又带他隔着窗户看了看花园——花园不止修整好了,还挂上了最近流行的灯带,看起来很漂亮。
洗好的衣服已经全都烘干好规整到了原位,每一个桌椅每一块地砖都被擦拭得锃亮。
顾方圆满意极了,签了家政阿姨递来的确认单,然后通过预存账户支付了家政费。
他刚睡醒,室内也很温暖,就有精神重新逛了逛他家的每一个房间,最后决定今晚住在他父母生前住的房间里——他不太想睡自己的房间了,那里残存着谭申留下些许痕迹,他怕他会忍不住地想谭申,然后今天晚上睡不好觉。
他把自己的枕头和被子抱在了怀里,目光落在了床上小熊玩偶上。
他也想把小熊玩偶拿上,但一想起这是谭申送的,就不想拿了。
他叹了口气,对小熊说了句抱歉,到底还是没有拿它,去了另一个房间。
或许是因为感冒药的影响,或许是因为这折腾的一路太过劳累,又或许是因为冥冥之中,他的父母在保佑他,这一觉他睡得很香甜。
第二天,他睁开了双眼,先是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发觉自己已经不再烧了,长舒了一口气。
他趿着拖鞋,出了房间门,从旋转楼梯上一路向下走,然后骤然停下了脚步。
他看到了谭申。
谭申坐在正对着旋转楼梯的位置上,对他说:“还生气呢?我给你买了早餐,快下来吃。”
这一瞬间,顾方圆竟然不觉得感动,甚至有一些想直接掉头就走的冲动。
他知道谭申是怎么进来的。
他曾经想过把备用钥匙给他,但谭申拒绝了,而是用脚踢了一下他家门口的花盆,说:“花盆底下就是钥匙,对不对?”
感情好的时候,觉得谭申摸出钥匙进门是情趣。
感情不好的时候,就觉得是冒犯了。
顾方圆站在楼梯上不向下走,谭申竟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一步又一步,闲庭散步似的走上了台阶,走到了他的面前,在距离他还有两三节台阶的时候,停下了脚步,仰着头看他。
他轻轻地说:“你十二点就要坐火车走,我们只有不到四个小时的时间了,你真的还要和我闹别扭么?”
顾方圆差一点就要说“是”了,但他看着谭申双眼下的黑眼圈,又不忍心说。
最后他只叹了口气,说:“我宁愿你不去接我,也不愿意你坐别的女人的车来接我。”
谭申张了张口,顾方圆都以为他会说出伤人的话了,但他说出的,竟然是:“你昨天是不是生病了?”
顾方圆平静地撒谎,他说:“没有。”
“你昨天嗓子好像有些哑。”
“路上没带水,渴的。”
“怎么不在火车上买水喝。”
“多贵啊。”
“也不差这点钱的。”
“不说这些了,你买了早餐?”
“嗯。”
顾方圆坐在了餐桌上,看了一眼包装袋,有一点惊讶。
谭申没有从食堂给他打饭,而是特地买了早餐店的早餐,这家早餐店顾方圆很喜欢,但对谭申来说有些贵了。
他一边吃一边粗略算了算,这一顿早餐要六十多,谭申家教的时薪是五十,他昨晚家教了两个小时,也就赚了一百块,三分之二都买这顿早饭了。
他是知道谭申自从上大学后,就没有再从家里拿到一分钱了。
他家条件虽然算不上穷,但供养三个儿子读书还是有些捉襟见肘,而谭申还是三个儿子里的老二,上面有还在读书的大哥,下面有成绩不好需要额外补课的弟弟。
在那个家庭中,谭申在爱上从来得不到偏爱,在钱上更是得不到馈赠。
他靠着奖学金、助学金以及兼职得到的钱活着。
顾方圆吃完了早饭,没提给谭申报销早餐的事,也没提AA的事,他知道谭申会拒绝。
他只是把行李箱打开了,一边整理里面的东西,一边把礼物塞到谭申的怀里,说:“都是给你的,你要是不要,我就扔垃圾桶里去。”
谭申很久都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等顾方圆把最后一袋糖果塞到他怀里的时候,他才开口说:“你没必要在我身上费这么多心思的。”
“我乐意,行不行?”
谭申就不说话了。
他今天其实有些奇怪,没怎么毒舌,也没怎么伤人,顾方圆都差点不适应了。
两个人吃了早饭,把外卖的包装收好了,准备等一会儿出门的时候直接拎着扔掉。
顾方圆去最近的洗手间洗了洗手,等出门的时候,发现谭申正在看着墙上的飞镖盘发呆。
“要玩一局么?”
说起来,谭申已经很久没来过他家,也很久没玩过飞镖盘了。
谭申摇了摇头,说:“我们都长大了。”
“也没有很大了,”顾方圆坐在了谭申的对面,开始剥橘子,“你玩飞镖盘的时候超酷的,我特别爱看。”
“哦。”
“谭申,我以前想过,我们就一起住在这里,从年轻的时候,住到年老的时候。”
说完了这句话,顾方圆突兀地有些紧张,他很怕谭申会怼他几句的。
但谭申竟然没怼他,只是说了一句:“顾方圆,你值得更好的人。”
顾方圆想反驳他,想像过往的无数次告诉他“你就是我认定的最好的人”,但他实在不想再和谭申争吵了。
他们难得这么平和地坐在一起相处一会儿。
他把剥好的橘子递给了谭申。
谭申没有接,而是问:“这橘子多少钱。”
“我不太清楚,昨天家政过来顺便买的。”
“记在你账上了。”
“嗯。”
“你自己吃吧。”
“你不吃?”
“这不是我该享受的东西。”
“啊?”
“吃吧。”谭申近乎温柔地说。
顾方圆不明所以,但橘子已经剥好了,谭申不吃,他还是自己吃吧。
这橘子味道的确不错。
后来,顾方圆才知道,那橘子是柑橘中的贵族,一颗就要128元,谭申在头一天补课时看到了它,他没有要,只是看了一眼,家教的家长就对他说,这橘子比给你的补课费还要贵,不能给你吃的——
顾方圆吃了橘子,又和谭申聊了一会儿天,他自己叫了个车去车站,谭申帮他把行李挪上了车子的后备箱,然后和他一起坐车去车站。
顾方圆的身体还是有点软的,但他在车上坐得很直,他不想靠近谭申,那样太尴尬了。
谭申问他:“下周还回来么?”
顾方圆想到了这一路的奔波折腾,又想到了返程的硬座票,摇了摇头,说:“不回了,真的有点折腾。”
他没问谭申能不能来申城找他,想也知道,谭申不会愿意的。
谭申却开口说:“我也想去申城看你。”
顾方圆扭过头,近乎惊喜地看着他。
“但想了想,还是算了。”
顾方圆重新转回了头,他倒是没有很失望,只是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车辆停在了车站的进站口附近,顾方圆去取车票,谭申让他自己去。
顾方圆只好自己拖着行李箱,跨越了小半个车站广场,取出了自己的车票,等他再回到进站口的时候,才发现谭申的手里捧着几瓶饮料。
每一种饮料都是他很喜欢喝的。
顾方圆就不说话了。
他知道是因为他早上说“路上太渴了没喝水”。
每一次他以为谭申已经坏到谷底了,谭申总能做出一些让他意外的举动,证明他还是在意他的。
顾方圆说了“谢谢”,只拿了一瓶水,想把其他的塞给他。
谭申却拉开了他的背包,把所有的水都装了进去,然后把拉链重新拉好。
他笑了起来,阳光开朗、没有阴霾。
顾方圆也恍惚间想起,不管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谭申今年也只有二十岁,还是个大男孩。
“走吧,该上车了。”谭申对他说。
“嗯,再见。”顾方圆冲着谭申挥了挥手,转身向进站口的方向走。
他走了没几步,却听谭申喊他:“顾方圆。”
顾方圆停下了脚步,扭过头看,也冲他喊:“什么事?”
谭申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却说。
“没事,你走吧。”
“好吧。”
顾方圆转过头,继续向前走。
他知道谭申有事想和他说,他了解他,但谭申最后没说,他选择尊重他的决定。
——应该,也没什么大事吧。
——总不会是他突然想开了,决定和他试试看吧。
顾方圆摇了摇头,抛走了大脑里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拿出自己的身份证和车票去了检票口,检票口的工作人员在仔细核对后,却对他说:“乘客您好,您的票已经升级成高级软卧了,但系统可能没同步,请您稍等,我们重新帮您打一张票。”
第 43 章
“是父亲给您升级的高级软卧?”任玄顾轻声问。
“除了他之外, 怎么可能会有其他人,”顾方圆露出了有些甜蜜的笑容,“你父亲特别有意思, 第一次的时候是拜托了朋友帮忙,第二次的时候,直接注资入股, 但这轮投资随着铁道集团的上市,竟然还让他赚了一笔。”
“父亲很擅长投资。”
“也很擅长追人,如果不是我那时候心有所属,一定会拜倒在他层出不穷的手段下。”
“比如说?”
