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那的确是爱, ”任玄顾很认真地点了点头,“爸爸你爱着父亲,那就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事。”


    “最好的事?”顾方圆忍不住笑了起来, “如果硬要这么说的话,那我和你父亲彼此相爱,才是世界上最好的事吧。”


    “的确如此。”任玄顾深以为然, 深表认同。


    或许逛一逛真的能够让人心情愉快。


    顾方圆与任玄顾踏上返程的汽车的时候,已经将来时的苦闷排解得差不多了。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风平浪静。


    谭申没有通过任何途径出现,仿佛已经“想开了”、不愿意再打扰了似的。


    顾方圆并没有那么乐观,他了解谭申, 谭申真正想要放弃的时候,不是这副模样的。


    当年, 读高中的谭申想要参加一个去外地的夏令营, 因为他是高中的优等生, 可以获得一个非常大的折扣,半个月的夏令营,只要两千块钱。


    那个夏令营内容非常丰富, 他可以接触到很多的名校老师,参与很多未来专业的实践。


    谭申的家庭出得起这笔钱。


    毕竟谭家老大买的跑鞋一双要一千多块, 谭家老三的补习费,一个月要五千块。


    谭申极少向谭家人要钱。


    顾方圆隐隐约约也察觉出了什么,主动对谭申说:“谭申, 钱我帮你交了, 你要实在过意不去, 当我借你的。”


    谭申摇了摇头,说:“这件事我自己解决, 放心吧。”


    距离缴费的截止日期还有十天。


    谭申的情绪没什么变化,该笑笑,该阴人阴人,课堂上的笔记照旧记录得一丝不苟,每天甚至还记得给顾方圆带一杯冰镇柠檬水。


    然后在缴费截止的最后时间过去后,谭申笑着对顾方圆说:“我试过了,但他们并不愿意为我付这两千块钱,这笔钱,可以用在他们大儿子的球鞋上,可以用在他们小儿子的补课费上,唯独不能用在我身上。”


    顾方圆的第一反应是生气,他愤怒于谭申即使这样了,也要瞒着他,为了防止他帮忙缴费,竟然直到时间截止了,才告知了他的窘境。


    第二反应则是心疼。他知道谭家父母一贯偏心,但也没料想到对方能偏心到这个地步。


    他一把抱住了依旧在笑着的谭申,他说:“我也不去了,我要陪着你。”


    谭申拍了拍他的后背,说:“去吧,带着我的份去看看、去体验。”


    顾方圆最后还是去了夏令营,等他回来的时候,谭家父母苛待孩子的故事已经在学校里蔓延。


    一年后,他们竟然出了谭申大学第一年的学费、生活费和毕业短途旅行的钱,而不是向早就说的那样——让谭申高中毕业去厂子里做暑假工。


    这件事,顾方圆不是从谭申口中得知的,而是从其他同学口中得知的——谭家父母应该是迫于舆论压力而这么做,而这份舆论的压力,早在一年前就埋下了。


    顾方圆忘不了谭申那时候决定放弃去夏令营的表情和眼神——


    时间可以过得很慢,也可以过得很快。


    仿佛一眨眼,就到了周四,失踪了好几天的任闻正也终于有了消息。


    “在候机。”


    顾方圆打了电话过去,任闻正竟然接通了电话。


    “我都以为你失踪了。”顾方圆忍不住说。


    “那就是失踪人口回归,”任闻正看起来气色不错,视频的背景是熙熙攘攘的候机大厅,“明天见。”


    第 52 章


    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


    顾方圆刷着纵横航旅的APP, 追踪着任闻正的航班落地。


    航班落地后没多久,任闻正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到了,正走VIP通道, 你就在车里,别下来。”


    “好。”


    顾方圆打了个哈欠,他昨夜一直担心会出意外, 几乎没睡,现在虽然是下午四点钟,但他困得几乎随时都能睡着。


    任闻正的电话让他短暂地精神了一下,但又让他的神经变得极度放松,本想着闭眼小憩一会儿, 但没想到竟然直接睡着了。


    他这一觉睡得很沉,等睡醒的时候, 他已经被剥光了, 正躺在任闻正的怀里、躺在他们的床上。


    床底的灯带亮着, 任闻正闭着双眼,呼吸绵长,似乎还在睡着。


    顾方圆依旧觉得困乏, 他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任闻正的脸颊, 又摸了摸任闻正的身体。


    然后他在任闻正的胳膊上摸到了一处伤疤。


    他想打开灯仔细看看,但又舍不得吵醒任闻正,于是只是轻轻摸了摸, 又抱住了任闻正。


    顾方圆仿佛得了什么皮肤饥渴症似的, 紧紧地搂着任闻正的身体, 在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后,又忍不住泛起困意, 于是闭上双眼,又安心地睡了过去。


    顾方圆再次睡醒,睁开双眼,正对上的是任闻正的双眼。


    顾方圆没说话,任闻正也没说话,他们对视了一会儿,然后默契地凑近,熟稔地开始接吻。


    柔软而舒适的被子成了一切动作的遮掩,只有细碎的□□能够泄露出他们正在做着多么亲密无间的愉悦情事。


    等到云雨止歇,顾方圆和任闻正十指相扣,看着同一块天花板。


    任闻正终于开了口:“饿了么?”


    “想在床上吃。”


    “好。”


    “孩子呢?”


    “这个点他应该在睡觉,今天他上完补习班后,临睡前还过来看了一眼,倒是粘人得很。”


    “他这补习班上得也太多了。”


    “我在他的这个年龄,一天只能睡四个小时。”


    “你是他父亲,你努力的目标,难道不是让孩子多睡几个小时?”


    顾方圆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任闻正低声说:“儿子每天可以睡八个小时,可你只心疼儿子。”


    顾方圆被逗笑了,他侧过头,看向任闻正面无表情的侧脸,忍不住说:“你都多大了,他才多大,你是在和孩子吃醋么?”


    “是,”任闻正也侧过脸,他们的脸靠得很近,但很默契地并不继续靠近,“我很羡慕他能有很多的时间陪在你的身边。”


    “不是他时间太多,而是你太忙了,”顾方圆用很小、很小的声音抱怨,“你走了快三个礼拜,我真的很想你。”


    任闻正抬起手臂,搭在了顾方圆的腰上,像亲人一般,安抚似的拍了拍。


    “大少爷,对不起哦,”任闻正道歉的态度很诚恳,“我不该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消失不见,消消气,好不好?”


    “……没关系的,”顾方圆感受到了腰间的热度,不知道为什么又红了脸,“你是要去好好工作,也不是故意消失不见的。”


    “怎么脾气又变得这么软,”任闻正喟叹出声,用鼻尖碰了碰顾方圆的鼻尖,“你可以指责我,也可以大声地抱怨,而不是轻而易举地原谅我。”


    “原谅你还不好么?”


    “不好,”任闻正很认真地说,“你的气没有撒出来,自己忍下去了,对身体不好。”


    “也没有很生气了,”顾方圆实话实说,“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我可以依赖着你而活,但也不能离开你就变成了个废物。有一点你说得很对,拒绝这种事,其实不太好让别人代劳,只有我真正地拒绝了他,我才能从过去的那段关系里走出来。”


    任闻正叹了口气,说:“但这个过程很痛苦,我原本可以不让你那么痛苦的。”


    “总要解决问题的,”顾方圆像是在说服任闻正,也像是在说服他自己,“十年前没说的告别要补上,十年前没解决的恩怨也要做个了解。”


    “……我和我的工作人员,在十年前,有些做法很不对,”任闻正认错的态度很好,“我并没有告知你很多事,但却做了很多事。”


    “我没有和你生气,我很感激你,”顾方圆也抬起了手臂,搂住了对方的腰,“闻正,我原本是在桌沿的一个玻璃杯,只差一步就会被摔得粉碎,是你用尽全力把我拉了回来,我怎么会计较你救我的姿势是否得体,救我的方式是否体面、是不是光明正义?”


    “如果没有我的出现……”


    “巧了不是,谭申也很爱做这种的设想,”顾方圆凝视着对方的双眼,他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各种复杂的情绪,他分辨不出,但他知道他所有的情绪,都是因他而起,“任闻正,你是我的合法伴侣,跟你在一起的十年,我过得幸福快乐,这是既成事实,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再有人带给我这样好的十年,谭申也不可能。”


    “你不爱他了?”任闻正看着他问。


    “我爱的人是你。”顾方圆看着他回答。


    任闻正不再说话,吻上了顾方圆的嘴唇——


    他们饥肠辘辘地在床上吃了一顿饭,不知道算是夜宵,还是早餐。


    吃过了饭,躺在床上,顾方圆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再看任闻正,任闻正也没睡着,只是他的睡姿比较规矩,动也不动,而他的视线一直落在他的身上。


    “不困么?”顾方圆明知故问。


    “不困,想看看你。”


    顾方圆很喜欢这句情话,他摸了摸任闻正的脸,忍不住说:“好像瘦了点。”


    任闻正“嗯”了一声,说:“过几天就涨回来了。”


    顾方圆太喜欢任闻正了,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


    任闻正的手不知何时扣在了顾方圆的脑后。


    顾方圆的头部比较敏感,笑着说了句“痒”。


    任闻正“嗯”了一声,手指穿入了顾方圆的发间。


    “怎么?”顾方圆问。


    “想吻你。”


    “那就吻。”


    “但怕你会跑。”


    “我不会跑,”顾方圆笑着说,“我爱你。”


    第 53 章


    任闻正回来了, 任玄顾的家长会自然要由任闻正参加。


    顾方圆一个人待在家里,但却并没有惶恐不安。


    任闻正人回来了,最顶尖的安保团队也跟着回来了, 任家整体的安保等级提升了好几个级别,现在即使他送顾方圆上学、送任闻正参加家长会,身后也跟着一排人。


    任闻正温声询问他:“会不会觉得有些拘束了?”


