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 时好
◎“因为我要报复他。”◎
正是夜深, 打更人敲着锣晃晃悠悠地打房后经过,手中的铜锣随着口中朗朗的打更声在空旷窄巷中幽幽回荡着。
在静夜中前方已房舍门房大开,似有液体滴溅之声在缓缓流动。
那是小镇里有名的一家小商贾, 门前殷红灯笼映着红墙正在散发光亮。
打更人挪着步子走到那洞开的门户前往里一望, 一片黑暗沉寂中, 那门前灯笼在风中摇摇晃晃, 照亮了门内正伏在地上背影。
打更人听到那身影处传来细细簌簌的咀嚼声, 他拿高手中的灯笼, 眯着眼往里瞧,正见那身影突然被过头来, 看了他一眼。
那人满脸血污令人看不清模样,一双眼却亮得惊人,一张嘴血盆大开咧到耳边,他的嘴中正有翻滚搅碎的血肉,仿佛无意识地嚼动着。
“啊!”打更人尖叫一声, 双股战战,手中的灯笼倏忽脱手, 整个人已是跌坐在地,满脸惊恐。
对面那身影已经渐渐站起身来, 就要走过来。
打更人仓皇想后退,双腿却抖如筛使不上一丝力气, 慌张之中,他手中铜锣猛然和地面一击,在空寂中发出摄人的一声脆响,那身影陡然停下, 打更人也终于慌张中扶着手旁木门站起, 被那门框狠狠绊了一跤, 踉踉跄跄地飞奔而逃了。
而正在那水塘洞府中的沈宁意猛然睁眼,身影一闪已是置身于丛林之中。
她甫一抬眼,眼见那温从宁已昏死在地,形容狼狈,而她身前正有一幼小身影双手捏诀,正在施法。
那墨蓝色的光晕已经将温从宁的身躯渐渐包裹,沈宁意立即抬手施法打断了那身影继续施法。
妖魔之力
还好她事现在温从宁身上留下监视符,否则她怕根本就逃不到此处。
而那被她打断施咒的身影来转了过来,令沈宁意看清了她的脸。
是她?
如今西城郡守的女儿,方才和贺汀才见过面的时好。
她怎么会身有魔气?
来不及细想,沈宁意一只手向温从宁身上施法,另一只手已然将那时好悬桎在半天挣扎不得。
时好被她的突然降临吓了一跳,被禁锢在悬空后才发现不对劲,立即开始奋力挣扎,口中还在不住叫嚣。
“你是何人?焉敢绑我!”
她见沈宁意向温从宁施法,已是吓得大声乱叫:“别!!”
“别对她施法!!”
沈宁意已察觉到温从宁魂魄仿佛正在化作流沙,正在从她身上流窜,她竭力用神法包裹她全身,令魂魄无处可漏,可她身体中的魂魄却还在沙化。
她心中焦急,手下已是不自觉用力,时好的声音已经越发细小无力:“她,她中了我族离魂之术,只有我能救她。”
“你,你快放了我”
沈宁意骤然停手,眉目间已有冷色:“说。”
时好大呼了好几口气,她从小众星拱月,从未被人这样凶过,心气已是极为不平,正欲破口咒骂,却被她眼色吓得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又才梗着脖子直言道:“我不是要害她。”
她咽了咽唾沫,只拿眼色去和沈宁意对视:“她中了离魂之术,不过一刻三魂六魄便都会化作齑粉流出体外,再无回转。”
她周身突然一松,已然落地,沈宁意冷声道:“施法。”
时好眼珠一转,暗中施了个遁地术就欲逃跑,可那咒法刚成,她就又被对面女子的法术定在原地再不能动弹分毫。
那女子微微抬手,时好只觉周身光束已然收紧,她只觉五脏六腑顿时被挤做一团,立刻高声道:“我施法!我施法!”
身上的术法这才收了回去,时好恹恹地松活了一下周身骨骼,走到温从宁身前,静心凝神双手成诀已然开始施法。
沈宁意的声音幽幽在耳边传来:“若她有失”
时好闭着眼撇了撇嘴。
她只是想来看看贺汀看上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没想到却看见她中了离魂之术逃入林间。
她只是顺手救人,却也没料到不知哪里来了个法力高强的怪人。
她微微掀起眼皮用余光悄悄打量沈宁意,见她身无神光,看起来不过就是个凡人,怎么会有这样强的术法?
早知道———
她收回双手,梗着脖子没好气地说道:“好了好了,现下可以放我走了吧?”
沈宁意查探了温从宁的周身,面色却并未放松下来,也没有放过时好:“她少了一魄。”
时好难以置信,心中火气已然压不住:“那干我什么事?又不是我害的她,她还应该谢谢我呢!”
沈宁意的神法四散在时好周围仿佛透亮的萤火,时好视若无睹,正要大步离开,就被那一丝荧光神法烫了一下。
她疼得呻.吟了一声,委屈至极,双眼盈盈含泪就要哭起来。
沈宁意却神色淡淡似笑非笑:“那你同我说说,你是只魔,怎么会成了西城郡郡守的女儿?”
时好被她的神法威压制得挪不开步子,她的双眼明亮沉静,仿佛带着蛊意——
“我是魔族圣女,为了接近贺汀”
话音刚落,她心神俱震,双目圆睁:她怎么说出口了!
可她的嘴却还在不自主地回答她的下一个问题。
“你为何接近贺汀?”
“因为我要报复他。”
时好眼中热泪不甘又屈辱地流了出来:她是谁,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就操纵了她!
沈宁意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好整以暇地又问:“你怎么找到他的?”
时好第一次这样想扇自己的嘴:“他镇魂钉上的符咒我动了手脚,只要他那丝神魂漏出,我就会很快察觉。”
沈宁意目露思索,又问道:“那咒术是你下的?”
这魔族圣女修为这样低,想来不是她
“不是我,是”
她双唇骤然锁住,身形突然一晃。
时好察觉到她的言灵咒和这女子的法术撞了一下,她自由了一瞬间,立刻反应过来想要逃,还不及施法又被她抓住了。
时好彻底崩溃了,自暴自弃地坐地上巴巴地掉起泪来:“你就放过我吧!我什么坏事都还没来得及做呢!”
沈宁意好笑地蹲下和她平视:“你为什么不施法时身上没有魔气?”
时好不想回答,可那张嘴根本停不下来:“因为我父亲是人。”
“这样”
沈宁意那笼罩的威压终于离开了时好的周身,可她也一时不敢再逃跑,只怯怯抬眼问道:“这位,这位道友,我现下能走了吗?”
沈宁意站在她身前:“可以。”
她语音刚落,时好心头的喜悦还没窜到脸上,就见对面女子将食指轻轻抵住了自己的额头。
她指尖微凉,其中还有一丝金光突然窜进了时好的灵台之中。
她当即跳起,捂住额头连退了好几步,她面上还有泪痕,双目惊恐,却是终于恶从胆边生,抬手就施法向沈宁意袭去。
她天生身份特殊,除了在贺汀面前栽过一次,从来都是她折磨别人,今日却遇到这怪人,她才不会任人摆布!
那道墨蓝色光拳从她手中呼出,快如闪电,这一拳她用尽力气,她看起来就是凡人,绝对逃不过——
沈宁意淡然抬眼,那光拳却刹那停在她眼前,只掀去几寸风声轻轻浮动了她的碎发。
她忽地笑了,却不达眼底,再一眨眼,那光拳猝然化作齑粉散去。
她望了过来。
时好惊骇地后退几步,满脸不可思议:“你究竟是谁?”
沈宁意慢慢向她走近,语气平静,却让时好浑身不住颤抖了一瞬:“不要再找死。”
“原来的时好呢?你杀了她吗?”
她右手边正有淡金游丝围绕积蓄,时好心中狂跳,知道自己是遇到了惹不起的人,她的法光这样纯粹,不会是个神吧
可她的身躯分明就是人。
她慌恐地解释:“我没有,她一月前便已死了,我只是假扮成她,想要接近贺汀”
“我从未杀过一人,你,你”
时好不住后退,沈宁意眯着眼打量了她一遍,确实没从她身上看出罪孽血气,她才骤然停了步。
“你既能识得那是离魂之术,是否看得出上面魔气归属于谁?”
时好眼神闪烁:“我不知。”
沈宁意知她有些线索,却暂时也并未再逼她说话,她眼下有件极其重要的事需要处理。
不远处天光已渐渐亮起来,天就要亮了。
贺汀马上就会经过此处,可温从宁失了一魂,暂时是醒不过来了,她若醒不过来要如何去被白玉钦误导,七日之后刺杀贺汀呢。
眼前这只魔,也需要控制住,刚才她说不出施展镇魂钉上咒术之人是因为言灵咒,这背后当真与魔界有什么牵连吗?
时好看她目色沉沉,心中更怕,弱弱开口问道:“你是神官吗?”
“你在我脑子里放了什么?”
她满脸懊恼悲伤:“我只是想报个仇罢了,没想害人,神官可不可以放我一马?”
沈宁意望向这满脸泪痕的小姑娘,心里起了一点主意。
“我给你下了咒,现下你只要违背我心意行事,便会头痛欲裂,不过一刻神魂崩碎。”
时好登时眼泪都被吓了回去:“这位神官,我真的没有做过坏事,你就放过我好不好”
只听沈宁意又说道:“你将她带回去好好照顾,可以做到吗?”
时好捧着脸呆呆点头。
沈宁意在温从宁身上施下障眼法,又祭出一盏聚魂灯递给时好。
“将此等悬于她床头,七日聚魂,你需将她看护好。”
时好抬手颤颤巍巍地接了过去。
沈宁意忽地感受到贺汀气息临近,只一挥手,时好和温从宁便一齐消失了。
她变做温从宁的模样,极为细心地变幻出周身的伤来,躺在了温从宁刚刚躺的地方。
她闭上眼,听那马蹄声一点点靠近,心里忍不住叹了声气。
现下她找到了变数,也将她控制住了。
但有谁能够告诉她,为何她又要在他身侧假扮他人了
作者有话说:
沈老师的新剧本来了。
42 ? 神交
◎他看到我了?◎
马车晃荡, 沈宁意扔了团符变做昏迷的温从宁,自己则隐了身形坐在贺汀对面打量起他来。
他今日出行为何坐的马车,车上堆满伤药瓶瓶罐罐, 是要带给谁?
他一身紫棠暗袍, 发冠同他幼时一般一丝不苟。她用障眼法变成的温从宁静静卧在他身侧, 而贺汀正手中拿着帕子轻轻替“温从宁”擦拭脸上污迹。
他动作细致且耐心, 眉目低垂, 长睫如鸦掩住了目中的情绪, 素白巾帕在他手中被揉皱,陷入他骨节分明修长的指间。
沈宁意托起下巴, 觉得眼前场景奇异得紧:温从宁这次和贺汀认识不过一日,他怎么看起来已是一脉深情了?
他动作异常轻柔,那指尖轻点在那面庞之上,也好似点在她身上,令她极为不舒服地挪了挪身子。
对面贺汀好似微不可察地喟叹了一声, 突然喃喃道:“你想要什么?”
沈宁意闻言怔忪了一瞬。
这话问得太古怪,再联系他举止行为, 她难免多想。
正在思量之中,她的右手成决已然从灵台中抽出一丝神魂直直往贺汀眉心之中探去了。
只在电光火石间, 那丝素金光亮已窜入贺汀灵台之中,沈宁意突觉浑身发麻, 天灵盖上窜起一股酥酥麻麻地电流正往周身而去。
她心跳加快,脊椎之下仿佛燃起火势,正要沿着皮肤一点点往上烧起来。
她当即左手施法强行抽离回了婆文海棠废文都在幺污儿二七五二吧椅自己的那一丝神魂,那神魂噗地一声跃出贺汀眉心, 撞进沈宁意灵台之中。
她立刻扶住马车一侧整理气息, 甫一抬头却见对面贺汀眼皮已然掀了起来, 正望向自己这方,只是双目并未和她对视。
他双眼亮得出奇,定定地看向沈宁意,就像看到了什么猎物,有种摄人的幽光透出来。
沈宁意心中一咯噔,迟疑地缓缓伸手在他眼前晃荡了一下。
不过一瞬,他双眼紧闭轻轻晃动头颅,再睁眼时已恢复了常态,又看向温从宁了。
他看到我了?
