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 试验品
◎“我会陪着你的。”◎
在这位老者的影像碎片破碎后, 勾冶身上最后洁净的仙风,彻底也在身上破开。
他身体深伏在地,脸掩在长发之后令人看不到他情绪。
一时之间这堂上极静, 时好还陷在震惊之中久久不能平复。
沈宁意则与她二魔感受不同, 她之前就对勾冶有许多疑惑。
他为何流落魔渊却能身藏纯净的护体仙风, 为何能苟活至今, 又为何能一眼看出沈宁意未曾修出神号。
前两个问题现下的答案已摆在眼前:勾冶的神君留下一丝神魂护住他, 也让他得以苟且偷生。
而他身上气息虽浑浊混杂血气, 却可能并未真正造下杀孽,他之前食用的血肉, 怕都是尸体上的。
另外一个问题
沈宁意上前一步,微微弯腰浅笑说道:“勾冶神使现下的主意,还同方才一样吗?”
勾冶缓缓抬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的戾气似乎消减些许:“你想知道什么?”
沈宁意终于笑得实心实意了些,她坐在塌上, 好整以暇地说道:“就先说说,你怎么看得出我神号未成的吧?”
勾冶长睫低垂, 思索了片刻才静静说道:“我的曾是天鉴台神官的末位神使,我的神官天赋即是能看见神灵身后神光。”
“我原来并不能看到”, 他话音一顿,似是想到什么, 嗤笑了一声,“原来这是他留给我的能力。”
时好在一旁困惑不堪:“上神,什么神光啊?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我上次也是因此才以为上神只是个普通凡人”
勾冶轻哼一声, 不屑地淡淡暼了时好一眼:“你自然看不见。”
“神灵之间可看到相互周身神光环绕, 常人或妖兽却只有神明愿意时才能看到, ”他语气轻蔑,“我能看到的则比神灵之间能看到的还要多。”
“你知道得挺多。”沈宁意笑道。
勾冶头颅昂起,神色莫测:“神号修成,需过天鉴台,天鉴台便会赐予那神明身后神光。”
时好好奇问道:“那是什么样的呀?”
“各列形状光晕在脑后,就如佛修在海内的神像身后都有圆光,那便是他能看到的。”沈宁意答道。
“那你神官因何堕神?”时好眼珠溜溜地转,突然想到什么,出声问道。
勾冶冷哼一声:“无可奉告。”
“你!”时好站起身来就要施法,却被沈宁意暂时拦下。
沈宁意说道:“你若不说我不强求。”
“只是你我二人初见,你说你见过我,在一个破庙里?”
勾冶那双眼落在沈宁意身上,充满探究,半晌突然笑道:“我确实见过你。”
那破败的神庙之中,在那主神慈悲的神像之后的暗门中伫立着万千的泥塑人像,和这主神一起接受着世间万千的烟火供奉。
勾冶记得那日他和自己神官途径该地,他受神官之令亲自将那万千栩栩如生的泥塑桩桩瞧得粉碎。
最后一棒挥下时无意击打在泥墙土瓦之上,那不堪一击的裂缝便缓缓一点点裂开,露出了一张脸。
与刚才那些被他打破的泥瓦人像不同,这桩人像藏在墙中。
那张脸雕刻得精心细腻,颜彩浑然生色,发丝都雕刻得灵动自然,她双眼微盍仿佛一座泥瓦之中沉睡的少女。
勾冶高举权杖劈开风声,最后一刻却被他的神官拦住,他说此物与那些邪性地泥瓦人像不同,令他收了手。
之后他和神官捣毁了数千座类似神庙中的各色泥瓦陶像,只有那一藏于泥瓦之中的神像依旧呆在原处。
神明因万千众生所需而存在,信奉愈多,神灵便会寿命越发绵远,而那些陶瓦泥像妄图窃取神灵供奉香火,逆天成神,只为违背天道。
勾冶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还会看到那张泥瓦墙中的脸,也没有想到真的有人能以此法成神,更没有料到她竟然可能成为自己的那一线生机!
他笑得讥讽十足:“天界神砥自称天道所指,却又意图逆天造神可笑,可笑!”
“你什么意思?”沈宁意眯了眯眼。
勾冶答她道:“你听过盛海荒漠吗?”
“妄图成仙,需往海外,意到海外,需经过盛海荒漠。”
神砥在更高一重天,并无须经过那一方地界,但沈宁意恍惚之间却觉得自己听过这个地方,却想不起是何时何地所听。
她依循着记忆缓缓开口:“五十年为海,五十年为陆?”
勾冶目中闪过一丝压抑,又很快变成了然:“你曾是人,知道此地也是自然。”
他又继续说道:“我曾在盛海荒漠化作陆地时,见过一座神庙,你的神像就在其中。”
“那张脸画得活色生香,楚楚动人,”勾冶语气轻佻,“我印象极深。”
是谁为她塑了神像建造了神庙吗?沈宁意心念一动,却并未再说话。
她身后的时好却还是坐不住地施法,给了勾冶一记:“你说话小心些!”俨然早已把沈宁意当做自己人。
勾冶冷测测地看着时好笑了一笑,时好顿时又缩到沈宁意身后叫嚣:“你笑什么笑,没有上神你现下早就死了!”
勾冶笑意更甚了:“笑你蠢。”
“笑你们一族都蠢!”他眉眼勾魂,嘴里的话却句句伤人,“轻易相信外族来客,又选了你这样一个愚蠢至极的圣女!”
时好彻底怒了,她从沈宁意站出来,气地就要跑上来伸手打他,沈宁意施法将她制住,时好一脸委屈:“上神绑我做甚?!”
她又转过去对着勾冶咬牙切齿:“我就知道你不怀好意!”
“就是为了偷我族秘术,亏族长还对你这么好!族中老少还都那样关心照料你!你这个,你这个!”
她情绪激动,说着说着双眼已包起泪来。
沈宁意出声补充:“白眼狼。”
时好接过话头:“对!白眼狼!不要脸!”
勾冶笑得依然得以从容,却突然感觉缚住四肢的铁锁陡然收紧,还突然有淡淡神光攒动漂浮在身侧,他呼吸之间便会吸进去几丝,灼得他脏肺生疼,那种嗜血的念头又涌上脑中。
他蓦地看向沈宁意,只见这位神女笑容浅浅一脸无辜,还在充当理中客:“方才我看这位勾冶神使好似是要吞下温从宁的融不进魂魄的那一魄,想来这也是他偷你族秘术的原因。”
“勾冶神使利用她一族,也确实应该向他们道歉。”
“我对魔渊族落不大了解,你那一族是有何秘术?”沈宁意又转头问向已经正在抽噎的时好。
时好答道:“我们一族名为‘影’,凡人体内魂魄与他们的影子直接连接,而我族秘术则可以碎其影,也顺之可以化人魂魄。”
“我族影众天生便生于阴影之中,一生只有三次化形机缘,”时好一脸仇恨地看向勾冶,“此次我出行本来只为向贺汀报仇,却没想还有意外收获,抓到这个不安好心的叛徒!”
沈宁意听到此处却还有一丝疑惑,勾冶想食血肉是为合理,但他意图吞温从宁那一魄又是意欲何为?
她直接开口问道:“你为何要化她之魂,吞她之魄?”
勾冶毫不避讳:“跟你们做神的学的。”
他双眼紧盯住沈宁意,呼吸已越发不畅,额角流下汗珠:“神灵为躲天道即可换身,我为何不可吞一下一魄重塑我身?”
沈宁意心中一咯噔,遽然想到绿娆之前所说之话
“你吞了她的魂又能如何?”
勾冶面色越发苍白,唇色也越发鲜艳:“感她所感,夺她所得,占据她的身体。”
他唇边的笑已经被疼痛压得消失:“不过凡人罢了,这等术法对于你等神明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凡人之躯,不能长久”沈宁意喃喃道。
勾冶身躯又低伏在地,面色又逐渐狰狞起来:“你竟不知?”
“轰隆”一声,堂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大震耳雷鸣,将勾冶的话打断。
他额间的青筋再次暴起,手臂之上血管肿胀,身后长尾躁动不安地毛发根根竖起,失去了体内最后一丝护身神法,嗜血之欲令他衣衫寸寸爆开,苍白泛青的皮肤渐渐生出银灰色毛发来。
窗外又是一记轰鸣,刺眼灼亮的闪电白光将此方照亮,勾冶的脸早已变作狼头,巨嘴獠牙正闪着寒光。
沈宁意站在原处,心中翻涌不安。
他刚刚要说的话时,被言灵束阻了一下,再加上她刚才刻意惩戒,令勾冶一下失去控制变回原身,身上的诅咒也再次发作。
又一个秘密。
沈宁意心中突然狂跳起来,她发觉自己只要一步,好似就要走入那漩涡中心。
雷霆之中仿佛藏着之前那老者神砥的话,字字铿锵,不容违背:是天道!
勾冶见到的神庙,万年来零星成神的人族,戈南神殿中的牛鬼蛇神,绿娆期盼绝望的双眼,法门殿中帝君们听不清的话语声
隆隆一声,沈宁意的心随着雷声轻轻跳动了一下。
她忽地想起某个雨夜,雷声阵阵,贺汀轻敲泥墙小声地说了一句:“不要怕。”
“我会陪着你的。”
作者有话说:
戈南神之间看到的神光就是神和神之间能看到的,勾冶看到的是有神号之后脑子后面才有的光圈圈。
52 ? 包庇
◎“你喜欢棠姐姐,对不对?”◎
磅礴大雨就这样下了起来。
贺汀现下居所处于寨子正中, 几进的大宅进进出出的脚步声也终于随着雨声渐渐消散。
沈宁意头顶自然形成光幕隔开豆大雨点,她逆着人群往里慢慢踱步着。
这就是他这些年生活的地方。
碧瓦朱檐雕阑玉砌偶积灰尘,长廊两旁堆砌的不过乱石枯木, 杂草丛生, 此处像是被荒废的地界。
沈宁意沿着回廊往里, 远远看去那正屋却一片漆黑。
贺汀不住在那里。
沈宁意往一旁卵石铺就的小道而去, 没走两步却见到了贺汀的母亲白尔。
她身怀六甲却脚步匆匆不顾雨水, 身后是举着伞紧紧跟着的棠执。
尽管沈宁意曾经也是人, 但却也不有些摸不清白尔自始自终对贺汀的种种态度。
她好似一边爱他一边恨他,端看什么时刻哪一种情绪占上风。
她虽是母亲却也是她自己, 沈宁意并不能评判她对错,只看她二人两眼,便轻易越过她们先一步到了贺汀的屋舍。
他住在这小径深处,沿着溪流小路便能走到。
沈宁意隐了身形无声无息进了他的屋舍,只不小心触动风雨, 身上的避雨结界带了几滴雨进屋。
屋内小甜正将药端到贺汀身前,那几点雨丝落在烛光下很快就消失不见, 贺汀的动作却突然停滞了一瞬。
小甜讶异道:“怎么了?”
“无事,”贺汀将那碗汤药一饮而尽, “不过风吹进几滴雨罢了。”
站在一旁的沈宁意也被贺汀那停顿吓了片刻,看他神色恢复如常, 她才又缓缓挨着他坐下。
他应该就是被大雨惊了瞬间,他现下这肉眼凡胎,怎么可能看得到她,是她多心了。
小甜这方已经贴心地将窗户紧闭, 又转过头来问贺汀:“贺哥哥, 到底怎么回事?”
她坐在贺汀另一侧, 语气关心:“是不是那个温娘?”
贺汀神情平静,眉眼低垂,饮了口茶漱口:“不是。”
沈宁意挑眉:嗬,爱得够深呐,“温从宁”都捅他一刀子了,他还记得包庇“她”。
小甜却是不信,忿忿道:“我才不信。”
“若不是他为何你会倒在那间屋子,又为何你出事之后她就消失不见,而且你还将自己受伤之事,这样压了下去,不让他人知晓。”
小甜笃定说道:“就是她。”
贺汀轻叹了一声气,却不回应。
小甜更加确信:“贺哥哥,小甜本来为你高兴,以为终于有人可以在你身侧陪伴,可如今看来,贺哥哥是色令智昏!”
她见贺汀盯住垂着眸子不理,越发愤然:“或者说,她那冷淡性子和棠姐姐相似,你才非要将她留在身旁?”
沈宁意这在看戏,突然被她唤了一声,下意识直起了身子,怔忪了一瞬。
她又听贺汀终于也说话了:“并非如此。”
他开始赶人:“明日你哥哥就要回来接你,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若非如此,你喜欢她什么?!”小甜突然站起身来退后一步。
“不就是在她身上寻着棠姐姐的影子吗?”
“你喜欢棠姐姐,对不对?”小甜语出惊人,不依不饶,“我从前是年幼不懂,不明白你为何要常常回那小屋常住,也不明白你为何你要将她埋在那小院中,还亲自将她留下的种子种在那里”
她语速极快,纠缠不休:“直到去年,我无意进入你那密室,我才知道,你一直这样怀念她”
她从怀中掏出一枚玉诀:“是因为你喜欢她,对不对?”