    “不, 我觉得很安心,就是有点浪费安保钱。”顾方圆实话实说。


    “不浪费,多用人,多提供就业机会。”


    顾方圆被这句话逗笑了,他说:“你太擅长说话了。”


    “是只对你这么擅长, ”任闻正吻了吻他的脸颊,“你是我永远的例外。”


    “你也是。”——


    送走了自家的大任小任, 顾方圆回到了卧室, 打开了电脑。


    昨天, 他小小地向任闻正告了Steven一状,任闻正说交给他来解决,现在, “仗势欺人”、“狐假虎威”的他要来验证解决结果了。


    顾方圆吸了一口椰子树,熟稔地登录上社交软件, 然后一点也不意外地看到了Steven发来了一长串道歉的消息,明确表示不会再用谭申做他参与编剧的任何作品,甚至他还发来了删除谭申好友的截图。


    顾方圆有点想笑, 然后就真的笑了出来。


    多可笑啊, 他和Steven多年的友情, 抵不过谭申出现的几个月。


    多可笑啊,打败了他的谭申, 最终抵不过冰凉的利益。


    为了金钱,为了未来,Steven又变得热络起来。


    明明他们在一开始的时候,只是趣味相同、三观一致的朋友。


    顾方圆想说的话有很多,但最后竟然懒得打字说什么。


    他的手指触碰到了键盘上,回了三句话。


    “不会真的让你房贷还不上的。”


    “我还是很生气,但没必要因为我生气,就让你更难过。”


    “这些天写了一些稿子,一会儿发给你。”


    其实还写了一句“你有把我当成真正的朋友么?”,但在发出去前,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删掉了。


    顾方圆知道答案——“有的”。


    但朋友做久了,有时候彼此之间的底线就变得很低,也会放在相对次要的位置上,毕竟——“我们都这么熟了,你受点委屈没关系吧?”。


    Steven又发来了很多话,顾方圆没什么心思看,将文档发了过去,匆匆回了句“有事,我先下线”,然后退出了软件。


    他刚退出软件,手机的新闻推送推来了一条新闻《网络歌手松柏枫城体育馆开唱,神秘面容惊艳全场……》。


    顾方圆随意点开了它,在界面缓存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松柏是谭申的“艺名”。


    他想要关掉界面,但映入眼帘的是谭申极富有冲击力的、画着舞台妆的脸。


    ——怪不得这些天消失了,原来去开演唱会去了。


    顾方圆点了×,没有再继续看下去。


    他对谭申开演唱会的情况其实是有一点好奇的,但再看下去,就是对婚姻和家庭的不尊重了。


    顾方圆本质上是一个道德感和秩序感非常高的人,有的事可做可不做,那他选择“不做”——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谭申的脸。


    在那场演唱会后,谭申的资讯席卷了各大社交软件和各类常用的APP。


    “谭申”这个名字正式取代了“玄古”,正如他的身份也从“网络歌手”转为了“歌手”。


    他的热度非常高,高到即使在街头喝杯咖啡,都能冲上热搜,网友们纷纷呼吁他开通V博。


    谭申也真的开通了V博,但第一条V博的内容就是:“承蒙各位厚爱,但我有一个喜欢了十多年的人,我与各位的所有交流,都以这一点为前提,希望我们都不会越界。”


    这条V博收获了很多好评。


    谭申被网友们夸赞“有担当”、“了不起”。


    顾方圆则是关了新的推送,然后抬头看任玄顾站立提笔写毛笔字。


    “累不累”顾方圆近乎温柔地问。


    “不累,爸爸,你去玩一会儿吧,不用一直陪着我。”任玄顾运笔如行云流水,写完了一行字,才略停了停,抬头看向顾方圆。


    “我想多陪你待一会儿,”顾方圆眨了眨眼睛,“儿子,你好厉害,写毛笔字的模样真帅。”


    “爸爸要一起学么?”


    “不不不,大可不必,看你学都觉得累。”


    任玄顾笑了笑,重新开始练字。


    “今天天气很好,爸爸怎么不出去玩呢?”


    “出门的话,可能会看到不太喜欢的广告。”


    “上次父亲说可以全都撤下去,您没同意。”


    “我和谭申之间虽然有私怨,但没到深仇大恨的地步,我没理由断他财路。”


    顾方圆上次出门的时候,在经常逛街的那条路上,每走几步路,就会看到一张属于谭申的广告照,他虽然不至于厌恶,但的确很影响心情,于是匆匆逛了逛就回家了。


    “有时候,让你不高兴的事物,在不违法的前提下,可以选择让它消失的,不必太在意旁人的感受。”


    “算了吧,我不能接受这种事,”顾方圆叹了口气,“人和人之间是平等的,我不愿意以权压人。”


    “但您也不能总不出门。”


    “娱乐圈的流量一阵一阵的,过几个月,他的那些宣传照就会被新的照片替代了。”


    “会么?”


    “怎么不会?你对他评价还很高?”


    “那张脸,长得的确美丽。”


    任玄顾一本正经地说,顾方圆被逗笑了,等笑够了,他也一本正经地回答:“你父亲在我心中更儒雅清俊、成熟迷人。”


    “这种情话可以去和父亲说。”


    “你父亲要上班,”顾方圆哀怨地叹了口气,“什么时候你长大了,我就可以和你父亲全球旅行、去过二人世界了。”


    “那我宁愿一直长不大……”


    任玄顾的声音很轻,顾方圆没听清,不由问:“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去看电影吧,我还要再练一会儿。”


    “我就在这里看电影,我带耳机,行不行?”


    “行。”——


    顾方圆看了一会儿电影,边看边吃酸甜口的小西红柿,等电影看得差不多了,他伸手去拿小西红柿,才发现盒子不见了,再抬头,就发现任玄顾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了练字,把宣纸和毛笔都收好了,现在已经拿着自己吃了一多半的水果盒慢慢吃。


    顾方圆忍不住笑了,退出了视频软件,扯下了耳机,说:“好吃么?”


    “味道还不错。”


    顾方圆从软塌上下来,走到了任玄顾的身边,提议:“我们一起出门玩儿啊?”


    “去哪儿?”任玄顾托着自己的下巴,给自己挤出了一点点婴儿肥,“爸爸来定。”


    “去游乐园吧?”


    “好。”


    “要不要清场?”


    “你想么?”


    “……我们买快速通过卡,那样可以少排队,但是不清场,行不行?”


    “行。”


    第 54 章


    他们出门前, 任家的保安队已经整装待发了,顾方圆看了看密密麻麻的三十号人,欲言又止, 止又欲言,最后还是任玄顾看不下去了,提议:“枫城很安全, 今天我们不带保安了,让几个人便装守在旁边,就我们两个人出去玩儿。”


    顾方圆叹了口气,说:“我总有一种不带人,会碰到他的不祥预感。”


    “碰到就碰到了, 刚好父亲也回来了,大不了一个电话让他过来解决问题。”任玄顾微笑着给顾方圆出主意, 看起来并不怎么在意任闻正的死活。


    “……”


    可真是任闻正的好大儿。


    顾方圆腹诽了一句, 拉着任玄顾的手说:“走吧, 我们去游乐场。”


    顾方圆向前走了几步,又转过头对保安队长说:“你们大部分人留下,留几个人便服随行, 这主意是我出的,有什么后果我来承担。”


    “是, 顾先生。”


    “爸爸,是我出的主意。”


    “是你看我为难,才帮我出的主意, 一人做事一人担, 没有拿孩子的孝心做自个挡箭牌的道理。”


    任玄顾沉默了一会儿, 说:“我有些同学,从很小的时候, 就很习惯做这种事,但我好像从来都没有为你做过什么。”


    “父母养育孩子,是希望孩子能够茁壮成长、天天成长,怎么会想要利用孩子去达成什么目的呢?”顾方圆是真的不明白。


    “他们是他们,爸爸是爸爸。”


    “对,我和你父亲都很爱你,我们不会伤害你,你不需要为我们做任何事。”


    任玄顾笑了笑,没说话,他好像总是这样,明白很多,但不愿意轻易点出。


    顾方圆没有注意到任玄顾的笑容,昨天他和任闻正闹得太晚了,他有些困,在去游乐园的车上睡着了——


    周末的游乐园人很多,好在顾方圆还记得换票入园流程,他把一沓快速通行卡分成了两份,一份给了任玄顾,一份留给了自己。


    任闻正看了一眼入园流程,问:“父亲你来过这里?”


    “来过,以前和你父亲做……”顾方圆将“做朋友”这三个字咽了下去,换了一种说法,“以前和你父亲暧昧不清的时候,他带我来过。”


    “他没包场?”任玄顾很意外。


    “是我请他啦,那天的人和今天一样多。”


    “你也买了两套快速通行卡,你一份,他一份?”


    “嗯。”


    顾方圆回想起十年前,在他要离开申城、回到枫城前的最后一个周末,枫城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顾方圆原本要回申城的,但他想到没过几天他就会彻底回去了,而他还没有真正意义上地请任闻正好好玩一场。


    他就改变了回去的决定,转而约任闻正出来,一起冒着小雪到游乐园玩一圈。


    因为下雪,很多刺激的项目都被迫中止,但丝毫影响不到顾方圆的好心情。


    游乐园当天安排了许多精彩有趣的表演和互动活动,连售卖的各种食物都格外好吃。


    早在入园前,顾方圆就和任闻正约法三章。


    “今天只能让我花钱,你不准付账。”


    “好。”


    他们疯玩了一整天,而矜贵的任闻正竟然会和他一起吃小吃。


    顾方圆还记得他买了一碗油茶面,刚吃了两口,就察觉到任闻正在盯着他。


    顾方圆有些不自在,他说:“我帮你再买一碗?”