“让我想想啊……”
其实压根不用想,即使过了很多年, 顾方圆还记忆犹新。
他在车站,虽然惊喜但也不安, 他给任闻正发去了语音申请, 对方几乎立刻接通了电话, 然后对他说:“顾方圆,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好, 帮你买张票,是举手之劳的事, 如果你实在过意不去,回枫城后,请我吃饭。”
“我好像要请你吃很多次饭。”
“我刚碰见你的时候, 就觉得和你有些缘分, 或许和你吃饭, 我会很开心。”
“或许?”
“可能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很有眼缘,第二次见面的时候, 就不会了。”
“突然还有点紧张了。”
“紧张什么,”任先生低笑出声,“好了,你该验票上车了,小朋友。”
“……倒也不小了。”
“有多大?”
“二十。”
“哦。”
“成年了,甚至到法定结婚的年纪了。”
“这种话,不要轻易和别人说。”
“为什么?”
“上车吧,小朋友,我也该去工作了。”
“那,再见?”
“再见。”
顾方圆挂断了电话,正想拖自己的行李箱往里走,却发现一个戴着小红帽的工作人员直接冲他走来,还扬声问他:“请问是顾方圆顾先生么?”
顾方圆有一点点尴尬,硬着头皮回答:“是我。”
“任先生雇佣了我,让我帮您把行李送到车上。”
“……”顾方圆开口就想婉拒。
“已经付过钱啦,”工作人员咧嘴笑,“顾先生不用害羞啦,我是专业的,可以帮您把行李送到车上。”
“……好吧,多谢。”
顾方圆没有再拒绝的理由了,他看着工作人员轻松地推着他推起来很沉的行李,带着他左拐右拐绕过人群,从两个商店之间的狭窄通道穿了过去,然后赫然来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检票口。
“……”
顾方圆一脸麻木地看着戴着小红帽的工作人员帮他检了票,出了检票口没走几步,就到了站台,此刻的站台上几乎没什么人,只剩下工作人员、他以及站在火车边上的乘务员。
顾方圆轻轻松松地上了火车,躺在了他的床上,盖上了他的小被子。
工作人员临走的时候,还给他倒了杯热气腾腾的水。
在这一瞬间,他很突兀地感受到了金钱和权利的力量。
可能人和人之间,能够享受到的生活真的是不同的,在此之前,顾方圆从来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火车行驶了十个小时。
顾方圆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路,临下车的时候,回了几条谭申发给他的短信。
他这次只带了一个行李箱,没有预订接站的服务,但在车上睡一觉后,他已经感觉好多了,拎着行李箱下车的时候,甚至有了这行李箱不怎么重的错觉。
然后他就停住了脚步,因为他看到了一个熟人。
西装革履的任先生就在不远处,身后带着几个人,正向他招手。
顾方圆并没有很感动,他在这一瞬间,突然想到一个之前因为惊喜而被他忽略的细节。
——任先生是怎么知道他返程的车次的?他明明并没有跟他说。
再联想一下,他在去枫城车站的路上抛锚、任先生恰好就在路边;再联想一下,他在申城的便利店里发过去定位、任先生派去的车两分钟内就能感到。
细思极恐了。
他站在原地,没有了想再上前的冲动。
任闻正却一步接着一步,向他走来,然后站在了他的面前,问他:“要去吃火锅么?”
好巧不巧,二十岁的顾方圆,最爱吃的就是火锅。
顾方圆仰起头,直截了当地问任闻正:“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爱吃火锅。”
任闻正很清浅地笑了笑,仿佛在实话实说:“因为我查过了你,我想和你做朋友。”
“……好像不应该随便查别人的隐私。”
“抱歉,但我真的很想和你做朋友,原谅我吧,好不好?”
任闻正说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很温柔,是那种顾方圆久违了的温柔。
他一贯是很吃这一套的,于是晕晕乎乎地回答了一句“好”,又晕晕乎乎地任由任闻正身后的工作人员拿走了他手中握着拉杆的行李箱。
直到他坐进了任闻正的车里,他的意识才清醒了一点,用手摸了一下刚刚被任闻正亲自系好的后车的安全带,忍不住问:“我们要去哪儿?”
“去吃饭,你请客。”任闻正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开始敲击键盘,“吃饭的地方由我定,有忌口么?”
“没有……就是,有点突然。”顾方圆的大脑里充斥着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但他神奇的,不那么害怕任闻正了。
“我们都很忙,我忙着工作,你忙着上学,周末晚上出来吃个饭,很正常。”
“……但现在已经晚上十点半了。”
“所以我帮你预定了酒店,明天会有司机送你上学,行李的话,稍后也安排了人帮你送回寝室。”任闻正的语速很慢,近乎从容地将有关于顾方圆的事情安排得妥帖周到,就是好像没有征求过他的意见,也不像是给了他什么拒绝的机会。
顾方圆知道自己是应该很生气的。
但他又很清楚,任闻正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他好。
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一个人,全盘替他考虑过,很认真地对他好了。
所以他想了又想,反复斟酌言语,才轻轻地说了一句:“以后不要这样了,我不喜欢这样的。”
——他还是默认了这次任闻正的安排。
“傻孩子,”任闻正低叹出声,“不喜欢的话,要开口拒绝啊,不要因为心软就放弃底线。”
“……也没有特别不喜欢,”顾方圆摸了摸自己的胃部,“其实我也是真的饿了,和你一起吃个饭,也没什么不好的。”
“很快就到了,”任闻正温声安慰,“你应该会很喜欢。”
任闻正说话算话。
不到五分钟,车辆就停了下来,等顾方圆尝到第一口涮肉的时候,双眼都幸福得眯了起来。
那晚上的火锅真的好吃,每一样食材都恰到好处,连饮料都好喝得要命。
顾方圆沉迷吃饭,甚至没有和任闻正聊几句天。
任闻正也不挑起话题,只是不着痕迹地将顾方圆更喜欢的食物挪到他的身边。
顾方圆吃得差不多了,借口去洗手间溜出包厢想结账,却被服务人员告知这家店就是任先生名下的产业,实在是不敢收老板客人的钱。
顾方圆气鼓鼓地回了包厢,任闻正笑着说:“下次吃饭的地方你定,我不会和你抢着买单了。”
顾方圆瞪了他一眼,说:“下次我可未必有时间和你出来吃饭。”
“那就等你有时间再说。”任闻正好脾气地回答。
这回换顾方圆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说:“从和你认识开始,我好像就一直在占你便宜。”
“从和你认识开始,我每一次和你接触,都会很开心,与你给我带来的快乐相比,我为你做得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花了好多钱。”
“金钱对我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任闻正平静地说。
“即使不那么重要,也是真金白银。”
“那我可以用真金白银,换你抽空陪我一起玩么?”
顾方圆纠结了一会儿,还是说:“恐怕不行。”
“为什么不行?”
“交朋友要靠真心,真心换真心,钱是买不来朋友的。”
任闻正低笑出声:“我真心想和你做朋友,给个机会好不好?”
顾方圆没理由拒绝,实话实说,他挺喜欢任闻正这个人的。
于是他毫无防备地说了“好”。
任闻正看起来很高兴,又很自然地说:“很晚了,你该去楼上房间睡觉了。”
“……我有点想回宿舍。”
“这里离你宿舍还很远,你的宿舍没有独立卫浴,没有供暖,应该还有一点冷,而你病还没有好。”
任闻正给出了充分的“顾方圆不适合回宿舍的理由”,然后说:“我是你的朋友,我想让你今晚住得好一点,可不可以不要拒绝我。”
顾方圆被这句“朋友”直接KO掉了。
他曾经有全世界最好的朋友,然而也只有一个朋友。
谭申是个嫉妒心非常强的人,他不喜欢顾方圆和别人关系变得亲密起来,顾方圆也纵着他,下意识地和其他人保持一些距离。
任闻正是他多年以来交到的第二个好朋友。
虽然认识的时间很短,但他对他真的很不错。
顾方圆没有理由再拒绝他的好意,只好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说:“我听你的。”
任闻正的心情明显变得好了起来,他叫工作人员递来了房卡,又把房卡推向了顾方圆。
顾方圆接过了房卡,说:“谢谢你,你真是一个好人。”
第 44 章
“你这是第二次给父亲发‘好人卡’了。”顾玄顾抓住了一个重点。
“事实上, 我给你父亲发过很多次。”
“父亲什么反应?”
