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顾方圆乘车往家走的时候, 才反应过来他出门压根没带手机,甚至早上起床的时候也没想起来开机。


    他倒也不怎么慌张,毕竟他的工作算得上自由职业, 没人会临时给他指派重要的工作任务,他亲密的两个家人,一个正在国外“水深火热”, 一个则是刚刚被他送进了学校好好读书。


    他熟悉的网友们打开电脑也能联系,关系相对亲密点的富太太直接拨打座机沟通……过滤了一圈,这手机不用也仿佛没什么关系。


    顾方圆有一搭没一搭地思考着,并不太愿意承认他是为了躲谭申而“无所不用其极”。


    车辆从金秀小学开到家中会通过一段相对拥挤的路段,顾方圆对此也算熟悉, 心中也并不烦躁,而是向往常一样, 看向了这个拥挤的圆环形弯曲路段的正中央——在那座高楼的外墙上镶嵌着枫城最大的3D裸眼巨屏, 经常会有广告公司、艺人团队、枫城富豪投放创意视频。


    前年顾方圆生日, 恰逢巨屏揭幕,任闻正当时也想循环投视频庆祝,顾方圆得知了这个计划, 感觉一把年纪了还学小年轻似的炫耀不太合适,到底还是劝任闻正打消了念头。


    顾方圆不爱看和自己相关的视频, 倒是爱看其他人的。


    他抬眼刚好看见一段动漫的剧情,讲的是运动会,画风很漂亮, 顾方圆思索这或许是哪个国漫的宣传片——毕竟视频里的人物穿的都是国内高中的校服。


    无论男女, 都是蓝白相间的运动服, 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像极了他在申城读高中时的校服——不是像, 简直一模一样。


    顾方圆坐直了身体,果然从接下来的镜头里看到了无数他读高中时的场景,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不太好的预感,这预感在两道背影出现时,赫然成了现实。


    一个背影留着“流川枫”模样的头发,身材高挑却不显壮硕,一个背影身形和他差不多,顶着短碎发,背着一个大号的运动包,包链上还挂着一个粉色的挂坠。


    顾方圆的目光盯着那挂坠,他想让自己移开视线,但他做不到。


    两个男孩一直背对着屏幕,却越走越靠近,直到“流川枫”抬起手,很自然地搂住了“短碎发”的肩膀。


    画面中,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又开始重新播放最开始的校园镜头。


    什么都没有说。


    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淤堵的交通终于变得顺畅,车辆继续向前行驶,顾方圆的视线里也不再出现那个巨大的屏幕,但那段视频却仿佛扎根在他的大脑里、不断循环播放,也将那些深埋的记忆重新挖了出来。


    他们读高中时总是黏在一起,一天二十四小时,有时候真的二十四小时都形影不离。


    睁开双眼的时候是谭申,明明睡着的时候还是分着睡在两个被窝里,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被他霸道地圈在怀里。


    顾方圆还没来得及说出质问,就被谭申又抱住了。


    谭申会靠在他的肩膀上,对他说:“你怎么长得,细皮嫩肉,还挺好摸。”


    顾方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谭申却很自然地松开了手,将他轻轻地推开,下了床,只给他留一道背影。


    “快起床,早上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


    顾方圆这么说着,心里却很笃定,谭申绝不会“委屈他”。


    有时候他起得早了,会和谭申挤在一起刷牙,如果起得晚了,就会发现谭申已经帮他挤好牙膏了。


    ——谭申原本也没有这个毛病,是后来发现顾方圆每次挤牙膏时都很随意,而且不爱挤牙膏底部的那一小截,才会主动帮他挤好的。


    顾方圆刷好了牙,洗了脸,再下楼,就会远远地听到油烧热时“刺啦——刺啦”的声响。


    谭申出人意料地很会做饭,听他说,是他父母忙于工作,大儿子住校,小儿子办了“小饭桌”,会给他一些钱、叫他自行解决吃饭的问题,但那些钱不太够常吃外卖,他不得不学着做饭,要不然会饿肚子。


    谭申说这些的时候,很有些轻描淡写的意思,仿佛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但顾方圆心疼坏了。


    他甚至忍不住拿出自己厚厚实实的钱包,就想直接往谭申的怀里塞。


    但谭申却表现得很生气,他一边拒绝一边反问顾方圆:“你是在可怜我么?”


    “……”顾方圆没说话,他的确是在可怜谭申,尽管,谭申可能并不想要他的可怜。


    “我不需要你的钱。”


    “可我想帮你。”年少的顾方圆看起来比年少的谭申更担心他的处境。


    “我需要你,如果你愿意让我去你家蹭个饭,我就心满意足了。”


    顾方圆点头答应说“好”。


    然而说是“蹭饭”,谭申大多数上门的时候,双手都会拎着些食材,有时候多一点,有时候少一点,如果他成绩不错得了学校的奖学金,就会买上一点昂贵的食材。


    谭申的厨艺一直很好。


    他要做早饭,顾方圆也很期待,期待到会凑到厨房边,向里探个头,问:“快好了么?”


    谭申的身上洗着粉色格子的围裙,很认真地用铲子给锅里的煎蛋翻了个面,说:“快好了,去外面等着吧,里面烟大。”


    谭申做了素面条、煎鸡蛋、煎火腿肠,还拌了个蔬菜沙拉。


    顾方圆很认真地把所有他不爱吃的蔬菜都挑出来,然后堆到谭申的面前。


    谭申也只看了他一眼,就沉默地把他挑出来的蔬菜都吃下去。


    每当这个时候,顾方圆总会觉得,谭申对他其实还不错。


    ——他知道他心思缜密,他知道他锱铢必较,他知道他表面善良实则待人冷漠。


    他知道他所有的真实与坏,但他也知道,他对他真的很好。


    不止会给他做饭,会吃掉他不喜欢的东西,会记得他所有的喜好,甚至会帮他刷球鞋。


    如果不是他极力阻止,谭申甚至会顺手帮他把袜子和内裤都洗干净。


    谭申也不图的钱,也不指使他做什么,每当顾方圆问他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的时候,谭申总会回答,因为是你我唯一一个真心相待的朋友。


    “唯一一个真心相待的朋友”


    顾方圆是因为这句话而放纵了自己的情感。


    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为谭申不会太排斥他的喜欢,以为他们可以慢慢转变关系,以为谭申会接受他的情感。


    然而对谭申而言,朋友似乎只是朋友,永远都不会变成亲密的爱人。


    即使在运动会上,他们穿着同样的校服并肩向前走,路过女同学集聚的区域,换来她们超大声的“好般配”“在一起吧”。


    即使当时的顾方圆有些别扭地小声喊“要不你松开我”,谭申却将他搂得更紧了一些。


    即使顾方圆不会骑自行车,总是坐在谭申的车后座上,谭申总是载着比女生要重一些的他,越过其他载着女朋友的男生,对他说:“我们会是第一对到学校的。”


    即使谭申在手头并不宽裕的情况下,依旧省吃俭用给顾方圆买了那个粉红色的挂坠,起因不过是他多看了几眼,说了句“好看是好看,但有点贵,算了不买了”。


    曾经的谭申,对顾方圆真的很好,好到了让他有能一辈子这么过下去的错觉。


    顾方圆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家,他又想起读高中的时候,有一段时间,他去厕所,谭申都粘着他。


    谭申倒也不会变态地挨着他,盯着他不可描述的地方瞧,而是会站在门外,帽子一戴,双手插兜,像极了在等女朋友出来的耍帅男朋友。


    看起来不耐烦极了,偏偏动也不会动。


    顾方圆洗过手,就小跑着出来了。


    他总是说“下次不要陪我来了”,但下一次,谭申跟着他走出来的时候,他又总是忍不住觉得喜悦,但为什么喜悦,偏偏又说不清。


    后来,顾方圆才知道,那时候学校里的很多同性恋将他视作臆想的对象,在校园的贴吧及论坛里发布一些很不好的言论,其中不乏有模有样地讨论该如何将他堵进厕所里占便宜的言论。


    谭申在那段时间里几乎与他寸步不离,最后又揪出了始作俑的那群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贴吧和论坛的帖子都被他们主动清空了。


    这事是后来谭申和他说的。


    谭申说完了这件事,又冷冷地补了一句:“早知道你喜欢男人,我何必拦着他们,我以为我在救你,实际上搅合你的好事吧。”


    顾方圆刚刚因为得知往事真相而被暖到的心脏直接被砸进了冰窖里。


    他气得手指和嘴唇都在发抖,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反驳:“我不是那样的人,也不是谁都可以的。”


    “是么?”谭申贴着他的耳垂对他说,“当时对你有企图心的那些人,有几个人长得还不错,不管是你是上面的那个,还是下面的那个,和他们搞在一起,也不吃亏吧。”


    “谭申——”顾方圆深吸了几口气,“够了,别说了。”


    “为什么偏偏要看上我呢?”


    顾方圆低着头,他看不清谭申此刻的表情,他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我啊,最讨厌的就是同性恋了,顾方圆,你变成了我最讨厌的那种人了。”


    第 32 章


    ——明明最讨厌我这种人, 为什么还要找过来、叨扰我的生活呢?


    顾方圆很想站在谭申的面前,对他问出这个问题。


    但事实上,他又恐惧和谭申再次见面。


    顾方圆揉了揉发疼的眉心, 先是冲了个澡,又换上了家居服。


    他打开了电脑,写了一会儿要交给Steven的稿子, 处理了一些二次元的其他消息,然后,不抱太大希望戳开了任闻正的V信。


    “在忙么?”


    等了几分钟,任闻正果然没有回答,看来依旧在忙。


    顾方圆于是戳了王启的V信, 提了今天返程时刚好看到视频的事,最后补了一段话。


    “我感觉我身边的保护像是个筛子, 我送任玄顾上学的时候, 路过大屏那边还没有这个视频, 结果回来就开始播放了。王启,我知道国外的事非常重要,你的大部分精力要投在项目上, 但如果你觉得忙不过来,可以再给我推荐个人。”


    “抱歉, ”王启的消息回复得很快,“顾先生,对方似乎雇佣了专业的团队来获取您的信息, 在他们没有明确表露出恶意的前提下, 我方也无法采用相应的法律手段予以制裁。但我方已经委托中间人警告对方不要再骚扰您, 也正在加强安保力量,同时, 已经筛选出了泄露内部信息泄露的工作人员,并将其按具体情节调离岗位或予以辞退。”


    顾方圆也知道按照目前国内的法律,对这种言语上的叨扰几乎没有相对应的惩戒措施,王启已经尽力了。


    而谭申所做的一切,甚至都很难被判定为“窃取他人隐私”,毕竟大屏视频、拍摄照片、送来请柬、商议合作这些事都可以被归咎于“巧合”。


    谭申是“巧合”地出现在顾方圆的身边,又不违法,最多算吓人。


    王启再次询问是否要向任闻正汇报,任闻正能够调配的资源要远大于王启,包括一些灰色地带的人脉,应该能够遏制谭申堪称放肆的行为。


    但顾方圆得知任闻正一夜没睡、现在还在开会后,还是叹了口气,说:“别告诉他。”


    “……是。”


    在绝大多数的时候,强势的伴侣的确是避风的港湾,但在一些时候,伴侣也会因为种种原因、无法解决所有的难题,还是要靠自己来面对。


    顾方圆平复了一会儿心情,佣人敲开了门、低声询问今晚他准备在哪里就寝。


    顾方圆想了想,说:“还是回主卧吧,顺便把我的手机拿上来。”


    “是。”——


    顾方圆吸了一杯冰柠檬水,犹豫再三,还是按下了手机的开机键。


    然后手机里塞进了三条来自谭申的消息,不知道他采用了什么手段,竟然绕过了手机的自动屏蔽功能。


    “睡吧,不吓你了,晚安。”


    “醒了么,昨晚为什么关机?”


    “你出门了?我给你准备了惊喜。”


    顾方圆看完了这三条信息,他现在认同王启所说的“他有个团队”这个结论。


    他依旧不想回消息,也懒得删消息拉黑人了,反正不管怎么操作,似乎都挡不住谭申。


    他看这个手机有点烦,正想把它放远一点,手机又响了一声,新的消息到了。


    “为什么要不告而别?顾方圆,你怎么狠得下心。”


    顾方圆看过了这条消息,他将手机用力掼到了柔软的床上,看着它在床上弹跳了一下,又平躺在了床垫上。


    他闭了闭眼,骂了句:“因为你伤透了我的心,你是个人渣,我迫不及待想摆脱你。”——


    顾方圆骂完了这句,他又怕极了。


    他很怕谭申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突然冒出来,站在他面前质问他,就像他十年前很恐慌的那样。


    明明被伤得遍体鳞伤的是他,明明被渣得心如死灰的是他,明明他是受害者,却觉得“离开”这件事,对他而言,无异于背叛了谭申,背叛了他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和约定。


    他当年是多么固执啊,固执地坚守着“他可以负我,我不能负他”的底线,固执地总是将谭申的感受放在了自己的感受的前面,固执地竟然会思考要不要像过去的无数次那样“原谅他”。


    那个时候,他甚至都摸到手机了——他想给谭申打一个电话,不是质问照片是怎么回事,而是约对方出来,一起聊聊天、散散步。


    他知道谭申会答应的。


    他也知道他一旦站在谭申的面前,又会短暂地陷入忘记一切、满心满眼都是他的状态,又会给对方找无数借口和理由、甚至选择卑微而无脑地宽恕他、原谅他。


    但仿佛神明都要救他。


    任闻正的电话在此刻打了过来。


    顾方圆几乎是立刻就接通了电话。


    他听到任闻正用低沉的嗓音问:“小朋友,之前你说到申城出差可以找你当向导,这话还算数么?”


