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不想去。
往日似水双眸,漫无目的地落在某处角落,带着谈谈的冰冷,仿若能看透一切。
栓子和荷香见尤枝枝不悦,知趣地收了声,没再说什么,院子里只剩切牛肉粒、哐哐剁牛肉的声响,再之后,只剩木柴在炉子里偶尔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
总管家给的牛肉着实不少,尤枝枝和荷香切完牛肉时,香喷喷的牛肉也出锅了,
月已中升,热炉腾腾的庭院却飘着一片寂寥和压抑,挥散不去,隔着高墙,遥遥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在夜空下飘荡开来,时而戚艾婉转,时而铮铮踏马。
尤枝枝停下手中的动作静静地听着,仿佛吏部尚书那日阴谋算计纠缠在她眼前,挥不去、理还乱,
尤枝枝听得渐渐入了迷,再之后,琴声转而悠扬,似潺潺溪水渗进心田,悄无声息地滋养着那处干涸,万物复苏、鸟语花香,世界的一切苦难、怒骂、贪婪仿佛都烟消云散,只剩一片世外桃源般的安宁。
随着琴声骤停,只化成重重一声叹息。
吐出浊气,尤枝枝松快了不少,幽然撩起泽唇款款的弧,露出了两排碎玉似的洁白牙齿,看向身旁已然在打闹的两人。
从热锅里捞出来的牛骨头满满盛了一大盆,栓子撕下大块牛肉朝嘴里塞,荷香看见了,拍打着他的胳膊,
“你咋还偷吃呢!这是给昙花和旺财做的。”
栓子嘴里塞满了肉,含糊不清,“你这意思,我还比不上这条狗了。”
栓子说完不解恨地又撕了块大肉塞进嘴里,烫的跳脚,还不忘朝荷香示威,荷香抄起擀面杖追打着,尤枝枝护着昙花不受牵连,任由他们打闹了一会,才拉住荷香,
“没事,让他吃吧,想吃多少吃多少,没了咱们再去要。”
栓子咽了牛肉,叉着腰站在远处,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对呀!枝枝如今可是大人的人,要什么没有。”
荷香想了想,是这么个理。
虽说尤枝枝不愿成为东方溯的人,但狐假虎威能带给身边人更好的生活,何乐不为呢!
尤枝枝也撕了块大肉放自己嘴里,虽然不软烂,但肉有嚼劲也好吃。她又撕了大块塞进昙花嘴里,栓子也撕了块硬往荷香嘴里塞,荷香佯装生气又打了他两下,便也吃了。
几个人围着热腾腾的炉子,把骨头上的肉啃了个精光,撑得倒在椅子上休息,
“一盆好肉、三五好友,不问明日,只求当下。”尤枝枝似是使出了浑身力气说出这句话,她能做的,也只有如此了。
昙花一歪头,便看见尤枝枝秀脸好像绽开的白兰花,笑意写在她的脸上,看着串成了一条条项链般挂在院子的晾竿上的牛肉粒,溢着满足的愉悦。
这一刻,他好想守护她的笑。
*
第二日一大早,栓子便躲掉了差事,跑到东侧院,“今日我就把这些骨头全磨成粉,狗大人吃起来不硌牙。”
旺财冲他“汪汪”叫了两声,尾巴摇得欢实,栓子撕了块骨头上残余的熟肉丢进它嘴里,旺财叼着肉回到了他的窝里,安安静静地吃肉。
许是前日睡多了,今日尤枝枝起了个大早,趴在窗棂上唤栓子,“栓子,你先别磨骨头了,我给你个物件,你帮我出府一趟。”
栓子麻利地擦了手,进了屋,看见她捧出一块鸭蛋大小的金疙瘩,错愕道,“你从哪里弄来的?”
“你别管了,指定是不会被追究的,你出去换成银子,我有用处。”
栓子也没多问,小心翼翼揣在怀里出了门。
等他再回来时,尤枝枝正拿着斧头砍骨头,大开大合的架势像极了绿林好汉,荷香和昙花则在一旁把骨头磨成碎。
“回来了?”尤枝枝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曼妙眸光盈满笑意,“把东西给我吧。”
栓子略有迟疑,这样多的银子难不成就这样光天化日地拿出来?
但见尤枝枝神色笃定淡然,也没多说,小心翼翼地将东西从怀里拿出来递到尤枝枝面前,足足有二百两银子呢!
荷香和昙花停下手里的活计,皆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包白花花的银子,在日光下泛着刺眼的光芒。
尤枝枝接过银子后没有立即收起来,而是将银子分成了四等分,给了栓子一份、荷香一份、昙花一份,自己一份。
“姑娘,你这是做什么?”荷香捧着手里沉甸甸的银两,不知所措。
尤枝枝温然道,“有福同享。”
那轻巧劲儿,仿若给出去的不是几十两银子,而是一块肉而已。
他们三个哪里会要尤枝枝的银两,身为小厮婢女,谁又比谁宽裕呢!一个两个都往回塞。
尤枝枝把银两重又扔回他们怀里,佯装着生气,“现在不能有福同享,以后如何有难同当,你们不把我当自家人是吧!”