“他知道我说是他是好人,是真的认为他人好,没有别的意思。”
“那天他送你房卡了, 然后呢?”
“他送我到了电梯,我在电梯里跟他说再见,然后我就按下电梯, 上楼找房间睡觉啦。”顾方圆很自然地说。
“……他给了你房卡,你收了,他送你到了电梯,你跟他说再见,然后, 你关了电梯,上楼睡觉了?”
任玄顾重复了一遍这个流程, 用一种很微妙的眼神看着顾方圆。
顾方圆理直气壮地回看了过去:“不然呢?难道我要邀请对方, 跟我一起回房间喝杯茶?”
“……你也知道男孩子接了房卡是很危险的。”
“你父亲图得也不是419, 他很克制的,大概率一开始就没想做什么。”
“那你那天晚上睡得怎么样”
“可以说是好极了。”
那天晚上的确睡得好极了。
顾方圆揉了揉眼睛,摸出手机, 然后发现自己睡过头了,成功睡过了一上午的所有课程, 如果他不再勤快点起床,恐怕下午的课程也赶不及了。
他换上了衣服,匆匆走出了房间, 退房卡的时候, 前台的人给他递了一个保温袋, 说:“帮您预留的早餐。”
“多谢。”
顾方圆拎着保温袋,然后一点也不意外地接到了任闻正的电话。
“车牌号 RWZ083, 司机等在门口了,不会让你错过下午的课程的。”
“我睡过头了,直接错过了早上所有的课程,现在感觉自己摆烂得可怕。”
“这是怪我,明明应该早上打电话叫醒你的,但是我舍不得。”
“怪你做什么,是我自己忘了定闹铃,又实在太累了,多亏了你,我才能舒舒服服睡上一觉,而且你竟然还派司机来接我。”
顾方圆一边接电话,一边找到了车辆,上了车。
“我上车了。”
“那就好,在车上休息一会儿,很快就会到学校了。”
“好。”
“今晚有空么?”
“没空,有空也没空,我们昨天刚见面,今天又要见面么?”
“我很喜欢和你吃饭,所以想再约你一次,这次你来定地点,你来请客,我不会和你抢着买单,好不好?”
顾方圆差点就要说“好”了,但他也顾忌着他认为任闻正没多久,这么频繁地吃饭实在不太合适,最后还是说:“抱歉哦,我晚上真的有事。”
“好,那改天再约。”
“改天再约。”
顾方圆等任闻正挂断了电话,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其实是很喜欢和任闻正一起相处、一起吃饭的,但就是因为喜欢,他才不能放纵自己再频繁和任闻正接触下去了。
他毕竟是要回申城的,如果和任闻正在短时间内频繁接触、成为很要好的朋友,到分开的时候,他会很伤心的。
即使任闻正并不在意一点,等他回到申城,谭申得知他交了新的朋友,也会“发疯”的。
顾方圆很清楚,他的精神世界并不富足,只有谭申占据了几乎全部的地盘,同样地,谭申的精神世界也很不富足,他看起来有很多的朋友,但了解他的本质,还愿意在他的身边的,应该只有顾方圆他一个。
顾方圆不想离开谭申,就像谭申不想离开顾方圆一样,他们扭曲而痛苦地纠缠在了一起,却谁都不想为他们之间的关系画上一个休止符。
顾方圆甩了甩头,强迫自己把谭申从大脑里暂时请出去——
顾方圆认认真真地上了一下午的课,然后溜达回了自己宿舍——大学的同学关系其实不那么紧密,他作为短期的转校生只与班长关系稍微近一些,再加上又是住单人寝,基本还没认全班级的同学,下课的时候自然也不会有同行人。
他回了自己宿舍,谭申竟然发来了一些消息,都是评价他带给他的礼物的。
出乎他的意料,谭申竟然很正常地夸了夸他送的礼物,然后补了一句:“等你回来,我为你准备了惊喜。”
惊喜么?
顾方圆倒也没有很期待,他知道谭申的生活有些捉襟见肘,每次谭申回赠同等价值的礼物的时候,他总是很难受。
这次送礼物,他也是想着,谭申与他情分大不如前,或许会直接收下礼物,不再惦记着回礼的事。
但谭申竟然还惦记着。
顾方圆在输入框里敲敲打打、删删减减了十分钟,最后他还是选择直接说:“不要因为给我买礼物,而影响你的正常生活。”
“不会。”
谭申干净利落地回了两个字。
顾方圆叹了口气,知道这是没得商量的意思了。
他正想再回几句“你注意身体”之类的话,任闻正的电话打了过来。
“下楼,给你送饭来了。”
“啊?!”
“你不愿意和我一起吃饭,我只好给你送饭来了。”
“……你亲自来的?”
“嗯。”
“你不忙么?!”
“忙,想见你罢了。”
顾方圆腹诽了一句“怎么这么粘人啊”,但他说不出“你回去吧,我不想见你”之类的话,最后只能说:“我这就下楼。”
顾方圆下楼的时候,以为他会看到一辆豪车,他甚至已经在路上做好了顶着他人视线走到车边的心理建设。
但事实上,他没有看到豪车,也没有看到西装革履的任闻正,而是看到了穿着一身休闲装的任闻正。
实话实说,他穿这身,感觉年轻了好几岁。
“任先生。”顾方圆很自然地走到了那人的面前。
“可以叫我的名字。”任闻正很随意地笑了笑,顺手把手中的粉红色的饭盒递给了顾方圆,“帮你打包的饭菜,味道应该还不错,拎回去吃吧。”
顾方圆接过了饭盒,从善如流,问:“闻正,你怎么过来的?”
“司机送我到了西门,我走进来的,你知道的,枫城大学的车辆管控很严,我也要守规矩啊。”
“西门到这里很远。”
“下次让司机停在东门,应该会近很多。”
“你晚上吃了么?”
“吃了,快上去吧,一会儿饭该凉了。”
顾方圆不好意思极了,他低声说:“要不要上来坐一坐?”
“我陪你一起吃饭,你会更自在么?”
“……”顾方圆很想说点善意的谎言,但在任闻正了然的目光下,最后还是变成了实话实说,“倒也不会。”
“那就自己上去吃吧,”任闻正的话语很温柔,“不要有心理负担,给你送这一次饭,能够见到你,我很愉悦。”
“见我会很愉悦么?”顾方圆想不明白为什么。
“当然,”任闻正挥了挥手,“我先走一步,回头再见。”
“等等。”顾方圆下意识地叫住了他。
“怎么?”任闻正停住了脚步。
“西门太远,一个人走太无聊,我送你过去吧。”
“既然太远,你上了一下午的课,就不要再出门走了,快回去,先吃饭。”
任闻正给出了完美无缺的台阶,但顾方圆不想走下来,他上前一步,说:“走吧,我也锻炼锻炼身体,再说,我也挺喜欢和你在一起相处的,你让我的心情也变得很愉悦。”
任闻正侧过头,看向了顾方圆,他说:“你好像很不习惯,别人对你太好。”
“是不太习惯,”顾方圆点头承认了,“一起走吧。”
任闻正轻叹了口气,指了指粉红色的饭盒,说:“先把它送上去,然后你再下来,好不好?”
顾方圆想了想,拎着这么个饭盒走个来回也不太好,再说,宿舍怎么也比外面要暖和一点。
他就上了楼,刚进了宿舍、放下了饭盒,任闻正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顾方圆,我让司机开到东门来接我了,不用送我了,你快吃饭。”
“……你这是传说中的调虎离山么?”
“准确来说,是‘声东击西’,”任闻正低笑出声,“你舍不得我独自一个人走上返程的路,我同样舍不得你饿着肚子陪我走一段长路。”
“好吧,”顾方圆感觉自己已经被击败了,他一边打开饭盒,一边说,“任闻正,你明天晚上有空么?”
“怎么?”
“我可以请你吃饭么?”
“可以,几点?”
“六点,你公司离哪里比较近,我找找饭店。”
“就定在你学校附近吧?”
“离你远不远?”
