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尚书寿诞当日一大早,尤枝枝挑了件水仙翠绿烟纱碧霞绿叶裙,
荷香瞧着这一身只觉得过于清淡,这是总管家送过来的十几套衣服里最不起眼的一件。
但看着镜子里尤枝枝的脸若银盘,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才稍稍放下心,姑娘怎样都是好看的。
“姑娘,戴这支青竹玉簪子可好?与今日衣衫正相称。”
这是东方溯送给她的那支……
“不戴。”今日答应参加寿宴是因为不可告人的目的,她可不想这么引人注目。
她拿起惯常戴的那支簪子干脆地插在倭堕髻上,“这支木簪子才好。”
东方溯已经在府门口等她了,她带着昙花走来。
双颊边若隐若现出红扉,纯肌如花瓣般娇嫩可爱,疾行起来整个人好似随风纷飞的蝴蝶,一颦一笑动人心魂。
他目光一滞,复又轻描淡写地移开,最后落在发髻上,
“我送你的簪子为何不戴?”
尤枝枝已近在眼前,扬着温婉的小脸,“那支簪子太贵重了,今日人多眼杂,奴婢怕弄丢了。”
东方溯似是识破了她的托词,眸光淡然吩咐,“把玉簪取来。”
方一飞奔而去,不着一会便捧着发簪回来,东方溯接过后靠前迈了半步,
清凛的压迫感迎面袭来,尤枝枝下意识往后退,
一只大手稳稳扶住她的后颈,“别乱动。”他的嗓音冷润,听上去心情不错。
簪上发簪,东方溯缓缓将她放开,
她的眉目是低垂的,从他的角度看不见她眼中神色,那双灵动而又喜欢卷着小心思的眼眸却毫无阻碍地浮于眼前。
东方溯目光不留痕迹地挪开了,
“随我上马车。”
声音一如往昔沉稳而干脆。
二人一前一后钻入马车,想起上次马车里的那番遭遇,尤枝枝和东方溯隔了整个车厢的距离而坐,身体紧绷,似是特意保持着距离。
“坐这么远,怕我吃了你?”声音低哑却不沉重。
这是在开玩笑嘛!
“没有,不,不是。我……”尤枝枝挖空心思编着理由。
真是会把天聊死,刁钻得总不给人留半分情面。
马车也似是感受到了尤枝枝的艰难,忽得重重颠簸一下,引开视线,也差点将尤枝枝跌出去,惊呼还没喊出来,东方溯拉住了她的胳膊,轻轻一带,
尤枝枝再一次被他揽进怀里,
如避火蛇般,尤枝枝几乎一瞬躲开。
“不想坠马车身亡就别乱动。”东方溯骨感冰冽的大手微微收紧,
硌得她生疼。
方一平素驾马车又快又稳,今日怎么这么颠簸,是故意整她吧!
幸而中书令府距离吏部尚书府邸并不远,估么半盏茶后马车便停稳了,东方溯放开她前,贴心地帮她拉起掉在地上的披帛,
又恢复了往日的青隽矜贵,走出马车。
尤枝枝从头到尾理了理衣衫,又把青竹簪摘下来,才跟着钻出来,麻利地跳下马车,窝猫到方一身后,独独把东方溯虚抬的手留在了原地,
东方溯将手紧紧攥回身后,转眼看了方一一眼,吓得他脊背挤出一身冷汗。
尤枝枝嗔道,“方一,你方才是不是故意的!这么平整的路,马车比在山路上还颠簸。”
“属下还有事,告辞。”方一可不想趟这浑水,溜了。
“心虚!”
尤枝枝朝他背影甩了个眼,撤回视线时,却无意与一个女子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尤枝枝识得,她是楚芳若。
她此时正勾着满脸笑意看着尤枝枝,眼神里不多的嫉妒,却满载阴毒的算计。
见她全无小女娘的怯懦羞涩,却毫不避讳地打量着自己,倒是把楚芳若看得极不舒服。
尤枝枝没多看她,只是注意到了楚芳若发间,戴着一只金凤发钗,和东方毅非要送给她的那支极其相似。
世间哪有如此凑巧之事!
莫不是,东方毅所说的心爱姑娘,就是楚芳若?!
那东方溯岂不是……
被自己二叔家的亲弟弟带了绿帽子!
余光瞥见,东方毅正与楚芳若暧昧相视一笑,带着缠绵婉曲,他们两人之间果真不清不楚。
尤枝枝同情地看向东方溯。
她的眼神毫无遗漏地落在东方溯眼中,闷声道,
“跟上。”
尤枝枝发现大秘密的时候,东方溯已与一众官员打过招呼,正往府里走,甩给尤枝枝这句话。
待到尤枝枝小跑着跟在他身侧,东方溯低压带怒的嗓音传来,“你方才在怜悯本官!”