    “当然是算数的。”


    任闻正的电话和突然邀约给了他一个喘息的机会,他既不想立刻离开谭申,也不想再找谭申给他一个机会。


    他想再想想,当然,也想再逃避一下。


    他们在申城转了一天,顾方圆什么都没说,当然任闻正也什么都没问。


    期间,谭申给他打了一个电话,任闻正停下了脚步,温和地提醒他:“你的电话在响。”


    顾方圆当然知道他的电话正在响,他还从这个他为特设的铃音中听出了那就是谭申的来电。


    他大概也知道谭申打电话要找他来说什么。


    前几天,谭申约他下周出门旅游,这是自从他的性向暴露后,谭申头一次对他发出的二人旅游的邀请。


    顾方圆知道谭申又和他的绯闻女友分手了。


    他还是不争气,抱有一丝幻想,所以当时没犹豫几秒就答应了。


    但现在的顾方圆完全没心思和谭申讨论旅游的细节,他也不想接电话,他怕在电话里,他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和他吵起来——面对面聊反而不一定会吵起来,毕竟谭申的那张脸长得的确在他最心动的那个点上,光看脸,有时候气都能消一小半。


    顾方圆当着任闻正的面挂断了电话,然后回了消息:“在忙,回头再聊吧。”


    谭申的消息也回得很快,他说“好”——


    顾方圆带着任闻正逛了逛申城的知名景点,任闻正很健谈,两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


    任闻正非要请顾方圆吃饭,顾方圆推辞了几轮、盛情难却,还是跟着他去吃了一顿大餐。


    等吃完了饭,两人为了消食,又走了一段路,走着走着,就路过了一家酒吧。


    如果只是他一个人路过,顾方圆或许没兴趣进酒吧,他一贯是很乖巧的,从来都不会去这种看起来“有些乱”的地方。


    但他在几天前偶然听说过这家酒吧,任闻正的目光也正落在酒吧的招牌上,看起来很感兴趣的样子。


    顾方圆想起刚刚任闻正请他吃的那一顿大餐,也想起他在枫城做交换生时、得到了任闻正很多的照料,他又想起谭申在得知是任闻正这个人帮忙挑选了送他的礼物后,私下里对任闻正的各种侮辱和诋毁,以及和他的多次争吵……


    他鬼使神差地开了口。


    他说:“我们去这个酒吧里玩一圈吧,听听歌、跳跳舞、再喝一点酒。”


    时隔多年,顾方圆依旧记得酒吧门口的招牌是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照得站在下面的任闻正也有些神情莫测。


    任闻正沉默了几秒钟,就在顾方圆想硬着头皮开口说“要不咱们不进去了”,他轻飘飘地开口:“好啊。”


    这一声“好啊”从此改变了他们三个人的命运——


    在这一夜过去后的很多年,任闻正问过顾方圆很多次,后不后悔那一晚带着他进了那间酒吧,顾方圆一直很坚定地回答“我不后悔”。


    但任闻正从来都没有问过顾方圆——“如果你那天没有和我一起走进那间酒吧,你会不会选择继续和谭申在一起。”


    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在这个问题上,顾方圆的回答可能是骗人的,也可能并不会让彼此满意。


    事情刚发生的时候,顾方圆甚至会有些愧疚。


    在他的设想里,他的第一夜注定是要和谭申在一起的,谭申可以不要,但他不应该给别人。


    在过去的十年里,他给自己的身体和精神上盖满了属于谭申的印章,他的行为,在某种意义上等同于“脱轨”。


    但他很快又想到了那条挂在谭申绯闻女友脖子上的曾经属于他的项链,想到了那些谭申和男孩子亲密相处的照片,想到了谭申一次又一次在酒店大堂里等着他过来……


    谭申从来都没有和他有过任何的约定,他的“守贞”不过是作茧自缚。


    或许谭申知道了他曾经的坚持,还会觉得可笑,还会觉得恶心——一个男同性恋的所谓坚持,更像是一种觊觎、一种意.印。


    顾方圆是很难对谭申撒谎的,而谭申如果知道了昨晚发生的事,大概率还会用各种恶毒的语言来侮辱他和任闻正。他怎么样无所谓,但任闻正的确是个好人,实在不应该再受这些无妄之灾。


    顾方圆很清楚,谭申虽然不喜欢他,但大抵对他有些莫名的占有欲,这些年想靠近他的男男女女,他就没一个喜欢过的,得知他“不干净了”,或许会发个疯。


    但他和谭申之间本来都没有任何男男关系,昨夜的意外,或许也是天意,他不想给谭申再伤害他的机会了,也不想给他和谭申之间的感情任何机会了。


    就这样吧,缘分已尽。


    第 33 章


    顾方圆喝完了杯中最后一口柠檬水, 换了椰子水继续喝。


    他过往有段时间被谭申搞得心态很差,但也阴差阳错总结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让自己的身心愉快点的方式。


    首先要喝一些自己喜欢的带点甜味的饮料,然后要吃肉多多菜少少的餐食, 最后看一场悲伤的电影,最好能直接哭出来,只要哭出来了, 心情就会变好很多。


    他准备按照这个123的步骤调整下心情,然而步骤刚进展到1,就听佣人前来汇报——任闻正前些阵子为他定制的礼物已经送来了,他有空时可以去B1层专门放置礼物的房间里看看。


    “我现在就下楼看。”


    顾方圆回了一句,拎着手中的椰子水走出了房间, 又因为懒得下楼梯,直接坐了电梯下去。


    喝椰子水是他和任闻正在一起后养成的习惯。


    任闻正看他总喝柠檬水, 以为他很喜欢这种果汁饮料, 就向他推荐了很多品类, 什么苹果水、橙汁、枇杷水……他推荐了很多,顾方圆最喜欢的还是椰子水。


    于是,任家常年都会采购上等品质的椰子, 每日由专门的佣人撬开椰子、倒出最新鲜的椰子水,供给顾方圆取用。


    顾方圆怀疑任闻正已经知晓了柠檬水背后的含义, 但他没有直说,甚至也没有劝顾方圆放弃这个爱好,而是潜移默化地改变着顾方圆的饮食习惯, 让他不那么“专一”, 而是变得“博爱”。


    某种程度上, 任闻正的做法是正确的,在顾方圆什么饮料都能喝上几口后, 柠檬水对他而言已经没什么特殊的意义了。


    某种程度上,任闻正的做法也算不上全然正确。


    顾方圆从来都没有在任闻正的身上感受到什么压迫,任闻正也从来都没有或威逼或利诱,让顾方圆将那些带有谭申痕迹的东西、习惯和爱好全部都丢弃掉。


    十年的时间里,任闻正对顾方圆的影响,就如同温水煮青蛙,然而他实在温柔、这锅内的温度也不高,以至于顾方圆在很多方面还在原地踏步,并不愿意做太多的改变。


    顾方圆只短暂地上过几个月的班,之后就仿佛被圈养在了安全屋里,几乎没有经历过任何生活的毒打。


    顾方圆心知肚明,是任闻正对他的放纵与溺爱,才有了他现在相对安逸而舒适的生活。


    任闻正很爱他,所以不愿意逼迫他,但他如果再沉溺在过往的情绪里,那就是辜负了任闻正对他这么多年的呵护。


    顾方圆稳了稳心神,在迈出电梯的时候修整好了心情。


    他专属的礼物室被安置在了地下一层,出门后就是类似科幻电影那样的银色的金属墙壁和泛着冷色调的灯带。


    顾方圆作为一个星际游戏爱好者,每一次踏进这一层的时候,心中都要“哇塞”,然后下意识地赞美起了世界上最好的任闻正先生。


    当年,顾方圆向专业的家居设计师阐述了他的想法,对方的态度很好,但逐一驳回了他的建议,转而向他推荐起了北欧流行的性冷淡水泥风。


    顾方圆有点不高兴,任闻正竟然也看出了他的不高兴。


    在他的谆谆善诱下,顾方圆提了提自己对这一层的设计想法,任闻正当时并没说什么,只是安慰了他几句,又叫他不要难过、早些睡。


    顾方圆没想到,第二天,任闻正竟然会专门抽出时间,陪他一起又见了那位设计师一面。


    在沟通中,任闻正会为了他反驳设计师的意见,在对方明确表示即使做好设计,目前的室内装潢团队也无法达到他们预期的效果后,及时结束了会议。


    等那位设计师离开后,任闻正给下属打了个电话,调来了专业了工业施工团队前来帮忙。


    历时一个多月的施工后,最后负一层的布置完美地实现了顾方圆的想法。


    多年之后,第一次踏进B1层的任玄顾,都忍不住赞叹了一句:“父亲真的很喜欢你,爸爸。”


    顾方圆也还记得,他第一次来到这层楼的时候,任闻正在征得他的同意后,提前用黑纱蒙住了他的双眼。


    他听到了电梯开启的声音,想抬手解下黑纱,却被任闻正扣住了手腕。


    任闻正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他问:“你很喜欢星际游戏?”


    “喜欢啊,”那时候的顾方圆刚和任闻正结婚没多久,整个人还很天真,“里面的很多角色都又帅又美,那个大长腿,嘶——”


    顾方圆被任闻正咬了一口耳垂,他愣了愣,问:“怎么咬我啊?”


    任闻正轻笑出声,说:“我帮你达成了心愿,你要不要,也帮我达成心愿。”


    “什么心愿?”顾方圆下意识地抓紧了任闻正上身的衣服。


    “和我在这里……”


    任闻正的声音很轻,但足够顾方圆听清了。


    顾方圆的耳垂变得通红,但他并没有犹豫多久,就同样用很轻的声音回答:“好。”


    ——事实证明,任闻正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


    情浓的时候,顾方圆眼睛上的黑纱也被任闻正有技巧地摘了下来。


    顾方圆睁开双眼,入目的就是走廊顶部惟妙惟肖的星际游戏人物绘像,他瞬间有种被注视着、和任闻正一起干坏事的错觉。


    他下意识地想推开任闻正,又在察觉到这个动作有些伤人后,控制住了自己、并没有动弹。


    顾方圆的后背抵在柔软的地毯上,双手却被任闻正十指相扣、按在了头顶的两侧,他无处可逃、无处可躲,想闭上眼,耳畔却传来了男人越说越像真的“宣言”。


    “大少爷,你喜欢的星际元帅正看着我们。”


    “你怎么不敢看他,是害羞了么?”