这情形无人料到,贺汀神色已经冷了下来,他声如冰凌:“把东西放下。”
“别再胡说。”
而一旁的沈宁意全然懵住了,她看向那枚玉佩,脑中还在回响着小甜的话。
因为他喜欢她
从前与那总抿着唇浅浅笑的少年的生活片段在脑中不断浮现,沈宁意被这消息一时冲昏头脑,竟不知作何反应。
她看向贺汀,烛火被这变故带动摇曳,衬得贺汀眉目凛凛。
他因才受了伤,身上还缠着层层白纱,外衣只随意披在身上,他唇色苍白,露出的肌肤线条如玉山。
此时却不知为何耳尖微红,那板着的脸也染上些生动撩人来。
小甜愤愤将那玉佩敲在桌面,转身就推开门冲出雨幕而去了。
贺汀抬手虚虚伸了一下,似要叮嘱什么,下一刻却只站起身来看着小甜背影渐渐消失在雨中。
在贺汀关门时,几滴雨水沿着屋檐溅到他身上白纱之上,沈宁意下意识就悄悄施法帮他烘干了。
贺汀进了屋,又看到那枚静静躺着的玉佩。
他慢慢上前拿起玉佩在掌中摸索了片刻,忽然转身走向床边衣架上的衣物处。
沈宁意亦步亦趋地沉默跟着他。
只见贺汀将那衣物上的那枚短笛取下,把这枚玉佩挂了上去。
这小孩收藏多年不曾拿出来佩戴,是怕东西摔坏了,那他现下将那短笛取下挂上“棠骑”送他的玉佩,是否代表,他放下了呢。
沈宁意静静地仰头看着贺汀的侧脸,他轻轻摸索着那块玉佩,神情认真。
他喜欢棠骑吗?
还是喜欢我?
沈宁意听到自己心脏一下一下跳动的声音,仿佛就在耳侧。
可他当时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孩,而且她们的关系,理因是仇人才对。
沈宁意还想着之后要让贺汀将功赎罪,代替她去放上几十年的血呢。
若他喜欢上她,两人的关系就要乱套了。
沈宁意看向贺汀捏在掌中的短短玉笛,忽然想到,可他现在喜欢上温从宁了。
真正的温从宁如今神魂不稳,正和勾冶一起躺在时好那处,自己只能硬着头皮再上了。
只要自己不让他知道,是她扮演的温从宁,一切就没问题了。
反正真正的贺汀一无所知,不论棠骑亦或温从宁,都是他这次历劫中的寻常一环罢了。
他这样隐藏身份,还有那奇异的神号,他定然是在行一件极其凶险之事。
她并不用担心太多才是。
门外突然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屋内两人各自的思绪。
白尔被贺汀放了进来。
在雨中疾走,她身上沾了许多雨水泥点,发髻也有些凌乱松散,她大腹便便衣裙散乱,着实有些狼狈,从前端庄的模样好似全抛掷到脑后去了。
她一进屋就看见贺汀形容憔悴,顿时着急地想要靠上来察看他伤势,手却在要触到他身体几寸时硬生生停住,收了回去。
她轻声问道:“你的伤没事吧?”
“我从你舅舅那听说你受伤,”她双目关心地在贺汀周身察看打量,“伤得重不重?”
沈宁意方才已再次说服自己拿定主意,现下又冷静许多,又预备坐下看戏。
她刚习惯性要坐到贺汀身侧,又立刻反应过来,动作停住,直起身来坐到他对面去了。
贺汀回答白尔道:“我无事,母亲无须忧心。”
白尔这才安心了些:“那就好。”
棠执在白尔身后补充道:“大郎君不知,夫人一从白大人那知道你遇刺,就坐立不安非要赶过来。”
贺汀神情却并没有变化,没有一丝动容,只静静回道:“令母亲忧心,是贺汀之过。”
“天色已晚,母亲还是尽快回去歇息吧。”
白尔面上似滑过一丝窘态,却很快换成了往常一般的笑容来:“是我考虑不周,倒叫你处境不堪了。”
这两母子之间气氛尴尬,与从前相较越发生分。
沈宁意托着脸打量贺汀的神色,他面容沉静有礼,令人看不出一点错处,却也这样拒人千里。
那个对母亲还满眼期盼的小孩也终于不会再露出沮丧的神情了,沈宁意自顾自的想到。
沈宁意又看向白尔:可他的母亲白尔,心中却又像在后悔。
人之困顿,在于情字。
沈宁意悠悠伸了个懒腰。
而白尔见贺汀并无大碍也正准备离开,一起身却不经意看到贺汀那衣架之上衣物腰带处明晃晃的挂着的玉佩。
她犹豫地走了过去,拿起那玉佩仔细翻看了一遍。
贺汀也有些诧异的站起身跟了过去。
白尔神情恍惚,轻声问道:“这,你从何处来的?”
贺汀答道:“她人送的礼物。”
“是吗,”白尔握住那枚玉佩,“我能取下来看看吗?”
贺汀迟疑了片刻,点头称好。
白尔摸索着那枚玉佩,背对着贺汀,眼中竟渐渐蓄起一些泪来,她别过身偷偷抹掉眼泪,拿着玉佩走到那烛火边细细察看。
这枚玉佩是她亲自找人制作,贺永安一枚,贺汀一枚,但却没有送出去。
她身边的秋姨曾经提议送给贺汀,她拒绝了,后来秋姨去世,这枚玉佩便也被白尔忘之脑后。
却没想今日会出现在这里。
一定是秋姨,是秋姨想办法偷偷送给贺汀,贺汀也一直将这枚玉佩保存得这样好。
是秋姨不忍看她母子一直僵持仇怨
她突然想到什么:“对了,我听你舅舅说,是从宁伤了你?”
“那怎么可能?”白尔置疑道,“从宁性情温顺,身子柔弱,怎么可能伤到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贺汀喜欢那个女子,她应该多帮帮他,才不辜负秋姨这一番苦心才是。
“是她。”贺汀唇边面上没什么神情,声音却冷冷的,“因为我强迫她”
“啪”一声,白尔忽地伸手扇了贺汀一巴掌。
她身体颤抖,双目圆睁,正难以置信地看向贺汀:“你”
这情况急转直下,棠执见白尔突然呼吸不匀,立刻上前将其扶住,口中却在劝贺汀:“大郎君竟然做出这样的事,大郎君分明知道夫人”
外面的雨声渐渐小了,白尔的喘息声渐渐响起来。
沈宁意看她神色痛苦挣扎,怕是想到什么不好的记忆,她好心出手施法为她稳了一下胎像。
不过贺汀
他无故挨了一巴掌却并不意外,站在原地默了半晌才说道:“母亲请回吧。”
白尔冷哼一声,那双向来柔和的双眼充斥着一种莫名的恨意,像是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她连说了三声好字,被棠执搀扶着就要离开,走到门前却停了片刻,背对着贺汀说道:“如出一辙。”
“你跟你那父亲”
她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些更难听的话,只松开紧握玉佩的手。
只听几声脆响,那枚玉佩在地上摔得粉碎,白尔也扬长而去。
沈宁意别过头去看贺汀,他却没什么反应,只走上前去默默捡去那碎片。
沈宁意顿下身去看他神情,却听见贺汀突然说了一句:“骗我。”
“可我送的铃铛是我亲手做的呀。”沈宁意下意识回答。
她又很快反应过来,贺汀不是在同她说话。
只是他为什么要编造那样的谎言,只为了将温从宁摘出去?
他真就这么喜欢温从宁吗?
作者有话说:
因为白尔之前就是因为被强迫才生下贺汀,所以对这些事很敏感。
沈老师也终于知道小孩喜欢她了。
53 ? 劫难
◎那命线在她耳边啪地一声炸开。◎
沈宁意离开贺汀处便径直回了那地牢之中。
天光渐明, 牢中细细簌簌的虫蛇攒动声也渐渐沉了下去。
一束光从高处窗栏处射进来,光束中飞舞着细细密密在空中飞舞的灰尘。
那桌上吃食被蛇鼠爬过,狼迹斑斑, 而一旁的牢房中也透进些许光亮, 其中已经空空荡荡了。
那个人似乎离开了。
沈宁意随意扫视, 才发觉那座牢房门前没有上过锁的痕迹。
牢房中只一桌一椅, 和一卷破草床, 也没有留下什么踪迹。
奇了怪了, 他是故意来牢里蹲着的吗。
不等她细想,外面突然传来平稳的脚步声, 想是白玉钦来了。
沈宁意收了符咒,又变作了温从宁的模样,坐在了床边。
若沈宁意没有猜错,昨夜白尔是被白玉钦诓去探贺汀口风的,白玉钦现下应是要把她带回贺汀身边的。
白玉钦已看到在牢中呆了一夜灰扑扑的“温从宁”, 大步推开牢房门出声关心道:“温娘受苦了。”
沈宁意装作迟疑地站起身来,犹豫问道:“如何?”
“温娘可以出去了。”白玉钦走到她兴奋身前说到。
他神色却又忽然一变, 叹了声气无奈说道:“说服贺汀实在是难。”
“只多亏我还是他舅舅,在他面前还能说得一两句话, ”他语气一顿,“只是要为难温娘了。”
白玉钦不忍说道:“贺汀要求温娘必须陪伴他身侧, 否则便”
“是吗?”沈宁意面上震惊,心中已然开始冷笑。
白玉钦便是打定温从宁不会与贺汀将事情摊开,也是笃定贺汀绝不会说出是他将温从宁包庇下来,才敢这样在“温从宁”面前胡编乱造。
沈宁意盈盈躬身, 假意致谢:“无事。经此一夜, 我也想清楚前夜之事是我鲁莽, 我应和白大哥一起从长计议才是”
白玉钦接话道:“温娘既敢信我,我也定不会辜负温娘。”
他身材高大修长,面容谦和翩翩,此时也难得激动地忽地握住了沈宁意的双手。
沈宁意惊了一瞬,生生忍住将他掀翻的冲动,抬头与他四目相对一刻,她心中突然起了个荒唐的念头:这白玉钦难道对温从宁起了什么心思。
沈宁意佯装羞怯地收回双手背过身去,抿唇勾起个假笑,又说道:“白大哥之前说要给贺汀”
白玉钦很快明白,他从怀中掏出一小包药剂递给了沈宁意。
沈宁意伸手接过,又听白玉钦叹道:“唉,若不是为了替温娘家人伸冤,又为了百姓,我焉能对自己的亲侄子下药。”
沈宁意十分善解人意地假意奉承于他:“白大哥以百姓为先,甚敢大义灭亲,岂是常人可懂?”
白玉钦很是受用地淡笑着,引着沈宁意出了地牢。
外面阳光和煦,棠执正等在外。
棠执一见二人便俯首做礼,白玉钦在一旁同沈宁意介绍:“这是我妹妹身旁的棠执。”
“之后你我之间便都借由棠执通信。现下我尚有公事便不能送温娘回去,便用棠执送温娘回去,温娘见谅。”
沈宁意点头称好。
棠执引着沈宁意回去,一路上偶尔与沈宁意搭话:“温娘子若有什么需求,定要同我说说,我之后每隔三日便都悄悄来看看娘子。”
她叹着气一副好心的模样:“温娘子住得地方实在遥远,也不知大郎君为何要将娘子安排在那样偏远之地,不知道得还以为要将娘子藏起来呢。”
沈宁意只浅浅笑着以做回应,一双眼却沉静地打量着棠执。
这棠执是将棠骑从曹卫手中救出来的人,她颇有能力,从前白尔怀贺永安时还替白尔掌管寨中的内务。
只可惜后来惹了贺汀。
两人行了几步,沈宁意突觉暗处有人跟着。
她蓦地停了步子,一回头,见小甜正从一块大石后探出头来,恰好和沈宁意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小甜还未反应过来,棠执也顺着沈宁意的目光看见了她,小甜飞快缩回了石后。
棠执立刻高声道:“何人!?”
“出来!”棠执已经大步向那处迈去。
沈宁意忽地出声叫住棠执:“棠执姑姑,是之前照顾我的小甜。”
她慢慢上前走到棠执身侧:“棠执姑姑,想必她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姑姑可否在一旁稍后片刻。”
小甜闻言也慢慢将头从那大石后伸了出来,神色复杂地看向沈宁意。
棠执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最后还是在沈宁意的殷切目光下点了头,走到一旁去等候了。
小甜是来告别的吗,沈宁意昨夜听到贺汀说,她似乎今日就要离开此地了。
沈宁意走上前来看清小甜表情,又心道她或许是来兴师问罪的也说不定。
小甜站在她身前盯了她半晌,才撇了撇嘴突然问道:“你喜欢贺汀吗?”
沈宁意没想到她会说这个,怔愣了片刻,双唇嗫嚅,却是没能出声回答。
小甜已看清她的犹豫,轻哼了一声,那双弯弯的笑眼里涌上些不忿:“我就知道!”
“你”,小甜似是想要说出些指责怒骂,却又生生吞了回去,“我从第一刻见到你时,就觉得你是个好人。”
“可你却”
小甜的话语断断续续,眼中竟然慢慢积蓄起泪来:“贺哥哥是个很好的人,你不要辜负他”
“好吗?”她双眼含泪,语气中带着祈求。
她那双剔透明亮的笑眼被朦朦的水汽蒙住,显得有些楚楚可怜。
沈宁意心中有些别样的情绪勾起来:“好。”
小甜就像一团软云一样柔软温暖,她眼下分明在讨厌沈宁意扮演的温从宁,却也因为贺汀喜欢,而对这个“温从宁”说不出一句恶言。
小甜得到了她的应承终于也勉强地勾起唇笑了笑,她呆呆地看了沈宁意片刻,倏地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了一枚小小的同心结,递给了沈宁意。
“送给你们。”小甜擦了擦两颊边的泪珠,那双笑眼又缓缓地弯了起来。
沈宁意怔忪地低头去看,那枚火红的同心结静静躺在小甜布着薄茧的手心,小巧精致,应是她自己做的。
小甜对贺汀
沈宁意乍然抬头和她对视,小甜那双眼中还含着些泪光,却笑得真诚无邪:“拿着呀。”
沈宁意伸手去接,指尖不经意滑过小甜的掌心,一些画面骤然在沈宁意脑中闪现而过。
沈宁意只觉自己的呼吸似乎都静止了一瞬。
她轻轻捏住那枚同心结,看着小甜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小甜还在对面笑得天真烂漫,开始向沈宁意道别:“我今日就要和我哥哥去晋州投奔我们的外祖父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轻轻握住沈宁意的一只手:“温娘,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娘子,那几日的相处,我早就把你当作自己人了。”
她语气诚恳:“我相信你会做出那样的事一定是有原因的,既然贺哥哥还想让你回去,你一定不要再伤害他了。”
“贺哥哥是个很好的人”小甜声音一顿,“但他也一直都是一个人”
“他会好好照顾你,你也能好好照顾他吗?”