沈宁意又将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却神色平静,并无变化。
她安了心,心中却又突然狂跳起来。
他灵台中的镇魂钉并无问题,咒术也尽然消散,只是她神魂一进他识海之中就有无数湛蓝色光线涌上来将她神魂包裹缠绕,差点就拔不出来了。
而且,她方才好似不小心与他神交了一瞬。
沈宁意脸色难看,心道从前为他缝魂之时也会有酥麻之感,却和此次完全不同,这是怎么回事?
此事决计不可令他知道。
她脸颊渐渐爬上飞红,而对面贺汀神色如常一脸无知,还在照顾那个假的温从宁。
沈宁意一时心虚尴尬,把头探到窗边去了。
外面景色飞快往后滑动着,清风阵阵正拂在她脸侧。
她靠在窗边,已然发现此事有多难办。
令她装作温从宁为二人制造相遇就罢,要她七日之后帮温从宁捅他一刀也不难,只是她下要她和贺汀周旋,要假扮温从宁和他纠缠……
沈宁意浑身一激灵。
她从前扮做棠骑养他将近一年,就算她只是为了成事,但心中却早就把他列为小辈,要同他谈情说爱,实在让她心呼荒唐。
马车行得快,冷风阵阵已缓缓吹了进来。
对面贺汀不知何时上身靠近,整个人正挨在了沈宁意身侧。
带着他气息的呼吸就要扑面而来……
她心中一惊,冷不丁望旁边一撤。
贺汀长臂一伸,啪一声关了窗。
原来是关窗
沈宁意顿时嘘出一口气,又见贺汀将外袍脱下披到了“温从宁”身上。
她抿了抿唇,突感此事或许也未必这样难。贺汀这样贴心,再回忆那夜他拒绝时好时所说之话,他已经爱上温从宁了也说不定。
一人一神再有一符咒变作的人挤在这狭小空间,沈宁意几乎能闻见贺汀发上熟悉的清香,她浑身不适,心里还记挂着旁事,当即原地化作一道金光消失不见了。
这边的时好正不情不愿地安置好了真正的的温从宁,放置好了点燃的聚魂盏。
她方才尝试直接扔掉温从宁,却发现只要念头一起就头痛欲裂,天灵盖都要升起,才极为屈辱地悄悄将温从宁带了回来。
她真倒霉。
她心中愤懑屈辱,口中骂骂咧咧:“什么神仙,看起来不就是个凡人?真要厉害的神仙怎么会出现在这个破地方?”
她漂亮的瞳仁乌溜溜地转:“不过她怎么会知道贺汀,不会也是来报仇的吧?”
话音刚落只觉身后阴影笼罩,她心中一跳,一回头那位女神正在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时好回忆起她那神光缠人之痛,顿时头皮发麻,脸上笑容勉强:“上神来了?”
“我已经按照上神安排做好了。”
沈宁意移步上前,并未理会身旁时好讨好的眼神,直接伸手查探了温从宁的情况。
剩下的三魂六魄已稳固在内,那聚魂灯高悬她头顶,其中魂灯闪烁,却只引入了零零散散几点魄余。
温从宁少了一脉精魄,主掌爱欲,若是寻不回,她就根本无法对贺汀动情,贺汀的命盘大事便会变化。
沈宁意无奈扶额,眉目间又沉了下来。
一旁时好察言观色发觉她面色沉沉,已然悄悄远离她好几步。
正要再往后一迈时沈宁意却突然转身看向她,开口问道:“那散落的一魄会如何?”
时好蓦地停在原地,为难道:“自然是肆意飘散,再无回还。”
她见沈宁意长睫一垂面无表情,又立即出声补充道:“但上神祭出了聚魂盏,想来收回一魄并不是难事,只是需要时间”
沈宁意慢慢坐下,素手轻轻拂过温从宁的脸侧,那一道浅浅伤疤顿时消失不见。
她叹道:“是啊,需要时间”
时好见沈宁意面色恢复了些,心中也霎时松了口气,正想转身逃跑,又听得那边沈宁意又说话了。
“你族秘术,意思便是还有一只魔在此方世界?”
她一脸漫不经心,双眼静静却似带寒光,时好背脊一凉,已慌忙摆手说道:“上神莫要再控制我,我全部交代!”
她双眼看向别处,形容扭捏:“我出来的时候,跟了只疯狗。”
沈宁意问道:“什么意思?”
“身为圣女,力量却弱,我族长指了只魔来保护我,”她语气一顿,脸上忿忿,“可他压根就在囚禁我,他就跟只疯狗似的。”
“他与我不同,只要一离开魔渊便需要不时吸食鲜血。但他不食人魂,最爱就是用散魂之术散尽人的魂魄,再只食血肉。”
“你知道他在哪?”沈宁意抬眼看她。
“我不想知道,可我身为圣女,轻易便可感受我族气息何在。”时好耷拉着眼,用手指了指温从宁,“也是因此,我才会碰巧救了她一命。”
这就是另一个变数,需也掌握在手才可。
沈宁意于是说道:“既是你把他带出来,你就应该将他约束好”
时好惊惶抬眼,一脸无奈憋屈:“不是我不想,只是他四处寻我正想将我带回去,我根本打不过他,只能躲了。”
沈宁意闻言思量片刻,抬手将一枚符咒飞给时好,时好双眼溜圆:“这是?”
“此符会将他捉住。”
时好顶着张少女圆脸,娇憨可爱,脸上表情毫不掩饰地换上喜色:“多谢上神!”
沈宁意蓦地问道:“你是有何天资能做圣女?”
时好接过符咒,只觉上面神法暗流,灵气充沛特殊,心中和沈宁意那点不快都消了大半。
她摆手笑道:“没什么天资,只是我族就三只雌性,一是我娘,二是我姨,我姨产子之后圣女便自然轮到我了。”
沈宁意:噢。
魔渊之中种群众多,她从未去过,也自然没听过时好的族群。
但无方曾经如同魔域时,也是少有雌性,想来灵气不足是难以孕育雌胎的。
眼下这两点变数便已解决,沈宁意心下计量,还应去一趟温从宁的家宅,行随心动,下一霎便已出现在温从宁家宅门前的门前了。
府门大开,温从宁家人的尸体都被整整齐齐摆在院内盖上白布,门外人群拥挤围观,又有官府之人把守在外。
沈宁意隐了身形大步而入,见屋内正有一验尸官在察看尸体状况。
那尸体
銥誮
不成人形,从脖颈处到□□皮肤被撕裂开,五脏皆空,形状可怖,伤口狰狞不齐状似被猛兽撕咬。
沈宁意站在那验尸官身侧听他说道:“死者是遭头部重击而死,身上伤痕乃是死后被野兽撕咬。”
沈宁意这才注意到这尸体被血模糊地头颅之上有一道干涸的血迹。
这食肉脏的应该就是时好所说的魔,这伤则应该就是白玉钦的人所为。
只是他要如何嫁祸给贺汀呢。
沈宁意望院中一看,五具尸体被白布遮掩却难掩血迹,小小院落中四处都是飞溅的血肉肢体,院外人群嘈杂纷乱,其中好似有张熟悉的脸。
沈宁意眯了眯眼,定睛一看。
是齐田。
他来这做什么?
43 ? 虚假同盟
◎轻叩墙板问候她,细心地给她煮糖梨水的小孩,已经完全长大了,也回不来了。◎
是夜, 贺汀的小院里灯火正明。
从前他身份特殊,受人摈弃排挤,用的灯油都是最劣质的, 以前想要夜里秉烛夜读都是难事。
那灯油常常不过一会儿就会升起浓黑色的烟雾, 熏得人呼吸不畅头晕目眩。
他的小房间和她的只隔着一壁薄薄的墙。
沈宁意深夜练剑回来时, 偶尔发出细碎的声响, 墙的另一侧的贺汀就会在那边轻轻敲叩这堵墙, 用稚嫩的声音问她是不是醒了。
贺汀的觉总是很浅, 小小少年心里总有不安揣着。
两人不熟悉时他沉默寡言,一些熟稔后他又总要显露一些孩童的天真来。
和现在完全不同。
沈宁意隐了身形坐在贺汀对面支着脸打量他。
他的房间里比以前亮了许多, 原来坑洼不平的泥墙上了新泥,避风保暖。
茅草铺底的小床也换成了更结实的木床,软被扑扑,上面正躺着沈宁意变出的假温从宁。
贺汀正在灯下读书,长指舒长握着一卷书, 另一只手则枕在额边,姿势随意舒适, 背脊修长,与他人前的模样有些不同。
也和沈宁意记忆里的贺汀完全不同。
如今他已极弱冠, 不过再一年,他就要离开凡尘重归天境, 他两人便是除了那点仇怨再无瓜葛。
沈宁意双眼托脸,没忍住多看了他两眼。
灯火在他呼吸间盈动着,青年长睫微垂仿若鸦羽,投下的阴影正随着灯火在他眼下浮动。
他忽然抬头了, 双目望了过来。
沈宁意心知他在看窗外月色, 却也忽然呼吸一滞。
他在等温从宁醒来, 沈宁意猜。
他二人不过第二次相见,尽管一直都是沈宁意假扮,可贺汀如今不过凡人,丝毫不知。
他所关注的,就是温从宁。
沈宁意站起身来走到床边看向那已经处理好伤口换好衣物静静沉睡的“温从宁”,一鼓作气,躺了进去。
迟早要演,不如尽快。
“温从宁”仿佛无意识地发出一声嘤咛,悠然转醒了。
大抵从昏迷中醒来都是要发出一丝声响来惹人注意的,沈宁意心想。
贺汀听到那声嘤咛,已然放下书页,起身走了过来。
“温娘子醒了?”
沈宁意状似茫然,呢喃道:“这是何处?”
贺汀笑得意味深长:“温娘子从我这里逃跑后,晕倒在林中,被我恰好遇见带回了。”
沈宁意抬手轻抚额角,垂目陷入思索,口中还在假装下意思道谢:“多谢”
“不!”沈宁意忽地扶着床沿就要坐起,贺汀见她不稳急忙伸手扶她坐起。
他掌心余热又隔着春日薄衫透过来,沈宁意心里记着此时应该先要装作担心家人,并未避开。
她反而陡然伸手握住他的双臂,情急地问道:“贺郎君是否有看到我的家人?”
“他们怎么样了!”
她演得认真,却怎么也挤不出泪来,只能用力咬住唇瓣,心中默念法诀变出了一点盈眶热泪来。
贺汀很是不忍地说道:“娘子节哀。”
沈宁意状似不敢相信地瞪圆双眼,双臂无力垂下,身子颓然地往后一靠:“这,这”
“我不相信。”她双手捂住面颊,双肩震动已然是假哭出声来。
贺汀的气息远离了些,他好似站起身来,他的声音清朗如皎月:“娘子节哀。”
沈宁意假哭了半晌,却再没听到贺汀的只言片语,她心中焦急:贺汀是呆还是傻,此时应快点安慰她啊,不然接下去她可怎么演。
她双肩颤动终于缓缓停下,感觉变出的泪水泛着丝若有若无的甜味,湿透了她的掌心,她没得被自己的抽泣声梗了一下。
“温娘子哭完了?”贺汀正站在一旁默默看着她。
沈宁意总觉得他像在等她哭完,拧着袖子擦了擦泪,故作难堪道:“若无郎君,我怕也早就……”
“我之前却误会郎君是恶人,是我错了。”
一行清泪又从她脸上滑下,她再度哽咽了。
贺汀还是那句话:“娘子节哀。”
就不能说些别的吗?白日给她擦脸时那样温柔细致,现在怎得这般不开窍?
沈宁意没法,只能假意自怨自艾:“如今我父母皆亡,我却连是何人的毒手都不知……”
“他又为何要害我一家,我们一家行商一直谨小慎微,做的也不过是小生意,怎会如此?”