    “霍,脸这么红,那里倒是很精神嘛。”


    顾方圆最后忍无可忍,他抬起头、睁开眼,用吻止住了任闻正的乱七八糟的话语。


    他们温柔而缠绵地接吻、做着不可描述又亲密无间的事,偶尔,顾方圆眼角的余光会触碰到绘在走廊顶端的人物角色身上。


    他们在很温柔地对他笑,仿佛在对他说:“小家伙,你老公还挺会玩的,别担心,我们不会笑话你的、也不会偷看的,要幸福啊。”


    ——要幸福啊。


    顾方圆很喜欢二次元虚拟的世界,至少纸片人不会伤害他,也不会背叛他。


    他也很喜欢任闻正尊重他的感觉,即使有点小小的吃味,依旧会满足他的所有喜好与期待——


    顾方圆慢吞吞地向前走,空气中仿佛还弥散着任闻正常用的香水味。


    他发觉他有些想他老公了。


    他想牵着他的手,想抱着他或者被他抱着,想紧紧与他肌肤相贴,想吻他的唇,想喊他的名字然后得到他的回应。


    ——快一点回来吧。


    ——再不回来的话,我都要变得枯萎了。


    顾方圆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抬起手,按了下几乎和金属墙面融为一体的部分,很快地,有一块墙壁凹陷了进去,一个金属键盘滑了出来。


    “请输入密码。”冰冷的机械音响起。


    顾方圆按下了自己和任闻顾结婚的日期。


    “密码正确。”


    金属门向两侧滑动,露出了内里的模样。


    顾方圆跨步走了进去,房间里并不像外面那般冰冷,主色调是暖意洋洋的橙黄色。


    顾方圆的目光先是落在了正对着房间门的一排男士婚服上。


    他们的婚礼办得格外盛大隆重,自然也更换了很多套婚服。


    任家是枫城的豪门,当时有不少国际奢牌公司专门派了设计师过来,想要免费为他们设计婚服。


    任闻正接受了他们的好意,但出钱买断了他们的设计和婚服,让他与顾方圆结婚时穿的每一套婚服都成了这世界上只此两件的绝版“奢侈品”。


    顾方圆每次到这个房间,都忍不住亲手摸一摸婚服,摸到前面还好,摸到最后一件的时候,就忍不住想起当年结婚的事,然后不止耳朵红红,脸也红红了——


    自申城酒后的那一场意外后,虽然他与任闻正确定了关系,日常也以男朋友和未婚夫夫的方式相处,但任闻正待他却是发乎情、止乎礼义,连亲吻和拥抱都很克制。


    第一天的婚礼办完后,顾方圆鼓起勇气拉住了任闻正的衣袖,将人带回了婚房,任闻正只是亲了亲他,温柔地对他说:“明早还要早起。”


    顾方圆躺在被窝里,满脑子都是“我要不要主动一点”,但最后还是听了任闻正的“明早还要早起”的话语,也不知道是遗憾、还是庆幸地陷入了睡梦之中。


    第一天、第二天……顾方圆渐渐麻了,即使和任闻正同床共枕,生计用品触手可及,他的呢新也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再无涟漪。


    直到最后一天的婚礼结束,顾方圆和任闻正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一起回到了他们的婚房。


    佣人们送上了美味而好消化的素面,顾方圆吃了半碗,没听见对面传来任何响动。


    他抬起头,才发觉任闻正正盯着他,碗中的面条还是端上来的模样。


    “怎么不吃?” 顾方圆好奇地问。


    “正要吃。”任闻正沉声回答。


    吃完了面条,顾方圆边打哈欠边向主卧的方向走。


    他一贯有不穿衣服的习惯,最开始和任闻正睡一个房间的时候还有些羞赧,不太愿意换衣服。


    但第一次脱衣服后,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任闻正甚至会在他解扣子的时候,就很有礼貌地移开视线。


    他就放松了“警惕”、变得自然起来。


    顾方圆自己只解开了领带,却被任闻正推到了柔软的大床上。


    他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但自下而上地看着任闻正的时候,却发现对方正在笑。


    是很温柔的很有亲和力的那种笑容。


    顾方圆第一次见任闻正的时候,明明很急着赶去教室,但因为这个笑容,还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任闻正笑着对他说:“我帮你脱了这身衣服,好不好?”


    顾方圆内心的警惕心在不断地提醒着他“不好”,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甚至还加了一句话:“我不太懂怎么做,你……不要介意。”


    “不会介意,我也不太懂怎么做,”任闻正卸下了手腕上的袖扣和手表,随意放在了一旁的置物柜上,他屈起膝盖上了床,整个人的阴影笼在了顾方圆的身上,“我们可以一起学习,不要怕我。”


    “我怎么可能会怕你嘛。”顾方圆主动凑过去,抱了抱任闻正,“你已经是我最亲密的伴侣了。”


    “嗯。”任闻正的手指滑进了顾方圆的发间,眉眼间却从冷淡疏离带上了些许温柔——


    结果,任闻正这个人模狗样的老男人,连婚服都没有完全脱下来就……


    事后,顾方圆偷偷摸摸地抱起衣服、溜出房间,找到了一处隐蔽的洗衣机,准备清洗两人的婚服。


    任闻正也披了件睡袍、跟着顾方圆走出了卧室,他站在一边,看着顾方圆挑了挑程序、按下开始键,洗衣机竟然就运转起来,还有些惊讶地问:“你竟然会用洗衣机。”


    顾方圆气鼓鼓地反问他:“你难道不会用?”


    “的确不会用,”任闻正轻笑出声,“我没洗过衣服,也是头一次大半夜不睡,悄悄出来洗衣服。”


    “谁让你……”


    “可以丢掉或者让佣人洗……”


    “怎么可以让佣人洗,上面都啊啊啊啊,”年轻的顾方圆气得要爆炸,“也不可以丢掉,贵不贵的倒是其次,但那是很有价值的婚服,要洗干净、晾干、然后好好保管起来才行。”


    “好吧,”任闻正像是被他说服了,“等你洗完衣服,我们去找个秘密的地方,把它们挂起来晾吧。”


    “那个秘密的地方在哪里?”


    “我书房外面有个小阳台,没有我的叮嘱没人敢过去打扫,就挂在那边,怎么样?”


    “好。”


    于是新婚之夜,以顾方圆洗衣服、任闻正运衣服、他们俩偷偷地在小阳台挂好衣服而告一段落。


    或许因为他们一起干了件坏事、成了同谋,他们之间的感情也得到了很大的提升。


    至少,顾方圆知道,任先生并不总是矜持而可靠的,他也有会“干坏事”的时候、会有些幼稚的一面。


    而任先生也知道了,顾方圆并不完全是“逆来顺受”的性格,如果偶尔惹毛了他,他会变得更加鲜活,也更加……可爱迷人——


    礼物房里有很多任闻正和任玄顾送他的礼物,有几样顾方圆看了很久才舍得移开视线,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一个粉红色礼盒上。


    那礼盒放在礼物室正中央的橙色置物桌上,尺寸大约是30X40X10,不算大,倒也不小。


    顾方圆拆了礼盒,入目的首先是一张贺卡,打开后是任闻正亲笔写下的祝福语。


    “送给我的挚爱顾方圆先生,愿你轻松快乐每一天。”


    落款则是“你的丈夫任闻正”。


    顾方圆的手指在“丈夫任闻正”这五个字上摸了又摸,他还没看礼物,但心里已经很高兴、很快乐了。


    他把贺卡折叠好、仔细地放在一边,然后整理了一下盒子里的包装纸,先是发现了一个蓝色的文件夹,打开后,才发现是国外的一处玫瑰花园的产权证明。


    任闻正还在里面夹了张纸条,上面写着:“以后会定期给你空运朱丽叶玫瑰。”


    顾方圆低声说了句“都结婚了还总送玫瑰,这不是浪费么”,说是这么说,他还是很喜欢这份礼物的。


    他骨子里是很浪漫的那种人,结婚后时间也充裕,每一个大大小小的节日,他都要拉着任闻正一起过,夫夫俩没少互送花束。


    拿出了这个蓝色文件夹,盒子里还镶嵌着两只小盒子,一只稍微大一点,一只稍微小一点。


    顾方圆先打开了稍大的盒子,然后发现里面躺着一块金光闪闪的手表,他对名表不太精通,大致能认出来是劳力士,款式他也喜欢,就直接拿出来,扣到了自己的手腕上——表链的宽果然刚刚好。


    戴好了手表,顾方圆又按开了稍小的盒子,然后从里面取出了一枚不算高调但看起来很昂贵的戒指。


    任闻正依旧留了小纸条,龙飞凤舞地只写了四个字“新的婚戒”。


    顾方圆忍俊不禁,拿起了戒指,熟稔地套在了他左手的无名指上。


    他和任闻正结婚以来,任闻正平均每一年就会送他一枚婚戒,但他日常不怎么出门、码字画画又都用手,总是戴一段时间就收回去了。


    任闻正倒是一直带着婚戒,但每一次顾方圆收好了婚戒,没过多久,任闻正就会送一枚新的,也会把自己常戴的换一换。


    顾方圆盯着自己手上的婚戒,突兀地想到,如果他躲不开谭申,最终还是和他见了面,他的手上最好带着这枚婚戒。


    他得用过各种手段提醒对方,他已经是有丈夫的人了,他们之间年少时的那些过往,再提起来,已经是很不合适了,他们也决计没有可能再产生什么暧昧不清的关联。


    第 34 章


    顾方圆戴上了婚戒这件事, 最先发现的人就是放学回来的任玄顾。


    任玄顾一边把手中的书包递给佣人,一边问:“这戒指您自己买着玩儿的”


    “你父亲送的,他之前定好的礼物, 今儿送到了。”


    “什么时候定的?”


    “不清楚耶。”


    “那您要戴着这枚婚戒么?”


    “为什么不呢?”


    任玄顾点了点头,很有大人风范地说:“父亲知道的话,应该会很高兴。”


    “你父亲还为你准备了礼物。”顾方圆弯下腰, 戳了戳任玄顾的脸颊。


    “什么礼物?”任玄顾的眼睛亮了亮。


    “诺,一个新的书包,我不太懂,但看着挺好看的。”


    顾方圆把身后的盒子递给任玄顾,然后并不意外地发现任玄顾的眼睛变亮了。


    ——他就知道, 他的儿子尽管嘴上不说,但还是期待着来着父亲的礼物的。如果他知道父亲只送给了爸爸礼物, 却没有想着也送他一份, 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伤心的。


    顾方圆在内心里把任闻正这个不靠谱的父亲胖揍了一顿, 面上的笑容却愈发温柔。


    他笑着看任玄顾拆开了包装,取出了里面的手提包,然后很配合地拍了两张照片, 发给了任玄顾:“你拎起来很好看。”


    任玄顾“嗯”了一声,又将手提包递给了佣人, 说:“请把我的书本和文具移到这个包里。”


    “是,少爷。”佣人拿着新旧两个背包退了下去。


    顾方圆也只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


    一开始与任闻正结婚的时候, 他是很不习惯的, 衣食住行都要由佣人服侍, 他觉得是对佣人的侮辱,自己也很不自在。


    于是, 他尽可能地自己的事自己做,不去麻烦其他人。


    任闻正并没有用粗暴的方式干涉他的习惯,而是让下属拿来了佣人的月度薪资表、具体的工作内容以及基础的家庭情况。


    顾方圆也是读过大学的人,他的智商和理解能力并不低,通过翻阅文件,他看到了明显高于行业平均水平的薪资、繁杂但并不算劳累的工作内容以及每一个佣人背后供养的家庭。


    某种意义上,雇佣大批的佣人,对任家人而言,称得上是回馈社会。


    任家轻易不会辞退佣人,只要踏实肯干就能干到老,相关社保和公积金都会按最高档缴纳,严格执行8小时和年假工作制度,算得上是“打工者”梦寐以求的地方。


    任家人不缺钱,也乐于用钱交换服务,而这些钱会流到千万个为任家服务的家庭中,支撑他们的家庭开销。


    顾方圆当然可以“自己的事自己做”,但如果他不需要太多的佣人,必然会带来相关岗位编制的减少,也就意味着会减少对应的因为这个岗位而获利的家庭。


    顾方圆看明白了这个道理,他还是太过善良,并不愿意把个人的感受放在头等的位置,于是不再固执地“自己的事自己做”,默许了身边佣人的存在。


    拥有了大批的佣人后,紧接着就是大批的保镖,最后他的私人团队只比任闻正少一点,出入都有至少十人在明面上或者暗地里陪伴。


    任玄顾在这样的家庭成长,自然也对周围环绕的佣人习以为常。


    当然,作为继承人,任玄顾并不是“五体不分”的傻子,甚至受顾方圆的影响,他很了解普通人会怎么样生活。


    他会做饭,会使用各类家电,甚至因为参加过去乡下以及热带雨林的夏令营学会了干农活和野外求生。


    然而,也只是会这些技能而已。


    任玄顾最熟悉的、最舒适的生活状态,就是做个被周围的人照顾的“少爷”。


    他会在每一次进家门后,很自然地将书包递给佣人,也会随意将一些小活吩咐给其他人干。


    他认为这很“正常”,也永远不会考虑他与被雇佣的人之间是否存在某种平等的关系。


    顾方圆没有试图去阻止任玄顾,他也不打算向他灌输一些“人人生来平等,你该自己处理这些事”之类的观念。


    因为这些观念,对任玄顾而言是“错误的”、“有害的”。


    任玄顾的成长路线非常清晰,他会一路接受精英教育,成为合格的继承人,然后逐步接班,成为杀伐果断的家主。


    他需要的是冷漠高傲,不需要太多的同情心。


    共情能力太强会让他感到痛苦、干扰他的判断,甚至做出错误的举动。


    顾方圆很爱他的儿子,也正因为爱,才希望他更像任闻正一点,不要像他一样那么容易被欺骗、那么容易被伤害——


    顾方圆大脑里想了很多,但脸上没显露出什么情绪,他只是将手搭在了儿子的肩膀上,温柔地问他:“学校一切顺利么?今天的食堂饭好吃么?有没有遇到什么趣事。”


    其实问题都很无聊,但任玄顾会认真回答每一个问题,然后引导着顾方圆继续问下去。


    顾方圆回过神来,才发现任玄顾已经在不着痕迹地掌控对话的节奏了。


    他知道任玄顾的补习课程里有“谈判技巧”和“沟通话术”,但他没想到任玄顾的进步会那么快。


    顾方圆停止了提问,任玄顾也停止了回答,他仰着头,问顾方圆:“爸爸,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我有些想你父亲了。”


    顾方圆这么回答,倒也算不上说谎,他只是说出了一部分不太高兴的原因罢了。


    “父亲很快就会回来的,”任玄顾低声回答,“爸爸,你是生我的气了么?”


