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 情之一字
◎多情总比无情要畅快。◎
在东阳帝君的神殿宴客厅中见到山神虞庆, 是沈宁意意料之外的事。
他一见到沈宁意出现厅门前就立即激动地迎了上来,只是他素来就恪守礼节,行到二神身前还是先规规矩矩行了礼。
虞庆是无方岛上续衡山的山神, 此时应该与另外一位地神阙如一齐守在无方才是, 出现在这里等她, 定是有急事。
“神君!”
沈宁意忽略了他那眼神, 伸出手先往他身上轻轻一抬指, 一只小灵妖就从他身上滚了出来, 砸在这云母石地上哎哟了一声。
虞庆惊了:“小兰柯?你什么时候藏到我身上的!”
那地上小灵妖肤发尽白,看起来是不过六七岁的童子, 此时正抱着头揉搓,憨态可掬如同一团雪绒。
焦逢最为识相,笑道:“虞庆山神既有事要找岛神,我便也先去接师父。”
语罢他姿态从容地冲几人轻轻揖首,便转身消失了。
那被唤作兰柯的小灵妖也不知何时黏在了沈宁意脚边, 正抬着头眼巴巴地唤她:“宁宁,我好想你呀!”
沈宁意无奈一笑, 只把他拎起来,小童只在瞬息便化作一团雪白软云被她抱在了怀中。
虞庆面色尴尬:“岛神原谅, 我一时兴奋,没想到竟被这顽皮鬼偷偷黏上了。”
沈宁意施施然坐下, 轻抚着怀中的雪绒,抬头问道:“无事,岛上出什么事了吗?”
虞庆又作了个揖,低头黔首正色道:“确实有两件大事, 只因上次神君在光信中说要上天, 我与阙如便商定先在此处等着岛神, 亲自邀神君回去一趟。”
他满脸惭愧,头沉地更低了:“凤鸣花的养料本置于焰凝窟中,只是前几日神君在无方设下的四时衡源阵突然波动了一阵,那焰凝窟就突然气温逆转,岛神存下养料有一大半都”
沈宁意明白了。
四时衡源阵是系于她神魂之上,若有波动,便肯定是在她进贺汀识海之中那次。
她抿了抿唇,心中有些不快。
续衡山上的凤鸣花曾只有一朵,此花是无方与外界相通根本,更极其娇贵,种下前五千年都需不断供养,否则便会凋零。
但从前那朵,是沈宁意做无方岛山神之前便已存在,汲取过无方五千年所有灵气脉流,这才长成,却也导致那五千年内,无方寸草不生,岛上生灵涂炭。
而这一朵则是沈宁意亲自种下,却再不能以牺牲无方生灵为据来让其生长,她便亲自备下了“养料”,对其每日浇灌,才将其养了一千年。
“养料”珍贵,是她在无方岛之时每日一点点积攒而出的,此时却因一时之失而丧失众多。
一切原由祸根都是贺汀,烧续衡山是他,此次让阵法动荡也和他分不开关系。
“神君息怒!”
虞庆看她神色渐冷,已然是颤颤巍巍地就要跪下。
沈宁意轻轻抬手施法,阻止他跪下。
只听她说道:“此事同你无关,是我一时失察,等我处理完这边之事便就同你们回去。”
怀中雪绒正在蹭她的手以示安抚,沈宁意神色淡淡,还是弯了唇:“第二件是何事?”
虞庆偷偷掀起眼皮打量她神色,见她确实没有发怒,才慢慢直起身来,拱手微笑道:“是件喜事。”
“娘要嫁人!娘亲要娶后爹啦!”她怀中的雪绒上突然冒出两颗圆溜溜的眼睛和一张嘴来,欢快大叫着抢了虞庆的话头。
虞庆也笑起来:“阙如马上就要成亲,想请神君回去为她们主持婚礼呢!”
“是吗?”
沈宁意目露惊喜,被这喜气冲得神清气爽,暂时将刚才那点不快都抛到脑后了。
她浅笑着应承道:“好。”
“本君也好想去沾一沾那喜气呐,岛神可要带上我一齐?”
东阳帝君莲步轻移,只在话音结束后,才慢慢出现在厅门前。
她上了天境,装束又完全不同了。
她周身气派,云鬓锦团盘于发中,彰显着主事身份的神冠正立其中,极为威严华贵。身上神衣彩霞织就,更有素锦轻纱绸带围绕,仙气四溢,却都被她那一双含笑不怒自威的凤眼压了下去。
几人都向她作揖拱手:“见过帝君。”
她闲闲地挥手:“不做虚礼。”
又转头拉着沈宁意一齐坐下,又笑嗔道:“阿宁还没答我呢?”