贺汀的声音带着疏离:“温娘若想查,我可以帮你一二。”
沈宁意眼含春雨:“多谢郎君!”
她又丧气颓然道:“可我今后又要如何……”
“我一介女子,身如浮萍,无依无靠……”
贺汀突然打断了她:“温娘之前绞尽脑汁意图逃走,今日却又只得依靠于我……”
若她此时是真的温从宁,听到贺汀这话心中一定只觉屈辱嗔怒。
但听到这话的沈宁意,面上虽做出强忍羞辱的神情,心里却大呼这剧情终于有点强取豪夺的意味了。
贺汀终于透露出沈宁意从未见过的恶劣来。
她心中新奇又莫名,心道果然最算再乖的小孩,对待喜欢的异性的态度也是完全特别的。
轻叩墙板问候她,细心地给她煮糖梨水的小孩,已经完全长大了,也回不来了。
有些浅浅的情绪像清清凉凉的透明溪水一样淌过她的心,她轻轻舔舐了一点指尖的泪水,确实是甜的。
她还不忘继续好好扮演温从宁,以温从宁的性子,现下应该会说:“若,若郎君能为我查明真凶,为我家人报仇,我愿意为郎君做任何事。”
贺汀似笑非笑:“温娘子……倒是能屈能伸。”
“温从宁”面露难堪,双唇紧抿。
“贺郎,能否让我归家为家人下葬”
贺汀说道:“娘子家人如今正在官府,若那贼人与娘子一家有仇是蓄意报复,娘子出现却是有危险。”
“这两日我会为娘子查清一切,你家人下葬之时,我会接娘子亲去。”
他的声音静静的不带什么情绪:“温娘子好好将养身子,我明日再来看你。”
沈宁意目送他离开,突然发现贺汀方才神情与马车上全然不同。
他在“温从宁“沉睡时那样小心,仿佛在看一件珍宝,可和她对话时却总有些漫不经心的意味。
为何会这样?
男女情.事,她不甚明,或许她可问一问阙如。
想到此处,她又取出才收到的光信摊开,元烟儿说到:我要去探一探无方边境。
言简意赅,简明扼要。
却是在找死。
元烟儿虽然现在是她第一神使,但沈宁意要救下她也不过因为参与到那谜团之中,又有绿饶以命相托罢了。
即便如此,她现下也根本做不了什么。
她如今虽已修至金光之境,但不过只堪堪护得住无方罢了,解开无方咒罚,才是她眼下最重要的事。
她初接手无方时,无方寸草不生,生灵涂炭,凶兽横行。
莫说清管,当时神法低微的她,想要活下去,便只能靠厮杀血搏出一条路来。
如今穷凶极恶之兽都被驱到无方边境之中,那些阴暗角落是曾经设下流放岛屿的神族的诅咒,她根本无法消尽。
元烟儿若真想去
纵然沈宁意可以轻易阻止她,但这样去打磨一下她的性子或许也不是坏事。
沈宁意依旧只回了个已阅。
翌日清晨,沈宁意最先等到的却是时好。
她不知怎么摸到此地,在门前探头探脑。
沈宁意掀起眼皮扫了她一眼。
“上神?”时好犹豫开口。
沈宁意冲她点头。
时好顿时迈了进来,一脸狐疑地盯住沈宁意:“我听说贺汀在山下捡回来一名女子,原来是上神假扮,不过上神这是?”
她琢磨出来了:“我懂了!”
“上神也是来报复贺汀的!”她满眼惊疑,手中握拳,“是不是?”
沈宁意:“是吧。”
时好双目放光,已经坐到了沈宁意身侧,手伸了过来:“上神!”
沈宁意往旁一躲,抬手施法时好斟茶。
时好毫不在意:“上神!你是怎么遭了那小人的毒手!”
“当日我方出魔域,就被他挑衅,”时好口若悬河,“我这就没见过这样不讲道理的神君,我出魔域招谁惹谁,他偏要来横插一脚,干他何事?”
“若不是我跑得快,今日我怕就不能在此处了!”
时好双眼发狠,口中滔滔不绝:“知道他暗中前来魔域,我便偷偷跟上,终于给我找到了机会”
“对了,上神,他跟你有何仇怨?”
沈宁意淡笑道:“他烧了我座山。”
时好一脸了然与同情:“凶残如斯凶残如斯!”
她话头一转,又将沈宁意打量几眼:“不过上神,这是准备埋伏在他身侧趁其不备给他一击?”
时好兴奋起来:“其实我有个更好的主意!”
沈宁意笑容淡淡,并未回她。
时好自顾自地说起来:“现下他是个凡人,于上神和我而言捏死他就如同捏死蚂蚁,有何意思?”
“我看他们凡人话本,说到攻心为上,与其让他受皮肉之苦,不如让他羞辱痛苦,折辱于他,等他再回神身之时”时好已然大笑出声。
沈宁意突然说话了:“我现下做的不正是?”
时好怔愣一瞬,反应过来:“上神这是要扮成凡人女子攻下他心防?”
“妙啊妙啊。”
仇人的仇人堪比同盟,时好心头乐得压不住,又听沈宁意问道:“抓到了吗?”
时好知道她在说那只疯狗,立即回复道:“我已刻意泄露我气息,布下天罗地网,只待今夜瓮中捉鳖。”
“上神只管放心对付贺汀,其他有何需要尽管叫我。”时好从怀中掏出一枚桐花,“上神只要对其施法唤我便是。”
沈宁意被这变故弄得啼笑皆非,正要说话,就听得外面传来响动,有人来了。
时好双眼发亮:“是贺汀!”
她双目灼灼如日光,不知突然从哪里摸出一天长鞭:“上神,得罪了!”
44 ? 勾冶
◎“我见过你。”他突然说道。◎
贺汀带着人刚进了小院, 就听到屋内传来争执声。
“你是怎么赖上贺郎?靠你这副狐媚模样?”
“你以为贺郎是见色起意之人吗?他需要的是一个可以帮他的人,你不过是个乡野小娘,除了一点姿色, 又有什么?”
哐当一声, 木凳翻到在地, 随之是一声闷哼, 贺汀心神一凛, 猛地推开了门。
“温从宁”仿若垂柳娇弱跌倒在地, 面容苍白,表情无措。
而她对面的时好手中长鞭正高高扬起, 就要落下——-
贺汀身形一移挡到沈宁意身前,那长鞭卷起风声,正打在贺汀的脊背之上,发出重重一声衣箔开裂之声。
贺汀却面色不改不哼一声,正和满目惊吓的沈宁意对视了。
眼下
贺汀转头朝时好望去, 双目冷似冰锥,时好惊呼出声, 手中长鞭一松啪得落地。
她被他目中杀意激地后退几步,摆手道:“我不是故意的贺郎!”
贺汀冷声道:“滚。”
时好连那长鞭也不敢捡起, 满脸委屈惊恐地离开了。
只有沈宁意看到她偷偷递过来的得意眼神:我做得不错吧?
沈宁意:
“贺哥哥你没事吧?”贺汀身后原还跟着一姿容清丽的少女,她见贺汀受了一鞭, 已是慌慌张张地察看他背后的伤口。
贺汀摆手避开她的上前:“我无事。”
他还示意那少女去扶沈宁意。
沈宁意便在那少女搀扶下站起了身,她一侧目,只见那少女明眸皓齿,正眉眼弯弯巧笑嫣然地小心打量沈宁意。
“温娘子好, ”她的手腕自然地勾住了沈宁意的臂弯, “我是小甜。”
她都这样大了……
沈宁意有些不习惯, 却也没有避开她的亲近。
她的气息就在身侧,带着少女的软香:“温娘子,你没事吧?”
沈宁意默默摇头。
对面贺汀的双眼胶着在沈宁意身上令她有些不舒服,她觉得气氛古怪,自己开口打破了他那笔直的目光:“贺郎君,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贺汀开口道:“我给你带了件东西。”
语罢他便大步迈出房门,似乎去拿什么。
身侧的小甜笑容和童年时一无二致,天真可爱:“温娘子且宽心,今后我每天都来照顾娘子三餐,陪伴娘子解乏。”
沈宁意故作腼腆点头,见贺汀抱了一盆花进来。
那花盆是青瓷烧就,纹饰别致舒朗,里面正生着一盆才结花苞的海棠,枝叶骨直,绿叶繁茂。
贺汀说道:“你可偶尔看看花消磨些时间。”
沈宁意明析贺汀是为想温娘子转移些注意力,不至于太过伤心。
沈宁意又悄悄施法令眼眶通红,她的声音中也凝出些哽咽:“……多谢郎君。”
小甜捂嘴偷笑:“这花可是贺哥哥种了好些年的呢,这才认识温娘便送给温娘了。”
沈宁意头埋得更低,认真演出温从宁听到此话时该有的难为情和些许抵触不安。
贺汀似乎看出她情绪,朗声道:“温娘子且耐心等候,今后由小甜暂时照顾你,不用担心再有人来打搅你。”
语罢他便转身告辞离去。
贺汀才走,小甜就已经匆匆拉着沈宁意坐下。
她的好奇探究就挂在脸上:“温娘,你是如何同贺哥哥认识的?”
沈宁意垂着眸子慢慢陈述:“我家中遭逢贼人……我侥幸逃生,是贺郎救了我。”
小甜吃惊地打直了脊背,回忆起贺汀似乎是有嘱咐过这一茬,自己却只顾好奇没有细听。
她再忆起自己这一副毫无同情的模样顿时尴尬懊恼地秀眉紧蹙:“温娘,实在抱歉……我才知晓竟是这样。”
她真诚致歉:“我只想着从来不曾见过贺哥哥带过女子回来,却没考虑……”
她的双手带着细细的薄茧,轻轻覆到了沈宁意手背之上,安慰道:“温娘……节哀顺变。”
沈宁意静静点头,目中愁绪绵远。
小甜还是同从前一样活泼开朗,不过她是何时与贺汀搭上线的呢。
这些细枝末节贺汀的命盘里并无画面,沈宁意只要保证不会改变主线便是。
这边小甜站起身来撩起袖子亲自去给温从宁做早食了,说是当做给她的赔礼。
沈宁意点头称好,却无意瞥到地上那只静静躺着的长鞭。
时好似乎笃定贺汀会拦下这一鞭,力量下得十足。
那鞭子尾处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迹,贺汀走时背后却看不出什么大碍。
时好是在借机报私仇。
臭小孩倒是和从前一般逞强。
但哪有送花解闷的,不如送些小猫小狗活泼热闹些。
沈宁意百无聊赖地拨弄那花枝,就将这日头一并消磨过去了。
小甜如同从前一样笑语嫣然,惯会逗人开心。
沈宁意在小院中听她谈笑,见她去院中鸡栏中喂鸡,她才知道从前她从她手中买来的小红居然还活着。
沈宁意本以为它是因为年纪过大才蹲在鸡舍中不爱走动,可小甜喂食时它雄赳赳气昂昂,身上灵光环绕,精神极佳。
想来是从前吃了她种的菜,居然无意令它通了灵,竟学会了修炼。
沈宁意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它还真要成精了。
小甜笑道:“这是小红,从前棠姐姐将它买回来,却没想到,已经过了七年了。”
少女面容如花,一双笑眼也难得拢上些怅惘来。
沈宁意顺着她的话问道:“棠姐姐是?”
“棠姐姐是从前照顾贺哥哥的一位娘子,她不但长得美,法力高强,心底也好呢。”
小甜目光悠远,看向天际一片翻滚的云浪:“若是没有她,就不会有贺哥哥的今日,也不会有小甜的今日。”
“那她现在?”沈宁意继续问道。
“她已经去世了。”小甜回望沈宁意,勉强地勾起唇笑了笑。
沈宁意故作吃惊:“抱歉,我无心”
小甜却打断了她的话,又打起了精神,笑容温柔动人:“不怪温娘。”
她的目中有些情绪积蓄起来,递向了沈宁意:“温娘,你且不知,棠姐姐走后,贺哥哥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滴水未进,最终晕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却像变了一个人了。”
还有这一茬?