“没有没有,奴婢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东方溯刻意咬着字音,
低头却瞧见她又漫不经心绞着披帛,全然没在意他说的话,眸色一沉,
“呆会你独自去女宾花厅收敛着点,惹出什么乱子可没人护得了你。”
就像你护过似的。
不对!什么叫“收敛着点”,她一直不会主动招惹别人的。
尤枝枝可不想去什么花厅,待到东方溯离开,她悄悄去马棚找到了昙花,
“你快点走吧!离开这里。”
这是她答应出府的唯一理由。
昙花摇头。
“你听我说,你无父无母没什么牵挂,即使逃走了也不会祸及家人,中书令府不像你看到的那样,那可是龙潭虎穴,你实在没地方去,可以去我老家。”
昙花倔强地摇着头,指指尤枝枝。
“我没事的,虽说是我要把你带出来的,但你自己逃了,我顶多是被人蒙蔽,有办法脱身,不必在意我。”
昙花正要拒绝,却被几个婢女打断,“你就是那个通房?我家姑娘传唤你过去。”
这个好似是楚芳若身旁的贴身婢女冬雪。
尤枝枝福身道,“姑娘安,我这便去禀报中书令大人,然后随姑娘过去。”
来人看尤枝枝这架势,摆明了是想拿中书令压她。
可她家姑娘是未来的中书令府主母,也没带怕的,
“姑娘传唤还由不得你,带走。”
说罢,冬雪身后的四五个粗壮的婆子一拥而上,昙花也扑上去拼命撕扯着,却被一个婆子甩在地上,
尤枝枝冲他喊道,“不用管我,你快走。”
昙花哪里肯走,尾随追打着那群人,最后被挡在内院门口。
花厅里挤满了人,尤枝枝被压在地上半匍着,上座坐着楚芳若,抿茶不语。
围坐一圈的贵女们倒是先窃窃私语起来,
“只不过是个通房,若不是楚姑娘心善,给了她张帖子,这种场合也是她配来的?”
“我看,楚姑娘就不能给她脸,这么个腌臜胚子,指不定用什么下作手段勾引了中书令大人。”
“这次肯定也是钻营了机会来的,自以为这样就能上的了台面,哼!”
“既然来了却不赶紧拜见未来主母,还让主母亲自去请。楚姑娘,今日必须要好好治治她,立立规矩,不然,以后府里还不反了天。”
楚芳若双颊明艳,咬着娇唇,我见犹怜的眼神纯良而高贵,
“父亲自小教诲,要与人为善,她不懂规矩,教训几句就行了,不必大动干戈。”
“楚姑娘,您可是未来的当家主母,她只是个奴婢,就算将她打死了,又如何?”
“楚姑娘心善下不去手,我们今日帮你惩治惩治如何?”
“听说她服侍大人用饭,不如就用竹签子插在她的手里,让她不能再用这双手勾引大人。”
“我看不好,不如咱们搬来大石头压在她身上,看看她能撑得了几块。”
话里话外,像是尤枝枝勾引了她们的未嫁夫君似的。
可不管是前世还是今日,尤枝枝从未招惹过这些人。
昙花听着墙角,眼见事态愈演愈烈,撒腿朝前厅跑去。
冬雪高声喝止,“各位小娘子,今日是我们老爷的寿诞,还是不要见血的好。”那颐指气使的模样,似乎她才是楚家嫡女。
楚芳若倒是什么话都没说,又过了半盏茶功夫,才好似忽得发觉底下还跪了个人,
“这些时日你侍候大人辛苦。这杯茶,赏你了。”
冬雪端过楚芳若刚喝过的茶,在转身前悄无声息地将毒药扔进了茶碗,走到尤枝枝跟前,
尤枝枝双手被反扭得生疼,却不失礼数,端正行礼,
“奴婢谢主母赐茶,奴婢不敢领受。”双眸淡然,全无卑态。
冬雪呷着她,唇锋冷峭,“真不识抬举。”
捏着她的嘴,灌了进去。
纵然一片狼藉,尤枝枝眉宇间却不改绰约逸态,反倒似一朵雨后含露初开的红莲,妖丽不自持。
纵是同为女子的楚芳若见了,也要多看两眼,何况东方毅!
念及此,楚芳若眼底闪过一丝阴霾,精致的面庞因妒忌渐渐失控,嘴角勾起一抹狰狞的冷笑,
“冬雪,你把尤姑娘的脸弄脏了,快给尤姑娘洗洗。”
“奴婢遵命。”冬雪面露阴毒,“这就请尤姑娘净脸。来人,端水。”
一盆凉水毫无征兆地泼在她身上,还好夏日本就炎热,这水还及不上翡月湖水冷。
紧接着,婆子又端来第二盆……
前厅院口,玉枢见到昙花很是诧异,得知尤枝枝有危险后,他半刻未迟疑,禀告东方溯,
“大人,楚姑娘把尤姑娘硬拉去内院花厅,正在用私刑。”
东方溯目射寒星,把正邀他喝酒的二皇子甩在原地,大步离席。
走到花厅门廊时,正见婆子端来了第二盆水将要倒在尤枝枝脸上,
东方溯双眸腾起幽朔杀气,寒芒陡然而升,就算鬼神挡在前面怕是都没了活路。
可这时,方一却急匆匆来报,“大人,您走后,太子在席间被婢女泼了一身菜汤,去东苑换衣服了。”
和尤枝枝说的一模一样!
东方溯即将踏进花厅的脚顿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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