    任闻正摇了摇头。


    “那我帮你拿个勺子?”


    “不用那么麻烦。”


    任闻正很自然地伸出手,接过了顾方圆手中的油茶面,贴着塑料碗边尝了一口,又递了回去。


    顾方圆有点尴尬,他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吃这碗油茶面,但任闻正揽住了他的肩膀,仿佛有些着急似的,说:“风暴那个项目的快速通行卡时间快到了,我们走快一些吧。”


    顾方圆被他的话语吸引了全部的心神,不再纠结这一晚油茶面的事,而是和他一样加快了脚步。


    他们初始还是快步走的,很快就变成了小跑,跑着跑着,顾方圆才发现任闻正牵住了他的衣袖,乍一看,像是牵手似的。


    “……你怎么拉着我啊?”


    “人太多,怕和你跑散了。”


    “不是有电话么?”


    “如果跑散了,再重聚,需要太多时间了。”——


    顾方圆从回忆中回过神,他很自然地牵上了任玄顾的手,说:“人太多,我们不要走散。”


    “好。”


    游乐园新上了不少项目,顾方圆和任玄顾玩得很开心,他们在去下一个项目的途中,路过了游乐园的一处挂许愿锁的许愿墙。


    “爸爸,你和父亲挂过愿望么?”


    “挂过。”


    “十年前?”


    “嗯。”


    “你还记得挂在哪里了么?”


    “还记得,不过十年了,应该已经都收走了吧。”


    “我想看一看,说不定,没收走呢?”


    “好吧。”


    “不是这面墙,应该是后面那面。”


    顾方圆拉着儿子的手,踩着落下的树叶向那边走。


    他记得那时候许愿墙刚刚开设,游乐园定了128元一只锁的高价,以至于通往许愿墙的雪地上只有一个人的足迹。


    “看来今天这里只有一个人来过。”顾方圆忍不住感叹。


    “现在我们来了。”任闻正笑着说。


    依旧是顾方圆出钱,他买了个许愿锁,上面刻得是“万事顺遂、吉祥平安”,落款是他和任闻正的名字,以及他们挂锁的日子,都是用激光雕刻的,费不了多少时间。


    原本他是想买两个的,他一个,任闻正一个。


    任闻正却坚持自己的锁自己买,要么就两个人凑合凑合放在一起得了。


    买锁的工作人员也跟着帮腔,说来的两个人,都是挂一只锁的,从来都没有分开挂的道理。


    顾方圆就只买了一只锁。


    他还记得,他那时候原本挑了个位置,正要挂上,站在一边的任闻正却突然说:“锁给我吧,我找到了一个更好的位置。”


    顾方圆对位置也没什么强求的,顺手递了过去,任闻正挂好了,锁上了锁,他们也就离开了。


    时隔多年,顾方圆还记得大概的位置,他先是找到了自己原本想挂的区域,发觉那边竟然还挂着十年前的旁人的锁,有些高兴。


    然后他走向了十年前任闻正站着的方向,第一眼看到的却不是他和任闻正的锁。


    他的嘴角原本是微微翘起的,也抿直成了一条线。


    他看到了一把锁。


    锁上写着他的名字,在他的名字的身后,写着“谭申”两个字,时间竟然和他与任闻正游玩游乐园的日子是同一天。


    ——是同名同姓的巧合么?


    顾方圆低头看了一眼许愿锁上的祝福,又意识到,那并不是巧合。


    少年时的谭申为他过十八周岁的生日,他那时就祝福他“往后余生,所得皆所愿”。


    顾方圆的大脑仿佛被重击了一下。


    他抬起头,然后发现自己和任闻正的锁端端正正地挂在了这把锁的上面。


    那些被忽视的细节,一个接一个地涌现。


    ——“你不回来?”


    ——“嗯,反正过几天就要回来了嘛,听说,枫城这边周末会下初雪,我想去游乐园。”


    ——“不会是陪你那位朋友去吧?”


    ——“不会,我自己去。”顾方圆原本想说实话,但话到了嘴边,又变了个模样,他实在不想再和谭申因为任闻正而争吵了,说个无伤大雅的谎言,应该没什么吧?——


    “爸爸?”任玄顾喊了一声顾方圆。


    顾方圆回过神来,他像过去的任闻正一样,侧过头对任玄顾说:“找到了,有点高,我拍张照片,你不用过来看了。”


    顾方圆边说边拿起了手机,拍了那张照片,发送给了自个儿子。


    任玄顾很听话,他只站在了原地,收到了照片后,甚至提议:“我们先回家吧。”


    “再玩一会儿,”顾方圆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毁了儿子出门游玩的性质,“我们去坐旋转木马吧。”


    “好吧,爸爸。”


    顾方圆边走边低头和任玄顾温柔地说着话,大脑里却像放电影似的,回忆起了更多的细节。


    他记得,那天的任闻正好像总是会做一些暧昧不清的举动,甚至会靠近他,帮他整理头发的鬓角。


    他记得,那天的任闻正好像总会对他说“看这边”、“我们快一点走,要来不及了”。


    他记得,那天的任闻正很温柔地对他说:“回到申城后,不管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都要记得给我打电话,过段时间,我也会去申城看你的。”


    几天后,他拖着行李箱回到了申城,谭申在火车站接他。


    谭申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和复杂。


    “怎么这么看着我?”顾方圆笑着问。


    “只是以为你会留在申城,没想到,你竟然会回来。”这话谭申说得硬邦邦的。


    “你在申城,我怎么舍得去其他地方啊。”


    顾方圆话语带了几分撒娇。


    “是么?”谭申轻轻地说,像是在问自己,也像是在顾方圆。


    但他没有等顾方圆的回答,只是说:“走吧,我们一起坐地铁回去。”


    “我打车吧。”


    谭申看起来很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说出口的是:“随便你。”


    第 55 章


    顾方圆和任玄顾又在游乐场玩了两个多小时, 然后才踏上了回程的车辆。


    车辆刚刚起步,顾方圆的手机就震动了一瞬。


    他取出手机,发现了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消息。


    “我今天跟了你一路, 像十年前那样,你看到了那排许愿锁,你猜到什么了, 对吧?”


    顾方圆原本不想回复这条消息的,但鬼使神差地,他还是回了。


    “十年前,你本可以大大方方地出现在我面前,甚至可以质询我为什么骗你。”


    “那时候的我很自卑, 我没有把握能比得过你的‘朋友’,也没有把握你会选择和我走。”


    顾方圆看了这句话, 深吸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 才回他:“可能我们之间存在一些误会,但我现在已经结婚了,我爱的人是我丈夫, 希望你早点想开,不要再执着了, 这样的话,对我对你都好。”


    感情是感性的,而非理性的。


    并不是纠正了过去的某个环节, 解开了某个时间段的误会, 就能瞬间拉满进度条, 立刻变得深爱对方。


    如果把过去的一切全都剖开了,分辨得清清楚楚, 那又能怎么样呢?


    能改变他结婚了、结婚了十年了、现在过得很幸福的事实么?


    谭申在做一件徒劳无功的事。


    顾方圆看得很清楚,他想让对方放弃,并不只是为了他自己的安稳生活,或许也有那么一些对谭申的“于心不忍”——


    谭申回了条消息。


    他说:“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哪种方式是对我好。”


    顾方圆没说话,他把谭申的这个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车辆很快就驶回了任家,顾方圆下车的时候,发现任闻正竟然站在他的车门边。


    “今天下班这么早?”


    任闻正“嗯”了一声,熟稔地抱了一下顾方圆,才说:“原本想去接你们,底下人说你们已经在返程的路上了,就出门迎一迎。”


    “就是去游乐场逛了一圈,”顾方圆面色如常,甚至话语的尾端还带了一点喜悦的劲儿,“孩子玩得很开心,我也玩得很开心。”


    “开心就好,回来吃饭吧。”


    “好。”


    顾方圆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做好了决定,他不准备问任闻正当年在游乐园发生什么。


    因为如果任闻正欺骗他,他会感到难过。


    而如果任闻正实话实说,他们之间的相处会多一层隔阂。


    即使顾方圆明确表示他并不在意过去的事,任闻正也未必真的相信——更何况,他算不上是完全不在意。


    目前的线索拼出来的真相,是任闻正的确有意地破坏他和谭申当年的感情,而当年谭申一遍又一遍地私下里指责任闻正,竟然不是因为嫉妒心作祟、突然发了神经或者试图伤害顾方圆,而是因为任闻正的确称不上什么“正人君子”。


    只是当时他也不怎么相信谭申了,便觉得他的每一句话都是假的。


    顾方圆无声地叹了口气。


    都过去了,还要怎么办呢?——


    晚餐是久违了的烤肉。


    一家三口吃得很高兴。


    等吃过了饭,顾方圆去画画,任闻正去加班,任玄顾则是去补课。


    顾方圆的思绪很乱,最后画出来的成品竟然还差强人意,他将画交给了底下人,让对方帮他去装裱起来,他自个则是洗了手,换了身衣服,直接去了任闻正的书房。


    任闻正正在开远程会议,但不慌不忙地对镜头说了句:“休息十分钟,我伴侣来了。”


    说完了这句话,他静音了自己,从书桌后面绕过来,走向了顾方圆,问:“怎么了?”


    “没什么事,就是路过你书房,想来看看你。”


    任闻正凑近了顾方圆,凝视着他,说:“有遇到什么不开心的?”


    “没不开心,”顾方圆没有避开任闻正的眼睛,回看了回去,“只是突然想到我们都结婚快十年了,有些感慨。”


    “过段时间,我们举办一个小型宴会,庆祝我们的结婚十周年,好不好?”