“不远。”
“好。”
很久以后,顾方圆才知道,所谓不远是要开车将近两个小时。
任闻正为了和他吃这顿饭,放弃了午休、加急赶工、推迟了两个会议、取消了一场重要的商务晚宴。
但即使如此,任闻正依旧提前半个小时到了吃饭的地点,甚至贴心地给他带了一份甜点。
“你明天的早餐。”任闻正温柔,却不容拒绝地说。
顾方圆鼓了鼓脸,他接过了明天的早餐,也从自己的小包包里拿出了一盒香水,推向了任闻正:“送你的伴手礼。”
任闻正低头看了一眼,说:“是我惯用的香水,你只闻一闻就猜出来了?”
“我爸以前也很爱用这个香水,”顾方圆的眼里带了一点怀念,“他总是一边说贵,一边忍不住买。”
“是有一点点贵,你破费了。”
“你喜欢的话,就不算破费。”顾方圆很认真地说。
“我很喜欢。”任闻正大大方方地收下了,“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份礼物。”
“我们是朋友,不是么?”
第 45 章
任玄顾很想继续听故事, 顾方圆也很想继续说,但他们几乎同时打了个哈欠,然后看向彼此, 笑了起来。
“等明天再和你讲吧,今天就到这里?”
“好,爸爸, 我们都早点睡。”
“嗯嗯,早点睡。”
顾方圆这一觉睡得却并不安稳,他在梦里断断续续地梦到了很多次谭申,等到睡醒的时候,却不大记得到底梦到什么了。
他今天倒是醒得早, 起来后和任玄顾一起吃了早饭,然后趿着拖鞋、穿着家居服把孩子送到了停在停在别墅花园外大门口的车上。
任玄顾像是不太放心似的, 一边自己给自己扣上了后车座的安全带, 一边忍不住叮嘱了一句:“爸, 尽量不要出门,也不要接陌生的电话。”
“放心吧,我今天就在家里打单机游戏, 玩一整天,你也就回来了。”
任玄顾小大人似的, 点了点头,说:“等我回来。”
顾方圆亲自帮自个儿子关上了车门,目送着对方乘车离开, 转过身准备回家, 然后动作停顿了。
他的确有所预感, 但他并没有做好任何心理准备,在自己的家门口, 在这个和往常没什么不同的早晨,和十年后的谭申再次相逢。
谭申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顾方圆并不知道他站在那里多久了,但他的位置很巧妙,刚好能让他送完孩子、转过头,立刻看到他。
十年后的谭申和十年前没什么不同,硬要说,容貌和气质甚至更好了一点。
顾方圆的身后不远处就站着任家的保安,他一个电话打过去,就能喊出来不少任家的工作人员。
但偏偏谭申就钻了他送孩子上学这个空子,硬生生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自从谭申以各种形式“出没”在他的身边后,顾方圆曾经设想过他们相遇的情景。
他以为他会恐惧、会尴尬、会激动,但事实上,他很平静。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谭申。
谭申也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他们之间的距离大概不到十米,仿佛走几步路就能到对方的身边,但谁都不愿意走第一步。
顾方圆并没有想太多谭申,他只是想,任闻正大概率很快就会收到他们相见的消息,希望不要太影响他的心情、不要耽误他的正事。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准备掉头离开——他知道不太可能,但万一谭申只是路过,并不想要和他说什么话呢?
但顾方圆的左脚甚至没有抬起第一步,谭申就开了口,他的声音和十年前也没什么不同,他说:“你还活着,真好。”
顾方圆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谭申上次和他说了些他被骗了、以为顾方圆死了之类的话。
这件事,说到底,是他和任闻正做得不太对。
他试了试开口,然后发现这其实挺难的。
可能,他潜意识里不太想和谭申说话。
但掉头走,也免不了再碰见,还是说吧。
顾方圆花了两三分钟的时间,才挤出了第一句话:“我没有死,不好意思,我骗了你。”
“没关系,”谭申向顾方圆的方向走了几步,然后站在了离顾方圆两三米远的地方,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你活着这件事,对我而言,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顾方圆斟酌了一会儿言语,低声说了句:“谢谢。”
“你过得还好么?”谭申缓慢地问。
“过得不错,”顾方圆深舒了一口气,也不再躲避谭申的视线,“我和我老公感情很好,我们领养了一个儿子,儿子也很孝顺,我们一家三口,过得很幸福。”
“你爱他么?”谭申注视着一个人的时候,会让人产生他很重视他的错觉。
“爱,”顾方圆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很爱他,很珍惜和他之间的感情,不欢迎任何人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谭申低下了头,轻笑出声,他应该是过得不错,发型有好好被修剪过,身上穿的也是贴身面料好的衣服,手腕上扣着一块很漂亮的手表。
十年过去了,他并没有变得落魄,反倒像是赚到了些钱,摆脱了过去窘迫的生活。
顾方圆的大脑里充斥着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
然后,他听到谭申低笑着说:“我花了十年的时间确认了一件事,我爱的人从一开始就是你,只是当年的我不敢承认而已。”
顾方圆的第一反应是“你爱我,那你为什么要反复拒绝我、变着花样折磨我”,然后他就很想质问对方——“你爱我,那些女孩子们算什么?你对得起她们为你付出的精力和感情么?”。
但他已经是个成熟而体面的已婚男人了。
无论是质问还是咆哮,都显得他太在意谭申了。
所以,他只是十分平静地看着谭申,十分平静地说:“都是过去的事了,可能青春就是这样,充满着遗憾和错过,你说出了十年前没说出的话,我也听到了。这件事,也算是有了一个结果。”
“顾方圆,如果我十年前追到了你,对你说出了这句告白,你会选择我么?”
谭申向前走了一步,顾方圆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他不想距离谭申太近,一是为了避嫌,二是不想近距离地看谭申的脸。
好在,他后退一步后,谭申没有再试图走近他。
顾方圆摇了摇头,他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不会。”
“撒谎,”谭申轻笑出声,“你那时候爱我爱得要命,我如果和你告白,你一定会答应。”
“我不会答应的,”顾方圆叹了口气,“我那时候已经和任闻正做过很亲密的事了,我答应了嫁给他,就不会食言。”
“如果我以死相逼呢?”
“……”顾方圆无话可说,他竟然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他不知道十年前,谭申的性命和给任闻正的承诺,孰轻孰重。
不过,好在他知道现在该怎么回答。
“谭申,你现在就是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太过难过,只会不大高兴,因为你脏了我要走的路。”
谭申低下头,他的肩头耸动,似乎在笑,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早就说他对你图谋不轨,偏偏你还嘴硬,说你们只是朋友。”
“那时候真的只是朋友。”
“好多次我想和你告白,都因为你的朋友,而没有说出口。”
“即使你告白,我也未必会答应,”顾方圆其实不太愿意回顾曾经,但他很想让谭申彻底死心,“我会害怕,害怕那会不会又是你捉弄我、伤害我的方式。”
“我会愤怒,愤怒你历尽千帆、玩弄了那么多女孩子,最后玩浪子回头的戏码。”
“我会不安,不安于我不知道你对我的‘爱情’能持续多久。”
“我们之间的信任早就消失殆尽,或许头一天我们还会亲密无间,第二天你就要抛弃我……”
“谭申,我们之间,可能早就没有了在一起的可能。”
——早到你和酒吧的男孩子们混在一起的时候。
——早到你坐着女生的车来车站接我的时候。
——早到你把我们之间的信物挂在了别的女孩脖子上的时候。
——早到你忘记了我生日的时候。
——早到你第一次喊我去给你送房费的时候。
——早到你毫不留情地拒绝我、极尽嘲讽地伤害我。
“我曾经爱的,是我开口告白前的你。”
“后来的你,真的不配。”
顾方圆说完了这番话,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
谭申没有反驳,也没有插嘴,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在确定顾方圆没有要补充的话语后,开口说:“你的脾气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有变。”
“因为我老公对我很好,我衣食无忧,不用去社会上摸爬滚打、磨平棱角,”顾方圆不知道谭申到底想干什么,但他认为他已经明确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和想法,他现在想回家了,于是他接着说,“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如果十年前我死掉的话,你得知我的死讯,会难过的吧?”谭申又抛出了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他其实也和以前一样,总是很擅长让别人为难。
“你不是没死么?”顾方圆的言语甚至是有些刻薄的,“不止没死,还混得挺好的。”
谭申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他说:“因为你留了遗言,让我好好活着感受痛苦,说我不配为你而死。”
“当然,你并不知道这件事。”
“我猜伪造遗言的人,也不是真的珍惜我的生命,而是怕有朝一日,你想起了我,发觉我死了,就一辈子都忘不了我。”
顾方圆张了张嘴,他想替任闻正反驳,说这些事他并不知情,都是底下人擅作主张。
但他说不出口。
事实上,他在刚刚的一瞬间也在怀疑,这事有可能真的是任闻正做的。
他和任闻正毕竟同床共枕了十年,也曾多次看到过他是如何狠辣地处理对手的。
任闻正干得出来这种事,但他并不想埋怨指责他。
因为——
“谭申,是我当年想不择手段地摆脱你,要恨的话,可以恨我。”
“我不想和你再有任何关联,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依旧。”
“不要再试图靠近我,不然的话,我会让你很难过,你知道的,我做得到。”
“请滚吧,这里不欢迎你。”
第 46 章
顾方圆终于说出了那个“滚”字, 他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谭申的回应,也没有等到谭申的脚步声, 纠结片刻,只能看向谭申,然后他发现谭申在笑, 没有半分阴霾的、很爽朗地笑。
顾方圆后退了一步,他还记得,谭申干坏事的时候,很爱用的就是这种笑容。
谭申摇了摇头,说:“是不是怕被你丈夫发现?”