“嗯。”沈宁意出声答道。
小甜又笑起来,她骤然松开了沈宁意的手,双目中又有泪光翻涌起来.
她笑出了声,擦掉眼泪,忽地扑向沈宁意给了她一个拥抱。
“温娘不要忘了我,我们来日再见!”她在她耳边笑道。
然后她像阵风似的,从沈宁意怀中溜出,踏着轻快的步子就跑远了。
“来日再见。”沈宁意轻轻摩梭着手中的同心结,看着小甜的轻盈的背影渐渐远离了。
棠执也上前说道:“温娘子,我们走吧?”
沈宁意轻轻点头。
路上棠执又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沈宁意搭话:“那小姑娘还是棠骑带回来的”
她悠悠叹了声气:“一晃过去,她眼下都这样大了。”
是啊。
沈宁意心中应和着,小甜含泪带笑的脸仿佛还在眼前,活灵活现。
而她脑中还有一副画面,便是这天真的少女命魂之中,那根细细命线正在随着命运而轻轻摇晃着。
那无数命丝缠绕而成的命线,正在一根根地慢慢断开,在沈宁意刚才和小甜接触的一瞬。
嘶嘶声就在她耳边绵绵地响起,“啪”地一声,如同裂帛,就断开了一根。
小甜,怕是
命数将尽。
54 ? 喝药
◎墨字涌动不安,跟他的心一样。◎
火焰在药罐之下翻涌滚动着, 浓重的药香弥漫在空气中。
沈宁意指尖轻晃,百无聊赖地隔空带着火苗晃动。
小甜走了沈宁意自然而然便接过了给贺汀煎药的差事。
见药煎得差不多了,沈宁意慢慢从怀中掏出了白玉钦给的药。
她正要用指尖施法抬起药盖, 突然眼尖看到不远处灶台上一柄菜刀下压着几页纸。沈宁宁意指尖朝向那处, 那几页纸便悠悠洒洒地飞到了她手中。
是小甜留下的。
沈宁意将纸握在手中感觉到了她的气息, 又低头细看上面写了些什么。
纸上的字歪七扭八, 行笔毫无章法, 偶有删删减减的墨迹, 也有许多画得生动易懂的图画。
沈宁意细细读了,上面写了给贺汀煎药的流程细则, 还有一张纸上画了一捧着碗喝药的小人。
这小人神态可掬,活灵活现跃然纸上。他在人前神情肃穆,人后却皱着眉毛连连叫苦,一枚蜜饯就在身侧,他却把蜜饯推开。
这是贺汀吗。
沈宁意默默看了半晌, 心道这也符合贺汀那性子,人前总是克制冷清的少年郎, 就算药再苦,人后也不会用一点蜜饯来缓解这苦。
沈宁意一时沉默无言, 指尖却还是在动作,将那药倒进了他的药里。
这是他应该经历的磨难, 全当做为他从前做神时的所作所为赎罪吧。
沈宁意端着药走到贺汀门前,那敲门的手却堪堪停住了,犹豫了片刻。
不知真正的温从宁是要如何沉得住气,才能在想杀他的情绪之下硬着头皮再去面对他。
而昨日小甜所说, 贺汀喜欢棠骑, 又到底是真是假。昨日沈宁意只顾震惊诧异, 今日一回想却觉得实在荒唐。
小孩从前对她依赖如同亲姊,也确实喜欢她,却也不是男女之间那种。
沈宁意突然想到那司命大殿中,少司命幽幽的那句话
莫非贺汀就是她的那桃花劫?
不及细想,贺汀这门突然从内里拉开,齐田一抬头就看到思绪沉沉的她。
齐田看她几眼,又揶揄地看向正在桌前埋头处理事务的贺汀,他一脸侃意偏头对贺汀说道:“离岸,有人给你送药来了。”
贺汀头也不抬,声音淡淡地传过来:“进来吧。”
齐田笑着用眼神朝沈宁意打了个招呼,立即从她身侧溜走了。
齐田看她会是这个眼神,想来贺汀把此次遇刺之事彻底压了下来,齐田
依誮
并不知是“温从宁”刺杀了贺汀。
傻小孩,也不知道脑中在想些什么。
沈宁意端着药进了门,贺汀却也一个眼神都没递过来,只说道:“放那吧。”
沈宁意却站在原地不动,心道此药是慢性毒药,药性只有积累起来才会发作,为保证贺汀发作时间与他命盘中时辰一致,她需盯着贺汀喝下去才是。
贺汀做了半晌的事,余光暼到那人还未离开,才慢慢掀起眼皮看到了沈宁意。
他目中似是滑过一丝诧异,很快又恢复平静,对沈宁意淡淡说道:“回来了?”
沈宁意故作难堪地嗯了一声。
贺汀只看她一眼,又埋下了头去,他眸色沉沉似在思索什么,片刻后却突然从喉中吐出一声咳嗽。
他以拳抵唇,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沈宁意慌张手足无措了片刻,立即将那药端到了他的桌前。
“你快将药喝了吧。”
她也没下多重的手,她那刀刺进的位置是她精心计算,避开心肺,按理不会出错,可眼下贺汀怎么看起来伤得这样重。
沈宁意匆匆走到他身侧,微微弯腰,忍不住要将手伸到贺汀身后,施法替他缓解,刚一探手却忽地被贺汀握住了手腕。
他的掌心冰凉渗人,力道却很轻,沈宁意感觉他指尖的凉意正在悄无声息地在她腕间渐渐扩散开来。
沈宁意心中一跳,一垂目发现贺汀正在抬眼看她。
春衫薄透,他衣袍微敞,内里胸腹间缠着素白纱。
他眸光沉沉,眼中因剧烈的咳嗽漫上一些潋滟的水光,眼眶微红,鼻骨浑然天成,唇上有玉泽闪动。
几丝碎发轻拂在他的脸侧,或因受伤,他的眼中有些幼时的茫然天真的光芒攒动着,看起来有些脆弱。
他并未放开她的手腕,只是轻轻束缚着,将她的手移到那温热的药碗边。
他出声问道:“温娘现下想清楚了?”
沈宁意将那只手覆在碗侧,手心被碗中药水的热度温着,又恢复了些热度。
她别开双目,静静点头。
贺汀不再说话,他静静看着沈宁意。
片刻后他也屈指去轻轻触碰着那温热的碗背,修长的指尖只仅仅离沈宁意的一寸。
沈宁意蓦地收了手,又听贺汀问道:“温娘这两日且过得如何?”
他的指节在那深色玉瓷碗背上轻轻摸索着,动作轻柔。
他看向那还有些些许热气缭绕的深色汤药,却丝毫没有要喝的样子。
不等沈宁意措辞完毕,他已然又开口说道:“我那舅舅将你关至牢中了?”
沈宁意面露窘态,双眉微蹙,开口答道:“嗯。”
“我已想清楚了。之前是我无故发癫,冤枉郎君。”沈宁意轻咬薄唇,“郎君胸怀宽广,是我难以比拟。此次从宁对郎君做下如此恶事,郎君却还愿既往不咎,为我隐瞒,甚至还愿继续为我查案。”
沈宁意退后一步,微微俯身说道:“若无郎君,我早已死于山间,此次之事,从宁愿意以身陪伴郎君,以向郎君赎罪。”
贺汀不发一言,只一手端起那碗汤药,送至唇边,轻轻吹了口气。
沈宁意俯身不动,只待贺汀饮下汤药。
“不用了。”贺汀话音一出,又将那碗汤药放回原处,“温娘家人之事我会继续查探,温娘想去何处便自行决定就可。”
沈宁意眼巴巴看他取过一本书册,开始看起来:你倒是喝药啊。
沈宁意站直身体,心中猜测不断:他眼下这副将“温从宁”拒之千里的模样又是哪一出?
刚才他一直看那汤药,又刻意在她面前提起白玉钦,不会是现在就已经猜出“温从宁”要害他了吧。
那命盘之后确实显示贺汀知道温从宁下药,可他何时开始知晓的,沈宁意却是一无所知。
并且就算贺汀口上言喜欢温从宁,但他二人相识不过半月,贺汀被她这一刀捅得心灰意冷了也说不定
现下,她要把他敲晕灌他喝下吗?
沈宁意拿不定主意,只站在一旁静静观察了贺汀片刻,忽然眼见隐隐看到他腰间有金光闪过。
那是她曾经斩在贺汀身上的。
沈宁意忽然一刻心至神灵,开口问道:“还痛吗?”
贺汀似乎怔忪了片刻,他放下手中书卷,突然看了过来,神色晦暗不明,不知想到了什么。
对了,沈宁意心中暗喜,贺汀这是闹别扭了,被心爱之人无端捅了一刀,确实置气也是应该。
沈宁意语气温柔至极,还带着一丝的自责:“贺郎,你的伤口还疼吗?”
沈宁意提步上前:“我能看看贺郎的伤口吗?”
贺汀:“不行。”
沈宁意故作愧疚悲伤,将那碗汤药捧至贺汀眼前:“那贺郎且趁热将药先喝了吧?”
“贺郎若不喝药,身子难愈,从宁怕是也不敢安寝片刻。”
那汤碗已送至嘴边,贺汀却只抬眼看向沈宁意,他神色不明,少顷后还是伸手接过碗一饮而尽。
他昂起头,脖颈修长笔直,喉间喉结正在上下滚动着。
沈宁意没得盯了几眼,突然有些心痒地想要去摸一摸那小小突起。
贺汀却将药饮尽了,他将碗放下,接过了沈宁意微笑着递过去的巾帕,轻擦了擦唇。
沈宁意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不忘继续乘胜追击:“贺郎,你现下受伤,我要亲自为你煎药,以作偿还”
她纠着手中的帕子:“只是我眼下住的那处太过偏远,我怕不能好好照顾贺郎”
贺汀很是上道:“我叫人给你收拾一间空房。”
沈宁意道了声好,收好药碗端着木盘就盈盈俯身向贺汀告别了。
走了没两步,她又想起小甜的画,立即折了身回来。
贺汀微微抬眸,似有疑惑。
沈宁意浅浅笑着,一手往袖中变出一枚蜜饯:“贺郎伸手。”
贺汀听话地伸出手来,沈宁意将那一枚蜜饯轻轻放到他掌心,嫣然笑道:“汤药苦口,贺郎食只蜜饯润润口。”
贺汀似乎正向开口拒绝,又听沈宁意说道:“克己复礼是为好,但人前既然要如此,人后便不必再那般严于律己。”
“贺郎笑起来好看,且也要多笑笑才是。”
贺汀双唇微动,且并未说话。
沈宁意笑着俯身作礼,转身便离开了。
那枚蜜饯静静躺在贺汀掌心,色泽鲜艳,红润透亮。
贺汀看了一会儿,伸手捏起来慢慢放到了嘴中。
酸甜之味顷刻间便在唇齿中蔓延开来,那汤药的苦味很快便只剩几分。
一阵清风从窗棂外轻呼而入,将贺汀的面前的书页轻轻翻动起来,墨字涌动不安,跟他的心一样。
作者有话说:
沈老师:贺郎,喝药吧!
贺汀:这药肯定有问题,但是她在关心我行吧,舍命陪阿宁。
55 ? 一魂两命
◎上神可真是恨贺汀入骨啊◎
那日之后沈宁意顺利搬到了贺汀隔壁, 正想亲身实践什么叫近水楼台先得月,贺汀却接连两日不见踪影。
沈宁意不得不暗自猜踱:贺汀在躲她。
沈宁意却并不着急,她计算着时间, 白玉钦的药每三日便会便棠执暗中送来, 沈宁意便站在贺汀住所的侧门处等待棠执。
最先等到的却是时好。
沈宁意身上那枚桐花晃动不安, 不过半刻时好便出现在了她的身侧。
她见沈宁意站在侧门, 立即问道:“上神是刻意到此处见我吗?”
“其实不必, ”她不等沈宁意答复, 已继续说道,“上神还记得上次我们在贺汀那宝贝箱子里看到的东西吗?”
时好得意笑道:“这几日下来, 我已经打听清楚了。”
“据说贺汀年少时,身旁有个叫做棠骑的小娘子。自她走后,贺汀整个人都变了,我之前又发现那棠骑好像就埋在贺汀以前住那小院里,”时好意味深长地笑道, “我猜啊,贺汀怕是一直暗恋那位大他许多的娘子。”
沈宁意:“是吗?”