沈宁意赧然地眯了眯眼,不留痕迹地避开了小甜的目光。
又听小甜说道:“他现在过得比以前好许多,也在寨中有了地位,可他却还是常常来这里住。”
“我知道他是在想棠姐姐。”小甜双眸明亮闪烁,“但是昨日他却第一次把别的女子带回来。”
小甜抱歉地笑了笑:“所以我今日见到温娘才会那样口不择言,失了分寸。”
“温娘,你不会介意吧?”
沈宁意勾着唇轻轻摇头。
小甜目光却有些痴了:“温娘生得真好看啊。”
沈宁意礼貌地笑笑。
她心里却在想,她走后贺汀原来是那样的。
可他那样做是为了从前的棠骑还是她呢?
那也与她没什么关系,不论棠骑还是温从宁,与他相处的一直都是“旁人”罢了,他能知道什么?
沈宁意随意在院中打量变化,见那树下埋葬棠骑之处种上了花束,其中原来插着一块细细窄窄的木牌,刻了棠骑二字。
半日浮生就这样过去,贺汀却再没上门一次。
小甜虽然贴心可爱,却也实在热情得令她有些消化不了,她变了个假的温从宁,就往给她传信的时好那去了。
时好已经将两人归为同盟,态度与之前截然不同,一见她出现就兴奋地和她打招呼:“上神快来,我抓住那只疯狗了。”
地面上画着复杂繁峙的结界印,结界射出摄人的墨蓝色光束将那只魔团团围住,他的行动被身上金光枷锁束缚,不得动弹分毫。
他与沈宁意所想的有些不同,他生了长蛊人的桃花面,一身暗红黑衣衬得他眉目深深,眼中似有青光随风而起。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沈宁意:“这就是你找来的帮手?”
“一个金光之境的神砥?”
他语气不屑,尽管身躯被金光枷锁所缚,被迫弯曲,头颅却依然抬得笔直傲然。
“小小人族,人身肉骨,岂敢成神?”
时好见状已然跳起抬手想敲他一碇,却被他轻飘飘一个眼神吓得诧然停住,悻悻收手,口中却嘴硬叫嚣道:“你都这样了还敢嚣张?”
“被逮了全是你自己修为不够,还敢看不起上神?”
时好在他面前踱步,颇为得意:“你当日敢坐到我头上,就该知道总有人会治得住你这只疯狗!”
那只魔不发一言,眼中意味深长,只一直盯着沈宁意。
沈宁意也将他细细打量了一番,他看起来身上并无魔气,还有参杂着仙风的腥气。
是堕神吗?
“你叫什么?”沈宁意开口问道。
他双唇嫣红似血,眼角勾着若有若无的腥色:“勾冶。”
“我见过你。”他突然笑了,“在一个破庙里。”
时好目光在两人之间觑巡,觉得气氛不对,立刻站到沈宁意身侧去瞪勾冶:“你别妄图和上神套近乎!”
“上神,你可别听他胡言乱语,这只疯狗惯会蛊惑人心。”时好在沈宁意耳边补充,“上神别看他现下正常,一会儿发起疯来,可吓人了!”
她话音刚落,只见对面勾冶突然眉间一拧,从脖颈以下正有漆黑色花纹慢慢爬上他白的毫无血色的脸颊之上。
他神色间似有痛苦慢慢爬了上来,眼白中也爬上纹饰,瞳眸中一片漆黑,仿佛有漩涡在中搅动着。
时好见状已飞速躲到沈宁意身后去了。
勾冶脚下的结界飞速转动着,光线纷杂乱飞,他身上的金光枷锁也在不住叮叮颤动着。
他面色逐渐狰狞,额间青筋暴起,双手筋脉鼓起膨胀,但被那金光枷锁制地无法动弹,只有头颅被迫痛苦地昂起,他口中发出一声悲鸣,仿佛已失去意识,用尽周身所有力量与沈宁意对抗着。
“他怎么了?”沈宁意一面压住他体内喷涌的力量,一面出声问时好。
时好躲在身后怯怯说道:“他要食用血肉了”
“若无鲜血,便会爆体而亡”
“去给他抓只牲畜。”沈宁意静静开口。
“啊?”时好讶异,“可”
“去。”沈宁意打断她。
勾冶刚才说,在一座破庙里见过她,或许他见过她的原神像。
却是不得不管一管了。
作者有话说:
猫猫狗狗凑齐了。
45 ? 永安
◎“你就这么喜欢逗小孩?”◎
假的温从宁这边, 贺汀却是接连两日不曾上门。
时好说他近日事务繁忙,可沈宁意暗中去看,他却是接连两日都去拜访一位不知身份老者, 叫做陆翁, 此人沈宁意倒也未曾在贺汀命盘大事中看到, 便由他去了。
小甜也似乎感受到沈宁意可以装出的心情郁郁, 不再缠着她闲聊, 沈宁意难得过了两日清闲的浇花看云打瞌睡的悠闲日子。
这是温从宁来寨中养伤的第五日, 距离贺汀被陷害,温从宁被误导刺杀他还有两日。
沈宁意百无聊赖, 这日却只等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贺汀的母亲白尔。
她身怀六甲,步履却依旧轻盈,几年过去,气韵中又添了些从容和云淡风轻。
她身后跟着贴身仆从,手中牵着一个小男孩, 正好奇地左顾右盼。
“温娘子好。”她笑容平易近人,“我是贺汀的母亲。”
她主动向沈宁意介绍了牵着的小男孩:“这是他的弟弟, 永安。”
沈宁意故作吃惊地向她见了礼。
小甜动作利落,已扶着白二坐下, 又去沏茶了。
白尔看出沈宁意装出的慌乱,软声道:“温娘子莫怕, 我只是来看望看望温娘子。”
“我已听说你家的事”她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的手背,“温娘子节哀。”
“温娘子是叫做从宁吗?”
她眉眼中光华柔和:“真是个好名字我叫你从宁可好?”
沈宁意长睫低垂,静静点头。
她的手自然地覆在了沈宁意的手背之上,她身上有种淡淡的墨香, 闻起来暖人舒畅。
“从宁, 不要担心, 贺汀定会为你查清实情,为你家人报仇。”
沈宁意声中已有哽咽:“已经第五日了,官府和贺郎君竟然都还没有得出结果吗?”
“我的家人的尸身”沈宁意眼中聚起泪来。
怕是都臭了,沈宁意抬袖抹泪。
一旁的贺永安突然出声了:“这位姐姐生得真好看。”
“哭起来也好看。”小男孩双眼圆圆,看起来圆润可掬,此时双眼正一动不动地看向她。
沈宁意诧异从袖中抬眼,美目潋滟,正有一颗泪如星子坠下,梨花带雨,春风拂柳,也不过如此。
白尔心中也不得暗叹了一声这位温娘子的绝色,口中却安慰道:“娘子莫急。”
“此事并不简单。”她停了一瞬,似有顾虑,“据那夜打更人所说,他曾在那夜途径温家,见里面有食人妖魔,或许此事并非人为”
沈宁意已经哭出声来。
小甜匆匆放下茶,已将她拥住:“娘子莫哭,不管是妖魔还是人祸,贺哥哥都一定会帮你家人报仇的。”
对面白尔也自责说道:“是我不该直说,徒惹从宁难过了。”
沈宁意正认真悄悄施法变出眼泪,突觉衣角正被轻轻拉扯着,她抬头一看,一只小手正扯着她衣角:是贺汀的弟弟永安。
他小嘴一噘,双眼也包着热泪了:“漂亮姐姐不要哭了,再哭永安也要哭了。”
沈宁意的哭声止住了,她露出个悲戚的笑来:“姐姐不哭。”
若沈宁意没记错,温从宁有一个和他一般大的弟弟,若是温从宁本人在此,怕是哭得晕过去都是合理不过的。
白尔见她似乎情绪好了些,这才又说起话来:“此次我来,一时想安慰从宁,却没想到弄巧成拙,反惹你伤心。”
沈宁意含着泪轻轻摇头。
“其二,是想说说贺汀。”
白尔神情中拢上一丝惆怅来:“在他幼时,我并未尽心,只将他指给棠骑照顾,在他眼中,棠骑怕是最重要的”
“可却没想到,棠骑出了意外,从此之后,贺汀身侧再也不见一个女子。”
白尔自嘲一笑:“尽管我爱护他不够,可我却也是他亲生母亲,总要担心。”
“从宁能够被他安置在此处,可见他对你之上心。”
沈宁意静静点头,白尔见她神色郁郁,还是收回了其余的话,准备带着永安告辞了。
永安恋恋不舍,还想多留,小甜见沈宁意刚才多看了他几眼,以为她喜欢小孩,便出声道:“夫人,且让小郎留下吧,一会儿我亲自将他送回去。”
白尔道了声好,叮嘱了永安两句,便离开了。
大抵她就是天生讨小孩喜欢,沈宁意拿着帕子帮永安擦了擦泪。
小孩眼睛亮亮的,令她想起小时候的贺汀。
可贺汀是水中孤岛,他的名字却叫“永安”,一听便能知晓父母的敦敦心意,希望他永世平安快乐,可却贺汀却是一个孤零零的“汀”字,尽管有他本名如此命盘顺应而改之势头,但于这些凡人来说,这名字还是他们自己取出来的。
永安想是受尽宠爱长大,性子活泼骄气,与贺汀小时那沉闷模样截然不同,但笑起来时却有一枚与贺汀相似的梨涡。
沈宁意手痒轻轻戳住他梨涡,永安就笑嘻嘻地黏上来,与人十分亲近。
贺汀来时,沈宁意正牵着他在小院里喂鸡玩,小孩扑在她的怀中咯咯直笑。
“你就这么喜欢逗小孩?”贺汀冷不丁地突然出声,将她吓了一跳。
沈宁意揉了揉永安滑嫩的小脸,浅笑着答道:“喜欢。”
只喜欢别人生的,她心中暗答。
面上却郁郁道:“我的弟弟也跟他一般大”
贺汀不说话了,半晌默默上前把永安从她怀中拉了出来。
“你该回去做功课了。”
永安不大喜欢这个总是冷着脸的同母异父的哥哥,也有些怕他,被他拎住后领也不敢挣扎,只委屈巴巴地看向沈宁意。
沈宁意正欲开口,贺汀却先说话了:“小甜,你将他送回去。”
小甜应了声,过来牵住永安小手就要往外带。
永安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看了沈宁意好几眼,走到门前,突然说道:“温姐姐,我明日还来找你玩。”
贺汀回道:“她明日没空。”
永安小嘴一撇,眼中包起泪了。
小甜笑劝道:“哎呀哎呀,小郎是个哭包。”
永安又生生把泪憋了回去,嘴里还在念叨:“温姐姐不要忘了我”
沈宁意心中好笑,正要答复,那边却突然想起叩门声。
小甜将门推开,有一风流倜傥的高大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他长得和白尔十分相似,五官秀气,气质潇洒,看到平安便伸手将他抱起,笑道:“舅舅来接永安了。”
是白玉钦。
终于来了,沈宁意等了几日,他终于要来骗她了。
他颔首和贺汀致意,好似无意扫到沈宁意,笑道:“这位就是温娘子?”
他目光略带打量地落到她身上,神情中有一丝欲言又止,但又很快开口笑道:“温娘子好。”
沈宁意微微俯身当作回礼。
他与贺汀随意交流两句,便要转身离开了。
永安却伸手一把拉住小甜:“小甜姐姐送我。”
小甜爽朗点头:“自然自然。”
三人转身离开,小甜临行前还十分贴心地为他们关上了院门。
鸡舍中小红正在吃食,贺汀靠在树旁,静静看沈宁意喂食了半晌,突然说道:“娘子身子好些了吗?”
“不如今晚将这只鸡炖了,给你补身。”
小红闻言一跳,咯咯两声衔着食飞快钻回了窝里。
沈宁意:
又听贺汀说道:“这鸡很久没下蛋了,留着也没什么作用,不如炖了。”
“可我听说,”沈宁意假笑道,“这只鸡是从前一位照顾你的娘子养的。”
“我原以为,这只鸡于贺郎君来说,是有些别的意义在的。”
贺汀回道:“温娘子不愿吃,便算了。”
“不过一只牲畜罢了,意义又有多大。”
他是在说什么胡话,若无意义,棠骑死那夜他哭什么哭,不吃不喝那三日也是在梦游吗?