沈宁意浅笑回道:“我倒是敢迎帝君,只是帝君行迹总有无数眼睛盯着,我只怕我无方从此也要被划做帝君的地盘了。”
虞庆没想到神君竟然这样毫不遮掩地直说不想站在东阳帝君的阵营之中,站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也不敢抬眼多看,只冷汗直冒,心盼帝君不要施罪于神君才是。
没想到却听得东阳帝君神情一默,双眼一眯,笑开了:“我就喜欢阿宁这样好似什么都直说,背地里却又极不守规矩的性子。”
她笑叹道:“妙人呀,若能在我身侧,我的日子定又要有趣许多。”
她肤如凝脂手如柔夷,素手纤纤一翻就向沈宁意递过来一枚物件来。
沈宁意低头一看,正是她之前从贺汀灵台中拔出来的那一枚镇魂钉,只是此时上面黑色咒术已散,显出透亮晶莹来,上面正有袅袅仙气围绕。
又听东阳帝君言道:“你如今已在金光之境,若不想被他神注意,便可将此物插于灵台之中,可以暂时迷糊他神。”她又冲她挑眉,“只是会有些疼。”
“那贺汀”沈宁意疑惑道。
东阳帝君笑道:“我已处理好,你不用担心。”
沈宁意忽然想起那看到自己神境的戈南,快声说道:“可戈南已看到我的神境。”
东阳并不担心:“阿宁无需忧心,此事我会处理。”
沈宁意这才坦然接了过去,思量片刻,突然说道:“我有个不情之请……”
“阿宁且说。”东阳帝君笑得很是亲切近人。
沈宁意颔首:“无方现下不稳,望帝君能先赐轻天钟,以帮无方先稳固结界,我也才可放心为帝君做事。 ”
东阳帝君笑道:“阿宁之请我定会应允,我现下就令人去拿。”
轻天钟不过一会儿便送到沈宁意眼前,她将神物化作圆珠递给虞庆,便命他先回无方稳定阵法。
虞庆答了是,他手中牵着的兰柯却撅起嘴来不高兴:“我不要!我要和阿宁待在一起!”
他话未言尽,已经整个人开始往沈宁意身上扑,虞庆大慌失色,手脚并用施法才勉强将张牙舞爪的小妖控制在怀中。
东阳帝君靠在桌旁懒洋洋地笑道:“哟,这还有只华花小妖,”她随手解了虞庆的束缚,兰柯顿时又化作一团雪绒钻到沈宁意怀中。
东阳帝君双眼一亮:“这看起来好柔软,且让我也摸摸。”
语罢她便伸手要来一探,沈宁意怀中雪绒却顺着她手的弧度凹进去,避开了她的触摸。
东阳帝君美目一横,假作发怒:“既想留在天境便要守我的规矩。”
怀中雪绒被她样子唬到,瑟瑟发抖起来,浑身绒毛都随之微微颤抖,憨态十足。
东阳帝君见状心中更痒,口中还在继续吓他:“本君听说华花入酒滋味十足,本君倒突然有些想尝尝”
兰柯更是浑身绒毛竖起,一颤一颤地抖落出一团一团的绒毛,在空中飘散开来。
沈宁意用手轻轻抚平他竖起的绒毛,失笑道:“帝君别再逗他,他再哭下去浑身茸毛怕是要掉尽了。”
他怀中兰柯闻言一惊,虽还是浑身发颤,却像是极为努力的克制着绒毛四散了。
一旁规矩站着的虞庆表情也十分凝重,也像把东阳帝君的玩笑话当真,沈宁意心中好笑,又说道:“我在此处是有要事,实在也没空看管兰柯,虞庆,你们且一起先回去吧。”
兰柯在她怀中扭捏地蹭蹭,浑身绒毛都失望地耷拉了下来。
“岛神若不介意,我可带这小灵妖在天境游玩一番。”
焦逢神君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厅旁,正浅笑着对众人轻轻颔首。
怀中兰柯闻言已经又精神抖擞兴奋起来,谄媚地蹭她的手心求她。
沈宁意犹豫地看看东阳帝君。
东阳帝君不知为何笑意淡了些,双眼也不看焦逢,只回视沈宁意说道:“既如此,便这样吧。”
那焦逢收回落到东阳帝君身上的视线,垂眼道:“师父,马上就要开始了。”
东阳帝君还是不看他,只漠然摆手让他带着虞庆与兰柯一便离开
依譁
了。
沈宁意记得,上次她来天境,东阳帝君与焦逢神君好似还很是亲切,今日两人之间怎么气氛有些古怪?