这消息对她已经不新鲜了, 但她着实已经想通。
就算贺汀喜欢,也是喜欢的棠骑, 干她何事。
时好看沈宁意笑容若有若无并没有露出惊讶,以为她已知道此事。
时好又看向此时变作温从宁的沈宁意, 心道她怎么还是穿得如此素净,这发髻也是和往常一般没什么新意。
温从宁这番美貌,她却并不能好好利用,这样如何让贺汀爱她个死去活来呢。
时好不住摇头, 正要说话, 就听一旁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她顿时便隐了身形。
一旁沈宁意却从容等待,时好立即明白上神刚才不是在等她。
时好有些不开心的撇了撇,也向那门望去:除了她这个盟友,这些凡人有什么值得上神交往的。
那门外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三敲一顿,极为有规律。
沈宁意亲自上前打开了门,门外是提着小篮筐的棠执。
棠执俯身做礼,立即被沈宁意迎了进来,她身后的门户却依然大开着,外面偶有人行过,棠执也大方从容地站在门前。
“温娘子这几日可好?”棠执面上浅笑,看着极为可亲。
时好在一旁盯住棠执半晌,终于认出她来:“上神,此人不是贺汀母亲的身边的人吗?”
“上神怎么跟她还有来往?”
沈宁意并未理时好,只是浅笑着要引着棠执进去坐坐,棠执却轻轻摆手道:“多谢娘子,只是不必了,夫人还交代了我其他事呢。”
“我这次来是奉夫人之命,给娘子送些解乏的书,”她言语亲切,“不过之前的书娘子看完了吗?”
沈宁意明白她的潜台词,微微俯身道:“看完了,麻烦棠姑姑替我谢过夫人的关心。”
棠执伸手将篮中一布包递给沈宁意,笑言道:“那这些书也希望娘子喜爱才是。”
她见沈宁意接过书去,便向她告别就要离开,沈宁意却暼见她篮筐中放了些香烛蜡烛,心中一动,出声问道:“棠姑姑这是要去祭奠何人?”
棠执哎了声,脸上的笑容中带了几分怅惘,出声道:“我想去给从前带过的一个小丫头上个香。”
“是那位棠骑娘子吗?”沈宁意问道。
“是。”棠执微微点头,“她之前离奇失踪,却没想到”
棠执有些惋惜地叹气:“我也进不去大郎君的院子,只去那周围给她默默上些香烧些纸钱罢。”
“我看那丫头孤苦伶仃,将她买回来,却没能让她善终”
时好在一旁听着这话,不禁皱着眉诧异道:“我怎么听说这位棠执姑姑曾对那叫做棠骑的娘子十分苛刻?”
沈宁意却答复棠执道:“棠姑姑救她于水火,已是恩同再造。世间一切皆有缘法,棠姑姑不必自责。”
棠执又沉沉叹气,向她俯身做礼,转身便离去了。
时好则看沈宁意陷入思索,好奇问道:“上神在想什么?”
“没什么。”沈宁意关上了那门,“只觉世人复杂,求神拜佛,拜祭跪念,不过都是自求其心罢了。”
时好没听懂,她只知道沈宁意和棠执两人刚才话中有话,她不解问道:“上神,我们这是要做什么?”
时好不觉看向沈宁意怀中布包,凑过来好奇打量,又用鼻子嗅闻:“上神,这装的真是书吗?”
沈宁意抬眼向时好解释说明:“是药。”
时好瞪圆了双眼:“什么?”
时好脑中思绪不断,仔细捕捉着些蛛丝马迹,她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有人通过上神对贺汀下药?!”
“是,贺汀母亲?”时好难以置信。
沈宁意摇头道:“白玉钦。”
时好霎时恍然大悟。
她愣在原地想了半晌,忽然摇头喃喃道:“上神可真是恨贺汀入骨啊”
“实在是大块新人!”时好拍手叫好,“只待贺汀知道真相那日被自己心爱之人和自己对手联手对付,这滋味”
时好忍不住啧啧了两声。
沈宁意:“是大快人心。”
时好只顾着点头了,她正在对沈宁意的此番筹谋而赞赏不已,忽地脸色一变,大叫了一声:“不好!”
“温从宁?”沈宁意一眼明白时好意思,两人顿时便原地消失,到了时好的住所中。
勾冶双眼充斥着沉沉黑色,衣衫半开。
他一只手怀抱住温从宁细弱不堪一折的腰肢,另一只修长苍白骨节凸出,青紫筋脉浮现的手正抚在温从宁的脸侧。
缚住他四肢的铁锁正在铮铮作响,他身下的结界也在颠簸震动着。
温从宁已然晕了过去,那张美丽的脸毫无生色,眉心正有一道光束如同蛇一般弯曲扭转着进入勾冶的眉心。
勾冶的身下又绽开了一轮绛紫色轮.盘,其上咒术密密麻麻地铺开,正在一点一点地从中点亮。
而勾冶锁骨或胸腹之上的狰狞伤口也正有一道开始缓缓愈合。
沈宁意立即抬手施法,却被时好拦住,时好慌张不安,却忽地明白了勾冶一直要做什么。
“上神且慢,我知道他为何想要吞下温从宁那一魄了!”
“他在借温从宁的命!”
沈宁意面色一冷,手中已经聚气金光:“你若想不出拦住他的办法,我就要出手了。”
时好看了看沈宁意蓄势待发的姿态,又看了看对面勾冶那就将要全然亮起来的命盘,脑中一时混乱不堪。
她握紧双拳,原地给自己打气一声,瞬间便变作一团黑影,从衣物中流了出去。
“上神,我打断勾冶施咒,你便立即打破他身上界盘!”
只在电光火石间,勾冶周身布满阴影,身下绛紫界盘蓦地停住转动,沈宁意猛然抬手一挥,“咔嚓”一声,勾冶身下那界盘便裂开一道缝隙。
勾冶那陷入迷茫的神情了瞬间有了一丝清明了过来,他陡然松手,怀中的温从宁便滚到地面之上,那眉间的软游光束也瞬间便缩了回去。
化作灰影的时好也从他上空退了下来,仿佛一滩浓黑色泥潭瘫在地面,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与人形时好不同,那摊墨渍便的黑影渐渐缩小,声音仿佛稚童,辨不清男女。
它哭哭啼啼,黑影旁便溅出更加细小的黑色墨迹:“我明明把温从宁关在咒法里,怎么会这样呜呜呜!”
那墨迹在空中跳动又落会阴影中,她游至沈宁意身侧,哭声越发委屈:“上神,不是我!”
“我明明就有关好他们的呜呜呜。”
沈宁意有点琢磨过来:“你是变不回去了吗?”
时好开口道:“我们影之一族,生来只有三次变幻成人的机会,而且每次还必须先附在要变之人的影子里三日才可,那人还必须是活人!”
那黑点飞溅仿佛飞墨,她游在沈宁意裙边:“呜呜呜怎么办我变不回去了!”
沈宁意一时哭笑不得,她施法立即查探了温从宁的情况,又加厚了勾冶身上的束缚,才低头对时好说道:“你先告诉我,她们现在会怎样?”
沈宁意已然察觉温从宁那一魄已不在她体内了,她又陷入昏迷,而勾冶眼框中的漆黑还在点点褪去,他看起来还是神情茫然。
时好那团黑影听话地上前游过温从宁与勾冶的全身,又一边游回到沈宁意脚边,一边说道:“他二人现在已经命魂相系了。”
“我族秘术虽可碎魂,却从来只是为了偷他人之魂,然后养育自身,修成那人之形状。”
“借命一说是为逆天之术,邪门得很,从来只是传说,我之前都从未往那边去想”
沈宁意掐诀向时好施法,那团黑影渐渐又塑成了人形。
时好眼眶通红,正用手抹泪,转眼见自己又恢复人形,顿时高兴地转了好几个圈:“多谢上神!”
勾冶也似乎终于恢复了眼中神采,他甫一抬头就撞上沈宁意的冷冷目光。
沈宁意轻哼一声,那勾冶已被钩锁摊开悬在空中。
“你这要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性子,我倒挺欣赏。”
她话音刚落,勾冶只觉四肢锁链陡然变紧,灼热不堪。
“但你不该伤害无辜之人。”沈宁意难得认真,“我已派人来此地,本是要带你去无方。”
沈宁意微微抬眼,神色淡淡,勾冶却觉背后突然一阵恶寒。
“你那神君的敦敦心意,我看,怕都是白费。”
勾冶只冷笑一声,不发一言。
沈宁意那支手却抬了起来,长指微曲,渐渐成拳。
勾冶只觉那锁链滚烫如火,正一点点从他的四肢往身体上爬。
时好在一旁却突然发现温从宁双眉蹙起,顿时高声道:“上神不行!”
“他现下和温从宁已是两身一命”时好神色难看,“但他只食一魄,只等那一魄在这疯狗体内为他塑成新的影子,便能再将那一魄取出来。”
“行。”沈宁意却并未收手,她双手成诀,一双眼盯住勾冶,口中似在默念什么。
勾冶心中警铃大作:“你想做什么?”
沈宁意那指尖已冒出金光,窜入勾冶体内。
“吾乃无方岛神——”
“今受天命,将此妖兽困于无方,受焰冰折骨之刑,抽筋拔五识之痛,无我号令,不得出。”
勾冶双目瞪大,不可置信:“你在对我下天罚诅咒!?”
“你是如今无方岛神?!”
时好也震惊呆住:“上神就是无方岛神?!”
要命呀,她之前说了好多她的坏话!
作者有话说:
时好:上神好恨贺汀,我好快乐。
沈宁意:其实只是在认真走剧情
56 ? 时好的剧本
◎她又来哄我喝毒药了。◎
车厢晃荡, 车窗帷幕正被微风撩起一角。
沈宁意探眼去看,外面路上人声喧嚣热闹,人群熙攘, 浅浅花香正随着轻轻飘过来。
时好坐在她对面还有些局促不安, 声音越说越小:“上神, 这两日我做了许多事呢”
沈宁意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看她, 时好视线却都不敢递过去, 双手在身前扭捏不定。
这两日间无方地神阙如如约而至, 带走勾冶,也不得不顺带带走了温从宁。
沈宁意记得勾冶说的自己神像之事, 还吩咐阙如回去路上顺便去一趟盛海荒漠,去寻一寻她的原身神像。
而时好,自她那日知道沈宁意便是无方岛神后,在沈宁意面前就忐忑地变成了锯嘴葫芦,不敢再多言一句, 生怕她想起自己之前在她面前骂他之事。
沈宁意看着时好这谨小慎微的模样,心中忍不住发笑。
她靠在窗边, 开口问道:“那你这两日都查了些什么?”
时好顿时抬起头来,坐得笔直:“这几日上神繁忙, 我便替上神监督好了贺汀。”
“他五日都不回居所,原来是躲在县城里。”她语气认真, “但上神不必担心,我看贺汀是有事要办,这两日都频繁去见一个什么陆翁,并不是见别的女子。”
沈宁意:“噢。”
时好察觉沈宁意面色不改, 不惊不喜, 心中更有些不安来, 她立即又说道:“上神刚才想必也看到了,外面人来人往热闹得很,只因今日是城中花会。”
“我现下就将上神送至贺汀现下居所,上神便能顺理成章和贺汀去光花会,再骗他感情了。”
时好双目炯炯,很是郑重:“上神也不必担心贺汀对你的出现意外,我已经打点好贺汀身旁的齐田,上神把事情推他头上便可。”
沈宁意好笑:“你跟那齐田交情不错?”
时好坐姿渐渐放开,她摆手哎了一声,又说道:“凡人蠢笨,轻松就能搞定”
“上神不必管这个,”时好似见沈宁意神色自然,坐姿也渐渐豪迈起来,“我已为上神安排了极好的一场戏。”
沈宁意:“哦?”
时好开始侃侃而谈:“看更多精品雯雯来企 鹅裙依五而尔期无二吧椅自从上神决定与我同谋大事起,我便收集许多资料书卷,也彻底明白这凡人情.事不过如此,左不过互通心事,相互照料吧。”
“贺汀受了伤还往外跑,”时好眯着眼一脸理解,“绝对是怨恨上神了,上神此时若还想挽回他那心灰意冷的心,最好之法,便是”
她拖长尾音,一脸神秘:“苦肉计。”
沈宁意:
时好伸手掀开一丝窗幔:“上神且看,此时夕阳西下,正是吃晚饭的时候。上神这时上门,贺汀怎么说也得留你吃个晚饭吧?”
“晚饭用尽,天色已暗。这时候上神再假意愁伤,随口提一提这花会,贺汀肯定就带上神去了呀。”
沈宁意轻轻一笑:“然后呢?”
时好讲得越发眉飞色舞:“此时花前月下,才子佳人,正是幽会好时机啊!”
“我还为上神准备好了意外,上神假意同他走散,我再把贺汀那暗处零星暗卫给按下,又派人假意刺杀他,这时上神便突然出现,替他挡下这一刀!”
时好顿了一刻又补充道:“上神莫怕,这刀是假的,人也是我变的,上神便变出一处伤来,形容狰狞凄惨一些,贺汀肯定会被唬住,肯定就忘记上神之前刺他之事了!”
时好神情向往得意,忽然想到什么,抿了抿唇,试探说道:“只是要委屈上神牺牲些色相”
“我见这些凡人,只要见过对方身体,便必须在一起。”时好双拳紧握,“只要上神让他看一眼你的伤口,他就必须娶‘温从宁’了!”