沈宁意被他的话哽住,心中无语,静默了一瞬。
她却还是记得走剧情:“贺郎君,我家中的事查得如何了?”
贺汀回道:“温娘子,此事有些蹊跷。”
“验尸官验尸后说你的家人们是由重物敲击而亡,但当夜却有个打更人看到有凶兽啃食尸体”
沈宁意捂住心口,装作惊恐伤心:“那,那我家人的尸身”
贺汀淡淡点头:“我此次来,是想问问温娘子,那夜见到了什么?”
沈宁意惊疑道:“既然如此,我可否归家一趟?亲自去官府陈述?”
贺汀却拒绝了:“尸体惨状与几次案件中一致,官府怀疑确是有凶兽在城中徘徊。此院虽小,却是最为安全,不论妖兽和恶人都无法伤到娘子,娘子暂且还是呆在此处吧。”
沈宁意眉梢一跳,她曾在小院外设下结界抵御妖兽,却没想到贺汀竟然知道此事。
她又问道:“那我家人尸身何时才能下葬?”
“明日。”贺汀答道。
沈宁意追问:“葬在何处?我可”
“娘子勿急,且先告诉我那夜你看到了什么?”
沈宁意则怎么能知道温从宁看到了什么,她只能装作头痛:“我,我记不起来了。”
“我只记得有人突然闯入我家,我,我”她装出痛苦的神色。
贺汀默了一刻,轻声道:“温娘子若想不起来就算了,不必勉强。”
“明日尸体安葬后,我亲自带娘子前去。”
沈宁意又施法变出些泪水来:“多谢贺郎君。”
“却不知为何偏是我家遭此横祸”
语罢,她已呜咽假哭起来。
贺汀见状,轻轻一叹,向她颔首告辞了。
作者有话说:
贺汀:你之前也把我当小孩逗对吧?
46 ? 骗局
◎演得跟真的一样。◎
还有一天。
沈宁意站在山坡之上, 眼前是众多起伏的小丘坟包,一束束白符在风中幽幽飘荡着。
温从宁家人的坟包就在前方,她提着裙子默默跟着贺汀, 心里却在想着温从宁的情形。
她昨夜前去时好那处看了, 温从宁那一魄虽然已经聚起, 但目前却怎么也回不去她的体内了。
温从宁失去爱恨, 就算现下已经醒来, 却是懵懵懂懂, 仿佛稚童。
而之前她对勾冶下手没把握好力度,令他陷入昏迷直到现在也没醒过来。
前方的贺汀长身劲腰, 姿态从容丰朗,行动之间乌发清秀随风飘洒,端的是一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俊朗。
他背脊和从前一样笔直,虽不再瘦弱,但沈宁意总觉得他的背影有些孤寂的意味。
沈宁意身为神灵, 可见凡人不可见,行走之间已是看到无数阴魂在空中浮动了, 但只要贺汀行进之处,便会有阴魂自动避让。
阴魂好似在怕他, 他到底是何身份?
镇魂钉,多出的神号, 不是戈南神的戈南神,魔渊沈宁意总有种自己就要窥探到什么的错觉。
随便吧。
她现下神号都尚未修成,想要插手此事,怕是难。
她跟着贺汀祭祀了温从宁的家人, 假模假样地哭上一阵, 便起身要跟他回去。
沈宁意甫一抬眼, 却看到温从宁家人的阴魂正远远围绕在贺汀身侧,似乎都在盯着他身上一处。
沈宁意顺着他们的视线,随意扫过去一看,见贺汀腰间正系着一枚短笛。
这是短笛似乎是昨日才出现在他身上的。
沈宁意心中好笑,若她没有猜错,这或许就是让温从宁认定是贺汀杀了她一家的原因之一。
但她还是需确认一回:“贺郎君,你身上这根短笛好生别致,是如何得来的?”
贺汀掀起眼皮盯她两眼,坦然说道:“捡的。”
沈宁意:?
这臭小孩自从昨日就说话古里古怪,可沈宁意静心一想却也没发现自己有怎么惹过他。
前两日她还能确信贺汀或许对温从宁有兴趣,现下他这态度却又让她忍不住怀疑了。
毕竟她也并不是真的温从宁,他对她没了兴趣也是自然。
沈宁意也不再打算跟他搭话,两人一路无言回了寨中,他便又离开了。
沈宁意心里算着白玉钦应该出现的时辰,出了小院一抬眼就看到抱着贺永安前来的白玉钦。
这不就来了吗。
沈宁意笑着迎接了贺永安,顺便也将白玉钦带进了小院中。
小甜有事不在,永安一进小院就被沈宁意刻意遣去喂鸡,为保小孩不打扰白玉钦施展骗术,她还对永安施了个小法术。
迎了白玉钦坐下,她便假意客套地说请白玉钦坐坐,要去给他斟茶。
白玉钦摆手道:“不用了温娘子,只是永安想见温娘子,我就顺道带他来看看娘子。”
“娘子看起来伤势好了许多。”
沈宁意抿着嘴腼腆微笑:“多谢”
“温娘子不介意叫我白大哥便可。”
沈宁意难得见到比小时候的贺汀还不要脸皮的人。
她压下心中无语,浅笑回道:“多谢白大哥关心,我伤势不重,皆是轻伤,将养两天就无碍了。”
白玉钦那双看似温和的双眼却有意无意地在她身上逡巡,他又露出了昨日沈宁意看到了那种欲言又止的神色。
沈宁意顺着给他台阶:“白大哥,是有什么事想告诉我吗?”
白玉钦好似怔忪一刻,摆手笑道:“没有没有,我只是感觉有些奇怪罢了?”
“什么?”沈宁意好奇问道。
“我只是好奇,娘子家人重伤如此,娘子看起来”他语气一顿,“是如何能够轻易逃脱,又身无重伤呢?”
“难道是那贼人是看娘子貌美,便手下留情吗?”
沈宁意装作被他这话问地愣住,手抵住唇,秀眉渐渐蹙起,好似正陷入思考。
他话头又突然一转:“娘子那夜可有看到什么吗?”
沈宁意垂着眼犹豫地慢慢摇头。
又听白玉钦说道:“那就奇怪了,若是真是娘子一家的仇人,何须遮头去尾,不叫娘子发现踪迹,又对娘子手下留情呢?”
沈宁意双手已然攥紧置于颌下,目中演出一种惊疑慌张来。
白玉清还在循循善诱:“而且我听说娘子前一夜被贺汀带了回来,第二日逃走之后当晚就发生了这种事”
他几乎在明示她了。
沈宁意心中发笑,面上却难以置信,口中喃喃道:“怎么可能”
“唉,这也只是我自己的猜踱罢了,”白玉钦突然叹气话头一收,“官府查案,娘子是当事人,理应出面,但我看贺汀却并无此意,此案歹人也办得这样毫无漏洞,我也只是怀疑罢了”
“可”沈宁意装出犹疑不定来。
白玉钦却又忽然讪笑道:“我是贺汀亲舅舅,本来不应同温娘子说这些”
“此事做得这样隐秘查不出细节,想必定是一位极有手腕之人所为。但渠县之中,除我之外,便是贺汀权势最大,我于娘子无冤无仇,也根本不相识,我便猜想”
白玉钦一脸沉重,叹气道:“可也正因为我是他舅舅,才不愿看他这样犯错。”
沈宁意双手捧心,装作受了巨大打击的震惊模样。
白玉钦随意望向贺永安,又好似看到什么,目中露出一丝震惊来。
他起身走到那树旁花丛旁,低头察看竖在其中的那支木牌,惊声道:“竟在这!”
他慌张地后退一步,愣在原地似乎在消化刚刚发现的巨大信息。
沈宁意开口追问道:“怎么了?”
白玉钦身材高大笔挺,沉稳如山,现下目中就露出一些反常的震惊痛心来。
他邀沈宁意上前察看,他说道:“娘子脚下,便葬着棠骑的尸身!”
沈宁意装作害怕地后退一步,又听他说道:“棠骑是贺汀亲生母亲指来照顾他的一位年轻娘子。”
“当年却不知怎么突然离奇死亡,连尸身都不知何处,我方才才知道,棠骑原被葬在此处。”
他一脸痛心疾首:“若不是娘子邀我进来,我怕永远发现不到这里就是棠骑葬身之地!”
这话说得倒像他与棠骑多熟,沈宁意心中冷笑,面上却问道:“这”
白玉钦继续解释倒:“棠骑与我身旁棠执关系要好,好似亲生母女。棠骑性子虽冷却是个心热的好姑娘,可能是不知何时冒犯了贺汀却没想到会遭此下场。”
沈宁意疑惑道:“可我听说”
白玉钦嗤笑道:“在此之前,我认为的也和娘子听说的一致,可今日看到棠骑或许就葬在此处,我却不得不怀疑那一切都是假的。”
“再说,棠骑有一哥哥叫做曹卫,在棠骑死后也消失无踪,除了贺汀,我想不到还有谁”
“曹卫当日向我求助,我却视若无睹”白玉钦十分自责。
人都死了,端看他怎么瞎编。
沈宁意对白玉钦的下限又有了新一步认识,她双手颤抖,眼中含泪:“竟可能是这样的吗”
“温娘子,我今日所说,也只是猜测尽管我这侄子确实与他表面完全不同,但若不够心狠,如何能拿下这山寨呢?”
“他当日勾结外人,背叛一直信任他的二当家,囚禁继父大当家,都只是为了他自己的权势罢了。若不是我一直与他制衡,不知他会做出何等之事。”
白玉钦好似真心实意地劝诫她:“温娘子,切忌对他动太多感情”
沈宁意一滴泪已然滑落脸颊:“多谢白大哥今日同我讲这些,若不是你,我怕还一直蒙在鼓里。”
“我心中已有计量”
白玉钦沉沉叹气,似乎看出她好似下定什么决心,心中大呼成事,面上却不显。
他用袖子擦了擦微微发红的眼眶,沉声道:“今日是我时态,实在是温娘子如今的境地令我想起我亲姊被歹人强害,怀上贺汀”
“却没想到,时过境迁,贺汀竟然和他那父亲一样”
“温娘子莫要担心,若有需要尽管开口,我会尽我所能帮助娘子。”
沈宁意重重点头,目露感激。
白玉钦要带永安走时,永安还有些懵懵的,看到沈宁意眼眶通红还伸手来安慰她:“温姐姐哭起来也好看,但是我还是喜欢看温姐姐笑。”
沈宁意变了更多泪出来:“我的弟弟也如永安一般大”
白玉钦目露不忍,抱起永安,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定声说道:“娘子稍安勿躁,莫要妄自行动,等我去为娘子查清一切,定会救娘子逃离此处。”
沈宁意说了声好,变出的豆大眼泪又开始止不住地往下掉,她别过头去,装作不愿让他们看到,白玉钦也立刻善解人意地开口告辞了。
演得跟真的一样。
要和白玉钦这样的伪君子共事,贺汀现下的境况也不见得多好。
沈宁意想,若是温从宁本人在此,也难免被骗吧,先是贺汀自己所作所为令人生疑,再就是他身上说不清的证据。
她默默去小厨房离寻了把短刀,那小刀并不锋利,却在日光下闪着寒光。
沈宁意脑子里不知为何忽地就涌上了贺汀拉住她袖子问他不走好不好的可怜模样。
不过渡劫罢了,不过痛一下罢了。
没什么的。
47 ? 他的珍藏
◎他走得很慢,沈宁意的心却不知怎么突然快起来。◎
只待明日了。
沈宁意磨刀等贺汀, 贺汀却又是一日未现身影。
这夜时好却偷偷摸着来了,她先向沈宁意汇报了温从宁和勾冶的情况,又好奇地问她这方情况如何。
沈宁意袖子里藏着刀, 面上没什么表情:“没什么进展。”
时好陡然起身, 难以置信:“上神你怎么这么不中用呀!”