她心中好奇,却也知此事与她并无干系,还是埋在心中最好。
东阳帝君难得正色,整个人都有种不可侵犯女神之感:“阿宁,我既已将轻天钟交给你,便要你也能按轮回盘所示,来帮贺汀平稳度过此生。”
“我知你之前虽答应于我,但却心有他法,只想结果一样,过程便无需在意,我猜得可对?”
沈宁意没说话。
又听东阳帝君言道:“虽轮回盘中神砥历劫也会有变动,但他与众不同,只要一变,他的命盘便会有瞬间闪现,极易让他神察觉,便会扰乱全盘。你可知?”
沈宁意觉得她在暗示些什么,心中却极不想掺和其中,只点头郑重承诺了声好,便不作他言。
东阳帝君这才又笑开,突然说道:“阿宁,你真是一把再好用不过的利刃,看似无情,却比这天境哪一个都多情”
沈宁意沉默不语,忽然又听到焦逢的声音打断了东阳帝君:“多情总比无情要畅快。”
他又缓步走了进来:“无情,何人能够真正做到?只是要么苦苦压抑,要么强求自己罢了。”
他神色中似有郁色:“我不信世间真有无情之心,纵使万物修炼也都要化作人形,包括天生神砥,不都是为了一个‘情’字吗?”
东阳笑意散去,一双美目静静与他对视,其中情绪,一旁沈宁意只看一眼便心惊地立即垂了眸子。
她轻声一咳,立刻打断二人:“我且需用镇魂钉压一压修为,不知东阳帝君可否在外为我护法?”
东阳这才慢慢将目光移到她身上,笑道:“好。”,便又起身和焦逢擦肩而去了。
焦逢面色沉稳,眉目间却似有焦灼,立即也向沈宁意颔首便跟着东阳帝君而去了。
沈宁意展开手心变出那一根镇魂钉,心不在焉地想到:做神哪来这样多规矩尺度,多情与无情哪里又真的分得了如此清明,一切缘法,不都是随心为上吗。
32 ? 八方会审(一)
◎“是你,人族成神,逆天而为。”◎
神魂缝骨之痛, 原来如此。
沈宁意跟着东阳帝君前去法门殿一路上,整个人都被痛得有些恍惚,周围雕龙画栋仙气飘飘, 让她每一步就像踩在云中, 更让沈宁意心神游荡, 忽地就想起自己曾在天境呆过的那几十年。
她生而为人, 而这天上, 多得是天生神砥, 从一开始,她便是格格不入的。
同僚鄙夷诧异的眼神和话语仿佛就在耳边:这可不是我们这些芝麻小官能管的。
可她置若罔闻, 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平了不该平的事,也成了众矢之的,最后才会被人构陷,最终离开天境。
这法门殿, 她也是来过的。
东阳帝君在一旁看出她心神不定,已是暗暗施法帮她稳固她的神魂。
她走在前方, 已着了一身朝服,艳光四射却又高贵至极不可逼视, 她目视前方,掷地有声:“你从前罪责早已洗清, 有何所俱?”
是啊。
天境如何,与她何干?