沈宁意叹为观止,一时觉得不知怎么答复,一时又觉得时好的安排也没什么问题,倒也省得她再去左思右想怎么拉近贺汀与‘温从宁’的距离了。
马车行至贺汀那居所门前,时好却忽地叫住了正要下车的沈宁意。
时好一拍额头,从身边一箱盒中拿出一套衣裙来:“上神也该换件好看的衣裳,莫要浪费了温从宁这番美貌。”
沈宁意无奈地接过那衣裙,一手一抬,那衣物便已穿着在身了。
时好端详了片刻,又迟疑说道:“上神,也换个轻快活泼轻的发髻吧。”
沈宁意淡淡应了身好,转身便推开车门,头探了出去,那发髻已然变了。
她下了马车,拎起她今日准备送给贺汀的‘药’,便伸手去轻轻敲门了。
身后的马车也顿时远离了。
沈宁意没想到开门的是贺汀本人,他穿着一身青白衣衫,黑发随意用竹色发带束在脑后,面色如玉,仿佛庭阶玉树,翩翩少年郎,就立在眼前。
贺汀看清是沈宁意后,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便侧过身引她往里了。
“温娘怎么来了?”
沈宁意进了这屋舍,发现此地格局不大,布置清雅简单,只一围小院,一棵高树,一石桌石凳,几间小屋,倒有些像贺汀从前那座小院。
沈宁意向他提了提手中的食筐:“贺郎该喝药了。”
沈宁意将那食筐放置到那石桌之上,嘴上关心道:“贺郎受了伤却还往外跑,我是问了齐郎君才知道你在此处的。”
“你伤好些了吗?”沈宁意手扣在那是筐之上,故作难为情:“想到贺汀在外不好好喝药,伤势一直拖延,我便睡不好觉。”
贺汀静默了一瞬,似是极为认命地坐了下来:“温娘端出来吧。”
沈宁意心下一喜,掀开食筐:“这是我亲自为贺郎熬的药,怕这一路颠簸,又怕风将它吹凉,垫了许多棉花。”
沈宁意捧住那碗已然变凉汤药,手上默默施法将齐变得温热,端到了贺汀面前。
棉花怎么会有法术好用,沈宁意面上笑容淡淡,手上动作一气呵成,将汤药端到贺汀面前:“贺郎且喝吧。”
贺汀不发一言,端起一饮而尽。
沈宁意讨好地又掏出一枚蜜饯,贺汀却推开了:“不用了。”
沈宁意不再勉强,只满意地收起那碗,又说道:“既然贺郎喝完药,我便也该回去了。”
她伏了伏身,假意就要离去。她步子迈得极慢,只待贺汀叫住她。
就要走到门前,身后却还是没有一丝声响,沈宁意动作一滞,假意喃喃了一句:“也不知送我下山的那位时娘子还在不在”
“时好送你来的?”贺汀终于开口了。
沈宁意假意惊慌地转过头来,似是没有想到贺汀能听到。
贺汀神色淡淡:“她没对你怎样吧。”
沈宁意咬唇摇头道:“时娘子只是嘴坏,上次之事她已向我道歉,这次”
沈宁意双手紧扣,似在隐瞒什么:“她知道我是来寻找贺郎,便送我来了。”
贺汀微乎其微的叹了声气,他开口道:“天色已晚,温娘今夜就歇在此处吧,明日我派人送你回去。”
沈宁意心愿达成,埋着脸掩住喜色,轻轻地嗯了声。
“你有什么忌口吗?”贺汀突然问道。
沈宁意轻轻摇头,又见贺汀走进那厨房里去了。
沈宁意慢慢跟着他上前,站在那厨房门口却不再往内,只站在门旁看贺汀撩起衣袖露处结实匀润如玉的肌肤。
贺汀在给她做饭。
这场景有些熟悉,唤起沈宁意一些从前的记忆。
从前小孩身材瘦小,只刚刚够得着灶炉,最开始还要脚下垫着石头木板,才能去操纵那锅勺,却年纪小小,动作笨拙。
现下他已经长大,阴差阳错居然又看见他下厨,青年背脊直挺,侧脸线条浑然天成得好看,眸色深深,却也还泛着从前一样的光亮。
沈宁意靠在厨房门前,假意问道:“贺郎需要我帮忙吗?”
贺汀答道:“不用。”
刀柄在他手中挥洒自如,他行动从容,长指修长翻飞,不像做菜,反像在做些风雅之事。
沈宁意心中莫名发痒,忽地佯装好奇:“贺郎还会做菜?”
“你不知道吗?”贺汀忽地看了她一眼,黑白分明的眼中似乎带着似有似无的试探。
沈宁意心中一跳,立刻假笑道:“我怎么会知道这些,我与贺郎相识也不过半余月罢了。”
“是吗?”贺汀声音轻轻的,又垂下眸子只看手中,那柄刀飞快斩动着,只余光影绰绰。
沈宁意心中正在想贺汀方才那句是否对她有了什么怀疑,却听贺汀说道:“我从小孤身,所有事务都要亲自而为,我以为温娘知道这些。”
“噢,”沈宁意故作恍然大悟,“是了,只是我一时竟忘了。”
“而且我听说,从前好像有位叫棠骑的娘子照顾贺郎,便想着”
那刀欻一声陷进案板,沈宁意暗自眯了眯眼,总觉得贺汀情绪有些变化。
却又听贺汀言道:“那时也是我做饭的。”
沈宁意闻言心中五感交杂,一边觉得他所言不虚,一边又总觉得他在说自己。
沈宁意眯着眼假笑:“那位棠骑娘子被贺郎葬在院中,想必贺郎很是怀念她,她想来定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罢。”
贺汀并不再会话,只过了半晌,好似若有若无的哼笑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猫就是偶尔要挠一下人的。
57 ? 坦诚相待
◎她好像不再讨厌他了。◎
“夜间没有花会。”贺汀说道。
碗筷在贺汀手中被堆积起来, 偶有清脆的碰击声,他转身又进了厨房。
沈宁意自然地用抹布擦了桌子,又端贺汀余在桌上的碗具跟在他身后进了厨房。
贺汀撩起衣袖:“温娘就站在那儿, 小心被水打湿衣衫。”
瓜瓤在他修长指间被挤压变形, 他的手指曲着, 骨节泛着青白, 动作从容利落, 十分熟稔。
沈宁意盯住那双在热气弥漫的水中上下动作的手, 看见那晶莹的水珠映出摇曳的烛火,透出贺汀匀润的肤色。
这样一双手, 能执剑斩敌,亦能洗手做羹汤,也能挽发提笔手背修长好看,手心里都是布满的老茧。
沈宁意记得他的双手时热时冷,体温隔着皮肉在肌肤很快就会荡开, 却不知细细触摸起来,他的掌心是软还是硬。
沈宁意站在门边静静看着, 忽然若有所思地问道:“贺郎明明手下众多,为何何事都还要亲历亲为?”
贺汀双眼专注眼前, 口上却答道:“我且有手,便无须假手他人。”
沈宁意不置可否地轻轻挑眉, 也不再说话,只静静观赏小孩洗碗。
这个成年后的贺汀,不论何时,神色总是镇定从容, 令沈宁意忍不住想看一看他慌乱时会是何等模样。
不知温从宁为他挡刀时他会不会慌张?只可惜花会只在白日, 时好的一番筹谋却是泡汤。
沈宁意双手交叠在身前, 站姿亭亭端庄,衣袖下的双手却在不自觉相互摸索着。
双手冰冷,肌肤柔腻,掌心也都是一按便是裹着其下软肉的硬茧。
她竟忘记将手也变成温从宁的。
沈宁意默默施法,双手便就又是一团柔软,指尖轻按掌心便如跌入软云般轻轻陷了下去。
贺汀收拾好了一切,外面天色已然渐渐暗下来,他出声问道:“温娘要沐浴吗?”
沈宁意正在袖中摸着自己变出的纤纤云手有些上瘾,一听贺汀的问题怔忪了片刻。
“好。”她难得还未细细思索就先出了声,又迅速想到此时两人孤男寡女,她也没换洗衣裳,答得这样利索不符合温从宁的性子。
她又才出声补充道:“还,还是算了吧。”
沈宁意施法在脸上布上红云飞霞,一手弧度柔美自然地轻掩在脸侧,故作羞臊。
贺汀说道:“此处有些我不曾穿过的衣物,温娘若不介意,我便给温娘去拿。”
语罢他摆起大锅,已经开始往其内舀水准备烧水。
沈宁意忽地疑心这小孩是否是有什么坏心思,偷偷睨了他几眼,却看贺汀心无旁骛地坐在灶边烧柴。
火光映在少年郎如玉面庞之上,衬得他容貌越发沉静好看。
他眸如点漆,明亮生色,却只看专注于眼前,一时竟让沈宁意看出他与木头的几分相似来。
沈宁意收了疑心,心道这也是个好机会,少年心热,美人出浴,他如何能不动心?
一切却与沈宁意所想完全不同,她沐浴之时贺汀回了厨房中又去烧自己的洗澡水。
沈宁意在水雾之中净室而出,旖旎气氛连丝毫苗头都无,这贺汀所给的衣物穿起来也宽肩阔腰,将全部风景死死隔绝,温从宁的美貌也全然被削减。
还不如穿时好安排的那身呢。
沈宁意这方洗漱完毕便唤了贺汀,贺汀却令她先睡。
沈宁意坐在小屋中等了半晌却还不见他来,心道贺汀怕是等温从宁睡后才会进来。
她并不心急,此处只有一张床,她不信贺汀还会在院中呆坐一夜。
果不其然,沈宁意装作睡着,不过一会儿贺汀便洗漱完毕进了屋。
屋内一片漆黑,贺汀的呼吸声清晰可见。
沈宁意闭着眼闻见贺汀脚步渐渐靠近,心中一喜,此次若与贺汀同枕共眠,他对温从宁的情感只怕会更进一步才是。
贺汀一直以来对温从宁的态度时好时坏,尽管他自己言道喜爱温从宁,所作所为也皆好似对温从宁关爱之至,但沈宁意与他相处时,却少有确切感受到贺汀情感。
他同她说话,却像见到许多未见的好友,亲切却也生分。
喜欢一人,会是这样的表现吗?
沈宁意心中不确信,从前她做棠骑时,贺汀可不是这样的。
若他曾经喜欢棠骑,现下又像喜欢棠骑似的喜欢温从宁,他便不应是这样的。
贺汀脚步声却只停在身前,不动了。
沈宁意感受到贺汀气息好似渐渐低下来,带着水汽的温热体温一点点靠近了。他的长臂一伸,正在她的身侧———
他给她掖了掖被子。
他的气息又陡然远离,他转身走到桌边去了。
沈宁意:木头!
沈宁意躺在床上,心下一时无语,正想着算了,就听到几声细微的瓷器碰撞之声,紧接着是淡淡药香与丝丝甜腻的血腥味。
机会又来了。
沈宁意翻身嘤咛了声,揉着眼慢慢坐起身来:“嗯?”
“贺郎在做什么?”
屋内窗棂微开,只有一束窄窄的月光透了进来,恰好洒在沈宁意手边,与贺汀那赤.裸的上身之上。
就算光线昏沉,沈宁意也能看到他的丰肩窄腰,白色纱布正缠在他掌间,又有一角咬在唇间,长发轻束在一侧,他半张脸在淡淡月华下柔和俊秀。
沈宁意故作讶异地下了床,又跟着月光走到他身前,捡起桌边火石预备点灯,却被贺汀按住:“不用。”
沈宁意双眉一皱:“若不点灯,如何看得清?”
“除非贺郎让我帮你。”她作势又要点亮灯盏,却停贺汀微不可察地叹了声气。
又说道:“好。”
沈宁意淡笑着接过那纱布,又询问了贺汀后,挑出药瓶,将些许药粉倒在掌心,再用指尖去蘸取,轻轻擦在了贺汀那背后伤口处。
她指尖和他伤口轻触的一刻,贺汀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沈宁意轻声懊恼道:“是不是我的手太凉了?”
“还是我手下没轻重,弄疼你了?”
贺汀的神色掩在沉沉夜色中看不分明,他轻轻摇头:“有些痒。”
沈宁意佯装恍然大悟:“是我的手太冰了。”
她换了只手指,先放在口中哈气,觉得指尖暖了些才又去蘸取药粉在贺汀伤口处。
屋内便静了下去,屋内黑漆漆的,只有一些月光聚在贺汀的肌肤上。
那一刀沈宁意为符合温从宁弱女子的身份,下手其实极轻,却也还是掀起皮肉,不至内器罢了。
眼下那伤口横亘在在他线条秀气的背上却有些触目惊心。
沈宁意指尖放如口中,又暼了一眼他腰间盘踞的那一道金色疤纹,她随意开口问道:“贺郎腰间这金色,不知从何得来。”
“是胎记。”贺汀答道,“出生便带金纹,云游法师也因此说我克母。”
沈宁意没想到还有这一茬,心中讶异片刻也不再说话。
两人离得近,呼吸声便若有若无地叠在一起,和着沈宁意偶尔的小小哈气声在屋内轻响着。
外面寂无人声,偶有飞鸟掀翅而过的声音也在夜里极为响动。
沈宁意上完了药,拿过纱布:“贺郎且转身。”
贺汀乖乖转过来,又在她的指令下张开了双臂,不发一言,一双眼却静静看过来。
沈宁意微弯了腰,拉开手中纱布,双手张开,将纱布覆了上去,在贺汀身后缠绕了一圈。
两人只在方寸之间,贺汀的呼吸声与心跳声都便得响了起来,他身上那青年人的燥热温度隔着这一寸空气传来过来。
药香和他身上的胰子香也就在鼻尖萦绕不断。
沈宁意故作羞怯,不敢多看一眼,心中却在感叹贺汀穿着衣服和不穿完全是两种光景。
终于上完了药,沈宁意用帕子擦了手,出声问道:“我间此处只有一床,贺郎”
“温娘不必担心,我睡地上。”贺汀打断了她的话,收起药瓶琐碎,便转身去从柜子中抱出被褥枕头来。
沈宁意:行吧。
她上了床,贺汀也铺好床被,在地上躺好。
沈宁意睁着眼看着床顶发呆,听着贺汀的呼吸声渐渐平稳下去,她又侧着身子,将手伸到那照在身侧被褥的月光下。
她手指在柔和月光下游动玩耍,偶尔掌心一和,抓住几丝月光又从指缝露处些光点来。
“睡不着?”贺汀冷不丁开了口。
沈宁意指尖瞬间便捏碎了几点湛蓝光点,别眼去看,看贺汀正才缓缓睁眼,侧过身来看她。
他脸上带着清浅的笑意,乌发堆在脸庞,透出些稚气,他忽地问道:“要不要去晒晒月亮?”