沈宁意淡淡暼她一眼, 时好顿时又变了脸色, 立刻挨着她坐下, 认真道:“上神, 这样是骗不到贺汀的。”
“我之前观察他月余,发现他压根对所有人都一样, 不管男人女人,但他却会赏识有才能之人,也不管男人女人。”
时好食指与拇指架在下巴,眼珠溜溜地打转:“所以据我观察,要想让他喜欢, 首先是个有脑子的人,才能够接近他, 然后跟他日久生情。”
“但却突然冒出来一个温从宁,”时好话头一转, 口气轻蔑,“原来他也不过是会见色起意之徒。”
“上神, 你现下可就是温从宁呀。”她语气殷切,“已经开了个好头,现下上神你就需要主动一些,列郎怕缠女, 贺汀的心还不是手到擒来。”
她又将沈宁意打量一番:“上神, 就算温从宁这样的美貌, 上神也不能一劳永逸不再打扮了呀。”
她轻轻拎起沈宁意的衣角:“这也太素了,这衣服是那小甜准备的吧?”
“贺汀居然都不给温从宁送些好看的衣裳,”时好痛心疾首,“上神啊,你这报仇报得十分懈怠啊。”
“你若不行,不如让我来”
沈宁意好笑地打断她:“这衣裳还挺舒服。”
时好叹着气摇头。
她轻哼一声,突然从手中变出一个小木制小箱,开口道:“上神,我给你寻来了个好东西。”
这个箱子有些眼熟,沈宁意垂眼多看了两眼,又听时好说道:“这是我从贺汀那顺来的。”
沈宁意:难怪。
她好像以前看到过贺汀这个的破破烂烂的小箱子,他总是自己悄悄藏着,连她也不让看。
沈宁意后来偷偷看过,里面不过是一些碎银食奍罢了,却没想到贺汀现在还留着。
沈宁意生了点好奇,听时好得意说道:“我见他对这小破箱子宝贝得很,他专门设置了个密室,又设计好几个机关保护呢,但我可有法术,轻轻松松就拿到了。”
沈宁意:“若他发现”
时好摆手道:“上神不用担心,我打听了他行程,他这两日都不在寨中呢,回头我们看完便给他还回去就好。”
时好施法解开箱前机关,一边掀开箱盖一边说道:“这里面肯定是他最珍爱的东西,上神只要一看便知道如何投其所好了”
箱子摊开在了桌上,里面空空荡荡,却只有一些零碎物件罢了。
时好一件件拿出来翻看。
“无心?”时好先拿起一本书在手中翻看了两下,“这是本剑谱?”
那书中画了手执长剑的小人,没有五官,身形窈窕却是个女子的模样。
时好翻了又翻,思索片刻,奇异说道:“这是他自己画的?”
“为什么画的是一个练剑的女子?”时好灵光一现,“或许教他这剑法的是个女子,对吧上神?”
沈宁意:“嗯。”
时好翻动之间,那书页中飘飘落下一张纸页来,沈宁意抬手施法引至身前:是那张聘猫书。
时好探过头来看,一字一顿地读着上面的字:“‘纳猫儿契式’。”
时好跳看到最后的落款:“无妄海无方岛岛神,沈、宁、意、启、上。”
时好皱着眉又看两遍:“这求的是谁?”
“无方岛那样的破地方还有岛神呐?”她自顾自地摇头晃脑评价,“想来怕是个什么不入流的散神,求她有什么用处呢?”
她还不忘转头奉承沈宁意:“哪里像上神,神法精妙已至金光之境”
“对了上神,您到底身居何等神职啊?”
沈宁意淡淡暼她一眼,时好又脖子一缩:“确实确实,上神此行是为惩奸除恶,报仇雪恨,是该低调。”
时好坐了回去,两手在嘴前做了个闭嘴的动作,又去翻找箱中的物什了。
她摸出一枚润手玉佩,翻过来念出了上面的字:“在家常如意,除外永平安。”
“没什么用。”时好撇了撇嘴,又放了回去。
她掏出那枚玉铃,笑道:“上神,这玉铃和贺汀结了血契,也不知谁送的,确实连铃舌都没有,做工粗糙”
她又把玉铃放了回去。
接下来她摸出一枚绣工精细的荷包,时好嚷道:“这是哪个女的送他的吗?”
“上神上神,线索来了!”时好将荷包递给沈宁意。
沈宁意心情有些复杂起来,她打开荷包,里面却空空如也。
这好像是卫青之送她的花种,她从前在贺汀面前提过要种,他已经替她完成了吗。
时好还在翻看那小木箱,她最后从箱底拿出折好的纸张,摊开来看,却发现是被撕成两半的“有缘再见”,而其中,包裹着一粒糖果。
是她变成棠骑之后贺汀和她在山崖之下相见时,他递给她的糖果。当时沈宁意随意放在桌上一直没吃,原来被贺汀捡起来放好了。
沈宁意心绪翻涌,双唇嗫嚅一瞬,却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一旁的时好将这些东西一件件放回去,口中还在嘟囔:“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贺汀花那样多机关保护是有什么毛病”
“不过他本来就是个怪人,不对,怪神。”时好本以为能挖到些有用的东西,却没想到尽是些小玩意,她十分失望,碎碎念个不停。
“一会儿好说话,一会儿讨人嫌,脸变得比天气还快,他指定脑子是有点什么问题的”
她收好木箱,又突然想到什么,手中突然变出一把剑来:“对了,还有这把剑。”
“挂在他那密室里,我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呢,凡物罢了。”
她将剑递到沈宁意身前:“上神,身为神砥肯定是能察觉一丝剑上气息的吧,你且看看这是何人所造,兴许能有帮助。”
那剑做工精简,木材朴素一般,上面却封了昂贵油层以防腐蚀,上面的淡香正幽幽游到沈宁意鼻尖。
沈宁意垂下眸子,背脊不动神色的靠后了一些,只淡淡看了那剑一眼便移开眸子:“这剑放得太久,气息杂乱,没什么用。”
时好愁眉不展,重重叹气:“白用功了!”
“都怪贺汀!”那木箱和木剑在她手中消失不见,她闷闷向沈宁意告辞,“上神,我去把这些破玩意儿还回去,回头再来找您。”
沈宁意轻轻点头,时好瞬息之间便消失不见了。
沈宁意终于放出了那口哽在喉头的叹息。
她掏出袖中的那枚被她磨得发亮的短刀,一时心潮翻涌五味杂陈。
沈宁意托着脸发起呆来。
难办呀。
这个凡人贺汀总要给她些意外,她本来想养废他,但却乖得不像话,像缠人的小猫巴巴地黏上来。
她第二次看护他刻意和他保持了距离,现下却又来了这一出。
这个贺汀从不知道两人的前仇旧恨,总让沈宁意有些觉得他无辜。
但不过眼下要杀他的是温从宁,自己只是在帮他纠正命盘,是没有错的。
对吧?
沈宁意自我疏导了半日,坐屋里等了贺汀整日他却一直迟迟不曾出现。
沈宁意为确保事情顺利让特意让小甜帮忙请了他一回,他似乎很忙,让小甜转告沈宁意不用特意等他,他回来得或许会很晚。
小甜早早就回去休息了,而沈宁意等到月上三更,才迟迟听到他的脚步声在院外传来。
他的脚步声透着些疲惫,踩在泥土之上发出轻轻的脚步声。
他走得很慢,沈宁意的心却不知怎么突然快起来。
她手上不觉用力,甫一低头,才发现手中的短刀已然化成齑粉了。
他如今是凡人,根本承受不住她神力化成的刀剑,而她身上,也只有一把凡剑。
是贺汀送给她的那把“无意”。
她略一迟疑,还是将无意变作短刀,藏在了袖间。
贺汀的脚步声一点点近了,他轻叩门户,声音在外面像蒙了一层冷纱:“温娘子,睡了吗?”
48 ? 颤抖
◎“你在发抖吗?阿宁。”◎
贺汀缓缓推开了门。
门外是沉沉夜色, 贺汀就站在黑暗与屋内淡淡光线的交接处。他半张脸都掩在阴影当中,神色晦暗不明。
他忽地往前了一步,整张脸都重新暴露在摇曳烛火之下, 少年郎容貌如玉, 目如点漆, 其中似卷着一丝的倦意和从容。
沈宁意的心突然就静下来了。
贺汀细心地关好门阻隔住一些沁人的幽幽夜风, 慢条斯理地掀袍坐下:“温娘子, 找我何事?”
烛火在他瞳仁中隐约晃动着, 沈宁意心中计量着如何开口,望别处看去不小心扫到他腰间那枚短笛。
沈宁意斟酌开口问道:“贺郎君这短笛究竟从何而来?”
贺汀见她目光灼灼盯住那短笛, 他索性从身下取下放到桌上轻轻推到了沈宁意的眼前:“温娘子若喜欢,索性送给娘子。”
沈宁意诧异抬头望他一眼,见他笑得温和无害,又才伸手轻轻拿起那短笛。
这上面确实有丝隐约的温从宁的气息,此物或许是她家人之物。
沈宁意唇角勾起了若有若无的冷笑, 忽地问道:“贺郎君,我还想问问, 我家的事,查得如何了?”
贺汀静静看她几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才开口道:“温娘子抱歉,如今还未抓到歹人, 但我已经寻到一些踪迹了,再给我一些时间,我就能为娘子抓到他们。”
“是吗?”沈宁意情绪激动地站起身来,“你需要时间”
她语气讥讽:“是为了抓住歹人, 还是掩盖罪证?”
“亦或是找个替罪羊, 更好骗我?!”
贺汀沉静的面庞终于漏出一丝讶异来, 他抬眼问道:“温娘子何意?”
沈宁意咍笑出一声气音,手中握紧了那支短笛举在贺汀眼前,质问道:“你说你捡的?”
“可我记得,”沈宁意变出了一些愤恨的眼泪,“这分明是我家人之物!”
贺汀眼皮半盍,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突然开口问道:“温娘子今天是见了什么人吗?”
沈宁意并不答他的问题:“我见何人与你有何干系?”
“我只想问问你贺汀,你所谓的帮我,是不是都只是为了将我束缚此处?!”
贺汀眼皮半掀,突然笑了:“温娘这样的女子,有谁不想留在身边?”
什么乱七八槽的,他这样的回答也难怪温从宁会误会,这臭小孩什么时候学会这样绕着弯子说话了。
沈宁意冷着脸变出更多泪来,面上屈辱愤怒:“你!”
“好!”
“我再问你!杀我家人,骗我欺我的是不是你!”
贺汀神情自若地给她斟茶:“温娘,我并非敢做不敢当之人,我那日既说放过你,便是真正放过你,不然以娘子的身手如何逃得出这山寨?”
沈宁意并没注意他还有这一茬布置,她身为神砥自然进出何处都是弹指般容易之事。
又听贺汀言道:“夜半屠家杀人,贺汀不屑此举,也更不用此举就能将娘子留在此处。”
“只要我想。”他双眼明亮如从前一无二般,说的话却是句句威胁震慑。
沈宁意更冷静了。
他的神态令她想起两人仇怨,也想起这个贺汀虽然没有前尘往事,但却也是贺汀他本人。
两人如出一辙的恶劣是刻在骨子里的,与沈宁意相处时就算乖巧却也并不是没有行过恶事。
这才是真正的他。
沈宁意忽地讽笑了一声,对自己之前莫名心软的行为很是不齿。
她继续演下去:“若不是你,为何偏偏放过我一个?”
他如今已成人,而自己最开始想要做得不就是等他成人之后折磨他吗,瞻前顾后,从不是她的行事作风。
沈宁意继续高声质问:“举家皆亡,我一人独活,还就刚好那么巧被你遇到救了回来?”
“人祸妖魔都发生在我家,情节错综复杂又难以追凶溯源,”她笑中带着愠怒,“你要我如何相信?”