“不是……”
“不是就痛快收下!”这是前世今生欠你们的。
三人面面相觑,便收下了银两。
到晚饭后几人才忙完,旺财的牛肉粒煮熟后,像一个个骰子码得整整齐齐,旺财安静地趴在一旁守着,给昙花的牛肉粒烘烤干了,已经抱在他怀里,一粒一粒不舍得吃。
栓子已经走了,荷香被总管家叫了去,院子里静匿无声,只剩尤枝枝百无聊赖地拿着树枝拨弄着地上的蚂蚁,眼中却没蚂蚁的半分影子,目光虚无无物,
“你也和他们一样觉得我不识抬举吧?”她的嗓音似水滴沉如海底,只剩幽远。
昙花无声地摇摇头。
尤枝枝没去看他,自然注意不到他摇头。
或许,尤枝枝只想找人说说话而已,“我不去,是因为我不想去淌那趟浑水,现在,我能说说话的人只有你了。这些事憋在我心里,我会憋坏的。”
尤枝枝的脸埋得更深了,“你应该知道太子和二皇子争斗的很厉害吧!你应该知道的,这事整个京都无人不知了。”
“寿宴那天,算是官家废太子的第一步。”
在尤枝枝看不到的角落里,昙花眼中闪过一丝憎恶与冷漠。
尤枝枝语调清冷,不带任何语气,似是在讲一个不太吸引人的话本,
“寿诞那日,太子、二皇子和文武百官都会去,好不热闹。可更热闹的才刚刚开始,太子席间被泼了一身菜汤,他再换件衣服回到宴上时,竟然穿着一身龙袍。龙有五爪,蛟才四爪,他竟然在自己老师的寿宴上做这等事,难道不怕连累楚尚书?你说太子是不是昏了头了?”
“无论事实如何,众目睽睽之下,太子百口莫辩,官家震怒,罚他去守皇陵,太子屡次上表,说是二皇子陷害他,可那里有证据呢!东方溯因这事当朝顶撞官家,试图为太子翻案,结果自己反受牵连,许是言语上让官家感受到了功高盖主,官家下令将他圈在府里思过,还罚了他几十鞭子。”
“太子在皇陵不思悔过。太后忌日,官家去皇陵祭拜,好巧不巧地撞见太子纵.欲妄为,官家被气得吐了血,当日便写了废太子诏书。”
这是尤枝枝根据两世的八卦传闻,梳理出的故事大致内容。
重新回忆这些,尤枝枝心中的不安如一层接着一层漾起的波纹,久久不能平复。
说完,尤枝枝抬眸看向昙花,“你不问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朱唇轻启,略带殇然。
昙花平静地摇摇头,眼中只剩心疼。
暗卫将这些话禀告了东方溯,东方溯手掌轻轻抚过古琴琴弦,剑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中,似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半响,黑眸缓缓敛起,看不清神色,只应了声,
“知道了。”
*
墩义坊的私宅里,东方毅慵懒散漫地躺在楚芳若双腿上,任由楚芳若篦梳着头,
他一点点地把寿诞当日的计划告诉了楚芳若,但隐去了太子的部分,只剩如何以尤枝枝为饵,钓住东方溯的部分,
“这是百草霜,我从西域弄来的。人喝后脉搏与小产别无二致。”
楚芳若接过那个翠玉小瓶,在手里把玩,“这药果真如此厉害?太医院可厉害着呢!”
“放心吧,此药极其罕见,就算他们有通天的本事,也查不出是你下了毒。”东方毅坐起身,长发如瀑铺陈下来,更似夜里的一抹游魂,“你想办法让那个通房喝了,如若再让她泡在冷水里,会加速药效发作。到时候,我找人将东方溯引去。以他的性子,必然会为了那个小通房大动干戈。”
“我们再佯装为那个通房诊脉医治,此事便顺理成章。众目睽睽之下,东方溯私德不修,主母未进门,却让个通房有了身孕。楚尚书最重礼教,定然会上奏退婚。”
楚芳若眸眼间掩去了温情与爱慕,敛唇微哂,透着刻薄,“如此这般,看那东方溯还能翻腾起什么幺蛾子。”
“等风声过了,我再让父亲准许我们的亲事。”她细腰绵软,歪歪地倒在东方毅怀中。
自是一片旖旎香气。
但东方毅却没有告诉她,他只是利用楚芳若设局将东方溯引走,他真正要对付的是太子,楚府是否会牵扯在内,他从不关心。
只道:东方溯不在身旁,他不信太子还能逢凶化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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