    “好。”顾方圆没有理由不答应,“不要弄得太奢侈,小范围搞一搞就行。”


    “听你的,要不要亲一下?”


    “你只暂停了会议十分钟,”顾方圆的手指勾起了任闻正的西装领带,“时间不太够,睡前再亲吧,好不好?”


    任闻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亲了一下顾方圆的额头,然后笑着说:“我偏要亲,圆圆要打我么?”


    “打你哦。”顾方圆用拳头轻轻地捶了一下任闻正的胸口,“好了,去忙吧。”


    顾方圆松开了勾着任闻正领带的手指,任闻正看着他笑,等时间差不多了,才恋恋不舍地回到了自己的电脑前。


    顾方圆冲他挥了挥手,离开了他的书房,顺便关上了门。


    他的心情好了一点,转过头又去看自个儿子。


    任玄顾正在上拳击课,他悄悄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又悄悄地离开了。


    他的心被他的伴侣和孩子装得满满的,他想,他总归是幸福的——


    手机上依旧有来自“松柏”的推送消息,不过顾方圆设置了屏蔽词,至少可以屏蔽掉一大半消息,但偶尔也难免会有漏网之鱼。


    顾方圆选择了一键清除,然后登录手游打了一会儿单机游戏,游戏正玩得上头,任闻正就回来了卧室。


    顾方圆一边打游戏一边说了白天和Steven聊了几句的事,任闻正听了听,提议可以与Steven解约,组建更专业的运营团队运营顾方圆编剧的作品。


    “算了,还是继续合作吧,一来是熟悉了,二来也不能真的让他失去重要的资金来源。”


    “但你说了,不准备再拿他当朋友了。”


    “我也不想断他财路,先这么谨慎观察吧,如果他不再犯错,就再给他一次机会。”


    “我派个人监管那边。”


    “好,”顾方圆叹了口气,退出了游戏,“我总是这么心软,是不是不太好?”


    “从商业的角度来说,是不太好,但从伴侣的角度来说,我认为你的性格很宝贵,这个世界上虚伪而心狠的人已经够多了,我爱你的心软和善良。”


    “不嫌弃?”


    “不嫌弃。”


    顾方圆莞尔一笑,说:“你总是这样,包容着我,宠溺着我。”


    “我乐意做这些事,我爱你。”


    顾方圆凑过去,也突兀地亲了一口任闻正的嘴唇。


    “我很幸福,为你所爱。”


    第 56 章


    周太太约顾方圆出门玩。


    顾方圆已经拒绝过几次了, 再拒绝就不太合适了。


    他们约在了一家美容店。


    两个人一起躺在相邻的床上做护肤。


    顾方圆一开始来这种店的时候还有些手足无措,不过五年过去了,他已经比较镇定了, 甚至对流程倒背如流了。


    顾方圆闭着双眼,任由美容师在他的脸上涂抹冰冰凉凉的面膜。


    周太太问他:“家里的麻烦解决了?”


    “没有完全解决,”顾方圆实话实说, “还挺棘手的,不说我了,你怎么样?”


    “我上次听你的,把我前男友要回来的事告诉徐明昊了。”


    “然后呢?”


    “我差点没死在床上。”


    “噗——”顾方圆难掩惊愕,又匆忙提醒, “还有人在呢。”


    “放心,这里的美容师嘴都很严, 不会对外瞎说。”


    “徐明昊这么……吃味?”


    “谁知道他抽什么风, ”周太太嗔怒说道, “第二天还阴涔涔地跟我说,让我别想离婚,这辈子下辈子我都要和他在一起。”


    “哇——”顾方圆忍不住发出赞叹, “好霸道总裁的发言。”


    “我让他有病吃药,他就老实多了。”


    “那你前男友呢?最后没见成?”


    “见了一面, 徐明昊陪我一起见的,徐明昊的手一直搂着我的腰,全程也是他话最多。”


    “……你看到他还有那种以前的感觉么?”


    “谁?”


    “你前男友。”


    “那天见面几乎没怎么看他, 徐明昊的手一直放在我身上, 我又在头一天晚上被他搞得四肢酸软, 实在没什么精力回忆过去。”


    “你前男友也很老实?”


    “他不敢不老实,徐明昊当着我的面, 给他爸妈打的电话,一副天凉王破的架势,坐下来一口一个姐姐,再一口一个姐夫,连看我都不敢看一眼。”


    “噗……”顾方圆忍俊不禁,“对不起,我知道我不该笑,但实在忍不住。”


    “笑吧笑吧,”周太太看起来也无奈极了,“实不相瞒,我自己一想起这件事,我都想笑。”


    顾方圆笑够了,忍不住说:“这么看来,你先生还是很爱你的。”


    “嗯,多少有些爱的,”周太太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当年第一次怎么怀孕的事?”


    “没说过,我也只听到些风言风语。”


    “我那时候没想结婚,和徐明昊交往也只是应付我爸的缓兵之计。”


    “嗯。”


    “我和徐明昊约法三章,这一年的时间里,他假装我的男朋友,等期限到了,我坚决不嫁,那我们周家是过错方,作为补偿,帮助他复仇徐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答应了?”


    “他答应了。”


    “那你怎么……?”


    “酒后乱性,”周太太语气里满是懊恼,“我去申城旅游,他刚好要回申城处理些事,他顶着我未婚夫的名头,我陪他一起回去,这样他也安全。”


    “然后呢?”


    “我半夜想起前男友了,想去酒吧喝酒,他说他不放心,非要和我一起去。”


    “然后就酒后乱性了?”


    “人喝醉酒了是软的,除非酒里有东西。”


    “徐明昊给你下药?!”


    “他倒也没那么龌龊,只是那天吧台的调酒师看我们是同行的,问了句我们之间的关系,徐明昊没吭声,我看他模样可怜,就回了句未婚夫妻。”


    “调酒师就帮我们调了两杯酒,顺便推荐了下酒吧楼上的房间,说隔音很好。”


    “那两杯酒很漂亮,我其实已经喝了几杯了,但没忍住,没顾徐明昊的阻拦,直接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徐明昊有点犹豫,我还对他说,要不你那杯酒我喝了,他听了我这话,他也喝了。”


    “……然后呢?”顾方圆已经听出了好几处不大对劲的地方。


    “我断片了,再醒来的时候,我和徐明昊就在一张床上了,徐明昊说结婚吧,我说我没有第一次情节,也不喜欢他,但是谁能想到,就那么一次,竟然怀孕了。”


    “……酒里的药是不是徐明昊下的?”


    “不是,是调酒师为了增加酒吧的业绩给情侣或者夫妻加的助兴剂,合法的。”


    “那徐明昊……”


    “他犹豫喝不喝酒的时候,应该已经知道杯里的酒有问题,而我耿耿于怀的,是他贪图我的钱和我丈夫的位置,现在才知道,他还贪图我这个人。”


    “多少有些真心。”


    “但这样的开始太糟糕了,实话实说,要不是因为这一场酒后乱性,我们未必会在一起。”


    ——其实我也是因为酒后乱性才和任闻正在一起的。


    顾方圆腹诽了一句,没敢真说出口,毕竟当时周太太问他和任先生的感情史,他一口咬定的是自由恋爱、顺理成章在一起的。


    “话说回来,那酒吧在申城还挺有名的,叫什么来着,哦,对,邂逅,他家的招牌五颜六色的,附近还有一家特别好吃的饭店。”


    顾方圆的大脑“轰——”地一下,仿佛在一瞬间被炸开了。


    周太太的声音依旧响在他耳侧:“顾方圆,你去过那个酒吧么?”


    “没去过,我晚上不太爱出门,也几乎没泡过酒吧。”


    ——去过,顾方圆晚上的确不太爱出门,但那天因为收到了谭申和那些男孩的照片,顾方圆实在太难过,不想再待在宿舍。


    那天,任闻正风尘仆仆地从枫城赶来申城。


    他们一起逛了一天,晚上吃了一家很好吃的饭店,然后,饭后溜达到了一家带着霓虹灯牌的酒吧的门前。


    那家酒吧的名字就叫“邂逅”。


    顾方圆和任闻正一起进了酒吧,酒吧的人很多,包厢和卡座都没有位置,最后两人只好坐在了吧台旁边。


    陆陆续续有人来搭讪任闻正和顾方圆,任闻正抬起手搂着顾方圆的肩膀,对他们说:“这是我男朋友。”


    吧台后面的一个调酒师笑着问他们:“嗨,要不要试试我新调好的鸡尾酒。”


    顾方圆没来得及拒绝,任闻正则是沉默着、没有拒绝,调酒师开始花里胡哨地甩动作调酒。


    他调出来一对很漂亮的鸡尾酒,放在了顾方圆和任闻正的面前,挤眉弄眼,说:“送给你们这对情侣。”


    任闻正从容不迫地拿起了一杯,尝了尝,又放下来了。


    顾方圆问他:“好喝么?”


    任闻正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你今晚已经喝得够多了,一会儿我该送你回去了。”


    “好喝么?”顾方圆又问他一遍。


    “好喝。”他深深地看了顾方圆一眼,最后给出了他的答案。


    顾方圆听了这句话,举起了另一杯剩下的鸡尾酒,一饮而尽。


    很快地,顾方圆断片了,再次醒来的时候,顾方圆躺在了任闻正的身边,床单上还有残留的痕迹。


    任闻正背对着顾方圆穿上了衬衫,他哑着嗓子说:“昨晚的事,我们都忘了吧,就当是成人之间的一场互帮互助。”


    顾方圆的手深深地抓进了自己的头发里,他在床上痛苦地蜷缩成一团,仿佛是一个罪人。


    良久,久到任闻正要出门前,顾方圆终于开口问他:“你对我是什么感觉?”