“是的, 我怕他会胡思乱想,也怕他会因为你这个并不重要的人而感到难过。”
“你知道他并不像你曾经以为的那么无辜。”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当然, 也不想明白。
“如果没有他的存在, 我们当年不会分手。”
“从来都没有在一起过, 谈什么分手。”
顾方圆说出了这句话,然后他看到谭申眨了下眼睛,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滑过了他依旧笑着的脸颊,像在演一出荒诞的喜剧似的。
顾方圆的第一反应是震惊, 他在想,谭申怎么会哭呢?他认识他那么多年,只见他笑过, 即使在篮球上受了伤、即使为了保护他被打得遍体鳞伤, 他的眼角依旧是干涸的, 他就像是不存在泪腺这种器官似的。
他甚至有点想问谭申——“你是不是提前滴了眼药水了,要在我面前装可怜啊。”
但他最后没有问出口。
他很清楚, 谭申是真的难过了。
这真是非常神奇的事。
曾经让他那么难过的谭申,如今也会因为他一句话而难过。
或许,他说的“十年前爱的人其实是你”这句话是真的。
但是真的又能怎么样呢?
十年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他也早就不爱他了。
“谭申,说真的,忘了我吧。”
“你能忘了我么?你可以保证在以后的每一年每一天每一秒,都不会再想起我么?”
谭申的语气并没有咄咄逼人,他近乎平静地询问顾方圆。
顾方圆也很想回答“能”,但他心知肚明“不能”。
怎么能忘记呢?
在那个旭日初升的早晨,他们在教室里第一次相遇。
怎么能忘记呢?
他们并排坐在学校的计算机前,他勾选一个学校,谭申跟着勾选同样的学校,他勾选一个专业,谭申跟着勾选同样的专业。
他们没有过任何的约定,也没有过任何的承诺,但那时候的他们,笃定会去同样的学校、同样的专业,没有一丝一毫要分开的念头。
怎么能忘记呢?
那些印在脑海中的甜,那些刺穿心脏的痛,年少时懵懂的爱、绝望的恨、走过的路、吵过的架……
顾方圆攥了攥自己的手心,他说:“你应该也清楚,我是不可能和你再有什么纠葛了。”
“我只是想看看我的老朋友,”谭申的声音很轻,但刚刚好能让顾方圆听得到,“我很想你,想见见你。”
“你的所作所为,像个神经病一样,”顾方圆毫不留情地反驳,“你窥探我的信息,出没在我所有可能出没的地方,然后你跟我说,你就是想看看我,你觉得,我会相信么?”
“我还想试探下你的态度,看看你会不会对我旧情难忘。”
“不会,甚至很厌烦你的存在。”
“我知道了。”谭申甚至点了点头。
“请问你可以滚了么?”顾方圆有礼貌地问。
“不打扰了,我先走了。”谭申后退了一步,笑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顾方圆也转过了身,大步向前走,走了几步,又变成了跑的。
他出门没带手机,现在很着急,想和任闻正通个电话。
然而,任闻正的电话依旧没有被接通。
他只好通过V信给任闻正留了言,大致说了说他和谭申在家门口碰到的事。
点击了发送键后,顾方圆突然觉得自己很疲倦,有一种明明没有干什么事,但累得连手指头都不想动的感觉——大抵是因为见谭申一面,耗费的感情太多了。
他被迫回忆起了很多过往的事情,有糟糕透顶的,也有温馨快乐的,让他的情绪也随之跌宕起伏,然后现在整个人的大脑都是木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方圆可能是睡着了,也可能压根没有睡着。
但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顾方圆从床上坐了起来,点亮了灯,推开了房门,门外站着他的儿子任玄顾。
他说:“抱歉,爸爸,我不该让你出门送我的。”
顾方圆叹了口气,低头对任玄顾说:“该抱歉的人应该是我才对,让你这个孩子那么担心我。”
“我是你的孩子,我如果不担心你,我成了什么人?”任玄顾仰着头,声音难掩担忧,“爸,你是不是一天都没吃饭?”
“……可能是吧,我睡着了,然后刚刚才醒。”
“出来吃饭吧,晚餐厨房已经做好了。”
“好。”顾方圆点头答应了,他转过身,去拿自己的手机,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锁屏界面。
——任闻正并没有回任何消息,大概还是在忙吧。
顾方圆和自个儿子吃了一顿晚饭,或许是因为一天没吃饭的缘故,顾方圆感觉这顿饭的味道非常好,好到他多吃了一碗米饭。
因为吃撑了,顾方圆就在自家花园里溜了个弯,等他回到别墅里,才发现工作人员在低声向任玄顾汇报着什么。
“怎么了?”
任玄顾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还是说出了口:“有个叫谭申的人打了电话过来,我接了。”
第 47 章
实话实说, 顾方圆曾经设想过类似的场景,他甚至还因为想象中的场景而格外生气过。
但他没想到,真的撞上这样的事后, 他竟然没那么生气,也没那么愤怒。
他整个人有种意料之中、果然如此的平静。
他走到了任玄顾的身边,用手拍了拍对方瘦小的肩膀, 对他说:“玄顾,我知道你在尽力保护我,我很感动,但大人的事,就交给大人来处理, 好不好?”
任家的电话,如果是单独打给主人卧室或书房的电话, 佣人不会接, 如果打给公共区域, 佣人会先接电话,然后询问来电人来找谁。
任玄顾没在房间,而是在一楼的客厅, 大概率是佣人接了客厅的电话,是谭申找他, 而他在花园遛弯,佣人便去汇报了任玄顾。
不管任玄顾多么早熟,一个十岁的孩子, 敢于接爸爸从前的“朋友”的电话, 也是需要足够的智慧、勇气与决断的。
他有些心疼任玄顾, 心疼他的儿子。
他原本不需要碰到这些糟心事的。
偏偏谭申阴魂不散、如影随形,非要打扰他的生活。
他也有些后悔。
他后悔十年前, 他或许不应该选择逃避,而是应该选择和谭申摊开了把一切都说得明明白白。
最好他们吵个天翻地覆、撕得毫无体面。
那样的话就能打破所有的滤镜、给所有的关系画上一个句号。
而谭申,也不会在十年后突然出现。
而他自己,也不会再给谭申留下几分颜面。
“我不想让佣人喊你回来接电话,我不想让刚刚心情好一点的你,又难过来。”
“也不想直接挂断电话,那样仿佛是我怕了他似的。”
“爸爸,很久以前,我就和父亲做好了约定,在他不在的时候,我要保护好你,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争取来的权利。”
顾方圆并没有把这句话当成一句小孩子的玩笑话,他知道任玄顾一贯是说到做到的性格。
他只是叹了口气,揉了揉任玄顾的头发,说:“我也没有那么差劲啦。”
“我知道爸爸很勇敢。”
“哎,也没那么勇敢,我真的好希望你父亲赶紧回来,那样我就可以当一条咸鱼,躺平了之后什么都不干了。”
“……”任玄顾仿佛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忍住了没有说。
顾方圆打了个哈欠,说:“我们回去睡觉吧。”
任玄顾忍不住问:“爸爸,我以为你会好奇谭申到底说了什么。”
“他应该不至于言语辱骂你或者攻击你,也不至于和你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只要他没有伤害你,其他的事,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算了。”
——他进门的时候,任玄顾在和佣人交谈,他转过头看他的时候,先是欲言又止,然后才说出了刚刚发生的事。
如果顾方圆晚几分钟再进来,大概率任玄顾会处理好“尾巴”,让他压根不知道有这通电话的存在。
顾方圆并没有那么强烈的好奇心。
“我警告了他,让他不要再试图靠近你。”任玄顾低声说。
“你干得很好。”顾方圆也想这么做。
“……然后他挂断电话了。”任玄顾的表情管理失控了一瞬,露出了真切的气愤,“我还有很多的话想和他说,但他竟然挂断电话了。”
顾方圆点了点头,十分赞同地说:“他的确是个坏蛋,竟然不听人好好说话的。”
“他是个聪明人,”任玄顾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他知道我接下来就会说让他不痛快的话了,所以挂断了电话。”
“他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顾方圆很认真地说,“也不值得你分析他每一个动作,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我只是有些嫉妒。”
“嫉妒什么”
“嫉妒他霸占了您最好的十年。”
“也算不上是最好的十年,对我而言,和你父亲、和你相处的这十年,才是我有生以来最好的十年,更重要的是,未来的每一个十年,我们一家三口,都会好好地生活在一起。”
顾方圆说得真挚,但他低头看任玄顾的时候,却发现对方用一种很莫名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了?”