    顾方圆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他没想到任玄顾竟然会这么敏锐——这洞察力,多多少少有点吓人了。


    顾方圆反应也很快,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说:“你是我的儿子,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是我太敏感了么?”


    “不是,”顾方圆叹了口气,他弯下腰把任玄顾抱了起来,“是我总想把你当成普通的小孩子,但又要时刻提醒自己,你是任家的孩子,是家主的儿子。”


    “但我只想做你的孩子,”任玄顾双手抱住了顾方圆的脖子,很认真地回答,“爸爸,我如果只是你的孩子,我们会不会都会更轻松愉快些?”


    “那你父亲会发疯的,”顾方圆也很认真地回答,“我们如果抛弃他,他就会变成真正的、可怕的大魔王了。”


    “那如果,一开始,父亲就不出现在你的面前呢?”任玄顾的声音放柔和了一些,像是很期待顾方圆的答案似的。


    顾方圆最初想美化一下答案,但他又意识到,按照任玄顾的智商和观察能力,他其实能判断出他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他总归不想当个会对儿子撒谎的爸爸。


    “那我应该会和一个人渣纠缠在一起,”顾方圆说出了第一句话,整个人就放松了下来,也不太顾忌自己作为父亲的面子了,“我也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会变成什么模样,但应该不会有你的存在。”


    “——毕竟,他是一个占有欲非常强,甚至不愿意我养个宠物的人,他不会接受我养一个孩子,而我很难拒绝他的要求。”


    任玄顾沉默了一会儿,说:“父亲不是这样的人?”


    “他当然不是,他甚至会不顾自己毛发过敏、建议我养个宠物解闷儿。”顾方圆很骄傲地第N次提起这件往事。


    任玄顾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说:“你开心就好。”


    “你难道不开心么?”


    “能成为你们的孩子,是我最幸福的事,”任玄顾看了一眼地面,“爸,放我下来吧。”


    顾方圆把孩子放了下来,揉了揉有些酸疼的手臂,问:“今天晚上要上什么课?”


    “今晚休息,”任玄顾笑了笑,“我想看些小说,能不能去你房里看?”


    “好啊,我写稿,你看小说,咱们还可以一起吃点零食、聊聊天。”


    顾方圆很高兴今晚他儿子可以陪他,实话实说,他刚刚都有些后悔把自己的寝具搬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受谭申的影响,他现在对一个人睡多少有些犯怵了——


    佣人们的手脚很麻利,结束晚饭后,很快就布置好了房间。


    顾方圆其实也有独属于自己的书房,但他总觉得在卧室里码字更有氛围感,灵感也会更充足一些。


    或许是因为有任玄顾的陪伴,顾方圆的灵感非常充足,很快就写完了今天份额的剧本,发送给了Steven。


    Steven夸赞了他的成果,然后对他说:“嗨,我最近找到了一个很好的演员,他很适合你新剧本里的男主角。”


    “是么?”


    顾方圆对此并没有多少期待,短剧虽然热度飙升,但知名的演员以及顶级的帅哥,基本都不会屈尊出演。


    Steven也不是个撒钱的性格,这样综合考量下,他们合作并已出品的短剧中,主要演员的颜值只能说“差强人意”,和惊艳沾不上边,甚至远不如顾方圆以及任家父子好看。


    “这次这个男演员真的很不错!他是我朋友弟弟的同学,之前在国外读书工作,今年回国后,得知消息后参加了剧组的选角,我们都对他满意极了。”


    “满意就好,Steven,你有选角的自主权,先查查他的过往经历,只要不涉及黄赌毒,性格上也没什么问题,就直接走签约流程吧。”


    “但也要让你看一看啊!这可是核心第一男主,他现在就在枫城。”


    即使隔着屏幕,顾方圆依旧能看出Steven的兴奋。


    他了解Steven,知道对方虽然经常表现得很欢脱,但在专业领域,他是有一定的审美和要求的。


    他挺直了后背,对这个男演员起了点兴趣,但他最近风声鹤唳,真的不太想出门,于是回了条信息:“发照片过来也是一样的。”


    “不一样,这帅哥不上相的,照片会损失他的美貌。”


    “……不上相是不是不太适合拍戏?”


    “他不上相就很漂亮了,beautiful!very very very beautiful!”


    顾方圆看着这串英文,有些忍俊不禁,他继续回了条消息:“发照片来吧,让我看看到底长什么样。”


    Steven发来了一张照片,因为文件太大,无法直接预览,顾方圆无奈之下,只能选择接收文件、另存到桌面。


    “爸,在忙么?”任玄顾的声音在此刻响起。


    “还好,不太忙,什么事?”顾方圆转过头问。


    “没事,你先看文件。”任玄顾走到了他的身边。


    “也不是什么重要文件,就是一张照片。”


    “叮——”文件接收成功的声音骤然响起。


    顾方圆将目光重新落在屏幕上,很随意地双击点开了文件,下一瞬,他感觉他整个人都变得僵硬了。


    “他长得很好看。”任玄顾的声音平静地响起。


    “爸,他是谁?是你新剧的演员么?”


    ——他的确长得很好看。


    毕竟他从小学起就稳稳占据着校草的位置。


    他会三番五次地收到星探递来的邀请。


    他收情书如同家常便饭,每年情人节都会被各式各样的巧克力堆满书桌。


    他都成了出名的玩咖,还能吸引无数女孩子飞蛾扑火。


    他做了那么多人渣才会做出的事,依旧能靠一张脸,让他心软上几分。


    他是谭申,是他曾经的同学、挚友、暗恋对象、求而不得、梦魔、劫难、不想再见一次的人——


    顾方圆还记得,很久以前,他调侃过谭申:“万一有一天,你长残了,不那么好看了,你会怎么办?”


    谭申抛出了手中的飞镖,很轻松地正中靶心,他转过头,对他说:“不会有那么一天。”


    “怎么不会,人总是会长大,也总会变老的。”


    “我即使长大了、变老了,也会这么帅的。”


    “这么有自信?”


    “嗯。”


    “那我倒要看看,你以后到底会长成什么模样。”


    “还可以看看我老了长什么模样。”


    “可以倒是可以,就是等你老了,我们还会在一起么?”


    顾方圆发出了疑问,谭申却没有回答,他只是走到飞镖盘前,把每一根飞镖重新拔了出来,攥在了掌心。


    谭申回到了原来的位置,继续玩他的飞镖游戏。


    过了一会儿,在顾方圆默认他得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的时候,谭申却突兀地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永远啊,多么遥远而沉重的词语,却被少年轻易地说出了口。


    而彼时的顾方圆,也天真得很,竟然会点了点头,说:“当然,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很多年后,顾方圆听到了一句歌词“太美的承诺只因为太年轻”,恰好可以用来形容那时候的他们。


    他们没有永远在一起,他们永远都不会再在一起——


    或许是因为顾方圆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太久。


    任闻顾忍不住又问了句:“爸,你认识他?”


    顾方圆终于回过了神,他移动着鼠标,将照片关掉,然后说:“认识,是仇人。”


    “是他?”


    任闻顾只说了“他”,但顾方圆知道他说的“他”是谁。


    他“嗯”了一声,转而编辑起了给Steven的消息。


    “长成这样,也难怪爸爸你当年为了他神魂颠倒,也难怪父亲这么紧张、如临大敌。”


    任玄顾的语气是轻松愉快的,但是却绕到了顾方圆的身边,用手抱住了顾方圆的手臂,像是想通过这个动作,给顾方圆传递一些支持和力量。


    “他也不止长得好看,当年也曾经对我好过的。”


    顾方圆说完了这句话,将编辑好的文字发送给了Steven。


    “我拒绝他成为我作为编剧的剧组的演员,我们之间曾经有情感上的纠葛,他伤害过我。Steven,我希望你能够体谅我的心情。”


    “但都过去了,对吧?”任玄顾的位置能看到屏幕上的对话,而顾方圆也没有阻拦任玄顾的意思。


    “是的,都过去了。”


    顾方圆抬手关掉了电脑,他不准备等Steven的回复了,不管对方做出任何决定,他都不会让谭申沾染他的作品,也不会默许谭申靠近他世界的任何举动。


    任玄顾重重地叹了口气,他说:“爸爸,我想父亲了。”


    “我也想他了。”


    顾方圆索性把自家儿子抱起来,放在了大腿上,然后拨通了他已经拨打了无数次的电话。


    电话倒是很快接通了,然而接电话的依旧是任闻正身边的工作人员。


    “他还在忙么?”顾方圆低声问。


    “忙也让他接电话。”说这话的是任玄顾。


    “没有在忙,但是刚睡着15分钟,45分钟后,会有下一场的会议,顾先生,要叫醒他么?”


    “别叫醒他——”顾方圆急声开口,“让他继续睡吧,然后,也别告诉我打过这次电话。”


    “好的,明白。”


    顾方圆挂断了电话,对上了看起来气呼呼的任玄顾的眼睛,叹了口气,说:“儿子,你父亲看来是救不了我了,只能靠咱们爷俩了。”


    任玄顾真的生了一会儿气,才说:“他面试了剧组的角色,这件事是意外还是……?”


    “不会是意外,”顾方圆笃定地说,“他很聪明,他就是要出现在我可能出现的任何地方。”


    “他已经纠缠你很久了么?”


    “也没有很久,就几天。”


    “那爸爸,你要见他一面么,还是继续不见他?”


    “我不想见他,”顾方圆抱紧了自己儿子,“他很会说服人,我怕我会受他影响,变得怀疑我所拥有的一切。”


    第 35 章


    任玄顾想留下来陪顾方圆一起睡, 顾方圆十分心动,然后拒绝了。


    尽管儿子很成熟也很贴心,但做爸爸的太依赖孩子, 只会造成孩子的负担,他不太想让任玄顾再为他担心。


    任玄顾也很理解他、尊重他的决定,只是在捧着自己的书本离开房间前, 扭过头叮嘱了一句:“如果晚上睡不着,就来找我,我很愿意陪着你。”


    “放心,如果晚上睡不着,就起来打游戏或者看电影, 反正我明天不用上班,但你还是要上学的。”


    任玄顾“嗯”了一声, 看起来放心了很多, 终于关门离开了。


    顾方圆在确定任玄顾离开后, 过了几秒钟,卸下了脸上的笑容。


    他重新躺回到了床上,重重捶了几十下床。


    一开始, 顾方圆是假装揍谭申的,但揍了一会儿, 又改成揍老公了,揍老公揍了一会儿,终于累了, 于是“大”字型平躺在床上, 盯着熟悉的天花板发呆。


    他实在是不擅长处理这种曾经的人渣竹马找上门的情景。


    他也从来都没设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


    隔了整整十年, 谭申竟然真的出现了。


    最神奇的是,他颜值竟然没有崩, 甚至还比以前更好看点了。


    实话实说,顾方圆有点颜控,如果谭申长胖了、长残了,他大概率不会联想到太多过往发生的事。


    偏偏他长得和以前几乎一模一样,仿佛这十年的时光并不存在,他们之间没有断联十年,还可以像过去那样争吵、和好、再争吵一样。


    然而一切都不一样了。


    顾方圆叹了口气,他突然有了个冲动。


    他想给谭申打个电话,说清楚他们之间不可能再有什么的事实,说服他以后别再试图联系他,也别再出现在他面前了。


    但是,顾方圆完全没有自信能够说服谭申,他和谭申相处的那些年,基本都是谭申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曾经非常习惯听从他,几乎从来都不会违逆他。


    他很抗拒和谭申的再次接触,然而就这么继续躲下去,似乎也没什么用处。


    谭申看起来不像是能轻易放弃的模样。


    谭申知道他在哪里写文、在哪里投稿、在哪里做编剧……


    他在二次元世界的所有马甲,大概率都被谭申找到了。


    现在拒绝了他饰演角色的申请,接下来,他应该还会用其他的手段出现在他的面前。


    顾方圆甚至大脑中已经有了一个场景——可能某一天他去找某个太太聊天,那位太太会给他介绍个有趣的朋友,然后顾方圆一抬头,正好看见谭申出现在他眼前。


    他想,他在那样的场景中,恐怕很难维持社交上必要的冷静,大概率是要发疯的。


    然而,这种事情是有可能发生的。


    毕竟谭申足够好看,足够聪明,也足够狡猾。而美貌是一种万能的通行证,美貌与智慧共存的时候,更是人际交往上的大杀器。


    为了避免失态进一步失控,他或许应该见谭申一面,但他现在很难和任闻正取得联系。


    如果远程告诉他这件事,或许会影响他谈判的心情。


    如果不告诉他这件事,他悄悄去见谭申,那这种行为无限等同于背叛,他自己都过不了自己的坎儿。


    如果不见的话,继续被骚扰的无限循环。


    见他、不见他、见他、不见他。


    顾方圆在床上滚来滚去,折腾了半天,最后力竭而睡了过去。


    这一晚上倒是没有做什么乱七八糟的梦,第二天,当他睡醒的时候,他收到了来自任闻正的留言消息。


    “大少爷,有发生什么事么?我很想你。”