晒月亮,这是沈宁意从前最爱做的事。
无方的黑夜白昼都是假的,月光也是假的。
她常常在夜中离开无方,变一叶扁舟,舟下海水中是无方重峦叠嶂的山影,而周遭是一片寂静的海面。
她的猫躺在她的身侧,或散开皱起的裙间,和她散开的一团黑发之间。
海上的月明,天空是沉沉的墨蓝,而沈宁意就随着身下无方的影子一起在海上漂流,直至天明。
沈宁意被贺汀环保住腰身,耳边风声一掠,瞬间便被他带至了屋顶。
两人坐在房顶梁间,呆呆地坐看起月光来。
今夜月光皎洁,月亮只差一角便是满月。
沈宁意仰着头说道:“据说月亮其实是一湖池水,其中黑影是池中神灵的魂影你知道吗?”
贺汀浅笑道:“这倒不曾听说。”
“太阳指引众生前路,月亮却能照出众生的心中阴暗。”沈宁意出声说道。
贺汀心情好似变得很好:“若真如温娘所说,月亮是池水,池水便也可做镜,照出阴暗,也可醒世人,却很不错。”
他声音清朗:“我只知,但凡迷惘之时,就举头望月,月光虽薄,却也能照亮遮目浮云。”
沈宁意蓦然侧目看向贺汀,青年的眸色中正凝着清亮的月光。
她心中一动,忽地说道:“我很喜欢照月亮。”
贺汀似乎并未察觉她的视线,仰着脸问道:“为什么?”
沈宁意垂着眸子,不知想到什么:“白日里,每个人的五官神情都那样昭然可视,芸芸众生,皆这样光明坦荡,却也泾渭分明。”
“而在夜色中,人影是模糊的,也有些别的东西会显化出来。”
“什么?”贺汀偏过头来问她。
沈宁意甫一抬眼,双目正撞到贺汀的唇。
“没什么。”沈宁意眯着眼轻轻笑了,在月色下像只慵懒恹足的小猫轻轻舔了一下爪子。
贺汀也笑了,他将外衣轻轻披到了沈宁意身上:“阿宁今后都这样做自己就好了。”
“不用像之前一样藏着心事,在我面前演戏。”
沈宁意嗯了一声,只见贺汀又转过脸去。
她静静看着他侧脸,身上的外衣还带着些许贺汀身上的温热。
沈宁意突然想到,她好像已经不再讨厌他了。
虽然不知何时开始,但她与贺汀这桩仇恨,好似这晚风,轻轻地,便被吹散了。
不过半晌,忽地晚风突然卷起一丝凉意,身旁的人好似忽然靠在了他的肩旁。
他低头一看,沈宁意睡颜沉静,双唇微张,已经睡着了。
而远处山脉之上,忽地窜起零星火光,不过须臾,便渐渐燃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58 ? 走水
◎圣佛子醒了。◎
自从沾上贺汀, 自己就没好好休息过片刻。
但昨夜却不知怎么挨着贺汀睡着了,若不是贺汀现下是个凡人,沈宁意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给自己下了什么蛊。
清晨起来时贺汀已经不见身影了, 沈宁意出了门, 见院中正站着一位面带嬉笑的少年, 一见她便冲她点头打招呼:“是温娘子吧?”
“寨中有事, 郎君先回去了, 令我来接娘子回寨。”
沈宁意打量他几眼, 认出此人是之前跟在贺汀身边的小侍卫,前段时间他被贺汀派出做事, 现下终于回来。
沈宁意认识他,他却应该是第一次见“温从宁”,少年心中好奇,垂头拱手姿势端正,一双眼却正在悄悄地往上暼。
沈宁意笑道:“不知这位小郎怎么称呼?”
小侍卫站直了身子, 黢黑脸上泛起一丝羞赧:“娘子叫我连左便是。”
回去路上沈宁意看小侍卫一脸质朴可爱,忍不住同他搭话:“之前怎么从没见过连小郎?”
连左驱着马, 听她掀开帘角同他讲话,还是忍不住别过头看了她的笑脸一眼, 又很快别过头去,只看前方。
他有些拘谨地说道:“郎君令我外出办事, 昨晚才回来。”
沈宁意噢了一声,又随口问道:“办的何事?”
连左面露难色:“娘子见谅,我不能说。”
“无事。”沈宁意端了一副善解人意的大姐姐模样,“连小郎看起来年纪不大, 怎么跟了贺郎呢?家中父母不会挂念吗?”
连左年纪轻, 心事都写在脸上:“我父母已经”
沈宁意倒不知这茬, 轻声劝道:“是我多言了,连小郎见谅。”
连左却很快摇头说话:“不怪娘子。”
“这没什么,”连左话音一顿,“父母惨遭劫匪,若无郎君,我肯定早就也死在荒野之中了。”
连左爽朗笑起来:“郎君是个好人。”
他又笑着看了一脸沈宁意:“温娘子看起来和郎君很是相配。”
“我替郎君开心。”
沈宁意错愕一瞬,不觉失笑。
小甜也好,现下这连左也罢,贺汀如今就算没了棠骑,也还总是有人关心他的。
想起昨晚他那副时而客气叫温娘,时而又亲密地喊阿宁的样子,简直就像两个人。
他也在演吗?
沈宁意懒得细想,昨夜那一觉睡过之后只让她更想快些解决眼前之事,回无方去。
想到无方,如今阙如同勾冶温从宁二人前往盛海荒漠,现下应早到了,为何现下自己还未接到光信
沈宁意心中些许不安,霎那间已又传出光信朝阙如而去了。
沈宁意又随意同连左搭话:“今日是出了什么大事,值得贺郎这样早便回去了?”
连左眉头一拧,出声答道:“郎君半夜住所走水,烧了好些东西呢!”
沈宁意心中一跳:“是寨中那处居所吗?”
连左点头:“郎君有些重要东西在里面,昨日半夜便匆匆回去了。”
此事并未伤及贺汀,也无妖魔作祟,沈宁意在梦中自然并未感受丝毫。
她想起贺汀那藏了棠骑物什的小箱子,心道此事这火也没什么影响,反而给了自己理由缠上贺汀。
昨日沈宁意是直接瞬移到时好身旁,再从她府宅中出来前往贺汀处,理因无人知道“温从宁”不在那屋内。
若是如此,此事看来像是有人想害温从宁。
沈宁意没太想通,跟着连左进了寨中,到了贺汀原来的偏僻小院之中。
贺汀正坐在树下翻看什么,见她来了只令她坐下。
连左恭敬地对贺汀拱手行礼便要退下,沈宁意看他可爱,忍不住也笑着偷偷朝他眨眼,抬手和他道别。
连左越发羞赧,正也先抬手和她示意,对面的贺汀却突然轻声咳了一声,他便顿时眼神一收退下了。
对面玉面为底的郎君一副翩翩谦和模样,抬眼也在淡笑,声音却冷如冰凌:“阿宁是把所有小孩都当小猫小狗来逗?”
沈宁意心道自己大这些凡人几近万岁,又身为神砥天生就要庇佑凡人,与凡人亲近有何不妥。是贺汀这小孩自己心气太小,见不得自己待他人这样亲近温和。
沈宁意微微俯身作礼,又慢慢说道:“贺郎此言差矣,孩童天真童稚,是以令我偶尔想起我的弟弟”
贺汀抬手让她坐下,又推了一碗粥到她身前:“食些早食,以慰悲伤。”
沈宁意伸手捧过,那瓷碗正温,想是贺汀计算好了时间端出,这时正好入嘴。
细心如厮,若是温从宁本人,迟早要陷进去。
沈宁意拿起勺子轻轻搅了搅碗中的粥,其中白粥青葱间或瘦肉,香气正浓。
她并未立即食用,只又故作心事重重起来:“贺郎,不知我家的事查得如何?”
贺汀答道:“本是无头绪。”
“可经上次一事,”贺汀从怀中掏出一枚短笛,“昨夜就想将此物给你,却一时忘了。”
“这”沈宁意手中玉勺跌入碗中,发出沉闷地一声轻响,她佯装惆怅悲痛,双手颤抖地接过了那枚玉制短笛。
又听贺汀继续说道:“此物是我一友人相赠,我本无意收取,只他祈求,说是有方士卖他,说我有一劫,需得此物才可度过。”
“我本不信,却也不辜负他一番心意,便挂了两天,”贺汀轻笑一声,“结果却还是遭了不幸。”
“我已抓住那骗人方士,只在这两日便能顺藤摸瓜,找出真凶。”
贺汀漫不经心地为自己斟茶:“阿宁不必担心,择日便能为你抓获真凶。”
沈宁意面上感激,心里却开始飞快思索怎样才能让贺汀查得慢些,若他抓住白玉钦,她之后的毒药便没了来源,贺汀原本命格中,理因还要两月才发现真相才对。
她又细想,若贺汀就要抓获真凶,那昨日烧那屋舍的会不会就是白玉钦呢。之前她想着白玉钦还要利用她,不宜下手,现下却不一定了。
她又假意想起走水一事,出声问道:“听说昨夜那屋走水,没出什么事吧?”
贺汀答道:“不过就阿宁住的那间屋子烧了,很快便熄了下去,没什么事。”
沈宁意心下更怀疑白玉钦了,此人行事怎这般慌张,一不小心岂不是轻易露了马脚。
“那就好。”沈宁意双手轻拍胸口,烟波流转,又犹豫开口道,“可那处现下烧毁,我又要住何处呢?”
贺汀问道:“此处如何?”
沈宁意迟疑片刻,佯装猜测,面色变幻不定:“我突然想,此事怎会如此凑巧”
“我昨日与时娘子出门是从后门偷偷走的,怕是没人知道我不在屋内,”沈宁意面上露出些惊恐担忧来,“难道有人想害我?”
“贺郎,我实在害怕,”沈宁意将袖中丝帕揉皱,轻擦并无泪水的眼下,“说来羞人,实不相瞒,昨夜贺郎在侧,是我睡得最为踏实的一夜。”
贺汀推了杯热茶至她眼前:“既如此,便只能委屈阿宁暂跟在我身侧了。”
沈宁意重重点头,面露感激。
贺汀不过一会儿便先离开,说晚些时候再来带她去购置些需要之物。
沈宁意点头称号,贺汀前脚一走,她就唤来了时好。
时好也没想到花会竟只在百日,计划泡汤,正怕沈宁意追责,缩着脖子装死呢。却看铜花一响,还是瞬间出现了沈宁意面前。
“上神何事?”时好抿着唇垂头不敢看她。
沈宁意却叫她坐下:“我有事令你去办。”
时好瞬时来了精神,双眼放光地匆匆坐下。
又听沈宁意说道:“现下贺汀派人去查温从宁家人的案子,其中有个方士是重要一环,你且想办法让他们问不出什么,或是问出些错误线索,误导贺汀的人。”
时好眼珠溜溜地转:“好嘞!”语罢就要立刻离开。
“不可伤人。”又听沈宁意叮嘱了一句。
时好应了声好,兴奋得不行,瞬间便消失在了原地。
沈宁意心中正在思量,忽然收到一枚东阳帝君的光信,她伸手点开,只见其中写着:
“圣佛子已醒,昨日偶打翻天行火盏,溅入轮回盘中几点,你方行事不必慌张,小心便是。”
沈宁意心下一动,已出现在那走水的屋内。
周围焦黑一片,只是这焦炭之味中还有丝丝灵气隐藏游荡,沈宁意出了屋子,抬头一看,见那房屋正上方,灵丝正丝丝从灰烬房梁之上游出,在空中盘桓成一个复杂的符咒样式。
59 ? 捕捉
◎我见过娘子,在戈南殿上。◎
天光渐合, 落日余晖落到门前,落到贺汀手边瓷白茶具之上,澄黄光点在茶盏边缘泛起, 贺汀垂眼去看, 恰好一旁木门嘎吱一声被轻轻推开, 一截群角映入他的眼帘。
他顺着轻亮日光往上看, 榴花红坎肩, 甘草黄底衫, 臂弯里环着轻纱,玲带衔环, 青丝细束,沈宁意就恰好迎着日光站在那里,满身金色夕阳。
她似笑非笑:“贺郎,如何?”
贺汀还未答话,沈宁意身后已经窜出店家, 她一双眼在沈宁意身上下打量,口中啧啧称赞:“神妃仙子也不过如此。”
她又转头对贺汀言道:“郎君便快给夫人买了吧!”郎君夫人这般青春烂漫, 自然是要着这样的衣裳才不辜负!”