“没什么,”任玄顾笑了起来,“我们一家三口,会永永远远在一起的。”
仿佛刚刚顾方圆看到的眼神从未存在过——
谭申消失了几天,一转眼就到了周末,期间任闻正倒是上线过一次,然而是在深夜,只是匆匆地回了顾方圆的消息。
大致意思是,这件事他已经知道了,他很高兴顾方圆能够直面谭申、拒绝对方的洗脑话术,也很自责自己没有在谭申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他的身侧,最后他回了一句,已经定了下周四的航班返程,很快就能赶回来了。
顾方圆一觉醒来,他看到消息时还是很高兴的,然而再打回去电话,却无人接听。
——任闻正看起来要失踪到上飞机前了。
谭申消停了几天,然而顾方圆并没有放松警惕,即使是难得的周末,顾方圆也没有出行的计划,甚至狠心拒绝了周太太的逛街邀请。
周太太特地打了电话,询问顾方圆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顾方圆只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大事。”
他当然可以对周太太说出他全部的故事,但他不太想让周太太对他露出那种近乎怜悯的表情。
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被伤得遍体鳞伤的小可怜了。
他被好好爱了十年,积累了很多的勇气和信心。
第 48 章
任玄顾的课业繁重, 周末总是还要请家教过来授课。
他有自己的学习室,顾方圆一般不会“陪读”,又因为有专人负责任玄顾的家教事宜, 他也对那些老师不太熟悉,但新来的老师,总是要见一见的。
新的老师英文名叫亚历山大, 后面挂着一长串,应聘的是任玄顾的油画老师。
顾方圆也会一些油画,他在等人的时候闲来无事,也翻开了作品照片集,粗略看了看。
技巧不错, 情感也浓郁,只是越看越熟悉。
顾方圆将作品集翻到了最后一页, 然后顿住了。
上面画的是客厅里的场景。
悬挂在墙壁上的圆盘、背对着镜头坐在沙发上的少年、以及堆满了书、只在中央有一台电视机的书架。
那是他曾经无比熟悉的、已经十年没有再去过的“家”。
是谭申。
是曾经陪着他一起去逛画展, 在他流露出想学画画的意愿的时候, 会向他科普画具究竟有多昂贵的谭申。
顾方圆合拢了作品集,随手扔在一边,拿起手机, 准备打电话给工作人员,让他们取消和新教师的见面安排。
然而电话尚未拨出, 谭申就出现在了转角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们的见面约在了花园里的露台上。
顾方圆原本打算见过新老师,就去花园里转一圈的。
不过这个打算看起来要泡汤了——
顾方圆开始在大脑里打草稿,思索应该怎么给任闻正解释。
任闻正出国不到十天, 现在俨然一副流动NPC的模样, 只能偶然触发, 无法时刻在线。
他想得差不多了,才发现谭申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谭申没说话, 只是低下头,把滑落到地面上的属于他的作品集捡了起来,坐在了顾方圆对面的椅子上。
顾方圆也不想说话。
他更想让谭申滚。
但好像每一次让他滚了,他还是会想发设法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顾方圆算着时间,五天,再过五天他老公就会回来了,然后麻烦就可以丢给他,他就解脱了。
他们沉默了很久,久到顾方圆都要忍不住开口了。
谭申终于开口说:“我曾经给你买过一套画具,但是没有送给你。”
“……”顾方圆没说话,不要说他没有收到这套画具,就算他收到了,这么多年,大概率也早就记不清了。
“那时候的我收到了一组照片,你和一个男人相处很亲密,我问你是不是交了新的朋友,你说是。”
顾方圆隐隐约约有些印象,不太确定地说:“有过这回事么?”
“有,”谭申的双手抱着画册,很乖巧的模样,这让他显得有些温顺无害,“你当时说‘谭申,只准你和那些女孩子们交往,不准我交新朋友是吧’。然后我就把画具摔了一地,舍不得扔,因为花了好多钱,又一件件收了起来。”
“……那你算算多少钱,我转给你?”顾方圆故意这么说的,他知道谭申自尊心极强,他想让他愤怒、愤怒到拂袖离开、最好以后别再出现在他面前。
“三千六百二十三,”谭申报出了一个数字,然后从手机上调出了一个二维码,“给我转钱吧。”
顾方圆没有防备,他取出手机真的扫了一下,然后发现是添加好友的二维码。
他没有点击添加,但是拍了二维码,说:“我之后会派人加你,把钱转给你的。”
“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么?”谭申仿佛很无奈似的,笑了笑,“即使做不了情侣,我们也可以做朋友的吧?”
“你的存在,就会伤害到我的家庭和婚姻,所以我希望你……”
滚得越远越好。
顾方圆没来得及说完这句话,就被谭申打断了。
“不问问我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我为什么要问?我们之间没什么关系,比陌生人还不如。”
“我和我家里人断亲了,”谭申的语速很快,像是很怕顾方圆阻止他说出来似的,“我去了国外,在国外读了几年书,机缘巧合之下赚到了一些钱,然后就在几个月前,发现你原来没有死。”
“可能,也不是偶然。在我的眼里,你死了十年,我原本想回国后,为你的十年忌日好好办一场,或许是你老公怕太忌讳,也怕被你发现,才将你还活着的消息透露给了我。”
顾方圆忍不住打断他:“那也只是你的主观臆断。”
“他做得出来,不是么?”谭申看起来很茫然无措,他演得实在太好,往往让人明知道他在假装,但也忍不住怀疑是不是他并没有在演戏。
不过,好在,顾方圆太了解谭申的虚伪和内里。
他冷静地说:“谁会在意十年前的细枝末节?重要的不是当年发生了什么,甚至不是谁做了什么,重要的是我很爱我老公,我不希望任何人任何事破坏我们之间的感情。”
谭申盯着顾方圆看了一会儿,说:“你曾经偏爱的是我。”
“你也说了,那是曾经。”顾方圆从容地回答。
“时间是不是真的能改变一切?”
“当然。”
谭申没说话,只是站直了身体,手中还握着那本作品集,他说:“我可能不太适合做你的家庭教师。”
“的确。”顾方圆甚至还点了点头。
“我知道每次来见你都是自取其辱,但总是忍不住。”
“准确来说,你正在违法犯罪,”顾方圆终于抬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锡兰红茶,“你通过各种方式出没在我身边,我正在搜集证据,你应该不想进局子吧?”
“我从事的工作有一部分和线上线下的安保相关,或许潜意识里,我也奢求着你并没有死、而我在某一天能在世界角落找到你的消息。”
“我对你的想法并不在意,但我希望你能远离我的世界。”顾方圆喝了一口茶,他想谭申真是一个可怕的人。
“我做不到,”谭申低声回答,“我甚至想抱一下你,但如果我真的那样做的话,或许很长的时间,都不能来和你聊上几句了。”
“神经病,”顾方圆神情难掩厌恶,“滚吧。”
“你把申城的那套房子,加上了你老公的名字?”
“……”顾方圆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我们结婚的话,你也会加我的名字,对吧?”
“……”
“我不想让你那么做,我不想侵占你的财产。”
“我不想听你反复说你在想什么,也不想做你情绪的垃圾桶,”顾方圆冷眼看着谭申,“你彻底消失,对我而言比较好。”
“你还在恨我,”谭申竟然笑了,边笑边转过身向外走,“恨我好啊,多好啊,顾方圆,你这辈子都别想忘记我。”
顾方圆闭上了双眼,半响,他将杯中剩下的半杯红茶倒进了附近的盆花里。
他慢吞吞地向房间的方向走,不知道怎的,想起很多年前,他和谭申的一次争吵。
谭申问他:“如果我和你那位朋友一起碰到危险,你是选择救我,还是救他?”