    顾方圆躺在床上,编辑了一大段消息,最后删删减减,只剩了一句“你照顾好自己身体,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顾方圆又等了一会儿,任闻正没有回消息,应该是又忙去了。


    顾方圆今天起得迟,没来得及送孩子上学。


    他先是慢吞吞吃了个早饭,然后打开电脑,登录上软件。


    来自Steven的消息有很多,顾方圆点开了从头到尾仔细看了看,Steven竟然在为谭申求情。


    大致意思是他和谭申沟通过了,谭申很希望出演这部剧里的角色,他希望顾方圆能够给谭申一个出演的机会,也希望顾方圆能够和谭申面对面坐下来聊一聊,解除一些当年的误会。


    顾方圆对Steven的“叛变”并不意外,毕竟他从很久以前就知道,谭申伪装成个好人的时候,很难有人能看透他的本质。


    谭申每一年三好学生、优秀学生干部的奖状以及各类奖学金拿到手软,他是最受欢迎的篮球队长,最帅气的辩论手,是旅游和美食达人,是远近闻名的热心肠,甚至是创新创业项目的大赛冠军——除了身边的女孩换得勤了些,几乎没有任何外在的缺点。


    所有人都自发地为他辩解,说他只是不懂得拒绝,说他只是还太年轻、不够稳重,说他只是追逐一些感觉、并不是真的爱上了那些女孩。


    最神奇的是,很多和他短暂有过交集的女孩对他竟然也没有什么负面的评价,甚至会夸他“很温柔、人不错”,俨然一副依旧迷恋他的模样。


    顾方圆曾经调侃过谭申,他说:“你这样的人太适合干骗子了,希望以后不要在法庭上碰到你。”


    谭申回了一句:“不会。”


    “不会什么?”顾方圆忍不住追问。


    “不会干骗子,我这个人,最恨骗子了。”


    谭申说这句话的时候,言语上没什么波动。


    直到很多年后,顾方圆才明白了这句话的分量——


    然而,谭申虽然不是骗子,但他的确会伪装。


    他和Steven认识了也六年了,但他们六年的交情,俨然比不上他和谭申之间不到一个月的来往。


    Steven用中文劝他:“退一步海阔天空。”


    顾方圆对此的回复只有一句:“你如果坚持的话,我会向我先生告状的。”


    Steven几乎秒回消息,一个巨大的NO,后面接着很多感叹号。


    顾方圆今天不想继续和Steven沟通,于是他有些“任性”地退出了软件,转而打开了电脑上的一个游戏图标准备玩一会儿游戏。


    随着手游的风靡,端游的用户大幅度减少,不过用户的整体素质倒是有了显著的提升。


    顾方圆玩了一会儿游戏、做了一会儿日常,正想退出软件,却发现自己上了世界头条。


    【世界】


    【松柏先生为圆圆球先生赠送了友情烟花X99,留言,愿我们友谊地久地长】


    顾方圆怒气上涌,他不受控制地买了几个大喇嘛,直接在世界频道上发了一长串字。


    【世界】


    【圆圆球:你他大爷的有病是吧?你知不知道你很烦人?我不想再见到你用任何形式出现在我面前了,放过我,行不行啊?】


    【世界】


    【圆圆球:你踏马的就是个人渣,是世界上最大的傻X,我十年前就受够你了,我这辈子最庆幸的就是离开你,最希望的就是再也不用见到你】


    【世界】


    【圆圆球:什么友谊地久天长,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你的存在只会让我反复想到那些被折磨的岁月,如果你有一丁点珍惜我们曾经的友情,就不要再出现了,算我求你,让我还残留点对你不那么坏的记忆吧】


    【世界】


    【松柏:我只是想和你面对面说一声新婚快乐。我们不是说好了,我会参加你的婚礼么?】


    顾方圆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滚了下去,他没有再回什么,而是一边用左手擦自己的眼泪,一边用右手点击了退出游戏的按钮。


    他其实还记得这个约定。


    他更记得这个约定是怎么说出口的。


    那时候,他已经陷入暗恋无法自拔,然后总会蠢蠢欲动,想去试探谭申的心意。


    有一天,学校里的美术社团以“梦中的婚礼”为题办了一场小型的画展。


    顾方圆提出想去看看,谭申也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推了和篮球队队友的聚会,选择陪顾方圆看画展。


    顾方圆一开始以为,两个男生一起来看画展会有些突兀,但或许是因为同性婚姻法刚刚通过,不少男性情侣也借机出柜,甜甜蜜蜜地相伴来看画展。


    他有点尴尬,悄悄地看谭申,谭申却表现得很自然,甚至在发现有男生们之间手牵着手后,还很自然地抬起手,像过往的无数次那般,搂住了顾方圆的肩膀。


    他们认真地看完了这个画展,最后停在了画着两个西装新郎的画作前。


    顾方圆终于鼓足了勇气,也或许是谭申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臂给了他无尽的勇气。


    他说:“这画展上的画真的不错,我都开始期待以后的婚礼了。”


    “我也很期待,”谭申握紧了顾方圆的肩膀,顾方圆能感受到自己心脏的剧烈跳动,他看向了谭申,然后听见谭申很自然地说出了后半句话,“我到时候会参加你的婚礼的,做你的伴郎,怎么样?”


    顾方圆不知道他那时候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但他只能拼尽全力去笑,强做镇定地回答:“好啊,那就这么说定了。”


    “一言为定。”


    顾方圆不知道这么阴间的约定,谭申是怎么做到还记得的。


    他只是在想,谭申或许是真的恨他。


    也正因为恨他,才知道怎么戳他最疼的伤口。


    他是真的没变,没变的不止外表,还有近乎恶劣的性格。


    他都不知道他当年是怎么能容忍他那么久的。


    顾方圆哭了很久,久到任玄顾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的身边,递给了他一块温热的毛巾。


    “你……你什么时候放学的。”


    顾方圆接过了毛巾,马马虎虎地擦了擦脸,十分想钻到地缝里面去。


    “爸爸,你为什么会哭,又是那个男人惹你伤心了么?”


    顾方圆很想说“不”,但最后他还是低着头,说:“给我留点面子吧。”


    “这样下去不行,”任玄顾下了结论,“现在就给爸爸打电话,让他赶回来处理这件事。”


    “我不想打扰他工作。”


    “再不打扰他工作,他老婆就没了。”


    “……我又不会跑。”顾方圆有点哭笑不得。


    “你是不会跑,但你的心神都被那个野男人牵扯着,恐怕过不了多久,他就会重新在你心里占一个位置了。”


    “不会的,我特别厌烦他、甚至憎恨他。”


    “但你舍不得伤害他,”任玄顾的声音稚嫩,却有些一针见血,“你没想过用强硬的手段驱逐他,也没想过让他社会性死亡、没有任何途径出现在你面前,你只是在劝他走。”


    顾方圆倒吸了一口气,他说:“你很聪明,也很敏锐。”


    “甚至有些可怕,”任玄顾说出了顾方圆没说出口的话,“爸爸,我无法接受这种隐患影响我们的家庭关系,既然你心慈手软,那就交给我。”


    “你还是个孩子。”


    “任家人没有孩子,”任玄顾抬起头,直视着顾方圆的双眼,“还是,你舍不得?”


    “我舍不得的不是他,而是你,”顾方圆认真地回答,“我不想让你因为我,沾那些算不上光明正大的手段。”


    “那就给父亲打电话,只要你提要求,父亲会回来的。”


    “好——”


    第 36 章


    顾方圆拨通了电话,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然而接电话的人并不是任闻正,而是任闻正的助理。


    “顾先生, 任先生正在开会……”


    “去叫我父亲接电话,”任玄顾站在电话旁边、扬声打断了助理的发言,“我和任太太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和他沟通。”


    “大少爷, ”对面的助理态度恭敬但并不想退让,“任先生的会议非常重要,不能被打扰……”


    “你是谁?”


    “安枫,任先生的助理。”


    “王启呢?”


    “王启先生也在开会。”


    “撒谎,王启负责安保工作, 我父亲在开会的时候,他一定是在会场外。”


    “……王启请了假。”


    “把电话给我父亲, 或者, 我会让你在两个小时之内失去所有权限。”


    任玄顾说这句话的时候, 顾方圆莫名变得紧张起来,他试图从他儿子的身上看到一丁点虚张声势或者只是说说的迹象,然后他发现, 他儿子来真的。


    任玄顾是真的这么决定的,也很笃定他能做得到。


    “大少爷……我也很为难。”安助理竟然服了软。


    “那不是你敷衍我们的借口, 把电话交到我父亲的手中。”


    “……我需要请示下上级领导。”


    “你转达王启,让他最好想清楚,要不要真的阻拦我和我……我和我爸爸。”


    顾方圆注意到了那可疑的停顿, 他怀疑他儿子想管他叫“妈”, 但他没有证据。


    顾方圆熟悉二次元, 倒是也熟悉“男妈妈”的设定,但他不觉得他自己有那么贤惠人妻, 他一个大男人,也更希望孩子能管他叫“爸爸”。


    任玄顾也一直都是叫他爸爸的,至于私下里偷偷叫过什么,顾方圆选择不予理会——谁还没有点小爱好了。


    任玄顾踮起脚尖,从顾方圆的手中拿走电话,然后扣在了座机上。


    “……”还挺有未来霸道总裁的风范的。


    顾方圆怀疑自己是带了亲爹滤镜了,任玄顾的一系列操作其实挺玄幻的,但他偏偏起不来吐槽的心思,甚至有点想问自己儿子,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权限,能直接决定一位重要高管的未来。


    不过顾方圆还是忍住了,他一贯是不插手任家的公事的,任玄顾虽然还小,但总归是任家的继承人,说不定他和他父亲之间存在什么秘密呢。


    电话被挂断后只沉默了不到一分钟,又重新响了起来,顾方圆问任玄顾:“你接,还是我接?”


    “你接,”任玄顾毫不犹豫地回答,“是父亲,我接会挨骂,你接,他会哄你。”


    顾方圆接了电话,对面没有说话,他只好先开了口:“是谁?”


    “是我。”


    顾方圆感觉自己的后背升起一丝凉意,很快地,凉意席卷了全身,他整个人像是掉进了冰窖里。


    在回过神后,他想挂断电话。


    电话的另一端的人,却仿佛预判到了他的想法。


    他说:“我就是想问问你,当年你为什么要突然离开?你告诉我答案,我或许也就死心了。”


    顾方圆攥紧了电话的话筒,他对上了任玄顾略带担忧的眼神。


    在这一瞬间,他突然不想再逃避了。


    他按下了座机的免提键和录音键,开口很冷静地说:“你不是直男吧?你骗了我,我很失望,所以就离开了。”


    “我不是直男,你不是应该高兴么?”电话另一端的男人轻笑出声,“开了免提,难道是因为身边有人?你老公不在,那就是你养的那个孩子了?”


    任玄顾很想开口说话,但顾方圆对他比了一个静音的手势,又眨了眨眼睛。


    任玄顾放弃了说话,气鼓鼓地看着他。


    顾方圆摸了摸了他的头发,然后开口对话筒说:“我单独和你说话,我先生会吃醋的。但你既然连这个电话都能查到、甚至敢打过来,想来这场对话或早或晚,总归是避不开的。”


    “谭申,当年的事我不想再提了,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从那种痛苦的状态里解脱出来。如果你有一丝一毫珍惜我们过往的友情,就别再打扰我了。我已经结婚了,我很爱我的爱人,也很珍惜我的家庭,我不想和你再有任何关系了。”


    顾方圆认为他说得非常诚恳,但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也很清楚,谭申那个死变态,是不会轻易就被他说服的。


    果然,谭申仿佛没听懂他表达的意思,反问了一句:“你知道我这十年来都是怎么过的么?”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顾方圆感觉自己放松了一点,至少可以坐在柔软的椅子上,顺便给任玄顾指了指临近的椅子,“不过我这十年来过得很安逸,我老公对我很好,几乎称得上无微不至,我们的孩子聪明而体贴,我们一家三口过得很幸福,而我自己,虽然没有上班,但在网络世界里也留下一点痕迹,日子过得安逸而充实。”


    “谭申,我不想知道十年前你是怎么想的,也不想了解你为什么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拼了命地伤害我,我对你的过去、现在和未来都不感兴趣,我只希望你放过我,像过往的十年那样,当个安静的死人,可以么?”