贺汀突然站起身来:“温娘呆了这些天,也应对我有了一些了解。”
“于我而言最重要的不过是一些已去之人,”他面无表情,“若我做过温娘所述之事,便让我与所在乎之人一起死无葬身之地,永堕阿鼻地狱。”
沈宁意迟疑片刻,又听他缓缓说道:“本来确实没有查到什么线索,但今日温娘举止如此,倒让我抓到些线索。”
他静声解释道:“那支玉笛,是一友人相赠,如今看来是别有用心。”
沈宁意心中正在思量要如何刺杀他:以温从宁身手,要直接捅他怕是连他衣角都碰不到。
眼下他恰好解释合理,自己不如装作再次相信他,再接近他,从背后下手。
沈宁意演作犹豫动摇,又问到:“那你敢放我走吗?”
贺汀答道:“温娘从来都是自由的,想走便走。”
沈宁意装作放松下来,犹疑地问到:“那你还会帮我查案吗?”
贺汀再答道:“温娘想要,我就做。”
沈宁意完全放松下来,夷由着说道:“方才是我误会,郎君见谅。”
“无事。”贺汀已然坐下饮茶,不再看她。
沈宁意假意哭泣:“实在是我太过害怕”
“家人皆亡,独留我一人,我,我”她坐到床边捂脸啜泣出声。
半晌贺汀那边却只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之声,沈宁意从手指缝隙中悄悄看贺汀,却见他根本不看她一眼。
他到底喜不喜欢温从宁,见心爱之人哭泣,怎么会是那样无奈的表情。
见贺汀站起身来像是准备道别,沈宁意才突然开口叫住他:“郎君”
还有一刻便就明日了,她需尽快将此事终结在今天。
她咬咬牙一鼓作气:“能抱抱我吗?”
方才到现在,就算是被沈宁意指责质问,贺汀的行动之间都一直是从容的。可就在她这话说出的一刻,沈宁意却发现他似乎有一瞬的错愕。
沈宁意趁胜追击,昂起温从宁这张楚楚动人的脸庞:“郎君,可以吗?”
贺汀微乎其微地叹了口气,慢慢提步上前:“好。”
他轻轻拥住了她,他的周身气息陡然将沈宁意包裹了。
他的气味和从前没什么两样,清冽却又柔和。
与从前不同的是,他的身体不再像从前那样瘦小,成年男子的热度隔着衣物渐渐传来。
他的拥抱温柔又克制,沈宁意怔忪了一瞬,双手却掏出那柄无意,在他身后慢慢举起了——
“你在发抖吗?”
“阿宁。”
他的声音闷闷地在耳边响起,还带着温热的气息喷到她的脖颈间。
仿佛有一瞬,沈宁意以为他唤的不是温从宁,而是她。
她握住短刀的手高举着,她的心中计量着时间,短刀落下的瞬间她听到他在她耳边轻声耳语:“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他胸中轻抚呼出的一声叹息和短刀破开他血肉的声音交叠着,他的身体迟缓地离开她的怀抱,他面上没有震惊,他很平静,那双明亮的眼似在一瞬间和棠骑死去那一夜所重叠。
他缓缓地、静静地笑了。
“阿宁从一开始,就想杀我吧?”
沈宁意的心突然狂跳起来。
手中短刀徒然落地,发出一声清脆的金石铮铮之声。
贺汀的鲜血溅在她的手心,有些触目惊心。
沈宁意猛然站起身来,退后一步勉强笑道:“你什么意思?”
贺汀被迫曲着背脊,双手按在床榻之上,笑容虚弱:“温娘演技拙劣。”
“哭得拙劣,笑得拙劣。”
面容如月般清朗的青年,神情也像月光一样脆弱:“从一开始,温娘便在怀疑我吧?”
沈宁意不是没有怀疑过贺汀有猜出她的动机,但却没有想到他得出了这个总结。
他如今面色惨白鲜血直流,却好似从一开始就知道“温从宁”是有意再次接近,也丝毫对她不设防
看来他确实很喜欢温从宁
沈宁意心中莫名不悦,冷笑道:“你嘴上说得好听,但你是何等人物随便在寨中一打听便可知。”
“我确实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你。”
“世界哪有这样多的巧合?”
贺汀唇边留下一丝血来,脸上挂着苦笑:“温娘现下可相信我不曾骗你了吧。”
沈宁意抿了抿唇,做出了真正温从宁最有可能做出的反应:“你疯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
“娘子美貌,令我心喜。”贺汀答道,“阿宁想要的,我都可作陪。”
真是疯了。
谁料到他在情.爱之事上会这样疯魔。
沈宁意想着后面两人还要和好,还变出一些泪来,以示温从宁也其实对他有心。
看着贺汀眼皮沉沉,越发虚弱,沈宁意暗中立刻施法令他昏迷,再止了些血,丢了个符咒化作晕倒的温从宁,再去操纵些人过来了。
“温从宁”如她所料的被关进了寨中地牢。
沈宁意在地牢中等白玉钦的再次挑拨,整个人却忍不住发起呆来。
她心下突然有些迷茫。
下刀的一瞬间,她是在心慌吗?
作者有话说:
“我知道她是要杀我的,她演技敷衍拙劣,可是手有点发抖,刺下来的一瞬还是让我有点疼。”
贺汀自白。
49 ? 地牢之中
◎他说,他还从未尝过神肉。◎
地牢阴森潮湿, 昏暗无光,只有几个高悬的窄小窗户透进几屡光线。
此处常年不见天日,空气中充斥着苔藻和食物或伤口腐烂发臭的浑浊味道。
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在鼻尖徘徊, 这阴暗生锈的铁栏和无光的小小空间令她有种熟悉的感觉。
初到曾经那个弱肉强食的无方时, 她有一次也打输过。
彼时她鼻青脸肿双膝沉疴积水, 被高悬在十字台上, 接受这所谓原来无方之主的“审判”。
他们丑陋不堪, 脸上都是嘲笑和讥讽, 被迫向她施刑的山神虞庆身体害怕地被迫弯曲着,双手颤抖无措, 一滴眼泪都不敢流出来。
而她身前是架好的巨大锅鼎,下方架好沉木,三昧离火灼灼燃烧,那高位之兽笑得狰狞难看,说道还从未尝过神肉。
“嘿。”
沈宁意回了神, 发现一旁牢房里正有一双眼睛看过来。
那是个浑身脏污的男子,他满面须鬤, 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头,他身体佝偻着像个老者, 声音却还尚年轻。
他说话了:“你要踩进捕鼠夹里了。”
沈宁意低头一看,那夹子正放在她身前一步, 她骤然收了腿。
“多谢。”
沈宁意望了过去:“阁下是?”
他像是被关了很久,发须都腻成一条一条,周身暴露在外的一双手虽肮脏不堪却苍白可见青灰色血管,透露出一种不自然的长久不见光亮的白。
此处是山寨中的一处私牢, 原属于寨中二当家, 他死后知道此处的便只有贺汀与白玉钦了。
他坐在角落不发一言又融进了黑暗之中, 若不是沈宁意身为神砥,怕是一开始也不会发现一旁的牢房中也有人。
沈宁意闻到他周身死鱼般的腥臭味中好似带着一丝熟悉的气息,正想细察袖中那枚铜花却忽地发起光来。
沈宁意施法屏蔽左右,眨眼间时好便出现在了面前。
时好哭丧着脸,一见她就扑了上来:“上神,你这是为何啊?”
“我们不是说好攻心为上,慢慢折磨他吗?”时好一脸不理解,“现下直接砍他,之前的筹谋不就都白费了吗?”
时好双眉紧蹙:“我明白上神看到他就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的心情,可”
“藏好。”沈宁意突然打断了她,“有人来了。”
时好顿时偃旗息鼓掩了身形,沈宁意也将刚才设下的结界解除了。
是白玉钦。
他一步一步走了进来,步子沉稳,手中拿着食盒,脸上却是无奈笑道:“娘子鲁莽。”
沈宁意开始演了:“他如何?”
白玉钦眉毛一挑,似乎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正要作答:“贺汀”
“没死?”沈宁意面色冷冷,声音在空寥牢房中回荡着。
他又听到沈宁意喃喃自语道:“是我无用。”
白玉钦陡然笑了,打开牢房慢慢走了进来将食盒放在一旁木桌之上。
他手拿折扇风度翩翩:“温娘不该擅自行动,待我查明真相自会将恶人绳之以法,为温娘报仇。”
“现下温娘打草惊蛇,事情怕又要变得更难办了。”
时好隐了身形在一旁观察白玉钦半天,听他此言后立刻凑到沈宁意耳边提醒:“上神,你不会信这个小人吧?”
“此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在我爹,哦不,是原本时好的爹面前就跟条哈巴狗似的”
时好撇着嘴对白玉钦很是不屑:“对待比他下位之人又是手段严苛,看似温和实则毒辣甚于贺汀。”
沈宁意暗暗捏了一下时好的手以示意她放心,面对白玉钦却依然一副油盐不进的冷面。
只听白玉钦又说道:“此处是寨中暗牢,我派人温娘带到此处是为保全温娘。”
他摇着扇子,面色中露出一丝为难:“我帮温娘压下了此事”
沈宁意不发一言,只静静等着此人将话题回转,再将“温从宁”送回贺汀身侧。
白玉钦却显然误会了,他蓦地说道:“温娘是连我也不信?”
他面色变了,好似惋惜道:“罢了。”
“温娘信我也罢,不信我也好,只是之前应允你之事我不会食言。我会救你出去,也会给你增添人手保护于你。”
沈宁意假意不解,冷不丁出声问道:“你为何帮我?”
白玉钦轻摆手叹道:“只为一个字:仁。”
“贺汀是我亲侄,我不能看他一错再错,温娘何等无辜,温娘家人何等无辜,我身为如今掌管渠县之人,如何能够忍受一清白平民受苦?”
他字字铿锵,声色越发激昂动人:“如今国家动荡生灵涂炭,我既已担了这名头,便也是承了这重任,如何能够视若无睹,见而不见?”
时好啧啧了两声。
沈宁意则装做有面容上一丝动容,看着白玉钦双唇嗫嚅了一下,却又把话吞了下去。
白玉钦乘胜追击:“现下贺汀昏迷,我暂能保住温娘,但若他一醒,我怕”
白玉钦面露难色,疾声说道:“温娘既然我与贺汀皆是不信,现下我就派人将温娘护送离开此地”
“那白大哥怎么办?”沈宁意开口假作惊疑道。
“若他不知还好,若知道之前是我在面前说出真相”白玉钦面色难看,“但温娘不必担心,你家惨案我定会为你查清,来日也会将你接回让你亲自看着我为你家人澄冤!”
时好在一旁盘着手靠着那围栏,一脸奇异:“此人倒是挺会胡说八道的。”
沈宁意忽地站起身来:“不。”
“我不能走。”
白玉钦摇头道:“不行,这对温娘来说实在危险”
“我能帮你,”沈宁意打断他,“他喜欢我。”
“贺汀喜欢我。”沈宁意肯定说道。
白玉钦双眼一亮,又很快压下去,沉重道:“温娘,这”
沈宁意装作坚决:“我可以帮你。”
“视若无睹,我也做不到。”
时好看懂了:“上神,我明白了,你这是要先虐身再虐心啊!高明啊!”
她兴奋地在牢中走来走去:“这番先摸清贺汀的心,令他绝望,再回头给他希望,真是绝!”
她脚下毫不注意一脚就踩进了那捕鼠夹内,只听“咔嚓”一声,那地上捕鼠夹忽地闭上,被夹了腿痛得龇牙咧嘴,差点现出身形。
沈宁意在身后立刻施法,也立刻说话将白玉钦的注意吸引了过去。
“我有什么能做的吗?”
白玉钦从那突然闭合的捕鼠夹处收回视线,沉吟片刻,才好似无奈地点头说道:“贺汀正值壮年,耳聪目明,对周遭一切都十分警惕小心,我有一方子,能令他精神不济半日,或许正能让我捕获到他的一些纰漏。”
“好。”沈宁意答道,“我能做。”
白玉钦脸上却没有露出喜色,还是叹声道:“唉,温娘原本应该在家中和家人一同尽享天伦”
“我现下还需做些筹谋才能将温娘带出去,”白玉钦话头一转,“只是,之后怕要委屈温娘了。”
沈宁意坚定道:“无事。”
白玉钦看向她的眼神似乎极为动容怜惜,有好似突然想起什么的拿起那食盒,将食盒中的吃食摆了出来:“温娘食些吧,此处阴寒,你一人呆在此处我十分不放心,我已派了人就在那扇窗外,你若有需求便用纸笔写出抛到窗外便可。”
“此处不是还有一人吗?”