沈宁意凝神静气,将那一点子随着痛感而出的不平心气都压了回去。
法门殿是审神之殿,居于天境之中最高的不周山之上, 整座殿宇从外看去方方正正仿若盒楝, 正门外有两只巨大的铁青獬豸伫立在前, 怒目圆睁,正盯着每一个途径此地之人。
东阳帝君停了步子,令沈宁意则等在柱门阶下等待传唤。
沈宁意低眉黔首,却也感觉那獬豸眼光正在盯着自己,似要将她头颅洞穿。
只听其中一只说话了,它声音低压肃穆,仿若钟鸣:“是你,人族成神,逆天而为。”
沈宁意没回话。
另一只獬豸也认出了她:“我也记得你,行事逾矩,流放无方。”
谁能想到,她回天境,最先认出她的是这两只獬豸呢。
沈宁意突然心中觉得讽刺好笑,却并不作回应。
一时便静了下来,獬豸打量审视的目光还落在身上,沈宁意却并没有第一次来时那样的不平心境了。
前方殿门忽然洞开,两只獬豸的声音重叠一起,震耳欲聋:“进去吧,无方神。”
不到殿内,沈宁意就远远闻到带着牲口臭气的血腥味,看到那大殿正中,正有一具人身蛇尾的巨大妖兽双手被缚悬在空中。
是元烟儿。
她被桎于方方正正的天罡地罗阵中,被凭空出现的银色钢索锁住双手,蛇尾垂地,青发掩面已然晕了过去。
沈宁意顺着那钢索往下看去,眼见她小臂上缠着密密麻麻翻涌的各色咒束,没入到衣袖中去。
她低垂着头,青发下的脸上溅满暗红血污,湖青的衣衫绽开了大片大片的带着青色的淡红,更处处都滚着深可见狰狞伤口的刀痕,却又规则整齐,她又狼狈,却有一种奇怪的美感。
执鞭之人,想来是将鞭刑当作画画,十分乐在其中。
沈宁意心中一凛,沉静美目凝出冷色来。
殿中之静,只余元烟儿血珠落地之声。
殿上八方主事帝君,所有的目光都落到她身上,她步子沉稳,大步走到殿中,只随意地抬手好似做礼,就放下手去,沉默不言了。
“不愧是偏僻地方的小神,这样不懂礼节。”
有一光幕后帝君不咸不淡地言道。
来时东阳帝君已同她介绍分析过局势,现下这个声音雌雄莫辨的应是与东阳帝君相熟的珠法帝君。
沈宁意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只听又一帝君语气嘲讽:“你指桑骂槐,又高明得到哪里去?”
这一位帝君声音雄浑震耳,中气十足,想必是不与东阳帝君亲近的璩德帝君。
而他口中所说指桑骂槐的,应该是同样是与她一样曾是以人身成神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叶深帝君。
八方光幕巨大明亮,将沈宁意团团围住,她不用抬头,便也感受到周遭四散的威压,和无数双审视的目光。
这么多年过去,八大主事都换了好几轮,只有东阳帝君与无方帝君位子做得最久。
但他们审人的套路还是跟从前没什么变化,先用元烟儿的惨状威慑她,再无视她令她心惊胆战。
但她此时不过流放岛屿之神砥,又早已修到金光之境,八大主事帝君之中金光之境也不过六个,她有何可俱?
她垂手直立,一言不发,又听得有帝君突然打断那珠法帝君与璩德帝君的争执之声。
那声音带着威慑席卷而来了,就要逼她跪下:“无方岛神,你可知罪?”
沈宁意脖颈僵直挺立,紧咬牙关站在原地抵住这一记威压:“小神不知何罪之有!”
她额头淌出汗来,只听那庄严肃穆之声再次想起,每一声仿佛都在她耳边盘旋,激得她灵台一震:“大胆!”
“你不在无方看守罪徒妖兽,四处游荡,越级弹劾,擅扰他神之地,你可知罪!”
沈宁意只觉脑中嗡嗡作响,那根灵台之中的镇魂钉也在随之颤颤不休,她修为被压,若再想强撑住威压便极有可能将镇魂钉一并迸出。
她无所俱,可是无方可是无方!
她心神动荡,上一次在此殿上的磨魂之苦仿佛又再次出现,令她浑身寒毛竖起,她双拳紧握,眉头紧锁,拼命抑制住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璩德帝君,不过一个散修小神,怎么值得下这样大的狠手?”突然一个声音响起,是珠法帝君。
话音刚落,沈宁意只觉得一阵清风徐来,身上威压已除,还有清盈神雾环绕,为她的灵台又唤回了清明。
她迅速调整了气息,又听珠法帝君又状似无意轻轻喃道:“不知道的,还以为那罪神是你的义子呢?”
他声音不大,在座所有却都听得清清楚楚,尤其那刚才向沈宁意下手的璩德帝君,他闻言十分气急:“你!”
“莫要再争。”正中前方的一位一直沉默的帝君说话了,他声音沧桑却又厚重有余味,他对沈宁意说道,“无方岛神,璩德帝君向来心直口快,望你莫要介意。”
“今日召你而来,是要细细问你戈南罪神一事。若你一切言明,越俎代庖之事便也可一笔勾销。”
他语气和缓亲切,说得却都是些离谱的话,沈宁意听过午方帝君的声音,知道是他在说话,没想到多年过去,他还是这样惯会演白脸。
她忍不住笑道:“原来举报罪神,解救苍生都是有错之事,既如此,小神又何必要再一一澄清?”