他一脸懵逼,他不可置信,他最后无奈地说:“谭申,你发什么神经?”
谭申却握着他的手臂,将他抵在宿舍的墙上。
他们靠得太近了,近到谭申的呼吸几乎能撒到他的脸上。
谭申的眼底甚至有了血丝,整个人有种平静下的疯癫。
他反反复复、逼问着他:“顾方圆,你告诉我答案。”
顾方圆偏过头,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尽管他知道他会选择谭申。
然而谭申像是不知道。
“你竟然在犹豫,”谭申的每一个字,都仿佛从牙缝中挤出来似的,“顾方圆,你为了你的新朋友,竟然在犹豫要不要先救我。”
“你有病吧?”顾方圆抬起头,满是失望地看着谭申,“你问的都是什么问题,还真情实感地生起气了?”
谭申的胸口剧烈地起伏,半响,他松开了顾方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顾方圆站在原地,他不知道谭申为什么会走,实话实说,谭申竟然没嘲讽他几句、就这么离开,还挺让人意外的。
他是真的不知道谭申发什么疯,疯了一样地嫉妒着、憎恨着他的新朋友,还总是让他剩下几周课别再上了,干脆全旷课掉直接回申城算了。
——他怎么可能答应这种没头没尾、无理取闹的要求呢。
——他也不想那么早回申城,他难道赶着回来给谭申送房费么?
——更何况,任闻正还在枫城等他过去,他们把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排满了。
顾方圆心知肚明,如果他结束交换生项目后,以后就很难再见到任闻正。
虽然任闻正说,以后做网友也不错,有空他还会来申城看他的。
但到底不会像现在那么方便了。
他很喜欢和任闻正在一起相处的日子,甚至有些珍惜了。
他不想缩短这个时长。
他不想提前返回申城,即使,那是谭申的要求。
任闻正是上天馈赠给他的礼物,让他在阴暗无助的时光里,勉强抓到的一块糖,他知道这块糖含在嘴里终将消失殆尽,但依旧想保留住他生活中难得的一丝甜味。
第 49 章
顾方圆久违地发了火。
他质询了负责他别墅安保的工作人员, 并严词批评了向他推荐家教的第三方服务机构。
等做完了这一切,他抹了把脸,笑着问任玄顾:“要不要出门玩一圈?”
任玄顾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会儿, 说:“好。”
顾方圆知道家里发生的一切事情都瞒不过他儿子,但他儿子很贴心地假装毫不知情,并没有提起这件事, 应该是顾忌到了他的脸面——
他们乘车去了任家名下新开馆不久的博物馆,因为是两人同时出行,安保人员带得很足。
整体的体验感觉还是很不错的,只是顾方圆偶尔会从密密麻麻的安保人员的间隙看到被拦在外面的游客,然后忍不住想, 曾经他也是那些游客中的一员。
是任闻正改变了他的命运。
而他心甘情愿地成为了任闻正圈养的笼中雀。
他记得离开申城的那个晚上,他浑浑噩噩地跟着任闻正上了高级软卧。
在火车开启的前一秒钟, 或许因为连日的高烧, 他甚至在幻想着, 谭申会出现在他的面前,向他解释,这一切都是误会, 或者他忽然醒来,发觉他所经历的不过是一场噩梦。
然而, 谭申没有出现,他所经历的一切也都是真实的。
他躺在软卧上,被任闻正哄着喝了一口黄桃的罐头汁, 然后他的眼泪就顺着眼角滚落了下去。
任闻正做了一个很突兀的举动, 他用指腹擦了擦顾方圆的眼角的泪水, 然后尝了尝味道,问他:“很难过么?”
顾方圆不想回答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任闻正抽出了纸巾, 帮他擦了擦眼泪,说:“现在难过,总比你们在一起多年后,被他伤心而难过好得多。我的大少爷,你们是真的不适合。”
“他从前不是这样的。”顾方圆的声音很轻,他是真的不懂,他和谭申之间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人心易变,曾经的好是真的,如今的坏也是真的。”
任闻正的声线很好听,仿佛有某种异样的魔力,能让顾方圆的心情渐渐平复,吐露出更多心底的心声。
“我以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顾方圆喃喃自语,任闻正却轻笑一声,他的手指摩挲着顾方圆的脸颊,等到人终于回过神了,才低声说:“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做错了。”
“你怎么会做错,是我下定决心和你离开的,”顾方圆眼角红红的,看着有几分可怜,“我不能再和他纠缠下去了,我不能任由他毁了我的人生。”
任闻正“嗯”了一声,手指压了压顾方圆的嘴唇,却收回了手,帮顾方圆拉高了被子、掖了掖被角,说:“合眼睡一觉吧,等睡醒了,一切都会变得更好的。”
顾方圆的目光注视着任闻正,过了好一会儿,才舍得闭上双眼,不多时,就传来了平缓的呼吸声——
几个月后,他们办了盛大的婚礼,在婚礼的最后一天“开了戒”,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顾方圆沉浸在于任闻正的情事里,很少有独立思考的空间,然而婚假总归会结束,任闻正还是要将大部分的精力放在工作上,再加上顾方圆拒绝了PUA辞去了工作,顾方圆开始有了大把的任闻正不在身边的空闲时间。
他开始学习绘画、在网上撰写小说,并且将更多的时间用在网上冲浪。
直到有一天,任闻正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几个眼生的工作人员,一位女阿姨的臂弯里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孩子。
顾方圆那时候沉迷写小说、脑洞特别大,他一见这场景,就忍不住问:“这孩子是你外面女人的孩子?还是你违法犯罪非法获得的孩子?总不会是你初恋女友和别人的孩子吧?”
“你的想象力很丰富,”任闻正摸了摸顾方圆的脸颊,很自然地抱住了他,“是任家旁支的孩子,父母双亡,原本准备过继给他父亲的弟弟,但我查了查,发现有些问题。这孩子太小,送幼儿园也不放心,索性先抱回来,安排了几个保姆照看着,等我查清楚,再帮他找个好人家。”
“……这孩子命还真苦,”顾方圆叹息了一句,“那就让他先住咱们卧室旁边的空房?”
“会不会离你太近,打扰到你的休息。”
“不会,那里采光好,也方便我照看他。”
“你要照看他?”任闻正竟然有些诧异。
“勉强也算是你亲戚家的孩子,我嫁给了你,也算是我亲戚家的孩子,又那么小,我现在也闲着,平日里刚好可以照看一二。”
顾方圆边说边看向了小孩,那孩子也仿佛和顾方圆有缘分,竟然冲顾方圆笑了笑,很是天真可爱。
“他有保姆,那些琐碎的活让保姆去干,你要是有空,就看看他,逗逗他玩儿也就算了。”
顾方圆并没有答应这句话,他一看这孩子,就觉得和他有缘,很想照看他。
所以,没过几天,在保姆去洗手间的空隙,他听到孩子在哭,就有些笨拙地帮孩子换了一条纸尿裤。
不到两周,顾方圆就能很熟稔地抱着小孩,对刚刚回家的任闻正打声招呼,还要提醒对方:“换了衣服再过来,小孩子身体弱,沾不了外头的病毒和凉风。”
这个孩子占据了顾方圆至少一半的精力,也让他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去回忆谭申相关的事情。
后来,他们顺理成章地收养了他,他们就此变成了一家三口。
“爸爸。”任玄顾轻轻地喊。
顾方圆从回忆中惊醒,再度回到了现实,他笑着说:“刚想起了你小时候。”
“我小时候怎么了?”任玄顾绷住的表情发生了变化,脸上露出了些许真实的笑容。
“你小时候就很乖,很好带,软绵绵地躺在我的臂弯里,我的心都要化了。”
“真希望我小时候也有记忆,就能记住那时候爸爸的模样了。”
“和现在的模样差不多,”顾方圆回了一句,继续抬步向下一个展厅走去,“学校最近怎么样,一切顺利么?”
“很顺利,就是又要开家长会了,不知道父亲能不能赶回来。”
“他说了下周四的飞机,周五就回来了。”
“那就好。”
“实在赶不回来,我去家长会。”
“我希望他赶回来。”
“嗯?”
“当初是他把你救了回来,没必要十年之后,还让你自己遭遇危险。”
顾方圆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一会儿,才说:“虽然没什么危险,但他的确得回来,有很多事,虽然我不太在意,甚至可以理解他,但我还是希望能从他的口中听到真相。”
“爸爸。”
“嗯?”
“你是什么时候爱上父亲的?”