    “真可惜,我还活着……”


    谭申轻笑出声,他的笑容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刺耳的大笑。


    顾方圆没说话,等他笑够了,才冷静地开口:“你发什么疯?”


    “顾方圆,十年前我以为你死了。”


    谭申说完了这句话就挂断了电话。


    只剩下空荡荡的“嘟嘟”声。


    “你……”


    在这次对话中,顾方圆第一次有了想追问的冲动,但谭申却挂断了电话。


    “他是想留着这个话题,这样下次他再打电话过来的时候,爸你还是不得不接电话,甚至还要主动问他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任玄顾的思路和言语都很清晰,顾方圆想了想,也认同任玄顾的想法。


    他把话筒重新扣在了座机上,说:“他应该没撒谎,但了解当年的真相,也不一定非要问他。”


    “您要问父亲?”


    “我也在犹豫,”顾方圆叹了口气,“我当年是对他说,用什么方式都可以,只要不犯法,把谭申驱逐出我的世界。”


    “所以,你笃定是父亲做的了?”


    “八九不离十吧。”


    “那你恨父亲么?”


    “为什么要恨?”顾方圆是真的很疑惑任玄顾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


    “他编造了你的死讯,隐瞒了你曾经喜欢的人。”


    “我当时是真的想和他断联的,说我死了虽然有点夸张,但也是个挺好用的招数。”


    “即使这个谎言,伤害了他。”


    “我很抱歉,但责任在我,和你父亲没有关系,是我让他这么做的,他可能激进了一点,但出发点是为了我好。”


    任玄顾转过头,深吸了几口气,说:“……你很爱父亲么?”


    “当然,”顾方圆点了点头,“我跟他都过了十年了,怎么可能不爱他。”


    “果然爱情会让人盲目,”任玄顾像个大人似的抹了把脸,“我竟然还会担心你们之间会出问题。”


    “我也担心会出问题,但其实还好,主要他说话太难听了,”顾方圆打了个哈欠,“以前我喜欢他,他说颠倒黑白的话的时候,我甚至会帮他找借口,洗脑我自己他不是那个意思。但今天他还是像十年前那样,明明是他自己的错,偏偏要扯到我身上的时候,我的愤怒压过了我的恐惧,我就是很想怼他,于是就真的怼了。”


    “如果你们再见面呢?”


    “我不知道会怎么样,我还是不想见他。”


    “不是刚怼过了他?”


    “电话里的杀伤力,和真见面的杀伤力是不一样的。”


    任玄顾看起来还想说些什么,但座机电话又重新响了起来。


    顾方圆和任玄顾面面相觑。


    顾方圆说了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他还是伸出手,拿起了电话。


    “我刚刚没有开会,是在接受治疗,抱歉,出国之后,遇到了一些意外。”


    “什么意外?!你现在在医院?”顾方圆的嗓音瞬间拔高,他甚至无法顾及任玄顾就在他的旁边。


    “放心,没什么大碍,别担心,我很安全。”


    “我放不下心,”顾方圆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不至于吼出来,“我要和你视频,我要看到你到底什么情况。”


    “……这里通不了网络,恐怕无法和你视频。”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找你。”


    “专用缆线的电话。”


    顾方圆深吸了几口气,勉强冷静了下来:“你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养伤?”


    “嗯。”


    “听起来特别玄幻,你突然就出国了,突然就受伤了,现在还跑到了一个只能拨打专线电话的地方养伤。”


    “我也希望我所经历的只是一个故事,”任闻正模仿顾方圆的语气叹了口气,“这次出国前,我知晓不会太平,只是没想到会真的遭遇意外。”


    “王启呢?”


    “……伤得比我重,在隔壁养着呢。”


    “你伤到了哪里?”


    “皮肉伤,不严重。”


    “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等项目结束了,就能回来了。”


    “但你还病着。”


    “不耽误工作。”


    “……MD,什么工作,病着还不让休息。”


    “亦是我自愿的,这件事牵扯各方太多,总要圆满做好才行。”


    “不对啊,你用不了网,怎么还能工作?”


    “事实上,这里也拉了专用的网线,仅供工作使用。”


    “不能公器私用?”


    “很想,但不能。”


    “好吧,那等你回来。”


    “家里发生什么事了?”任闻正话锋一转,“玄顾的态度很强硬,应该是发生了很大的事,必须要与我联系的那种程度。”


    “……也没什么大事,我目前解决得还行。”


    “他又在纠缠你?”


    “嗯,如影随形,我之前在纠结,要不要和他打个电话,或者见一面,又想让你帮我解决问题。”


    “现在呢?”


    “刚刚他打电话过来了,我把他怼回去了,你别瞎猜,儿子就在我旁边,一会儿他可以复述一遍我们之间的对话。”


    “我没有瞎猜,我只是担心你,或许我不该出这次差,把你独自丢下,甚至没办法很好地安慰你。”


    “没事,没通话之前,我胡思乱想很多,还有点难过,通了话之后,一听他那种和十年前一模一样的说话方式,我就觉得我当年是真的傻,怎么会受那么久的委屈。”


    “都过去了。”


    “的确都过去了,对了,还有件事,我知道不是你的问题,但我不想从他的口里得到答案。”


    “什么事?”


    “十年前,你是不是伪造了我的死讯?让谭申以为我死了?”


    第 37 章


    “具体细节我要和当时负责这件事的团队对接一下, ”任闻正的声音沉稳而温柔,“当时网上的风波闹得很大,我委托了十家专业的公关公司, 让他们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合理解决这个问题。”


    “可能有人剑走偏招,但他们行事前, 我是不知情的。”


    “可以达成目的的途径有很多种,我并不愿意以这种宣告你出意外的方式解决问题。”


    “抱歉,是我没有督促好他们,也抱歉,让你在多年后还要承受因为我错误而造成的指责。”


    “没什么啦。”


    顾方圆本来就是抱着就算任闻正做了, 那他也不会埋怨他的想法和任闻正沟通的,现在知晓对方也不知情, 是底下人自作主张, 他更是松了一大口气。


    毕竟, 如果真的是任闻正下的命令,那他虽然不会指责对方,却会在心中给任闻正的危险等级再加上几个涂黑的星星的。


    现在看来, 还好,任闻正是有一些底线的, 想来也是,任闻正总归是大家族的族长,见识广博, 不至于为了谈恋爱去用那些过于下作的手段。


    顾方圆接过了任玄顾递来的柠檬水, 边喝边问:“老公, 接下来我该怎么办?现在我周围就像是个筛子似的,谭申总是神出鬼没的, 他肯定再打电话过来,我不想接,但他要是出现在我面前,我又该怎么办。”


    “你来做决定。”任闻正的声音很温柔,带了一点劝哄的意味。


    “我不想做决定。”顾方圆却不听劝,“我可能会选择错误,但你不会,老公,帮帮我,好不好?”


    “我很想帮你,”任闻正叹了口气,“但我偶尔会产生自我怀疑——是不是原本你和他可以继续过下去,而我的存在加速了你们的分离,会不会有一天,你会后悔让我帮你的这个决定。顾方圆,我不想让你再一次后悔。”


    近年来,任闻正已经很少再叫顾方圆的全名了,一旦他叫出这个名字,就意味着他说得事情,非常严肃认真。


    顾方圆想像以往那样,说一句“我不后悔”,但他无法否认任闻正有些话说得是真的。


    如果没有任闻正的存在,他几乎不可能和谭申那么快分离,甚至还有很大的几率继续凑合过下去。


    如果没有任闻正的存在,即使他下定决心决定离开谭申,也躲不过谭申近乎疯狂的围追堵截。


    谭申当年疯到利用了自己的美貌,参加他最不屑的娱乐节目,目的只是为了寻找“朋友”。


    当年的谭申真的很会演,偏偏他说的故事大部分都是真的,更容易引发网友的共鸣。


    网友们展开了轰轰烈烈的“全网寻友”的活动,也差一点就成功了。


    当年的网友们也算不上什么坏人,只是轻易地被蒙蔽了,误以为谭申和他是彼此有误会的挚友,甚至还有人磕起了他们的CP。


    如果不是任闻正当机立断用了强硬高超的公关手段,十年前的顾方圆大概率会被谭申找到。


    然后呢?


    顾方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抵抗得住谭申的花言巧语,选择原谅他、拒绝任闻正、继续和他纠缠在一起——


    任闻正在十年前将一切都做得很完美,十年后,他却选择让顾方圆做出选择。


    顾方圆在理智上很理解任闻正,毕竟代替他人选择,就要承担对应的后果,还有可能会对方埋怨。


    顾方圆的确没有后悔,但他睡梦中或者无意间流露出来的怅然若失,总归会刺痛任闻正的心脏。


    更何况已经过了十年,顾方圆依旧算不上完全放下,依旧会为谭申的存在而痛苦,这一点,足以让他的伴侣“不大高兴”。


    但顾方圆在情感上,不是很能接受任闻正的选择。


    他们结婚十年了,任闻正几乎全面掌控了他的生活,代替他做每一个重要的决定。


    无孔不入的监管与照顾,偶尔会让他感到些许束缚,但大部分的时候都让他格外安心和放松。


    他不需要考虑太复杂的事,不需要体验太大的风险,只需要交给任闻正就好。


    然而现在任闻正却对他说:“你自己来决定。”


    仿佛他们签了一份只有两人知道的协议,现在任闻正藏起了协议,然后对他说,这协议并不存在。


    顾方圆有一点点生气,但孩子还在旁边站着呢,他也不好发火。


    顾方圆心想“算了算了”,却没有料到任玄顾递来了一张纸,上面的钢笔字很好看但用力到几乎穿透薄纸。


    “不用顾忌我,该吵架就吵架,父亲做得太过分了。”


    顾方圆看了纸上的字,忍俊不禁,无声地笑了笑。


    他对任闻正说:“我当然可以自己选,只要你不后悔就行。”


    说完了这句话,顾方圆也不等任闻正的回答,直接挂断了电话。


    任闻正的反应很快,几乎是几秒钟后就重新拨了过来。


    顾方圆问他的儿子任玄顾:“你说我该不该接电话。”


    “我很想说不接,但真的不接的话,爸爸晚上会睡不着的吧?”


    “你说得对,”顾方圆叹了口气,“他还在养伤呢,人又在国外,我不能太折腾他。”


    “但还是很生气?”


    “嗯,很生气。”


    顾方圆气呼呼地接了电话,然后他听到了任闻正干净利落地说:“抱歉,我不该惹你生气。”


    “我其实也不该生气,我知道你是想让我独立做决定,不想让我后悔,想教会我成长。


    “但任闻正,我变成现在这样,有我的原因,也有你的原因。你过往希望我更依赖你一些,我真的依赖,你又想让我独自做决定。”


    “就像是把一株野玫瑰移植到了玻璃花房里,精心照顾了它很久,它已经习惯了这种舒适的生活,然后有一天突然又被移植到了野外,还要打着‘我为你好的名义’。”


    顾方圆说完了所有他想说的话,任闻正才近乎温柔地开口。


    “抱歉,这件事上,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


    “我只是被嫉妒心冲昏了理智,我做得很不对,请你原谅我。”


    “老公,暂时先不要见他,等我解决完国外的纷争后,我陪你见他一面,好不好?”


    顾方圆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最大的“灭火器”莫过于任闻正久违地对他喊了句“老公”,像是领头的狮子低下了了骄傲的头颅。


    但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原谅了他,又感觉自己太没有原则了,太放纵他了。


    顾方圆想着、想着,被自己逗笑了。


    他也不想和任闻正闹别扭过了夜,于是追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等我解决完这边的事,不会太久的。”


    “那我等你哦,等你回来,我们一起解决掉这个难题,然后就可以出门旅行了。”


    “好,等我回来。”


    第 38 章(小修)


    顾方圆终于得到了任闻正明确的回答, 他问任闻正要不要和任玄顾说几句话,任玄顾头摇得像拨浪鼓,任闻正则是在电话里问:“他是不是头摇得像拨浪鼓。”


    “……”


    顾方圆忍不住说了一句:“你们父子真是亲父子, 真是默契异常。”


    尽管如此,顾方圆还是对任玄顾说:“和你父亲聊上三分钟以上,不能挂电话。”


    任玄顾无奈地看了顾方圆一眼, 接过了电话,然后开始面无表情地复述顾方圆和谭申之间通话的内容。


    “……??!”


    顾方圆有一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错觉,但他也不好阻拦任玄顾。


    他只能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听任玄顾复述完,然后任玄顾补了一句:“父亲,爸爸很乖, 我很希望您早些回来。”


    任闻正似乎说了什么,任玄顾面无表情地回答:“我希望爸爸每天都过得开心, 你也不想让你的太太每天都以泪洗面吧?”