沈宁意佯装羞赧,出声道:“这位大娘误会, 我与郎君”
“刚才的都一并包下来吧。”贺汀忽地打断了她的话,他随手扔了一袋铜钱到那桌上, 已站起身来到门外叫了连左进来。
春衫襟薄,她虽顶着温从宁的脸,但神态却许多她自己的影子。这日光照亮她双眼那一刻,贺汀竟然霎那恍惚把她看成了沈宁意本人。
连左一进门就看见沈宁意倚在柜台旁等他, 她只抛过来一眼淡笑, 连左顿时只觉脸红心跳, 结结巴巴地对店家说道:“东西给我就好。”
沈宁意被这小孩脸红模样逗的心中发笑,她微微抬眼往外一看,贺汀正站在车旁等他们,长身直立翩翩君子。
但他刚刚出门那几步,却颇让沈宁意觉察出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她就知道,温从宁这样容色,无人能不心动。
沈宁意正要走向贺汀,却眼见外面有一束淡色妖气飘过,沈宁意手上暗动,已把贺汀气息遮挡掩盖了。
东阳来信说圣佛子已醒来,无意打破天行火盏,其中一粒星火还那么恰好落在贺汀那居所之中。
沈宁意并不信世间有如此巧好,可那轮回盘中多得是渡劫神灵,圣佛子此举怕也只是试探,她此刻不可再有异动。
沈宁意与东阳商议之后,已撤下了此地的结界,如今妖魔皆可进入此地,贺汀的行迹不暴露,只全能靠沈宁意和他身上的界了。
想到此处,沈宁意忍不住腹诽轮回盘渡劫中,许多神灵不改名姓相貌的行径。
此举本是无碍,只是放在贺汀这种四处仇敌之神的身上却令人有些难办了。
沈宁意出了店门,轻拉了一下贺汀衣角笑道:“贺郎,我们走吧?”
天色渐沉,贺汀上了车却又让连左驾车到了一酒楼门前。
他施施然下了车,还伸出手臂来扶她,浑然不知自己此时已危机四伏。
沈宁意神识四方,察觉周遭只有人群热闹,并无邪祟这才下了车。
刚在一楼坐下,沈宁意已察觉到时好气息就在二楼,时好显然也看到了她,她欢喜地下了楼,遥遥地就在冲她挥手。
贺汀探究的眼神落了一刻在她身上,轻声笑道:“想来不过一次,阿宁与时娘子的误会便解除尽了。”
不及沈宁意答复,这厢时好已飞奔至沈宁意身前,身后还跟着个急匆匆的侍从,她毫不客气地坐在她身旁,正要说话才看到贺汀就在眼前,她才立刻端正了身体:“呀,贺郎也在此处呢。”
而贺汀身侧也忽然走上前来一人,他拱手做礼,说道:“郎君是否有空,陆翁正在楼上相候。”
“今日有事”
他推辞的话还未言尽,那人已又黔首拱手道:“郎君躲了陆翁好几日,今日终于见到郎君踪迹,郎君还是上去见见陆翁吧。”
沈宁意察觉袖中桐花轻震不已,心知一旁时好有话要说,又见贺汀迟疑地将目光递过来,她出声说道:“既然这样,郎君还是上去问候两句吧。”
贺汀这才对那人点头:“温娘稍候。”
他又转头嘱咐连左:“照顾好娘子。”连左连连点头。
见他背影消失在楼道口,时好才拉住沈宁意衣裳一角想要说话,却又瞥见连左与跟着自己那一小厮,她对二人开口道:“我们要说悄悄话呢,你们去那边坐着。”
时好那小厮立即换了桌,连左还杵在原地丝毫不动,时好皱着眉就要说话,沈宁意却拦住她手,对连左道:“连小郎且先在那桌等等,可好?”
连左听她声音润耳动听,又红了脸称好,挪着身子去了那桌。
时好嗤笑两声,又布下凡人不可见的阵法,才拉着沈宁意说起话来。
“上神,我有一事要说,”她表情犹豫,姿势扭捏,“时好要回一趟家去。”
沈宁意明白时好是说她变成的时好就要回一趟西城郡,但她有些疑惑:“出什么事了吗?”
时好嘿嘿一笑:“不是,是我爹,也就是时好亲阿耶想她了。”
她见沈宁意面无表情,又着急补充道:“上神不用担心,我就是去帮时好感受感受亲情,但上神只要唤我我便随叫随到!”
沈宁意失笑道:“你此次不就是为了向贺汀报仇吗?怎么跟凡人交情这般好了?”
时好双手搅在一团,羞道:“意外收获,意外收获!”
“不过上神之前吩咐我做的事我已办成了,我把那方士偷偷放跑,现下应该暂时没人能查到白玉钦头上。”
时好又突然想起什么:“而且此次白玉钦要亲自送我回去,上神给贺汀下毒之事也可继续进行。”
沈宁意眼下也用不着时好,只说了声好,又见菜都上齐,便轻声将连左唤了回来。
三人正欲动筷,忽地有一狂徒一身酒气,提着酒杯就往沈宁意而来。
“这位天仙般的娘子,快来同我饮上一杯!”他手中酒盏摇晃,身形摇摆,就要靠到沈宁意身侧。
连左见状已拔刀站起,登时那柄刀锋之处已横在那醉汉脖颈间。
刀尖刺痛,他顿时酒醒了大半。他连连后退几步,身子撞上桌边,手中酒盏啪地一声摔碎在地,他伸手摸了摸脖间,见掌中已有鲜血,当即拍桌怒喝道:“大胆!”
咚地一声,那狂徒身后几桌接连有手持刀剑之人站起,碗筷声音此起彼伏,更有碎瓷声连绵而起,刀剑露光,气势威慑唬人。
人群顿时乱起来,放了碗筷只往外逃,桌椅掀翻碗筷滚动,脚步匆匆,不过片刻,这一层中便只剩沈宁意几人与对面这群凶徒。
那狂徒也欻地一声拔出腰间长刀,面容扭曲愤怒:“大胆!你可知道我是谁!”
连左年纪轻轻,却毫无所俱,声音稚嫩却清脆:“管你何人,胆敢动我郎君之人,便是死!”
他话音刚落,手中弯刀已往那狂徒飞去,顶着那狂徒头顶飞过,割下他头上乌发,又猎猎在空中飞旋而回。
时好拍手叫好:“好功夫!”
沈宁意:
那狂徒愈发愤然,身后众人也举起刀剑就要上前,那店家却颤颤巍巍地跳出人群,老脸拧巴,似要哭出来:“各位爷且手下留情!”
他不住拱手对那群汉子作揖:“看那几人都是少小妇幼,秋爷就放她们一马罢”
沈宁意正在细心观察对面这人,袖子却被时好在扯了扯,时好在她耳边说道:“上神,我认出这些人了。”
“这些人原就是些凶徒,只因白玉钦说什么怀柔,将这些人归入县丞管教,替官府办事破了好几桩大案呢。”
沈宁意也想起来了,杀温从宁一家的也是类似于这样的一群人。
此地地处边境,朝内动荡,白玉钦便纵容养蛊,好似让这些人帮官府办事,却实际也是在培养他自己的势力。
从前掌管山寨,他哪里适合做官呢。
贺汀之前只怕也怀疑过这些人,只是与官府相系,想找到线索怕是难。
而此刻这群人闹事,却是在给贺汀提供机会,沈宁意暂时并不想给贺汀递上线索,只对连左小声说道:“就说我们是贺郎的人。”
连左心中不快,却还是老老实实应了沈宁意一声,高声说道:“我们是贺郎君之人,你若不想惹事,便赶紧离开。”
对面闻言一愣,却是一团笑开了。
那为首狂徒更是捧腹大笑,一不小心扯到伤口令他嘶了一声,他双眼阴鸷,手指虚虚地在那群狂汉中游动,最终定在角落一端着盘子垂头发抖小丫头身上:“你,去拿纱布给我包扎!”
那小丫头登时便浑身一激灵,颤着身子便跟着店家去拿纱布。
那狂徒那双眼又转到沈宁意身上来,一双眼在她身上胶着游移:“这样儿天仙似的美人儿,那杂种怎敢享用。”
“你!”连左手中刀又要飞出,时好也被他那眼神激地拧眉不快起来。
“不敬神。”时好也正欲出手,却听见沈宁意轻哼了一声,只有她二人听见。
时好顿时收回手,见沈宁意轻轻按住了连左的行动上前一步:“这位壮士不怕贺郎,那怕不怕西城郡主的女儿呢?”
时好闻言立刻也往前一步:“是啊。”
她昂起头来:“西城郡主是我阿耶,你若再不走,可就再别想走了!”
对面那狂徒终于笑容凝滞了片刻,他一双眼在时好与沈宁意之间逡巡不定,最终还是冷哼了一声:“既如此,是我得罪!”
他长刀入鞘,身后众人也收起刀来,他脸上还有不忿,双眼还凝在沈宁意身上不肯离去,刚行了一步,便忽地来了个平地摔,脸先着地,骨头发出一声脆响。
沈宁意轻笑道:“脚下路滑,这位壮士以后出门可要多加小心。”
那狂徒被身后众人扶起,他心中气及,却一时无处宣泄,余光忽然暼到那端着纱布伤药的小丫头,立即便挥开扶他的众人,按着腰便上前将那小丫头拉到身前,强逼她抬起头来。
那小丫头双瞳惊恐颤抖,手中木盘坠地,药瓶也摔碎在地,她被他强拽过来胳膊生疼,已是双目含泪,双腿发软。
这狂徒冷笑一声,捏起那小丫头下巴,一双眼又扫过沈宁意一眼,又看向掌中瑟瑟发抖无助的少女:“这小娘子虽不如那位娘子,倒也可以借以纾解,这泪水流得可真叫人心疼呢”
他手上陡然用力,拉着那少女就要往外。
那少女狂哭起来,身子拼命向一旁也战战兢兢不敢出一言的店家求助:“叔叔救我!”
“叔叔救我!”
沈宁意手上正欲施法,时好也捏紧双拳,连左提着刀就往那狂徒而去,弯刀猛地甩了过去。
只在瞬息间,那狂徒人头猝然落地。
连左的刀正敲在一柄横空而出的剑上,而那剑身已割下狂徒头颅,鲜血四溅,溅了那少女一脸,她顿时停住哭声,双目圆睁,登时便晕了过来。
而剑尖恰滑过连左身前,轻割去了他的几丝黑发,他骤然往后一退,往门外出剑处看去,正有一长身剑客从阴影中走出来。
他皮肤黢黑,五官凌厉好看,却面色冷冷,一双眼只盯住眼前那落下的人头。
沈宁意也察觉到贺汀气息,甫一抬头,见他站在楼道口淡淡往下看,身后跟着一位白衣老者,还有一位看似白发白须的老者。
明亮灯火下,尽管他身着朴素布衣,背脊微佝,沈宁意也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是那牢房中的人也是卫青之。
那牢房中光线昏暗,气息混杂,而那人邋遢不堪,沈宁意并未太过在意。
但那日白玉钦走后那人出言提醒,更在沈宁意不察那夜离开牢中,那牢房门前并无锁痕,沈宁意便猜此人身份不一般。
却没想到会是卫青之,当日那翩翩公子如今发丝尽白,尽管身量依然年轻,却眼下发青,双眼无神,整个人都是一副颓然之态。
沈宁意忆起此人曾在贺汀命盘中闪过一幕,却怎么也没想到那人会是卫青之。
不过也情有可原,卫青之父亲与几万精兵无辜而死,如今天子是他家亲戚,他想不通一夜白发也是合理。
沈宁意只余光暼了卫青之一眼,却察觉卫青之那双眼似乎也正落在她身上,若有若无,满是探究。
而那边店家眼看死人,已吓得跌坐在地,吓得说不出话来。
那狂徒的众手下见他头颅顷刻离体也个个静了瞬间,其中有人举起刀柄冲向那走进来的玄衣青年,却被那带着寒光的眼神给击退。
一群凶徒,哪里这样多情意深重,见领头已死个个吓得就要抱头鼠窜。可门外早有人报官,顷刻间便已鱼贯而入,包围控制住了一众凶徒。
那领头的正是白玉钦的一名手下,他一眼便看清时好在内,已立即提步上前领罪:“娘子赎罪!”
“此地是我管辖,却没想到让这等歹徒扰了娘子清净,我现下便派人亲自送娘子回去。”他黔头拱手很是恭敬。
而那厢几人也欲制住黑衣男子,可那黑衣男子却冷冷抬眼,力气极大,任谁上前都迎拳直上,这官兵领头之人立刻皱眉道:“一群废物。”
“此人杀人,不必活抓。”他话音一落,那玄衣男子周遭官兵已拔出剑来,正要往前。
“等等。”那边贺汀已缓缓走下楼来,“那已死之人烦扰时娘子,本就该死。”
“而这剩下的,便交由我。”他话音刚落,连左已明白他意思,立即上前去制住那玄衣男子。
而那玄衣男子本欲反抗,却看清连左的脸后陡然收了手,他面容中有一刻怔忪,再欲挣扎时已被连左提前敲晕。
下方官兵领头看清贺汀,眯着眼假模假样地虚虚向他行了个礼,又说道:“原来是贺郎君,既然如此,这人也算是见义勇为,便交由贺郎君处理了。”
他此话言尽,又立刻喊着手下将抓住的他人拿着离开,又点头哈腰地来请时好。
贺汀却又说话了:“再等等。”
贺汀走向拿被砍下的头颅边,那里正躺着一柄刀,这是之前那狂徒掏出的。
贺汀不顾鲜血,低身拾起那柄刀,食指指腹在那刀背顶上慢慢滑下,只在一处缺口处停下,他忽地笑了:“怕是不能让你带走这些人了。”
“我现在怀疑,”他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地,“此人涉及温家灭门惨案。”
他话音刚落,也不知从何处突然涌进许多人手,看样子都是贺汀布下的人。
沈宁意本来心道世间哪有如此巧合,现在看来贺汀怕是早就布置好一切,时好出现在此地恐怕也有他算计。
除了那玄衣青年,沈宁意暼那人两眼,只觉有些眼熟,却一时未能想起。
此人怕是在贺汀意料之外,杀了那领头狂徒,或许并不能直接抓出白玉钦。
而贺汀身后那两人若卫青之听到他与白玉钦筹谋,他理因告诉贺汀才是,可贺汀却不像知道的样子。
沈宁意默默在贺汀身上放下监视,又和时好暗中传音道:“不能让这些人说出白玉钦。”
时好瞬间明白她的意思,她背着手大摇大摆地上前几步:“既然如此,这些人便交由官府,最为妥帖。”
那官兵领事正被贺汀突然涌出的人惊了个好歹,听闻时好此话,立即喜笑颜开就要谢她,时好却冲他一摆手。
只听她又说道:“但这些人曾为官府办事,恐有不妥,便由贺郎的人看管押送。”
那领事面色一边,那边贺汀却已开口道谢:“时娘子公正。”
那领事面如土色还欲再说,却被时好挡了回去。
那领事无法,只能由着贺汀的人接手那些凶徒,他狠狠瞪贺汀一眼,还未来得及撂下狠话,就已经被时好扯住头发,拎着就往外走:“走了走了。”
她走到门前还悄悄别过头,轻轻对沈宁意抛了个媚眼。
贺汀的人紧接着押着那些人离开,而贺汀也终于走到沈宁意身前关心她:“温娘,没事吧?”