“你!”性子火爆的璩德帝君又高声怒道,正要说话却又被一儒雅郎润的声音打断了。
“无方神说的不错,举报罪神,是为有义之事,自然就与越级之事相抵了。”
这位,想必就是午方这一派神君的之中的军师,戴勒帝君了,听说他出生东境,曾是佛修,说话也确实温润好听,会打圆场。
沈宁意略一思量,还未说话,只听珠法帝君笑得阴阳怪气:“哟,这话说得,若是此事传扬出去,不知其他三境要如何笑话我们尸位素餐了。”
“举报罪神,论功行赏,哪里还有功过相抵的说法?也难怪呀,那戈南据地行恶危害苍生,却到今日才被举报,怕的恐怕就是戴勒帝君那功过相抵了!”语罢他又怪声怪气地笑起来。
东阳帝君也终于发言了:“珠法所言不错,本君看那戈南罪神行事如此大胆,恐怕不是一日就成,若不是背靠大树,怎会无神敢以上报,任他嚣张妄为至此?”
她说得公正无私,正义凛然:“依本君之见,此事,该大赏!”
沈宁意此事也看清局势,东阳帝君与珠法帝君是为一派,午方帝君与璩德 、戴勒两位帝君是为一派。
依照东阳帝君之前所言,此时还未发言的还有与她亲近的卜雁帝君和两位没有派别立场的从危帝君和那位和沈宁意一样凡人成神,暂时顶替圣佛子的叶深帝君。
东阳帝君金声玉振,那声音在殿中回荡许就,却一时无神再言,众人皆陷入沉默的僵持之中。
不过一会儿,终于有一沈宁意没听过的男声打破平静:“东阳帝君所言确实,便赏她一回吧。”
但与东阳一派的另一位帝君是一位女神,这位是
“哟,叶深今日怎么转性了,是看到同族勾起往事了吗?”珠法帝君笑得揶揄又古里古怪。
沈宁意往那之前发出声音的光幕后望去,这位,想必就是那个同她一样以人身成神的叶深帝君了。
八大帝君之前决定事由皆是依照几人投票,东阳帝君与午方帝君两方三三对峙,决定权便只由那两位决定了,此时叶深帝君发声,另一位从危帝君便也随口接道:“既如此,我便也投赏一票。”
沈宁意没得对那位人身成神的叶深神君有了些好感,虚虚地颔首道谢:“小神多谢帝君。”
午方帝君突然也随声附和:“的确该赏,我记得天境还有个很不错的职位才空出来……”
此事决定之后,沈宁意感觉东阳帝君这边的神君说话都更有气势,便知这赏罚一事是他们势力对撞,自己还是不小心卷入了。
但午方帝君这方就真这样简单吃亏,只怕未必。
沈宁意看着眼前巨大的只投射出巨大身影的光幕,心想,或许,是以退为进,想谋划到更大的利益,毕竟戈南气焰嚣张,绿娆还说,有一神君,是他亲父呢。
作者有话说:
33 ? 八方会审(二)
◎这座上众神,丑相各出。◎
戴勒帝君言道:“无方神, 接下来你说的每一字,都会深印法门殿下,只要有一字之虚, 你便会出不了此门。”
“但你若如实交代一切, 众位帝君也定不会亏待于你, 你可知?”
那声音带着誓言威压, 如钟鸣耳侧, 沈宁意背脊笔直, 不卑不亢:“是。”
她依照东阳安排,隐去神殿之事, 暂时只将在渠县所见万民灯与阵势巨大的索命阵一一详述。
又祭出之前寄予东阳的光信,略一施法那大幕就瞬间在殿上拉开。
其中灯火纷扰,人群熙攘,而正中一处,视线随下而上, 正是那盏巨大的万民灯,上面正密密麻麻镶满了墨字人名。
而凡人不可见的, 便是这巨大灯盏之上附着的戈南神君和从上倾泻而下的蜉蝣盏释放的如瀑阵法。
“荒唐!”