沈宁意突地问道。
白玉钦目中滑过一丝讶异,顺着她望的方向看过去,半晌才看清那处阴影之中好似有人。
他不知道,沈宁意心中笃定。
白玉钦却好似并不在意地收回目光,笑道:“温娘且吃吧,想是从前关进来的犯人,不必理会。”
白玉钦又交代了几句离开了。
时好眼尖,已发现面前食盒的上的机关冷笑道:“这盒子我见过,最上面有一个按钮,只要按下食盒中的食物便会撒下毒药在饭菜之中。”
“若是上神不照他想法被‘骗’,他就要毒死‘温从宁’!”
时好弯着腰用鼻子去嗅了嗅那几盘菜,不屑道:“这白玉钦就是个小人,还想利用上神,殊不知螳螂扑蝉黄雀在后,却是正好为我们成了事。”
时好又望向一旁牢房角落,盯了半天才说道:“要不是上神说我怕也没发现那地方藏着个脏兮兮的老头儿。”
“现下偷听到白玉钦秘密,他怕也是命不久矣~”
“对了。”时好突然想到什么,“上神,那疯狗醒了,现下恰好贺汀昏迷,你我可要回去审他一审?”
沈宁意想到那日他所说的话,立刻点头称好。
沈宁意用符咒变作假的温从宁,正欲和时好离开,就听到一旁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他很久不曾说话,声音带着些沙哑生涩,却还是听得出他声音的悦耳:“你真信他?”
语罢他突然大笑起来,疯癫痴狂,一双眼在暗处亮得惊人。
时好嫌恶地拉拉沈宁意的袖口:“上神,我们快走吧,此人看起来疯疯癫癫的。”
“怕是有病吧?”
作者有话说:
都是熟人~
50 ? 罪神神使
◎然这一劫,却也可能是他一线生机。◎
四下无人。
他四肢皆被束缚, 周围是圆顶般的光幕将他包裹其中。他动作稍微过大,手腕脚腕住的铁锁便会骤缩加紧。
勾冶舔了舔唇边结痂的伤口,双目紧盯着前方这光幕结界在空中飞速旋转的阵眼晶石, 他身后巨大长尾骤然变出, 就要触碰那晶石————
“你还有尾巴呀?”他的尾巴突然被一双手擒住。
这声音十分熟悉, 勾冶僵着身子慢慢回头。
姿容清越的凡人少女双手穿过结界, 一手抓住他的尾巴, 一手正在好奇地轻轻抚摸着上面的绒毛。
她笑意浅浅, 只着一身嫩黄的薄衫,长发随意垂散着, 露出的脖颈仿若凝脂白玉,又细小亭亭,他只要伸手便能将其在掌中捏碎。
心随意动,他的手刹那间已经向她而去,那铁锁却忽地收紧, 晶石闪烁,发出一声铮铮惊动了那少女。
她惊地松手, 重心不稳地往后跌坐在地,双手也离开结界之中和他的尾巴之上。
勾冶尾巴撞到那结界被“呲”的一声烫到, 勾冶冷哼一声,将尾巴迅速卷至了身后。
那少女懵懵懂懂, 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闻到他尾巴尖毛发被烧焦的味道,惊声道:“你的尾巴烧焦了!”
她慌慌张张地起身要跑到勾冶身后,勾冶在结界中立即又转过身和她面对面。
一人一兽僵持了半晌, 那少女终于才好似迷茫地问到:“你不喜欢你的尾巴吗?”
勾冶沉着脸一声不吭。
这凡人女子一魄不稳, 如今浑浑噩噩不过十岁孩童, 见什么都新奇。
之间有那愚蠢圣女守着,他一直饱受这凡人女子的折腾。
现下那圣女不在,却是个好机会。
勾冶的银灰色巨尾在身后悠然地晃荡起来,他说道:“我不喜欢。”
那凡人女子席地而坐抱住双膝惊讶地看着他摇摇晃晃的漂亮尾巴,感叹道:“可你的尾巴多漂亮呀。”
她满目童真向往:“看起来就像大扫帚”
勾冶脸色又是一沉。
那女子双眼亮晶晶的:“还像会发光的雪花,但是摸起来软软的,还热热的。”
她突然爬进了一步,四肢伏地,歪着脸观察他的脸
“你长得也好看,还有尾巴,好厉害呀。”
勾冶被她的视线盯住,忽地浑身不自在地往后挪了半寸。
那女子也突然坐回去,左挪右动地不住回头看自己身后,嘴里念叨道:“我的尾巴什么时候长出来呢?”
勾冶也回了神,妖冶的双眼勾魂地一笑,突然说道:“你过来,我送你一条漂亮的尾巴”
“真的吗?”那凡人欢喜诧异,正要穿过结界。
勾冶暗自深呼了一口气:就算暂时逃不出去,这一魄任他吞掉也未尝不可
“你要干什么?!”一声怒喝突然传来,紧接而来的还有一记神光,匆匆将那凡人女子往后击退。
时好冲上来扶住温从宁,而勾冶一转头,正和刚才施展神法阻拦,似笑非笑的沈宁意对视了。
勾冶心下一跳,面上也换上无畏和莫测的笑来。
“是你?”勾冶的表情无懈可击,无所畏惧,“凡人焉可成神,你不过也是个怪物罢了”
话还未尽,他已经吃了时好一记法术捶打。
“你这只疯狗,还敢这样辱骂上神!”
勾冶压住喉咙一声闷哼,一抬眼见时好一脸愤懑,而她怀中的那个凡人女子还在好奇地盯着他。
他冷哼一声,又望向沈宁意:“若你真是什么上神,自然懂得我在说什么。”
“你刚才是要吞温从宁那一屡魄吗?”沈宁意冷不丁开口。
勾冶被猜中意图却并不慌乱,面色平静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若我没猜错,你曾经在留放之岛上待过,”沈宁意陡然笑了,“上次不见你原身,我本以为你是堕神。”
“但你那长尾之上有一罪印,”她遥遥看了一眼勾冶因伤了一角暂时无法收回的银灰色巨尾,“你是曾是一罪神神使吧?”
天境曾经设下八大流放之岛,无方便位列其中,都用以关押罪神或其神使,还有罪孽深重的妖兽。
后天境讲求所谓天道,废除了那八大流放之岛。八大岛的驮岛神兽接连离去,八大岛也接连沉入无妄海深渊之中,其中关押的罪神或早就陨灭,或流入魔渊。
只无方托山之兽已与无方肉骨相接,长做一体,后又山神阙如劈开海魂与岛的魂系,无方才得以留下。
但无方身承上古诅咒封印,灵气不畅,四处漂泊,进出困难,便也渐渐成为传说。
沈宁意接管无方时,其上妖兽横行,承重神兽化作地神虞庆,劈魂系山神阙如一斧之后便耗尽修为陷入沉睡。
如今的无方那一隅之地的安乐,是沈宁意用血肉所铸成。
勾冶并不知道这样,他没想到万年过去,这世上竟然还会有看得出罪印之神。
他古怪地看了几眼沈宁意,忽地嗤笑道:“那又如何?”
“神界早无流放之境,这位神君难不成还想将我抓回去不成?”
时好在一旁听得惊奇万分,勾冶来她族不过千年,族中知道他来历的魔少之又少,族长却对他异常信任,现下她才知,原来这疯狗竟然曾经是位神使。
时好将勾冶打量几眼,心道难怪他身上魔气总是不重,原来还有这等渊源。
只是若他曾为罪神神使,如今却堕入魔渊,想必他的神君早就身死道消,这只疯狗来她族群之中,到底有何目的?
时好心直口快,已经质问出声:“你的身份族长可知?你潜入我族到底是何居心?!”
勾冶并不理会时好,他突然对眼前这凡人神砥有了些好奇:“你身后连神光都无,想来神号都未修成,怎会认得出这几万年前烙下的罪印?”
沈宁意拉着在时好怀中躁动不安意图靠近勾冶那条大尾巴的温从宁坐下,一边用神力探察她周身,一边静静对勾冶说话。
“想必你很痛苦吧?”
温从宁被沈宁意声音吸引,又开始好奇地端详起她来。
“罪神的归宿是堕神,最后被天道磨灭。”
沈宁意伸手触摸温从宁的灵台处,几缕金丝从她指尖缠绕而出缓缓进入了温从宁的额间:“而你呢?”
温从宁目光顿时黯淡无光,双目无神地看着前方。
沈宁意眼神示意时好接住温从宁,时好立即上前将她扶住,又见沈宁意起身走到了勾冶那结界之前。
“本为妖兽,靠神砥而为神使,神灵身死,离开了流放之境,你若想活”
她微微俯身与勾冶对视,沉静双目俯视着他:“只能不断吸食血肉。”
“但一旦你开始吸食血肉,便会与你身体中曾经烙下的神印而悖。”
“你不食则死,若食便会使你神印在你体内加速扩散,发作得越发频繁越发厉害,只待一日,爆体而亡。”
时好在一旁听得愣神,勾冶微微抬头,双目微盍,唇边勾着冷笑,却紧盯住了沈宁意。
沈宁意忽地直起上身,从高处垂眼看他:“我可以救你。”
勾冶身后的那条长尾遽然停止了摆动,他昂起头来看她,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笑起来,带着蛊意:“你怎么帮我?”
他停顿了一刻,又讪笑道:“或者说,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不等沈宁意回答,他笑意猝然消逝,微红的眼角带着阴鸷和不屑:“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上古诅咒封印,就凭你这神号都未修成的”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实、验、品?”
沈宁意心中一跳,面上却还是从容:“但我知道无方在何处。”
“我虽解不了诅咒,但可以送你进无方。”沈宁意笑容淡淡,看上去很好说话,“至少你不用再食血肉。”
“我凭什么相信你?”勾冶垂下头颅,“世间神砥狡猾,怕只有海内凡人才会痴痴祈求。”
时好听到那“无方”二字,已是出声道:“‘无方’!上神,那贺汀那张纸上写的不就是”
“我可对天道发誓。”沈宁意打断了时好,回答勾冶。
勾冶慢慢抬头,不以为意:“起誓的神灵我也看得多了”
他话未言尽对面的沈宁意突然隔着空气伸出手来,她的那只手虚虚成握,正在慢慢收紧。
勾冶的脖颈感觉忽然一股外力袭来紧攥,指元由口口裙幺污儿二漆雾二八一收集他被迫高昂脖颈,却一脸了然:“不愧是天神,咳”
“就算曾为凡人又如何,不过一丘之貉”
沈宁意面色淡淡,手上正在渐渐用力,却突感掌中被轻轻的神光击了一下,只在下一瞬间,光华暴涨,沈宁意被弹地被迫松手,立即施法护住一旁时好和温从宁。
光华突然渐渐消退后,那勾冶身前半空中突然有一灵体漂浮空中。
是一白须长袍的老人,身负淡淡神光,面容和煦:“神友手下留情。”
在场一人两魔皆震惊地望过去。
又见那老者笑道:“我是这小子的曾经神官。”
“我曾上到司命神殿一观星盘,知我终有一日消亡,而他也终有一劫。”
勾冶已经伏在原地,双手颤抖。
“然这一劫,却也可能是他一线生机。他日若神友得见此幕,乃是我在天地之间留下最后一声。”
“我三百岁成神,四百岁修成神身,五百岁修得神号。生而为神,是为天道,我深知重任,却最后辜负天意与苍生,若有一日此信得以见天日,这位神君,我有一语,转告神君。”
“神位虽重,却也不可负苍生,安于一隅。”
“是天道选择你我,切记。”
作者有话说:
这位神死前就预测到今日,为他的神使博了这最后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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