    “……”顾方圆听到了这句“太太”, 又想到了之前任玄顾喊的那句“任太太”, 他的脚趾头已经尴尬得蜷缩起来了。


    他用很小的声音反驳“并没有每天都以泪洗面”,任玄顾听到了,还向他点了点头, 然后继续对电话那边说:“爸,我今天见了那人的照片, 实话实说,比你好看那么一点,听说还不怎么上相, 你也知道父亲的性格, 看到帅哥移不开眼, 你真放心让他和那人见面啊?”


    顾方圆有种夺回话筒的冲动,最后他只能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想生气,又忍不住笑。


    任闻正又不知道说了什么,任玄顾最后叹了口气,说:“父亲你曾教过我,人心是最深不可测的东西,希望你还记得这句话。”


    说完了这句话,任玄顾很自然地挂断了电话。


    “……你挂断了他的电话?”


    “他已经不耐烦和我再继续沟通了,爸爸,你还有什么话要和他沟通么?”


    顾方圆想了想,才说:“倒也没有。”


    “爸,可以讲讲你和父亲是怎么认识的么?我被迫知道了你和那个人的很多事,现在才突然发现,我竟然不知道你和父亲的爱情故事。”


    任玄顾请求得很认真,顾方圆也并不困,他想了想,叫佣人送两碗甜汤过来,开始讲他和任闻正的故事——


    其实,他们的相遇算不上浪漫,甚至可以称得上平平无奇。


    顾方圆那时候被谭申伤透了心,于是决定短暂地给自己换个环境,申请了到枫城大学的交换生项目。


    做交换生的时间只有两个月,但彼时的顾方圆其实很舍不得离开申城,或者说,他是很舍不得离开谭申。


    如果当时的谭申愿意好好和他商量、让他不要走,他大概率会退了火车票、留下来的。


    但谭申那时候是那样的态度,说出的每一句话刺耳又伤人,顾方圆就不再犹豫,收拾行囊,踏上了前往枫城的火车。


    他家里有些钱,十个小时的车程自然不可能买硬座,也没有买硬卧,而是买了高级软卧。


    他离开申城的时候是十月份,刚刚过了长假,避开了旅游的高峰,于是一个人独享两人包厢,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睡醒后还能透过窗户看窗外的风景。


    ——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坐过高级软卧了,他和谭申一起出门玩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选择谭申不那么难负担的出行方式,硬卧是常卖的,硬座也是常坐的,有时候体验那种“特种兵式”的旅游,好玩归好玩,但到底还是有些疲累的。


    他记得有一次,他和谭申逛了一整天,下了公交车站,距离他们的酒店还要1200米。


    这是一个很尴尬的距离,已经没有相邻的公交车站了,走着有些累,打车又不怎么划算。


    顾方圆很想打车,于是他伸手扯谭申的衣袖,说:“我打车吧?”


    谭申低头看了一眼导航,说:“走路十五分钟就到了。”


    “但要将近2公里。”


    “走走就到了。”


    “我想打车。”


    顾方圆没说自己的脚走一步就疼一步,他怀疑他自己被磨出水泡了。


    谭申皱起了眉,顾方圆以为他还会说“走走就到了”之类的话语,却没想到,他会说:“不想走的话,我背你走好了。”


    “不用不用不用。”顾方圆疯狂拒绝,他感觉自己沉重的双腿都仿佛突然有了力量似的。


    谭申却弯下腰,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上来。”


    “……”顾方圆从来都没有反抗过谭申,这次显然也不能。


    他一边小声说着“我很重的哎”,一边还是堪称乖顺地趴在了谭申的后背上,谭申轻而易举地背起了他,说:“你好像轻了。”


    “没轻,最近还涨了两斤。”


    “是么?多吃点,对身体好。”


    “不能再胖下去了,我没有肌肉,会出小肚腩的。”


    谭申轻笑出声:“有小肚腩也很可爱。”


    顾方圆气不打一处来,用脚踢了一下谭申的裤子,说:“谭申,你真是个大坏蛋。”


    “我是大坏蛋,你就是我的小可爱。”


    “滚吧。”


    “不能滚,你还在我的后背上呢。”


    他们一路打打闹闹,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酒店的门口,那段看起来的路走起来竟然也不像是那么漫长似的。


    顾方圆从谭申的后背上下来,这才发现,谭申的后背都湿透了。


    他当时可心疼坏了,忙不迭地帮谭申去拿冰水,还问他累不累。


    但是,在软卧车厢吸着柠檬水的顾方圆,却觉得的他简直是傻透了。


    明明打一个车花一点钱就能解决的事,为什么非要一个人受罪另一个人心疼呢?


    那不叫浪漫,那叫死抠——


    顾方圆踏上火车的时候是早晨,抵达枫城火车站的时候是傍晚,他的行李很多,因此预定了火车站的接站服务。


    申城是这趟火车的终点站,因此他并不着急,确定所有的东西都收好了,才缓慢地逐个推着行李箱往外走。


    时隔多年,他还记得,他踏出车厢的时候,刚好看到一群黑压压的背影。


    接站的三个工作人员帮他拎出了三个巨大的行李箱,顾方圆可以只握着手机、踮起脚尖看一会儿热闹,然后很八卦地问离他最近的工作人员:“那些都是什么人?”


    “是任家人,应该是在接站。对了,您刚来枫城可能不太清楚,任家是枫城排名第一的家族,有权有势,轻易不能得罪。”


    “……这种人不该包机、飞机头等舱或者走VIP通道么?”


    顾方圆倒也听过N大家族的说法,不过他自己就是个普通的有钱人,从来没接触过这种豪门巨富,还是很珍惜这种看热闹的机会的。


    “任家家主的行踪泄露了,被迫改了返回枫城的路线,这才让咱们看见。”


    “所以,他是和我一班火车回来的?”


    “应该是。”


    “好神奇。”


    顾方圆想到,依照着任家家主的“地位”,即使被迫更改路线,一定也是定了高级软卧。


    他这个车厢里只有八个软卧包厢,他推行李进来的时候有注意到至少有四个是全空的,而他身边的两个包厢都是锁门的,这么说来,任家家主很有可能之前就在他的隔壁了?


    真是神奇的缘分。


    顾方圆认真回顾了一圈他在火车上的经历,然后有些失望地发现并没有看到什么西装革履、人老却依旧英俊的老爷爷,不由叹了口气——看来他是没有遇到任家家主了。


    他倒也没有多遗憾,只看了一眼那黑漆漆的一片,就转过头,对工作人员说:“麻烦你们了,我们出站吧。”


    转身离开的顾方圆并不知道,他刚走开没多久,就有车站的工作人员拿着一封贴着枫叶的卡片前来找他。


    那张卡片打开后,只有一行略显飞扬的钢笔字。


    “美丽的青年,你要去哪里,我能否做你的司机、与你结伴同行?”


    也幸好顾方圆没有收到这张卡片。


    他不是枫城人,不了解枫城的习俗,也不知道今天恰好是枫城的“枫叶节”,他很可能会在收到这张卡片后,骂一句“神经病”,然后随手将卡片塞回到递信的人手中——


    顾方圆顺利地上了GL8商务车,他拧开了一瓶车内自带的矿泉水,喝了一口,问司机:“大概要多久到枫城大学?”


    “二十分钟。”


    “等到了能帮我拎下行李么?”


    “当然,这项服务已经算进车费里了。”


    “多谢。”顾方圆笑了起来,然后放缓心情,看向了车外,这一看,就发现好像很多青年的男男女女手中都握着贴着枫叶的卡片,有的人手中只有一张,有的人手中却有好几张。


    “……怎么大家手中都有枫叶卡片?”


    “今天是枫叶节,在枫叶节这天,喜欢他人的男男女女可以将自己的爱意和邀请写进卡片里,交给心上人,对方一般不会直接拒绝,而是会打开看看,如果同意约会或者想考虑考虑的话就收下卡片,如果不同意的话,会直接把卡片退还,也不会影响二次投递。”


    “还会二次投递?”


    “当然,收到多张卡片的人可以比较选出最好的一个,被拒绝的人也可以拿着卡片去寻找下一个人,枫城的风气要开放一些的,有时候即使心上人有心上人,只要没有结婚,都可以示爱,如果被拒绝了就不可以再纠缠了,至于那些还在暧昧期的,没有挑明关系的同行人,如果用手段夺回来,旁人也只会感叹一句手段高明,不会认为他的行为有多可耻。”


    顾方圆摇了摇头,忍不住说:“挺神奇,但不太道德。”


    “在枫城人眼中,既然能被抢走,就证明他们之间的感情本来就存在些问题,在一起是不愉快的、会痛苦的,那么中止他们之间的暧昧关系,称得上是在拯救心上人。”


    “他没问问他的心上人愿不愿意被这么‘拯救’么?”


    司机没再说话,或许是不想和顾方圆继续辩论,影响彼此的好心情。


    第 39 章


    车辆驶进了枫城大学, 最后停在了宿舍区。


    交换生项目已经运行了很多年,细节也相对成熟,顾方圆在火车上就选定了自己未来两个月居住的宿舍——他选了最昂贵的单人间, 带独立卫浴的那种,价格也不算贵,一个月3000元。


    顾方圆付了两个月的宿舍费6000元, 花完之后看了看自己X宝的余额,还有很庞大的一笔数字。


    他曾经无数次流露出想用自己的存款供给他和谭申两个人过上相对好一点生活的打算,但谭申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了。


    不止拒绝,他还会真的生气,甚至会言辞激烈地训他一顿。


    每一次, 顾方圆都像是落水的小动物似的,无精打采、垂头丧气, 然后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起这样的念头了。


    但他总是忍不住。


    他很清楚谭申一共有多少套衣服, 看到谭申穿着在不到两百块的西服, 和辩论队的人站一起时会心酸;看到谭申穿着几十块的洗得发白的T恤衫的时候,会难过得想要哭出来;看到谭申在放学后骑着自行车去做兼职,最后舍不得给自己买身新衣服, 却要送他一块卡西欧的手表的时候,会一边惊喜地戴上手表, 一边死死地抱着谭申,反复地说“以后不要这样了,你的存在就是我每个生日最重要的礼物”。


    在那件事发生以前, 谭申从来都没有贪图过他的钱。


    在那件事发生之后, 谭申才会打电话叫他来送房费和生计用品。


    顾方圆是溺爱着谭申的, 他难过得要死,但还是会掏出自己的钱包, 想把银行卡塞给对方:“你用我的卡,直接刷卡就行,密码是我的生日。”


    谭申却总是拒绝,仿佛他要钱,不止是为了要钱,只是想借由这个举动来羞辱伤害顾方圆似的。


    顾方圆每次过来送钱的时候,也会注意下酒店。


    谭申去的都是二星三星的酒店,从来没去过四星以上的。


    他会有一个很阴暗的想法——或许谭申并不想花他太多的钱。


    下一秒他又觉得自己贱得可怕。


    谭申已经折磨他了,他还偏偏想在这种折磨中,翻找出一点他在乎他的痕迹。


    而且谭申找这种不贵的酒店,对女生也不太尊重。


    顾方圆劝过他找个好点的酒店,谭申贴着他的耳垂,轻笑着说:“我从来都不玩第一次的女孩。”


    “这和是不是第一次没关系,”顾方圆有点生气,“人家女孩子愿意和你做那种事,你总不能去太差的酒店……”


    “你是脑子有问题么?”谭申抬起手,掌心覆盖在了顾方圆的额头上,“你那么爱我,看到我和女生开房,你居然会替女生觉得委屈,想要花更多的钱让我们住得好一点?”


    顾方圆就仿佛突然被命运扼住了喉咙似的,他的眼前被液体遮挡得有些模糊,于是他抬手揉了揉眼睛,说:“刚刚眼睛有异物,现在好了。谭申,你也知道,我爱你,我总想让你过得好一点。”


    “即使你是付出的那一方,即使你过得一点也不好?”谭申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顾方圆“嗯”了一声,他后退了一步,避开了谭申的掌心,他说:“我先回宿舍了。”


    下一瞬,谭申整个人却欺身上前。


    他像是想吻他。


    但这个吻没有成功。


    因为顾方圆扬起了他的手,给了谭申一个巴掌。


    “啪——”


    顾方圆用了很大的力气,他的掌心有些疼,他看着谭申停止了所有的动作,站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顾方圆并没有害怕,他似乎笃定谭申不会报复似的还他一巴掌。


    他只是说:“谭申,接吻是要和爱的人一起的,你爱我么?”


    谭申久久没说话。


    顾方圆也等了他很久。


    他们相顾无言,仿佛一场博弈。


    良久,顾方圆轻轻地说:“即使不是你的爱人,我依旧是你的朋友,也依旧把你当成我的弟弟,我的钱很乐意给你花,你不要委屈了自己。”


    “那么痛苦的话,为什么还要在我身边,听我的话,去做那些你一点也不喜欢的事,”谭申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他不敢去看顾方圆的眼睛,“你明明知道我永远都不会爱你,为什么不走啊?走啊,走啊,我叫你走啊——”


    顾方圆叹了一口气,他抬起手,摸了摸谭申刚刚被打的脸,一点也不意外地发现谭申的眼角也湿了。


    他没有拆穿他,而是说:“因为我舍不得你,谭申,只要在你身边,我就很高兴了。”


    是下贱么?