一阵神风随之而来,沈宁意定神才得以站在原地, 不远处高悬住元烟儿的银色铁索却如刀争石撞,铮铮作响, 带着元烟儿垂落的身体也不住摇晃。
她虽未醒,身上衣衫随着崩裂,唇边却又溢出带这青色的鲜血来。
是午方帝君,沈宁意眯着眼将不满暂揣心中。
只听一女声说话了, 是刚才不曾出声的卜雁帝君:“午方帝君急什么?”
她冷冷说道:“你不会想说你这义子行事你皆不知吧?”
午方声音滞住一刻, 沧桑的声音里似是极其悲痛难抑:“是本君失察”
璩德帝君替他愤懑不平:“午汁源由扣抠群,以污儿耳期无儿把以整理更多汁源可来咨询方帝君修成神魂之前不知收了几百个义子, 每个他都要体察详细吗?
若真要如此细纠,那几百义子之中多得是为天境众生谋福祉的神君,午方帝君是功大于过!”
午方劝道:“莫要再说,即使本君确实众多义子,但此次之事,他们都敢打着本君的名号在外作恶,确实是本君失察,本君愿意领罚。”
戴勒帝君却阻拦道:“无方帝君稍候,眼下不过无方神与那妖异一面之词,还是要等抓到那罪神才好定夺。”
沈宁意倒没想到午方竟会承认,正乐得看戏,一言不发。
却听那戴勒帝君突然将话头对到她身上来:“无方神,眼下你虽拿出光信证明,可戈南并未落网,你的言辞也只是一面,与那只妖物各有言辞,如何让吾等相信?”
沈宁意没得看了两眼还在昏迷之中的元烟儿,心中觉得好笑十足,淡淡说道:“神君这话好笑,这妖物已然昏迷,让我如何再和她对峙?”
她话音刚落,只见那戴勒光幕后袭来一阵神光,顿时将元烟儿打得身体扭曲,沉沉地闷哼一声,醒了过来。
她低垂的头颅慢慢抬起,掩在发中的双眼睁开,露出一对闪着青光竖瞳,满眼仇恨地盯着眼前众神,她恢复了意识,开始拼命挣扎,口中是不甘的咛叫:“啊!”
缚住她双手的铁锁开始发力,似有电流神光闪现,将她浑身都震慑烧灼了一遍,她痛苦地呐喊,终于没了力气,只不住的喘气,一双竖瞳紧盯眼前。
天罡地罗阵,是上古斩杀大妖之刑,成神这么多年,沈宁意也只在众神围捕东荒那只大妖时见过一次。
此时用在这几千年小妖身上,也实在太过夸张。
而这戴勒,出手如此之凶残,神风狠厉又讲究,看似温和,实则全打在元烟儿之前伤口上,让其裂得更开,这种行事,哪里能有人将其和佛修相联系呢。
实在讽刺。
沈宁意心中冷笑,又听得戴勒言道:“这只妖物,无方神可曾见过?”
那光信之中,元烟儿不就在灯楼之上吗,明知故问。
“见过。”她答道。
元烟儿的头颅随着沈宁意的声音慢慢机械地转动,发丝垂落,凌乱青丝下,目光渐渐地凝聚到了沈宁意的身上。
她眼神灼热,沈宁意却并未抬头,仍然目视前方,听戴勒问道:“无方神可看到她做了什么?”
沈宁意想起那夜门外的戈南与她,垂了眸子,淡淡答道:“不曾。”
“无方神不曾看到,但她身上的罪孽环绕,在座谁能无视?” 璩德突然说话了,“谁知是否是你与她勾结污蔑?”
沈宁意笑了:“帝君真爱开玩笑。”
那璩德却抓着不放,逼问道:“不然为何你恰好那日会在那里?”
“戈南罪神属地偏远,远在海外三千世界,你如何会这样巧的撞见一切,又为何这样及时地向东阳帝君上报”
“璩德帝君这意思,是本君故意设计构陷了?”东阳帝君冷不丁打断了他,“若本君要构陷,何必将手伸得这样远,况且本君又如何能控制那罪神摆阵,控制他打着午方帝君的名头惹祸?”
她漫不经心地讽刺道:“璩德帝君毫无证据,就敢这样随便指认,难道也是拜了午方帝君做义父吗?”
璩德还想再辩,却被戴勒的声音打断:“既如此,本君便再问这妖异一回。”
戴勒司掌刑法,是最高级的邢赏神官,一切审讯自然由他最为合适,众神也都默认接受。
只听他对元烟儿问到:“本君且问你,你刚才所言,罪神引诱你犯错,可是真的?”