    “一见到你就欣喜万分,想照顾你,想和你在一起,很喜欢你的感觉。”


    任闻正当年是这么回答的。


    “如果你不在意我心里还有人,那我们就试着在一起吧,”顾方圆终于说出了这句盘旋在他胸口的话语,“任闻正,我想离开申城,去枫城重新生活了。”


    “我不在意,”任闻正转过身,弯下腰,伸手摸了摸顾方圆的脸,顾方圆瑟缩了一下,但没拒绝,“大少爷,我们在一起,你总会慢慢忘记他的,我可以慢慢等。”


    第 57 章


    在过去的十年里, 顾方圆一直将十年前的那场酒后乱性视作一场意外。


    但周太太说的话,却让他产生了另一种猜想——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场意外也是被任闻正安排的。


    毕竟, 晚上吃饭的饭店是任闻正定下的,吃完饭遛弯的方向是任闻正选择的,是任闻正揽着他的肩膀说“这是我男朋友”, 是任闻正没有拒绝调酒师调的酒,是任闻正先喝了那杯酒,也是任闻正面对他的再次提问、吐出了“好喝”这两个字。


    是巧合么?


    巧合得未免也太多了。


    是算计吧,是顺水推舟吧?


    在第二次他问他、他回答“好喝”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他是真的不知道酒里有问题么?


    周太太仿佛又问了什么, 顾方圆“嗯”“啊”地答应着。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听清了对方在问他。


    “你老公正在圈子里发请帖, 要给你办十周年结婚的庆祝晚宴, 这事你知道么?”


    “……知道的。”


    “徐明昊收到请帖了, 那我的请帖什么时候给我?”


    “任闻正应该发的是夫妻邀请。”


    “我不管,我是你的朋友嘛,我的请帖一定要出自你的手中。”


    周太太嗔怒地笑, 开玩笑似的说。


    顾方圆稳了稳心神,回答:“明天叫人把请帖送你。”


    “这还差不多, 今天你话很少。”


    “有么?”


    “刚刚都快惜字如金了。”


    “走神想了些事。”


    “什么事?”


    “一些……不太应该想的事。”


    的确是一些不太应该想的事。


    他已经劝谭申放下了,他并不想从谭申的口中得知当年任闻正做的事,那他又何必亲自去探寻那些隐藏得极好的真相。


    无论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无论任闻正在当年的一系列事件中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 无论他和谭申之间究竟存在着多少误会, 都无法改变他已经和任闻正结婚了十年、他现在已经爱上了对方的现实。


    这就像是,他在餐桌上看到了一个完美的蛋糕, 就没必要再追寻在拥有这个蛋糕前,是不是有另一个蛋糕不幸被摔到了途中、并没有被端在他的面前。


    自私一点吧、软弱一点吧、逃避一点吧。


    不要让过去的事,影响现在的幸福了。


    顾方圆反复地劝说自己,给自己做各种心理上的暗示,等到他结束和周太太的见面后,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他回到了家中,工作人员递来了一份礼物清单——那是任闻正在国外出差时,不忘派人采购的。


    顾方圆看了一眼,说:“帮我收起来吧。”


    他回到房间后没过多久,任闻正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顾方圆接通了电话,然后他听到任闻正问他:“怎么了,今天出门玩不开心?”


    ——他和周太太在一起的时候,任闻正一般是不会监控的,因为徐明昊也是个控制狂,两家的监控系统监控到对方伴侣的私密话,总归不太合适。


    但任闻正很快就知道他不高兴了,大抵是宅子里的工作人员向他告的密。


    顾方圆其实早就对这样的情景习以为常、适应良好,但今天不知道怎的,他突然升起了一丝厌烦。


    他说:“我刚刚有些不高兴,你几乎立刻就知道了。”


    “抱歉,是我的掌控欲在作祟,”任闻正认错的态度很好,“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会撤下去这方面的……”


    “也不是不喜欢,”顾方圆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你工作那么忙,为什么还要时刻关注我呢?”


    “与你相比,工作可以排在稍微靠后一点的位置上。”任闻正这句话说得温柔而坦然。


    “我们结婚十年了,我又不会跑。”顾方圆有些无奈地说。


    “婚姻只是一张纸,联系我们之间的是彼此之间的感情,而感情是最微妙而异变的东西,”任闻正的声线很好听,仿佛大提琴在演奏,“我无法承担失去你的后果,就只能把所有人当成假想敌,杜绝任何你被他人吸引的可能。”


    “……我哪里有那么大的魅力。”顾方圆被任闻正的话语弄得有点脸热。


    “你对你的魅力一无所知,”任闻正低叹出声,“我的大少爷,我并非对你一见钟情,如果说第一次见面时对你有些好感,那在后来的每一次见面中,都会被你深深吸引,我曾经试图抽离这段感情,但却不受控制地越陷越深。我那时暗恋着你,一个人兵荒马乱、手足无措。”


    “……倒没发现过你手足无措过。”


    “那是我掩盖得太好,我付出了很多的努力,才重新把你带回了枫城,才成为了你的男朋友、未婚夫乃至丈夫。”


    任闻正这些话说得很温柔。


    顾方圆却下意识地想到了他刚回到枫城的一些往事。


    他手中有些钱,下了火车后,先是住进了任闻正帮他预定的一家五星级酒店,然而总住酒店也不是长久之计,他原本是想买个房子住的。


    然而他看了很多房子,要么房子存在问题、要么房主比较奇葩,总归是不如人意。


    后来那家五星级酒店临时要翻修,每天早上施工吵得他睡不了回笼觉。


    他想换个酒店,任闻正却提议说:“住在我名下的房子里吧。”


    顾方圆下意识地想拒绝,但任闻正又补充了后半截话。


    “我是你男朋友,给我一个照顾你的机会。”


    或许是因为来到枫城后,任闻正帮他解决了很多难题,又对他太过温柔体贴。


    他想了想,最后并没有拒绝。


    他搬进了任闻正名下的房子里,等搬进去了,才知道,那是任家的家主主宅,而任闻正长年累月居住在这里。


    他有一点点生气,然而在他生气前,任闻正已经大张旗鼓地叫人帮他收拾东西,他说要搬出去。


    顾方圆自楼梯上下来,看着任闻正背对着他指挥佣人的身影,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说:“何必要搬出去,我住客房,你住主卧,算不上同居,还是别折腾了。”


    任闻正转过身,一看见他就笑。


    他说:“我在的话,你可能会紧张、休息不好,我还是出去吧。”


    “不会紧张、也不会休息不好,”顾方圆握紧了木质的楼梯扶手,“有时候睡不着觉,还要你哄着才能合眼,别走了,我们是男男朋友,也该住在一起。”


    “好。”任闻正低声回答,他一贯沉稳,叫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然而没过多久,顾方圆就完全自愿地从客房搬到了主卧。


    虽然没真的发生什么,但他渐渐习惯了同床共枕的生活。


    明明结婚前他并没有爱上任闻正,但他还是毫无抗拒地一步步走向了任闻正规划好的方向,他还是心甘情愿地嫁给了任闻正,成为了他的合法伴侣。


    任闻正说得对,他的确是付出了很多的努力。


    直到今日,顾方圆才反应过来,当年他就是被猎人捕猎到的猎物,只是猎人太擅长伪装,让他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痛苦,当然,也没有给他任何逃离的可能。


    顾方圆闭上了双眼,他说:“好像一直没问过你,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你爱上我的?”


    “那年,你结束交换生项目,我送你上火车的时候,”任闻正平静地说,“我本该直接离开,但偏偏不愿意离开。”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辆火车,从开始点火启动到一点点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我突然意识到,你会回到申城,你可能再也不会到枫城,你会和其他人交往并结成伴侣,你可能会忘记我。”


    “我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我知道我应该尊重你的选择,也知道你心有所属。”


    “但我问我自己,你甘愿放手么?你能够放手么?”


    “你们甚至还没有开始交往,即使交往了,那又能如何?”


    “我想亲自把你从申城接回枫城,我想让你做我的太太,我想用余生剩下的所有的十年,来抹去你和他十年的痕迹。”


    顾方圆深呼吸了几次,他心中翻滚着各种复杂的情绪,最后忍不住问:“……但在那时候之前,你的动作已经很多了。”


    “我爱你,而不自知,以为只是喜欢而已,也可能是还没那么爱,还可以克制自己,还可以劝说我自己,要尊重你的选择、放你自由。”


    “在很多的时候,你并没有给我选择的机会。”


    “记得我跟你讲过的,鸟的故事么?”