沈宁意见贺汀这眼神分明是带着丝笑,他怕是故意让她亲眼看见杀害温家一家的真正凶手的。
沈宁意正想装出些后怕来,就暼见地上那小姑娘骨碌地窜起身来,脸上再无柔弱之色,只是一片沉寂冷漠。
沈宁意:
沈宁意假意惊慌,咬咬牙就往贺汀怀里扑:“这,这”
贺汀身体明显僵硬了瞬间,他不做声色地往后退了些,胸膛离开她清香弥漫的身体:“温娘不必害怕,都是假的。”
沈宁意又故作愣神,出声道:“难道刚才那些就是杀害我家人的凶手吗?”
她双眼含泪,又故意往贺汀怀中一撞,这一回她用了大力,撞地贺汀生咳了两身,一手虚虚在她身侧扶住。
他面上好似极有耐心,轻声在她耳边安慰她,实则那话只有沈宁意能听见,全是些冷嘲热讽:“只怕不让温娘亲见这场面,温娘还要再刺我一刀。”
沈宁意“轻”锤了他一下:“之前是我不对,贺郎不要再说了!”
贺汀又不住咳了几声。
“这位便是温娘子罢?”那老者已走上前来,笑容慈祥可亲。
沈宁意俯身见礼:“这位是?”
贺汀向她介绍了陆翁,又指向陆翁身旁的那一副颓丧模样的卫青之:“这是陆兄,陆翁的侄子。”
沈宁意乖巧低头俯身做礼,却听卫青之忽地说道:“我与温娘子见过。”
沈宁意动作一顿,慢慢抬眼望过去,卫青之那双从前鲜活的眸子却昏沉沉的,笑容莫测。
沈宁意听见贺汀疑惑地哦了一声,又听卫青之说道:“在戈南殿里。”
沈宁意心中一跳,却又听见卫青之变得低沉清哑的声音传了过来:“见过温娘子去拜祭罢了。温娘子这番容貌,我自是见之不忘。”
沈宁意面上带笑,心中已是猜测不停,她心中默念咒法,已经又在卫青之身上装上了一枚监视符。
几人客套两句,陆翁领着卫青之就要告辞,那卫青之路过扶着那玄衣男子的连左身旁却忽地咦了一声。
他端详了昏迷过去的玄衣男子两眼,忽地说道:“这不是章小郎吗?”
小甜!
沈宁意猛然抬头。
作者有话说:
贺汀:咳咳咳咳咳
60 ? 方寸之间
◎现在就是看谁更豁得出去了。◎
温家的案子终于结了, 贺汀时间选的巧,只可惜中途突然冒出来一个章俊言,再有时好动的手脚, 白玉钦还是将一切轻松摘了个干净。
自此时好与白玉钦回了西城郡, 温家一事也终于了解。贺汀偶尔言辞是有劝这个假温从宁回家的意味。
沈宁意对贺汀此行径的理解只有一个, 便是贺汀对温从宁灰了的心还未拾起。
她故意说要归家, 又特意亲自下厨答谢贺汀, 而连左则将贺汀带回后便识趣地离开。
几日连轴转贺汀累地够呛, 今日终于归家就看见沈宁意摆了一桌宴席正在等他。
贺汀进了屋,坐下轻轻揉了揉眉心, 便听沈宁意说道:“贺郎先饮一杯?”
贺汀从不爱饮酒,身为神砥时,他尚可用神力催出酒气,如今身为凡人,却是沾上些许就会醉。
他预备轻轻推开白瓷酒盏, 指腹却触到那杯盏温热,低头一看, 酒水也正在冒着丝丝白雾热气。
“郎君饮一杯罢,”沈宁意手中捧着那热热的酒壶, 笑意清浅宜人,“我从连左那听说郎君酒量浅, 便取了果酒,又用放了枸杞红枣一并熬煮,酒气挥发了许多,正是好饮呢。”
贺汀抬眼看她一眼, 见她一身春绿小衫, 颊边别着一朵纯白梨花, 笑容浅浅,双眼在灯烛月光下光华流转不定。
贺汀喉结轻轻上下滚动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迎着沈宁意那略带讨好的笑容轻轻笑了起来。
他举起玲珑酒盏,见其中酒水泛着轻红,水光潋滟,倒映着眼前人影影绰绰的虚影。
他略一迟疑,还是饮了下去。
确实只有一丝酒味,除却枸杞红枣之淡香甜雅,还有浅浅酸甜在其中。
“还放了什么?”
沈宁意又替他斟上一杯,面容在月下轻盈明丽似云端花,她唇边漾着笑意:“是山里红。”
贺汀想起来了。
在无方岛时,她的神庙后面就种着各样的果子,包括山里红。
那团团红果常常被她用来逗弄他,她就爱看他皱着鼻子的样子,故意惹他逗他,看他生气炸毛又要搂着抱着亲他。
跟现在一样,打他一巴掌再给颗甜枣。
贺汀是在灵台那丝神魂归位时彻底恢复记忆的,其余几次与她神魂短暂相连时,他也会恢复片刻的记忆。
他记得她坐那树上咬牙切齿,只把他当作仇敌。
贺汀本以为她扮作棠骑是要报复自己,可她之后却又在善意引导自己。贺汀猜出是自己师父将她找来,她现下在他眼前做的每一件事,也应该都只是演戏。
他刚饮下一杯,沈宁意又立即上前为她斟满。
贺汀不再喝了,他开口问道:“温娘有什么事吗?”
沈宁意微微俯身做礼,笑意淡了些:“此次要多谢贺郎,若不是贺郎,杀害我家人真凶也不知何日才能找到。”
“我身无长物,只能亲自下厨为贺郎做些吃食,用以答谢郎君。”
美人眉间染愁绪,也是美不胜收,贺汀心中却波澜不惊,只出声道:“温娘不必在意。”
“今日之后,温娘还是归家吧,若有需要只管告诉连左便是。”但他未必就要让她事事都做得这样简单容易,贺汀憋着些莫名的情绪。
沈宁意则已经有些摸清贺汀这心情,尽管他面上不显,但一旦叫自己“温娘”,定然是心情不悦。
她哪里又惹到他了,沈宁意心下默默琢磨,却也没察觉到什么蛛丝马迹。
男人心海底针,贺汀还是做小孩时可爱些。
沈宁意轻轻点头称好,面上却露出一丝迟疑不安来,她见贺汀视若无睹,只得自己犹豫开口道:“可我跟在贺郎身侧这样之久”
“如今我又举家皆亡,只留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小女子,身如浮萍,命如草芥”
她变出晶莹的泪来:“除却贺郎身侧,我还有哪里可去?”
贺汀修长的指尖轻敲着那瓷白杯盏上,他垂着眸子长睫掩住情绪,半晌才说道:“也因如此,温娘才更不能留在我身侧。”
“之前之事除却寨中一些人外,并无人知晓,温娘大可直接归家,其余之事我都会为你安置好。”
他神态自若,声音在夜色中清朗润耳:“你家人虽亡,但家中营生我之前已为你安排妥当,你此次归家也不被烦忧过多,只管坐在家中,再寻个入赘的好夫婿便可。”
沈宁意却嘤咛出声:“郎君这话,却是伤人”
“温娘之前挥刀,更是伤人。”贺汀的声音冷清清的,仿若月色。
沈宁意腹诽贺汀果然还在记仇,面上却露出更加凄婉的神色来:“那件事始终是我鲁莽愚钝,可贺郎又怎知我之心境?”
“一夜之间,举家皆亡,独留我茕茕一人”她声音凄楚动人,“贺郎此时却忽然出现在我身侧,一切都为我细细筹谋计划,我又如何不生疑?”
“那便是我之错。”贺汀静静接过话头。
沈宁意:
她心中已对贺汀这小心眼冷笑两声,面上却还在一副可怜模样。
“可,可我”沈宁意忽地伸手抓住贺汀指尖,“可我已,心悦贺郎,再不想走了。”
“若要赘婿,也只有贺郎,我才愿意。”
他指尖修长匀称,此时却陡然收回,贺汀竟是愣在原处,目中露出一丝讶异来。
自沈宁意扮演温从宁来,见到的贺汀一直是从容冷静克制的,可就在这一刻,沈宁意终于从他眼中看出一丝惊慌。
沈宁意心中大喜,知道自己这一棋下对,贺汀就算再因之前事不满,现下知道两人是情投意合,怕也不会再追究。
沈宁意乘胜追击,又往他身边靠去,贺汀却是忽地站起身来后退了一步。
沈宁意心中乐得不行,脸上却还在演戏:“贺郎,你难道不心悦于我吗?”
贺汀又退了一步,他眸色沉沉,神情虽恢复了冷静,却抬起手来不让她靠近。
双目相接,沈宁意满目期待紧张,还有演出来的豁出去的羞赧,而贺汀却盯了她几眼,倏忽轻笑了声。
“又要玩我?”
沈宁意尽管知道贺汀是在叫温从宁,心下还是忍不住一动。她又往前挪了半步:“贺郎,你以为我要骗你什么?”
“贺郎这样好的容貌,这样聪颖天生,哪里猜不到我到底是真是假。”
她方流过泪,双眼氤氲朦胧,神色好似天真,却在月色下充满了蛊惑:“贺郎,你不喜欢我吗?”
贺汀被她逼得后退,背已抵在树上,他避无可避,一手挡住大半张脸,一双眼却盯住沈宁意,神色复杂。
沈宁意故作大胆地伸手去拉住他的衣衫一角,又抬头去看他,她一点一点靠近他,一脸真挚纯洁。她的声音放缓,低低地只有她二人可以听见:“贺郎,你难道真的不喜欢阿宁吗?”
她的语气像在撒娇抱怨:“贺郎,之前是你说,‘温娘美貌,我心悦之’,怎得现在变了呢?”
她五指纤纤,慢慢拢上贺汀那只抵在脸前的手上。她指尖似玉滑过他的掌心,轻轻挤进他的五指之间,慢慢滑了进去,和他十指紧扣了。
沈宁意拉下他的手来,又仰起脸来看他。
贺汀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她,却不发一言,只看着沈宁意一点点走近他。
“贺郎,你”沈宁意还在寸寸紧逼,心中也在不断编造新的谎言来勾.引她的猎物,可她话音却突然断在口中。
贺汀的神色陡然变了,他掌心不知何时已游到她腰后,只骤然用力一扣,沈宁意就跌进了他的怀中,才及弱冠的少年郎陡然笑起来,刚才的慌乱都蓦地烟消云散。
他的手掌紧握着她的腰肢,掌心热度隔着衣物传过来,呼吸热气就轻轻喷涌在她的眼前,他漫不经心地笑着:“阿宁认真的?”
沈宁意还未答话,只觉一时天旋地转,她的背后已经紧抵住身后树干,而贺汀一手将她们十指交握的双举到她的头顶,另一手还抚在她的腰侧,他眼中闪烁着几点忽明忽暗的烛火。
他低头靠近,又问了一遍:“阿宁,你认真的吗?”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沈宁意也眯着眼笑,眼看着贺汀的脸一点点靠近,她也梗着脖子一分不退。
她心中不屑地轻笑了一声,不过是个小孩,有何可俱,他也并不知温从宁就是她。
沈宁意伸出另一只手来轻轻抚上贺汀的侧脸,两人鼻息相交,双唇只在方寸之间——
有人停住了。
贺汀倏地放开了了她的手,他的气息也从她身前抽离而去。
这位郎君站在月下,面容如玉,薄唇微抿,神色冷冷,一双眼在她身上游移不定。
他忽地说道:“我还有事,你先吃吧。”
话音刚落,他便转身离去。走到门前跨过门槛时却似乎极为心绪不定地被轻轻绊了一脚,身体轻轻摇晃了一刻,他瞬间便站直身子,随手关了门,大步离去了。
沈宁意冷不丁笑出了声,她坐下就着贺汀杯未饮过的酒喝了下去。
咦,好酸。
作者有话说:
最高级的捕猎者常常会以猎物的身份出现。
边写边想我是土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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