他的身形印在光幕之上,带着巨大的压迫,他声音中附有言灵咒,只要元烟儿说谎,便会当场七窍流血。
元烟儿的脸掩在发下,已完全看不出城楼美人的模样,她声音嘶哑难听,一字一句仿佛用尽力气:“是,他,戈南,引诱于我!”
话一严尽,她便从口中呕出一口血来,眼角耳际都迸发出血来。
戴勒的声音轻飘飘的:“看来,她确实在说谎。”
“此妖满口胡言,不可轻信,不如直接做了法门殿养料吧。”
他话音刚落,那天罡地罗阵已然开始收紧,元烟儿痛苦万分,发出嘶哑痛苦的□□。
只在电光火石之间,沈宁意抽出一把玄斧直直砸向元烟儿,那天罡地罗阵恍若无物,只听无汀闷哼一声,玄斧直接砍到了她腰腹。
她右手一辉,玄斧从血肉中抽出,升到空中正要再砍,玄斧却突然飞回手中。
戴勒笑意中带着质问:“无方神这是做什么?”
另有珠法也惊呼到:“哟,这可是无方劈根之斧,凝结无数怨气,居然能将天罡地罗阵也视若无物!”
沈宁意收回玄斧,脸上似有怒意:“帝君息怒!只是刚才瞬间,我突然领悟,之前有另一绿衣女妖一直追杀于我,想来与这只妖物脱不了干系!”
众神疑惑,又听沈宁意忿忿说道:“各位帝君,可否允许小神问她一问?”
“这……”戴勒犹豫。
珠法先代表众神同意了:“问个话罢了,你且问!”
沈宁意不等他神再言语,已立即质问起了元烟儿:“是你吧?当日戈南与我在云上相谈,你见之生妒,所以派了那绿衣小妖想来谋害!”
元烟儿怔松了一瞬,那双竖瞳慢慢聚焦在沈宁意身上,她的脸被青黑长发掩住看不出表情。
沈宁意接着说道:“要不是那绿衣小妖还有一丝纯善,我倒是要遭罪了!”
“她说都是你逼迫于她,还向我祈愿,望我为她复仇!”
元烟儿忽然笑了。
她嘶哑的声音刺耳难听:“是啊…是啊,是啊!”
“我为了攀附神君做出恶事,神君将我抛弃,我心中不忿又想要治罪于他!”
“但他居然丢下了我!万民灯是按他要求所建,阵法是他与神使设下,一切都是他!一切都是他!”
她语气激动,身下的硕大长尾在地面拍打着,天罡地罗阵却很安静,她也没有再次流血。
说明,她现下所言皆是实话。
那珠法的声音传了出来:“哟,又有新发现呢~”
神殿之间气氛又沉了下去,不过半晌只听那位凡人成神的帝君打破了沉默:“她所言是实,戈南有罪,应即刻抓回。”
璩德打断他:“可这小妖之前所说也确是假话!”
珠法闲闲地答道:“那只能说明,戈南罪神确实没有引诱她呢。”
卜雁接过话头:“但罪神设阵是真,想要害人也是真。”
东阳总结道:“既如此——”
“她言语使计,避开要害,并不————”
东阳打断戴勒的言语:“你们且看。”
在光幕中的身影抬袖一挥,殿中立即出现十二位被捆仙锁绑在一团的神使。
东阳再略一施法,只见其中一神使灵台中窜出画面来,正是戈南神殿的画面。
金银玉器共同雕刻构成这间庞大离奇的神庙,众神皆凛。
从危怒斥道:“实在大胆!”
戴勒却震惊道:“东阳帝君竟使了抽魂之术?”
东阳气定神闲:“眼下人证物证俱在,用抽魂之术只会让我们更快抓到罪神,有何不可?”
她闲闲收手,只见那被抽魂神使顿时晕厥过去,灵台之处裂开一条细长难愈之隙,神魂从中溢出,渐渐消散于空气之中。
另十二位神使吓得屁股尿流,立刻一五一十地将戈南的罪责都交代了。
戈南要没了,此事已是板上钉钉之事————
只在瞬间,突然殿中响起獬豸的声音:
“罪神已到!”