    是习惯么?


    大抵是因为太爱了吧——


    大抵是因为太爱了吧。


    顾方圆坐在枫城大学宿舍里的宽敞书桌前,慢吞吞地给谭申发短信。


    谭申像是生了气,一路他给对方打的电话,对方一直都没有接。


    顾方圆只好给谭申发短信,告诉他,他已经下了火车、甚至已经到宿舍安置好了,叫他不要担心他。


    谭申也没有回短信,顾方圆叹了口气,放下手机,开始吃冰冰凉凉的西瓜——


    顾方圆给谭申发了三天的短信,谭申才回了一条,问他周末回不回申城。


    顾方圆于是打了电话过去,言辞恳切地解释了往返要乘坐20个小时,谭申却像个熊孩子似的,偏偏要顾方圆回来。


    顾方圆没办法,只好答应了。


    他这次订票比较急,回申城的票买不到高级软卧,甚至买不到软卧,最后只买到了个硬卧,还是中铺的;从申城到枫城的票更惨,只抢到个硬座。


    他倒是想坐飞机,但飞机来回折腾要十几个小时,还不如火车方便。


    他定下了火车票,截图给了谭申,期寄着对方能说句辛苦了或者我去接你的话,但谭申却回了句:“你这么早回去?”


    “第二天要上早课啊,我到宿舍都要十点了。”


    顾方圆有点担心谭申会让他换票,再换的话,只有一趟凌晨三点到申城的票了。


    但好在谭申没那么说,只是回了句:“我去忙了。”——


    尽管刚刚买票的时候有点不情不愿,但意识到谭申还是在惦记着他,顾方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开心的。


    他拿起了一本讲义PPT的复印件和一个笔记本,从笔筒里取出了两根笔插在了笔记本上,扔进了帆布包里,想了想,又把自己的移动电源、两包纸巾和一瓶水塞了进去。


    然后拉开了衣柜,里面已经堆满了他到枫城三天来购买的衣物。


    枫城是时尚之都,枫城大学毗邻枫城的一个核心商圈,他放学后会被班级里热情的同学们邀请去逛街,然后因为没有谭申在他身边看管着,就没忍住,直接开始买买买了。


    他买的衣服倒也不贵,几十块几百块的都有,有时候买衣服还想着可以借口自己穿不了,等回枫城后,再送给谭申。


    一想到这点,顾方圆买得更多了。


    今天天气有些冷,顾方圆给自己挑了件裤腿收紧的黑色长裤,浅青色的短衫,外面搭了件黑金配色的风衣,选鞋子的时候,挑了双又舒服又漂亮的马丁鞋。


    他是不化妆的,但他才二十岁,皮肤嫩得像是能掐出来水,照镜子的时候,他自己都觉得自己长得很好看。


    细碎的头发是顾方圆昨天去商圈逛街时路过理发店,花了698剪的,眼底的黑眼圈是这些天在枫城没什么烦心事养好的——谭申发疯的时候好歹有点常识,自从他来到枫城后,再也没有接过谭申深夜给他打来的“过来给我付房费”的电话了。


    顾方圆拎着帆布包,拿起钥匙美滋滋地出了门。


    他已经摸出了一些卡点到教室的诀窍,只要在上课前十五分钟出门,就必定不会迟到。


    ——前提是不发生任何意外。


    倒还真的出了点意外。


    顾方圆向前走了一段路,就听到了车辆缓慢驶近的声音,他向道路的边缘走了走,想把道路让给车辆,却发现那辆车依旧缓慢地跟在他身边前进,过了几秒钟,后车窗滑落,露出了一张清隽的脸。


    那是个笑容很真挚的男人——这是顾方圆对车内人的第一印象。


    顾方圆的目光落在对方脸上几秒钟,就很自然地移开了,他很清楚自己快要迟到了,最好加速前进,而不是和这个男人聊上几句。


    但在他选择加速前,男人问他:“同学,你知道学术报告厅在哪里么?”


    “直走左拐再右拐,”顾方圆回答得很迅速,但他也知道学术报告厅不太好找,蹙起了眉,说,“你再问问别人,可能不太好找。”


    “同学,你能上车帮我带个路么?”男人很客气地询问。


    “不能,”顾方圆拒绝得没有一秒犹豫,“我马上要上课了,一会儿就迟到了。”


    “那你能把定位发给我么,作为回报,我先把你送到你的教室。”


    顾方圆当然可以再次拒绝,但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强硬的性格,更何况男人长得很好看,在不耽误自己事的前提下帮对方一个忙,他还是乐意的。


    当然,顾方圆也是有一些安全意识的,枫城大学对出入车辆管控很严,司机当时送他的时候,也是他出示了提前办好的电子学生证才被允许开进去,除了学生外,其他能开车或乘车进来的,要么是老师,要么是邀请的贵宾,这时候要去学术报告室,十有八九是邀请来演讲的嘉宾吧。


    顾方圆上了车,看了一眼在前排的司机,男人很自然地说:“加我V信,定位发我,我再转发司机就好。”


    顾方圆“嗯”了一声,主动扫了对方的二维码,然后发现对方的V信名像极了本人的真实姓名——任闻正。


    在被对方通过好友后,顾方圆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任先生,我叫顾方圆,我把定位发你。”


    于是,顾方圆顶着“深深的圆圆球”的昵称先将学术报告厅的定位发了过去,又把教学楼的定位发了过去,顺畅地说:“麻烦先帮我送到教学楼。”


    “好,深深的圆圆球,”任闻正说话的声音也很好听,读顾方圆的ID的时候,沉稳而优雅,“深深是你的女朋友?”


    “不是,深深是个男的,只是我朋友。”因为曾经被人误会过和谭申的关系,而那次顾方圆没有及时反驳、谭申发过好大的脾气,顾方圆在后来的每一次被问到时,都会快速反驳。


    “哦。”任闻正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在意答案。


    顾方圆低下头,他有点难堪似的,又补了一句:“我喜欢男的。”


    “哦。”任闻正也没有流露出什么特殊的情绪,只是提醒了顾方圆一句,“到了,该下车了,快点跑,不要迟到了。”


    “好,多谢。”顾方圆试着开门,但后车门被锁了,他只好求助地看向了任闻正。


    “给他开车。”


    “是,先生。”


    车门终于被打开了,顾方圆像个欢脱的小动物似的,下了车,一路顺着教学楼的台阶向上狂奔。


    他不知道,有一双视线一直落在了他的后背上,仿佛猎人锁定了他最想要的猎物。


    第 40 章


    “所以, 你和父亲是怎么熟悉起来的呢?在那天的偶然见面后?他直接约你出来喝咖啡了么?”


    任玄顾看起来真的很好奇顾方圆和任闻正交往的过程,顾方圆斟酌着言语讲故事,故事当然是真的, 但涉及到谭申相关的细节,他就下意识地略过不提了——


    加了V信之后,顾方圆并没有收到任闻正的消息, 当然,他也没有主动给任闻正发任何消息。


    他们偶然相遇,但的的确确是两个陌生人,只是在人群中短暂地有了交际,彼此在同一个空间内甚至不超过十分钟的时间。


    如无意外, 他们不会再有任何联系。


    ——当然,这是顾方圆当时的想法。


    两天之后, 他遇到了一点麻烦。


    他在凌晨乘车前往火车站赶火车, 但车辆在半路抛了锚, 最要命的是,因为太早了,路上并没有车, 他用打车软件叫了半个小时、司机也联系了几个朋友,都没有什么结果。


    顾方圆很绝望地发了一条朋友圈。


    【QAQ坐的车抛锚了, 要赶不上了火车了呜呜呜】


    配图是抛锚的车辆。


    这条朋友圈的发布其实是为了让谭申看到的,他不想给对方发消息,因为可能他正在躺在别人的床上。


    但他得告诉谭申, 他大概率赶不上火车了。


    顾方圆没想到, 他刚发朋友圈不到三分钟, 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取出手机的时候,他以为是谭申的消息, 等看向屏幕,才发现消息来自任闻正。


    任闻正:发个定位过来,我就在附近,送你去火车站。


    顾方圆先是感动,然后是不好意思,他回复了一句:“任先生,这怎么好意思,我还是自己想想办法吧。”


    “没关系,我刚加完班,正好车站离我住处也不远,举手之劳而已,发定位吧。”


    顾方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发了定位,然后补了一句:“火车在五点半开车,问问司机的时间,如果实在赶不上的话,就算了,真的很感谢你的好意。”


    “放心,赶得上的。”


    任闻正回了一句,顾方圆放下心来,他不知道任闻正多久之后过来,车子刚抛锚因为不知道原因多少也有些危险,他就和司机一起把自己的行李从车上搬了下来,然后裹紧了自己的风衣。


    顾方圆并没有等多久,可能还不到十分钟,一辆不算陌生的车就停在了他的面前,依旧是下滑的后车窗,依旧是身着西装、面容清隽的男人。


    顾方圆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点点害怕,他小声地说了句:“任先生。”


    任闻正“嗯”了一声,说;“上车。”


    随之而来的是车锁开启的啪嗒声响。


    任闻正的司机下了车,帮顾方圆把行李塞到了后备箱里。


    顾方圆站在车门边却有些踌躇,他总感觉,如果他上了这辆车,一些事情就会脱离他的掌控似的。


    任闻正也并不催促他,甚至敲击了几下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似乎是在回复邮件。


    顾方圆深吸了一口气,说了句“谢谢您”,然后开了车门,坐在了任闻正的右手边,重新关上了车门。


    任闻正敲击键盘的动作一停,平静地开口:“吃早饭了么?”


    “还没有。”或许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顾方圆没怎么思考,竟然说了实话。


    “你左手边有个小箱子,打开它,里面有饼干和水。”


    “啊,谢谢,但是我……”


    “吃吧,别被饿晕了。”


    任闻正的语气并不强硬,但莫名就会让别人下意识地按照他说的去做。


    顾方圆最后还是道了谢,取出了饼干和一瓶水,他拆了饼干的包装,推给了任闻正,问:“要不要吃一点?”


    任闻正轻轻地用手指划了下键盘下方的触屏板,说:“不太方便。”


    顾方圆“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低头自己吃了起来。


    毕竟任闻正的双手都在工作,不太方便,他总不可能用手拿着去喂给他吧,那也太暧昧了。


    顾方圆吃了一会儿饼干,喝了半瓶水,看了看手机导航,确认能赶到车站,然后删了之前发出去的朋友圈。


    任闻正像是终于忙完了,关上了笔记本电脑,问顾方圆:“你是枫城大学的新生?”


    “不是,我是交换生,来这边读两个月就要回申城了。”


    “申城离这里很远,你是要回去看家人?”


    “也不是,我没什么家人了,要回去见朋友。”


    “那个叫‘深深’的朋友?”


    顾方圆有点尴尬,但任闻正问得自然,也没有那种咄咄逼人的感觉,他还是选择了回答:“是,他想见我。”


    “他想见你的话,为什么不是他过来找你呢?”


    任闻正很自然地问出了这个问题,顾方圆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也是被任闻正点出来后,才想起来可以有这个选项,然而对现在的他和谭申而言,谭申是不可能来找他。


    他们还是朋友么?


    顾方圆有一点难过,但他很快就收敛了情绪,甚至给谭申找了个完美无缺的借口:“他比较忙。”


    “嗯。”任闻正看起来相信了。


    车辆平稳地驶入了车站的VIP通道,任闻正问了顾方圆的车次直接把他送到了站台。


    顾方圆这次有了经验,车停了之后就看向任闻正。


    任闻正却没有喊开门,而是顺手提起了左手边的纸袋,递向了顾方圆,说:“外面风大,这件外套比较厚,你先穿走,等回枫城后,可以再还给我。”


    顾方圆十分心动,但还是拒绝了,他说:“我行李箱里有厚实的衣服。”


    任闻正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将纸袋重新放回了远处,然后对司机说:“开门吧。”


    司机开了门,顾方圆下了车,在关车门前,很认真地说了句:“谢谢你,任先生,等我回来请你吃饭哦。”


    “好。”任闻正答应了。


    顾方圆笑了笑,关好车门,又在司机的协助下拎出了行李箱,推着行李箱就去找自己的车厢了。


    任闻正的目光像上次一样注视着他,直到对方有些吃力地上了卧铺车厢。


    “帮他升级好高级软卧了?”


    “弄好了,先生。”


    没过多久,任闻正收到了来自顾方圆的消息。


    对方激动地发了好几个感谢的表情包,然后说了句:“任先生,你真的是个好人!”


    好人么?


    任闻正扯起了一个微妙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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