    “嗯。”


    “你在窗外迎接狂风暴雨,而我不忍心。”


    顾方圆的眼泪悄无声息地落下了。


    他不知道是该感激,还是该……


    任闻正做了那么多的事,他让他过上了幸福而安稳的生活,他让他摆脱了不断下坠、陷入情感漩涡的轨迹。


    但也是他,让他和十年的青梅竹马恩断义绝,让他渐渐将自己锁在了被掌控的无形的“安全屋”里……


    在十年前,任闻正确认他爱上他的那一刻起,顾方圆的命运、谭申的命运,就不再被自己所掌控,而是按照任闻正为他们安排好的路线,滑向任闻正所期待的方向。


    顾方圆还记得任闻正向他求婚的那一天。


    任闻正单膝下跪,仰着头看着,对他平静地说:“你可以拒绝我。”


    顾方圆坐在柔软的座椅上,想不出任何一个他选择拒绝的理由。


    那时候的他,并不爱任闻正。


    但他知道,他应该答应。


    于是他说:“任闻正,我答应和你结婚。”


    华美而冰凉的订婚戒指被推到了手指的根部,像是无形间斩断了过去曾绑在指尖的无形的红线。


    顾方圆骤然想起,十八岁的他握着谭申的手,一起迈进了金店。


    他看着玻璃展柜里一排排漂亮的金色戒指,幻想着有一天,他和谭申戴上同样的对戒。


    谭申偏偏对他说:“等我以后工作了,送你一枚戒指。”


    像是一句承诺。


    也像是一句玩笑。


    那时候的他没想到,他没能和谭申走到最后。


    那时候的他也没想到,他会戴上别人送的戒指,选择和别人结婚——


    “是你救了我,”现在的顾方圆低声对现在的任闻正说,“过去的都过去了,这十年我们过得很幸福,我还想继续和你过下去。”


    “我们当然会继续过下去,”任闻正沉稳而笃定地回答,“我不会放过任何想要打扰我们生活的人。”


    顾方圆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他知道任闻正是真的动气了,也是真的认真了。


    “我不会放过任何想要打扰我们生活的人。”


    几年前,任闻正在PICU前,曾经抱着他的肩膀,轻声在他耳畔说了这句话。


    不到半个月,那两位族老就锒铛入狱,任家上上下下都被清洗了一遍。


    而现在,任闻正说这句话的对象,变成了谭申。


    顾方圆没有再说什么。


    他知道他如果再说什么,只会雪上加霜。


    他只是想,如果谭申不愿意离开枫城、不愿意远离他,让任闻正逼他离开,也是个法子。


    那些十年前的事,最好封存在十年前。


    他不愿意再拆封重启。


    毕竟,人心易变,他现在是任闻正的伴侣,是任玄顾的爸爸。


    ——他的心里,早就没有了给谭申的位置。


    第 58 章


    顾方圆亲自写了请帖, 叫人给周太太送过去,他也是写请帖的时候,才知道宴会定在了十天后, 地点就在他和任闻正结婚的那个庄园。


    庄园一般不承接婚礼服务,但谁让任闻正是它家老板。


    写完了请帖,顾方圆懒洋洋的, 又回房间睡了个回笼觉。


    他最近总是这样,嗜睡得很,大脑也昏昏沉沉,顾方圆对自己这副模样算不上陌生。


    毕竟他当年刚到枫城时就是这幅样子——大概率是因为忧思过多,而有点抑郁。


    不过好在他该吃吃该喝喝, 没影响到食欲,不耽误日常的工作和生活, 那就算不上什么大事。


    顾方圆打了个哈欠, 用手机翻了几页小说, 头一歪,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他是被任闻正咬醒的。


    任闻正很有分寸, 咬的是他的肩膀,有点痛, 但不至于破皮。


    顾方圆的手指下意识地攀附上了任闻正的脊背,很小声地喊了句“疼”,任闻正就止住了动作, 问:“醒了?”


    “嗯。”


    任闻正没给顾方圆多说话的机会, 他吻上了顾方圆的嘴唇, 顾方圆和对方接了一会儿吻,两个人甚至默契地互助了一把。


    等到结束后, 任闻正打开了床头灯,盯着顾方圆的眼睛,说:“你的眼角有点红。”


    顾方圆“嗯”了一声,说:“你有点凶。”


    任闻正把顾方圆从床上捞了起来,他体力好,能很轻松地把顾方圆抱起来,叫他坐在他的身上。


    顾方圆很熟悉这种姿势,更熟悉任闻正身上的气息,他熟稔地抱住任闻正的腰身,头枕在任闻正的肩膀上,说:“我爱你。”


    任闻正的手掌拍了拍顾方圆的后背,沉声说:“等办完了仪式,我们就去国外住几个月。”


    顾方圆对这个安排没什么异议,毕竟任闻正早就和他商议过,他只是说:“为什么不现在就走?”


    任闻正吻了吻他的耳垂,开口却很凉薄:“总要让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窥视者知道,你属于我,从十年前就属于我。”


    顾方圆的身体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或许是因为敏感的耳垂被吻,或许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忘了他吧。”任闻正的手指撩开了顾方圆的上衣下摆,向上探入了不可描述的地方,“不要再为他而难过。”


    ——我不是为他而难过。


    ——我是为了你而难过。你骗了我那么多的事,现在还要继续骗我——


    “爸爸。”任玄顾担忧似的喊着顾方圆的名字。


    顾方圆从恍惚中回过神,他下意识地露出了一个笑容,说:“怎么?”


    “昨天是没有睡好么?白天也没补觉?”任玄顾贴心地递来了台阶。


    顾方圆点了点头,说:“或许是因为换季吧,最近睡得不太好。”


    “爸爸,我刚画了一幅画,你要不要来看看?”


    “好。”


    顾方圆从软塌上走了下来,踱步到了任玄顾的画架前,然后他看到了画布上画着他们一家三口,而背景则是几个月前,他们一起去的游乐场。


    满天烟花绽放,他们一家三口手牵着手,笑得是如此幸福。


    顾方圆下意识地抬起了手,想触碰画中的情景,又在即将碰到时反应过来这是刚刚画好的油画,止住了动作。


    “爸爸。”


    顾方圆偏过头,看向自己乖巧又早慧的儿子。


    “嗯?”


    “虽然父亲有时候很讨厌,但爸爸,我们不要抛下他,好不好?”


    任玄顾仰着头,脸上带了几分忐忑与不安,这时候倒像是个十岁的孩子了。


    “不会抛下他的,也不会抛下你的,”顾方圆的手指戳了戳任玄顾的脸颊,下一瞬,他把孩子搂进了自己的怀里,“他可能做错过一些事,可那又怎么样呢,他救了我。”


    顾方圆又想起很多年前,他第一次来到枫城的那一天。


    他和接他的司机交谈。


    他对那位司机说:“他没问问他的心上人愿不愿意被这么‘拯救’么?”


    命运的轨迹早已转动,这怎么不是某种形式的“命中注定”——


    顾方圆百无聊赖地按着电视机的遥控器。


    任玄顾不放心他,叫来了家庭医生,医生仔细为他检查了一番,然后委婉地建议他白天最好不要睡太多。


    顾方圆游戏打腻了,写剧本写累了,小说不爱看了,电脑前坐烦了,索性躺在了沙发上,打开了电视机,准备随便看点什么。


    他按着遥控器,过几十秒就打着哈欠换下一个频道,然后就这么换着、换着,电视上出现了谭申的面孔。


    他也在时隔多年后、听到了谭申的歌声。


    谭申唱歌很好听,只是不怎么爱唱。


    “为了取悦底下的观众而唱歌,真是无聊至极的行为。”


    当年他们大学入学,在迎新晚会上,顾方圆盯着在台上唱歌的学长夸赞,谭申在他的身边,凉凉地说了这么一句。


    顾方圆一听这话,就知道谭申是“吃醋”了,他笑着说:“谭申,我只是觉得他唱歌有些好听,但你是我最重视的朋友,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就先走?”


    谭申抬起手,摸了摸顾方圆的头发,说:“听着吧,你喜欢。”


    那天晚上,顾方圆过得很愉快,不止是因为听到了好听的歌曲,更是因为谭申总是时不时地碰碰他,有时候摸摸他的头,有时候拍拍他的手,有时候帮他拂去了肩头的尘埃。


    他们是如此亲密无间,好像一对正值热恋的情侣。


    三个月后,申城下了第一场雪。


    深夜,谭申约顾方圆去举办过迎新晚会的礼堂里见。


    顾方圆不知道谭申是怎么搞到的礼堂的钥匙。


    他推开了大门,然后看到最前方的舞台上亮着灯,谭申坐在舞台上,一只手扶着吉他,另一只手正在调整话筒。


    顾方圆紧紧地关上了礼堂的大门,飞似的向舞台的方向跑,忍不住大声喊:“别用话筒,万一声音太大,招来了晚上巡逻的保安,你是要挨处分的。”


    直到顾方圆气喘吁吁地站在他的面前,谭申才停下了动作,他低笑着问:“你在担心我?”


    “废话,我不担心你,还能担心谁?”顾方圆剧烈地呼吸着,整个人脸都涨得通红,“反正你是要唱给我听,就这么唱吧,我一个人在你面前,听得清。”


    “你怎么这么笃定,我就是要唱给你一个人听,”谭申拧开了热水壶的瓶盖,递给了顾方圆,“万一我只是邀请你做观众之一……”


    “那不可能,”顾方圆接过了水壶,毫不犹豫地开始喝水,而水温也是刚刚好的温,“你只在意我。”


    “的确,我只在意你。”


    谭申等顾方圆喝完了水,才拨弄起吉他的琴弦,唱起了歌。


    “起风了/一起返程吧/在荒无人烟的小路上/远在天边的夕阳/永远遥不可及的梦想/你坐在后车座上/和我絮叨琐碎的时光/想方设法哄我开心/我忍不住嘴角上扬/你捶打我的后背/开始列举我的累累罪状/不高兴时松开了手/离开了我的安全区/我在下一秒停下了车/想冲你发脾气/我转过头/看到你无辜地笑/我发现/我舍不得凶你/我舍不得凶你/我舍不得凶你。”


    歌声和吉他声渐渐停止,电视机里的谭申和多年前的谭申一样,将手指从吉他上移开。


    谭申问他:“好听么?”


    谭申透过镜头问他:“好听么?”


    那年大雪纷飞。


    他们一起关了礼堂里所有的设备,偷偷摸摸地走出了礼堂,然后一起踩在了无人走过的雪地。


    顾方圆瑟缩了一下,谭申将脖子上的毛巾绕了下来,缠在了顾方圆的脖子上,口中还振振有词:“本来就是你送我的。”


    顾方圆的目光落在谭申被冻得泛起红的脖子上,他说:“我们跑回去吧。”


    “好。”


    他们手牵着手,冒着风雪,边跑边笑,偶尔停下来时气喘吁吁、相互嘲笑。


    “喂,顾方圆,以后每一年的第一场雪,我们都一起过吧。”


    “好啊,还用约定什么,我们不是每一天都在一起么?”——


    顾方圆按下了遥控上的向下的按钮,换了下一个电视台。


    他神色恹恹,有点想对十年前赶到枫城、悄无声息地跟在他身后的谭申说。


    “你委屈什么呢?”