顾方圆顿了顿,说:“你一岁多的时候,生了一场重病,烧得滚烫通红,最后甚至进了PICU。”
“你父亲在国外出差,我在病房外,看你病重的模样,心如刀绞。任家的族老过来了,借着看病的名头,劝我多收养几个任家的孩子,省得只有一个孩子、一旦孩子发生意外、自身的地位不稳。”
“我当时发了疯,骂他们倚老卖老、多管闲事。”
“他们气得倒仰,拿拐杖指着我,说要让任闻正和我离婚,说任家容不下我这么主意正的‘主母’。”
“然后,你父亲就出现了。”
“他挡在了我的面前,骂了想骂我的人,打了想打我的人,最后他说,他永远都不会和我分开,除非他死。”
“后来,那些人都走了,我抱着他哭,我说孩子怎么办啊。”
“你父亲说,如果你能熬过去,你就是他唯一的继承人。如果你熬不过去,就不再收养任何人,因为我只认了这么一个孩子。”
“那时候我忙着看顾你,没有想太多。”
“后来你好了,从PICU转到了普通病房,从普通病房又获批出院。”
“我终于意识到,我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爱上了你父亲。”
“我会对他有占有欲,会不想他离开我的视线,会时刻惦记着他、想念着他,会希望和他就这么普普通通地过一辈子。”
“那不是爱,那又是什么呢?”
谭申番外
1.
这是顾方圆死去的第七天, 谭申依旧不愿意相信,顾方圆真的死了。
还死在了那么荒谬的车祸之下。
他闭上眼,就能想到当时的场景。
他只是隔着马路喊了一句“顾方圆”, 顾方圆竟然真的回了头,然后下意识地向他的方向走了几步。
下一瞬,一辆重型卡车撞飞了他, 谭申想要冲过去,却被交警死死地拦下。
等他终于赶到对面的时候,顾方圆已经被撞得血肉模糊,他的脖子上甚至还挂着他当年送他的项链和挂坠。
“这不是他……这不是他……这不是他……”
谭申想要后退,想要拒绝接受这是真的, 但事实上,他的脚步却快速地感到了顾方圆的身边, 他大声地喊着:“有人拨打了120么?”
有人说:“拨了。”
有人说:“他……这是救不回来了。”
谭申对之后的记忆有些记不清了, 他可能是打了120, 也可能是没打,可能是连滚带爬地上了救护车,也可能是被好心人塞到了出租车上。
他唯一记得的, 就是骤然暗下的急救室门口的灯光,被退出来的蒙着白布的尸体, 以及医生递来了“死亡确认书”。
谭申掀开了那块白布,然后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嚎啕大哭。
2.
谭申的经济情况很糟糕。
糟糕到在无法动用顾方圆遗产的前提下, 甚至买不起一块墓地。
尸体在医院的停尸房只能存放三天。
谭申需要想些办法, 只是他不想用那些会被顾方圆“嫌弃”的办法。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任闻正底下的工作人员找到了他,表明会处理顾方圆的丧事, 不需要谭申插手。
3.
谭申答应了。
不止是因为他没有钱,更是因为他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抱着小小的幻想,幻想着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巨大的骗局,而他深爱的顾方圆还活着。
然而他的幻想,在那场庄严、肃穆而盛大的葬礼中彻底湮灭。
他想要冲到顾方圆的尸体面前,最后触碰一下他,但却被层层叠叠的保镖拦住了。
他没有哭,只是呆坐在了原地,看着一群或陌生或熟悉的人,来参加顾方圆的葬礼。
等到葬礼结束,遗体被人退走,场地空无一人,他看着满目白花,终于意识到,顾方圆是真的死了。
顾方圆死在了他的二十岁,死在了他的一声呼喊之下。
4.
谭申吞药自杀了,然后又被救活了。
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拔出了自己正在静脉输液的针管,然后用力地划破了自己手腕上的血肉。
但他不知道他的病房里有监控,医生和护士很快就制止了他。
谭申用了各种方式自杀,直到他收到了来自顾方圆的遗言。
那遗言断断续续的,似乎是顾方圆短暂地在急救车醒来了一次,然后用医护的手机录下的。
顾方圆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说了一句:“谭申,如果我死了,我希望你好好活着,你不配为我而死。
“我知道你会痛苦,但看到你痛苦,我会很高兴。”
“永别了。”
谭申扬起了头,他疯了似的大笑,等终于笑够了,才低声说:“我听你的。”
5.
谭申并不知道,顾方圆生前曾经投过几个保险,受益人竟然是他。
保险赔偿金累积起来是一笔数目可观的金钱。
与此同时,他在顾方圆生前的电脑里,看到了他曾经为留学做的计划。
他用了顾方圆留下的钱,申请了国外留学,一切都很顺利,他拿到了国外的offer。
他出国了,出国前和他的家人彻底撕破了脸。
——至于撕破脸的理由,那又是另一个长长的故事了。
他踏上了出国的飞机,下飞机后,却被警犬咬住了外衣的下摆。
外国的警察拿枪指着他,询问他是否携带了违禁品。
谭申摇了摇头,说“NO”。
警察更加警惕了,要求带他去警局做进一步的搜查。
谭申叹了口气,拉高了自己的上衣衣袖,露出了密密麻麻的伤口。
有的伤口已经结疤,有的伤口正在淌血。
“它应该是闻到了血腥味,”谭申无奈地笑了笑,“抱歉,我是一个自虐狂。”
警察放下了伤口,后退了一步。
谭申放下了深黑色的衣袖,拖着他的行李,走进了对他而言完全陌生的国度。
6.
“嗨,谭,要一起跳支舞么?”金发碧眼的女孩向他提出了邀请。
谭申摇了摇头,他说:“抱歉,我有男朋友。”
女孩显然不是被拒绝第一次了,她气鼓鼓地说:“你总说你有男朋友,可两年过去了,你从来都没有回过国,他也从来没有过来看你,你们是不是早就分手了,或者你压根没有男朋友,只是用他来拒绝我。”
“他是真实存在的,”谭申笑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等我回国,我们就会结婚了。”
7.
谭申很爱做梦。
他总是能梦到他最爱的人。
谭申很不爱清醒。
因为醒来的时候,他就会清楚地意识到,他最爱的人已经死了,甚至是因他而死。
他悄悄地去了洗手间,熟稔地用小刀划破他的大腿,他把自己刺得鲜血淋漓,然后再熟稔地用伤药和纱布包好。
然后他推开洗手间隔断的门,刚好撞见一个嗑药的正在试图点燃他的“药”。
谭申视而不见,正想离开,却听到那人问:“要不要一起试试?只要点燃它,你就会忘记所有的痛苦了。”
“不。”谭申拒绝得很干脆。
“为什么?”
“他希望我好好活着,活着感受痛苦。”
8.
谭申想留下顾方圆的影子,所以他学会了画画。
谭申想让天国的顾方圆听到他的声音,所以他学会了唱歌。
谭申想好好办一场顾方圆的祭奠仪式,所以他赚到了一些钱。
谭申不想再让很多的车祸发生,所以他扎根进了智能安保行业。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就过了十年。
谭申还活着,虽然活着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他没有交任何的男女朋友,甚至没有交到一个表面的朋友。
他放弃了所有的娱乐,所做的所有的事,都和那个死去的人有关。
他下手越来越重,有时候在失血的眩晕中,仿佛能看到顾方圆来接他的身影。
他有意无意地放纵着自己,活着总归太痛苦,如果他失手杀了自己,是不是也不算违背诺言?
有时候,他会幻想着顾方圆还活着。
他启动了自己设计的软件,试图追踪到属于顾方圆的踪迹,然后不出意外地失败了。
顾方圆死了,他还活着。
他为什么还要活着。
9.
经纪公司想让他回国开演唱会,不露脸的那种也行。
他一开始拒绝了,后来突兀地想起快到顾方圆离去的十周年了,最后还是答应了。
他想给顾方圆办一场隆重的祭奠。
他想在演唱会上讲一讲有关于顾方圆的故事,即使那样会让他身败名裂。
——他应该会很享受这个过程。
——再没有毁了他自己,能让他感到快乐了。
他回了国。
10.
然后,他发现,顾方圆还活着。
11.
原来当年发生的一切真的是一场巨大的骗局。
顾方圆还活着,而他已经错过了他整整十年。
他结婚了,有了孩子,看起来已经完全忘记了他。
当他说出十年前他被欺骗、以为他死了的过往的时候。
他听到顾方圆对他说:“谭申,是我当年想不择手段地摆脱你,要恨的话,可以恨我。”
12.
怎么会恨你呢?
你是我深爱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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