    “你要指责我违背了和你的誓言么?”


    “可先违约的人,明明是你,不是么?”


    “是你先招惹上别的人的,是你先对我说滚的,是你毁了我们之间的感情的,是你先选择背叛的。”


    “你凭什么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又凭什么做出一副情深义重的模样。”


    “你难道要说你爱我么?”


    “哦,对,你已经说了。”


    “那可真是太迟了,也真是太好笑了。”


    顾方圆觉得好笑极了,他的头枕在了柔软的沙发上,肩头耸动,像是在笑。


    半响,他才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趿着拖鞋,洗澡去了。


    等洗过了澡,吹干了头发,他又收到了来自任闻正的电话,他对他说:“我想你了,来公司找我吧。”


    第 59 章


    顾方圆答应了。


    事实上, 他除了答应,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的选项。


    他甚至还洗了个澡,穿上衣服后, 喷了一点任闻正喜欢的香水。


    坐上去往公司的豪车上的时候,顾方圆想到,这场景有点像他和任闻正刚结婚的那几个月。


    蜜月的时候, 顾方圆几乎没怎么下得了床,明明他是上面的那个,但任闻正却更强势一些。


    任闻正还有一些不太好对外人说的嗜好,倒不会伤了他,只是让人很难为情。


    蜜月结束后, 任闻正扑到了工作上,对他倒是很好, 昂贵的礼物如流水一般地送过来, 只是看管他也很严, 每一次都会很温柔地和他商量,但每一次顾方圆都找不到什么拒绝的理由。


    “别墅里只有两个保镖还是少了,多加一些好不好?”


    “好。”


    “你出门坐地铁太累了, 我派专车送你上班,好不好?”


    “好。”


    “我今天下班后、找了你很久, 都找不到你,家里多安装几个摄像头吧,好不好?”


    “好。”


    “最近好像又有杀人犯在外潜逃, 带上这个定位手环, 好不好?”


    “好。”


    任闻正太聪明了。


    他们相处的时候, 顾方圆心里想什么,任闻正似乎全都知道。


    任闻正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 但有时候,顾方圆也会有一点疲倦和恐慌。


    ——他感觉自己是个透明人,他完全无法抵抗任闻正的任何窥探和话语。


    顾方圆有时候会更希望任闻正加班,虽然这么想很不好,但顾方圆能够短暂地松一口气,而不是被任闻正像“家长”一样地监管着。


    然而,任闻正是很喜欢和他在一起、甚至时刻粘着他的。


    有时候,任闻正即使赶不回来,也会给他打个电话,说想他了,然后说服他过去陪他。


    顾方圆总会洗个澡、坐上豪车,车辆会停在任闻正专属的电梯前,电梯会直达任闻正的办公楼层。


    任闻正总是很忙。


    但不妨碍他挤出时间和顾方圆调情、接吻、乃至上床。


    顾方圆很配合这些事,毕竟在他看来,这是“夫妻义务”,他有责任满足任闻正的欲望。


    有一次,在任闻正离开去开会后,顾方圆下意识地蜷缩起了身体。


    他只是想这么躺一会儿,然后再起床穿好衣服、乘坐豪车回家。


    但他没想到,任闻正会去而复返,会重新打开了房间的灯,然后看着蜷缩成一团的顾方圆,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你不舒服么?”


    “没有不舒服,”顾方圆从床上慢吞吞地爬了起来,实话实说,“我只是想躺一会儿。”


    “你……愿意和我做这种事么?”任闻正注视着顾方圆,话语也是少见的犹豫不决。


    “当然愿意啊,”顾方圆笑着回答,“我们可是结了婚的夫妻,再说了,做这种事是很快乐的啊。”


    “是么?”任闻正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像是相信了顾方圆的这一番说辞。


    但从那之后,任闻正就很少再打电话让顾方圆过来了。


    再后来,没过多久,任闻正抱着孩子进了任家的大门。


    顾方圆总归是上过知名大学的。


    任闻正可以有无数个地方、可以安排无数个人去养这个孩子,为什么偏偏将他带回到了任家?


    他明知道,顾方圆很容易心软,也明知道,顾方圆很喜欢小孩子。


    从一开始,顾方圆就知道,那个孩子,是任闻正给他的选择。


    但那个孩子实在太可爱了,也实在让他太过心疼。


    他将几乎全部的心神都用在了养育孩子的身上,也默许了任闻正在这件事上的阳谋与算计。


    要领养这个孩子么?


    要的吧。


    或许有了这个孩子,他和任闻正能够从生疏冷淡变得熟悉亲密。


    或许有了这个孩子,任闻正能够收敛一点他愈发不正常的掌控欲和占有欲。


    或许有了这个孩子,他和任闻正可以尝试做亲密的家人,共同养育他们的下一代。


    或许有了这个孩子,有了羁绊,任闻正不至于那么风声鹤唳、患得患失,而他,也可以彻底死心、忘记那些不该记起的人和事。


    他们共同收养了任玄顾这个孩子。


    而任玄顾的存在,也真的让他们的关系逐渐变得不同。


    他们围绕着孩子开始有了说不完的话题,顾方圆也意识到,任闻正并非无所不能,至少他一开始的时候,并不会给孩子换尿布。


    他们一起挑选育儿书,一起陪着孩子上早教课,一起为了孩子的第一声“爸爸”而欣喜万分。


    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顾方圆开始了解任闻正的脾气秉性、喜好厌恶,开始习惯表达出自己的情绪,连做那种事,也变得水到渠成,他甚至学会了因为自己的欲望而主动索取。


    他渐渐真的把任闻正视作了自己的家人、自己的伴侣,直到那场意外后,他正视了自己的心,意识到他已经爱上了对方。


    不得不说,任闻正很会把控人心。


    顾方圆叹了口气,然后有些意外地发现,任闻正竟然下了专属楼梯,就等在了他的停车的位置旁边。


    任闻正亲自帮他开了门,对他说:“下车吧,我的夫人。”


    顾方圆看了他一眼,下了车,甚至很温顺地将手搭在了对方的手心。


    任闻正的手有些凉,大概在楼下等了他有一会儿了。


    他们一起进了专属电梯,任闻正亲自按下了电梯按钮,在电梯急速向上攀登的几十秒里,顾方圆忍不住问:“你是看到我心情低落,才让我过来的么?”


    “不是,”任闻正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依旧是从容不迫的,“是听到了谭申的歌,觉得很有趣。”


    “有趣?”


    “他在向你告白啊。”任闻正温声说。


    “什么?”顾方圆有些不可置信,“别开玩笑了,那首歌……”


    那首歌,早在大一的时候,他就唱给他听了。


    “叮——”电梯到达了指定的楼层。


    任闻正搂住了顾方圆的肩膀,对他说:“走吧。”——


    脚下的地毯似乎是新换过,柔软而厚实,踏上去的时候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整个楼层很安静。


    一路走来,并没有遇到过往会遇到的秘书和助理。


    “我让他们暂时不要来这个楼层。”


    顾方圆明明没有问出口,任闻正却回答了他的问题。


    顾方圆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紧张——他完全无法预判,任闻正想说什么、想做什么。


    “谭申以前总骑自行车载你出行么?”任闻正突兀地问。


    “嗯。”这没什么可隐瞒的。


    “还挺浪漫的。”


    “……”顾方圆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就不说了。


    “有时候我会嫉妒他,占据了你十岁到二十岁的时光,即使派人去调查,也无法调查出这十年来,你们相处的每一个细节。”


    任闻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身后是几座比他们脚下的这座大厦稍低一些的高楼大厦——原本它们属于别人,但在顾方圆随口问过一次后,没过多久,它们的主人都变成了任闻正,也可以说是变成了任闻正和顾方圆,毕竟任闻正没有签署婚前协议,他所有的婚后资产,顾方圆都能平分一半。


    “应该嫉妒的人是他才对,从二十岁以后的所有日子,都属于你和我。”


    顾方圆有些无奈,但他还是选择安抚他丈夫的情绪。


    “你是很自然而然地爱上了他,而你对我的爱,不过是出自我的算计。”任闻正很坦然地开口,他抬起手,敲了敲落地窗的玻璃,“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不是收养了任玄顾,我和你之间,或许会变得格外扭曲。”


    “没有那种可能,”顾方圆上前一步,用温热的手包住了刚刚任闻正敲击玻璃的手,“你是一个很值得爱的人,我总是会接受你、爱上你的。”


    顾方圆其实很不确定问题的答案,但他必须要这么说,他不想让任闻正难过,他很想维护他们之间婚姻的稳定与幸福。


    任闻正像是被这句话安抚到了,他重新抱住了顾方圆,以一种不算勒紧也不算松垮的方式。


    顾方圆被他抱得很舒服,但因为姿势的缘故,他看不到此刻任闻正的表情。


    任闻正很温柔地问他:“你愿意嫁给我么?”


    “我已经嫁给你了啊。”


    “我是说,十周年的庆祝仪式上,我想再和你举行一次婚礼。”


    “为什么要……”顾方圆止住了话语,他闻着任闻正身上过于熟悉的、闻了十多年香水味,有些问题的答案不需要任闻正说,他隐约已经能够猜得出,“我愿意嫁给你,也愿意和你再举行一次婚礼。”


    “邀请谭申参加好么?”任闻正的吻落在了顾方圆的耳垂上。


    “……好。”顾方圆没有理由拒绝。


    “让玄顾当我们的花童吧。”任闻正闷笑出声,他像是很愉悦似的。


    “儿子已经十岁了。”


    “十岁也是孩子,当花童不是正好?”


    “你去和他说……”顾方圆无奈地笑。


    “他会答应的,”任闻正将额头贴紧顾方圆的额头,“他比任何人,都期望我们永远幸福。”


    第 60 章


    幸福是什么?


    是每一个静谧的夜晚, 和他的伴侣、他的儿子围着餐桌享用晚餐。


    是生病时躺在床上,他的伴侣喂了他药和水,然后担忧地用手试了试他的体温。


    是躺在他伴侣的怀里, 和他碎碎念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


    ……也是他在向谭申告白前,他和谭申在一起的十年里,点点滴滴的过往。


    他一直都在想, 究竟是谭申太会伪装,还是他突然坏掉的。


    那时候流行快穿文、系统文和切片文,他甚至会幻想,谭申是不是被穿越了,是不是被系统绑定了, 是不是人格分裂了?


    但日常相处下来,顾方圆又不得不承认, 那就是谭申, 谭申从来都没有变过。


    只是他突然对女孩子感兴趣了, 只是他突然对他不好了,只是他突然厌烦他的靠近了。


    然而,即使如此, 谭申依旧会在遇险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救他。


    他还记得, 意外发生的前一天,谭申大半夜还在打电话叫他去送房费。


    顾方圆深夜回了家,几个小时都没睡着, 快到天亮时才合上眼。


    再次醒来的时候, 他收到了同学发来的短信, 说晚上江边会举办烟花表演,想和他一起去。


    顾方圆婉拒了同学的邀请, 但他一个人待在家中实在太无聊了,想了想,还是打了个车,去了江边,准备独自逛逛。


    那时正值旅游旺季,江边的人流量很多,顾方圆还看到了很多人cos了神话、影视及动漫角色,大家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而欢乐的笑容。


    顾方圆远远地听到人喊“那边有孙悟空”,他是很喜欢孙悟空的,于是就问了个路人,向“孙悟空”的方向走,准备拍个合照。


    等到了“孙悟空”的旁边,顾方圆却看到了谭申的身影。


    顾方圆下意识地看向了谭申的周边,没有发现谭申最近关系密切的女伴。


    然后,他听到谭申不冷不热地问他:“你怎么在这儿,和谁一起来的?”


    “自己来的。”顾方圆低声回答。


    “要一起拍个合照么?”扮演孙悟空的男生发出了邀请。


    “不了吧。”顾方圆下意识地说,他是怕谭申不高兴。


    “好。”谭申竟然答应了。


    三人先是自拍了几张,又抓了路人帮他们拍了几张合照,用的是顾方圆的手机——他的手机拍照效果比较好。


    等拍完了照片,谭申大步向前走,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偏过头对顾方圆说:“你在磨磨蹭蹭什么?”


    “要一起走么?”顾方圆三步并做两步,明知故问。


    谭申没说话,但也没否认,他们两个人并排向前走,在喧嚣人群中久违地靠得很近。


    那天晚上,江边所有大厦都亮起来了,入目的都是五颜六色的灯。


    据说,到零点的时候,江边会有盛大的烟火演出。


    因此所有人,都在向江边涌。


    顾方圆和谭申都是申城本地人,也看过很多次烟火了,倒也不那么急切。


    甚至,在偶然碰到谭申之后,顾方圆几乎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谭申的身上,他觉得,即使今天晚上看不到烟火,也没什么遗憾了。


    人实在太多了,顾方圆一开始还是刻意和谭申保持距离的,但很快就被挤在了谭申的身边,他踉跄着差点摔倒,然后被谭申用手揽住了肩膀。


    再之后,谭申就没有放手了。


    顾方圆有点不自在,他还记得谭申身边的那个女孩,虽然他知道可能谭申过几天就会换人,但他不愿意成为他人感情生涯中的“绊脚石”。


    “……放开我。”


    “我没有和她在交往,别想太多。”谭申仿佛他肚子里的蛔虫,冷淡地开口。


    “没有交往的人,也可以一起去开房么?”


    “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不怕得脏病么?”


    “又不会传染给你。”


    “你怎么……”


    你怎么烂成这样子了?


    这话顾方圆没有说出口,因为他又被人重重地撞了一下,直接撞到了谭申的怀里。


    而谭申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腰,还不忘冲推他的方向骂了几句。


    “……”


    谭申身上的气味多年来也没什么变化,一直是很淡的洗衣粉的香味。


    谭申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自己洗自己的衣服的,即使洗衣液已经流行了很多年,他能用的,还是廉价的洗衣粉。


    “人太多了,”谭申沉声说,“有点危险,我们回去吧。”


    “好。”顾方圆也分神看了一眼四周,密密麻麻的人群让他想到了危险的两个字——“踩踏”。


    他们试图向反方向走,却发现四面八方都是人,并没有返程的人流。


    “……回不去了。”顾方圆有些慌张。


    “那就顺着人群走,”谭申掰过了他的身体,让他的后背抵在的他的胸口上,“别回头,向前走,出了这段拥堵的地方就好了。”


    他们终于快走出相对拥挤的巷子,不远处已经能看到了巷子口,顾方圆松了口气,正想回头,却发现自己的腰被提了起来,下一瞬,他被谭申抱到了道路边建筑物的一处窗台上——这座建筑物所有窗台都做了防盗设计,唯独这一处,或许是因为室内养着花、窗户又很小,没有做防盗,只是用锁头紧紧地从内里锁住。


    “站好。”谭申的声音随即响起。


    窗台很小,只能够他一个人勉强站着。


    顾方圆的手扒在了窗户的边缘上,勉强维持住平衡,然后他有些惊恐地发现,巷子口也涌入了许多游客,最前方缓慢前行的人群被迫停止脚步,后面的游客却不管不顾地继续向前冲,有人发出了惊恐痛苦的声音:“别挤了、别挤了、要出人命了。”


    顾方圆的脚被人抓住了,下一瞬,谭申恶狠狠地开口:“他先上去的,你要把他拖下去么?你要杀人么?”


    抓住顾方圆的手不知道是自愿还是被迫,最后还是松开了。


    谭申身上淡淡的气味重新涌入了顾方圆的鼻尖,顾方圆整个人都趴在窗户上,他瑟瑟发抖,却很难转过头,再看谭申一眼。


    他只知道谭申正在他的身边,但他在窗台下,而他在窗台上。


    顾方圆的眼泪已经要下来了,他说:“谭申,你上来,我下……”


    “别做傻事,”谭申的手腕扶住了顾方圆的脚踝,“你要是下来了,上去的就不知道会是谁了,别动。”


    顾方圆的眼角余光看到很多人被挤在原地、一动不动,痛苦的哀嚎声仿佛能穿透夜空。


    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他突兀地意识到,他刚刚身处陷阱中,而现在,谭申托举着他到了安全的地方,而把危险留给了自己。


    “谭申——”


    “我没事,”谭申很镇定,他甚至还笑着,“我在边缘,在你身边,你少说几句话,保存体力,还不知道警察什么时候过来纾解。”


    “好。”


    仿佛过了好几个小时,但事实上,只过去了几十分钟。


    挤在巷子口的人终于被疏散,纠缠的人群被警察和医生救出。


    顾方圆颤抖着身体,在警察的帮助下、从窗台上爬了下来,他一眼就看到正在一边被医生处理伤口的谭申。


    谭申的嘴角一片淤青,脚上、腿上和后背上也有被踩踏、踢伤、推搡的伤口和痕迹。


    谭申冲他笑了笑,说:“没什么。”


    顾方圆的眼泪却怎么样也止不住。


    他没有看到,但能够想象得到。


    在一群混乱而拥挤的人群中,谭申是怎样守着他的位置,保护着他,让他不至于被他人挤下去。


    他想,谭申应该是真的不爱他,但也是真的在意他,这就够了,真的够了。


    他对他的在意,足以支撑他留在他的身边,即使有朝一日,他会和别的女孩步入婚姻的殿堂,他也心甘情愿去做他的伴郎,不管他对他有多恶劣,不管他表现得有多嫌弃他。


    但他永远会记得这一晚,会记得奋不顾身想要保护他的他。


    ——他得不到他的爱,总归得到了他的其他。


    ——他们不会是爱人,但可以是朋友,可以是家人。


    ——只要能在一起,其他都无所谓了吧。


    被谭申救下的时候,顾方圆是真的能感受到谭申有多在意他。


    然而,第二天,顾方圆去找谭申,却撞见新的女孩子坐在谭申的身边,小心翼翼地用碘水帮他擦拭伤口。


    谭申头也没抬,只是问他:“你来做什么?”


    顾方圆握了握装满药水和棉花的口袋,低声说:“想来给你上药。”


    “不需要。”谭申冷漠地开口。


    “……”顾方圆有些难堪。


    “还有别的事么?”


    “下周,是你的生日,我们……”


    “我当然是要和女孩子开房过,”谭申终于舍得抬头,看顾方圆一眼,“你长得也不赖,也该找个女朋友了,不然总围着男人转,算什么?”


    ——算什么?


    这一次,轮到顾方圆低下了头。


    他说:“你照顾好自己,我先走了。”——


    结婚十周年的纪念婚宴在有条不紊地筹备着,只是顾方圆有一天翻开日历,仔细看了看,赫然发现,那天正好是谭申的生日。


    是巧合么?


    还是故意?


    顾方圆叹了口气,给任闻正发了一条消息:“老公,要不要把日子改成我们十年前真正结婚的那一天,现在的日子要早上几天,虽然正好是周末,但凑不了整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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