34 ? 八方会审(三)
◎她算计我?◎
戈南上身赤.裸身材健硕, 腰间系带,身后背着利刺横生的荆棘,一脸沉痛的站在殿门前。
他并不是独自归来的, 他身后跟着一位脸生的神君, 与他一同进了殿。
那位神君已经报上大名:“小神乃是北境无妄海主之子, 见过各位帝君。”
他周身灵气围绕, 气宇轩昂, 佩金戴银, 浑身衣着饰物无不彰显着他身份显赫不凡。
无妄海在四大神境之外,本是荒海一片, 直到几万年前北方生出一支海族,势力渐渐壮大,自成一脉,自称北境无妄海主。
神境管辖之地广大,无妄海北境紧挨魔域, 灵气纷杂,并生不出什么厉害的神灵, 成不了气候,再加上无妄海主愿意依附归顺天境, 天境便将其特划为一片属地,交由无妄海主掌管。
只是这些年来, 年月越长,北境无妄海一族便渐生异心,与除天境之外三境都有摩擦。
也就在这几百年内,矛盾升级, 与无妄海一族矛盾升级, 已小有战火争据, 天境本欲派人镇压,但此时正逢天境神官换届,便暂时搁置了。
岂料此刻无妄海主之子却突然送上门来,众神皆凛,已经准备出手先拿下他。
那戈南却拦至他身前,先一步在殿中跪下,他跪得极为用力,只听得殿中响起重重一声“咚”来,回响不断。
“戈南特来负荆请罪!”
语罢又以头抢地,磕了三个响头,殿中地面也俱被带着震动发响。
情况急转直下,只听珠法最先说话:“这便是认罪———”
“本君且问你!”珠法被戴勒仿若梵音的声音打断,“你是否指使建起灯楼,布下索命阵法,又逾矩私设神殿神位,以图危害苍生!”
“你可承认!”
他声音不大,却声声带着庞大威压,戈南一时竟被压弯脊梁,咔嚓一声,他四肢被迫压垮在地,他口中喷出一口黑血来,言语间还带着嘶嘶声响:“小神小神冤枉!”
只在一瞬,戈南上方突然出现一屏障,另他勉强可以抬头再声嘶力竭地高呼道:“小神冤枉!”
是那无妄海主君之子出了手,他的表情也不像轻松,双手为戈南设下屏障,双膝弯曲,五官用力到扭曲,额间已流下汗水。
戴勒这才被迫收了手。
“小神君这是何意?”戴勒声音冷冷落下,响彻殿前,却再无威压。
那无妄海主君之子原地稳住身形片刻,才上前一步,黔首作揖说道:“小神一来,是为戈南君陈情!”
“大胆!你可知他犯下何罪!”东阳的声音突然响起,她语气平静,却震着那小神君身形一晃。
他又定了定身形,头埋得更低了,语气恳切焦急:“小神不知神君所犯何罪,可戈南君救我于魔域之间,小神今日便是代表家父前来,为小神救命恩人求情,也要同天境议和!”
沈宁意无声的笑了,元烟儿无神的竖瞳中卷上不甘与愤怒,东阳的身影漫不经心地往后靠了靠,珠法微不可闻地冷笑了一声。
另有几位帝君,在光幕后又是如何的表情动作,是欣喜还是计划达成的了然,或是震惊,殿下的沈宁意都不知道。
戈南伏在地面头颅高举,额头淌出鲜血,流到双眼之间,鼻骨之下,他一脸正气目带委屈不平,仿佛真是被冤枉了一般。
此时殿中很静,而沈宁意突然发觉,这一切仿佛一场闹剧。
她的直觉向来很准,之后这殿上发生的一切,都有种如梦一般得让人难以琢磨。
戈南陈情,在戴勒的审问之下说出他那一版本的实情:他是被神使和妖物蛊惑,他以为灯楼是为万民开太平,以为锁命阵是庇佑苍生。
他没有受伤,便证明他所言是真。
沈宁意知道他言语之间的漏洞,他说的不是我,而是“戈南”。
“戈南”绝不撒谎!
可他根本不是真正的戈南。
这位“戈南”还为午方帝君澄清:“戈南与帝君帝君绝无关系,是我为行事方便,又想着帝君仁德,不会计较,才借着帝君的名头行事!”
他后悔道:“我本以为万民灯是为百姓谋福祉,却没想到!”
“我甘愿受罚,忍受磨骨之痛,以儆效尤!”
殿中一片沉寂片刻,珠法好笑道:“你这话说得有意思,既然与午方帝君无关,他刚才为何无故领下罪责”
璩德抢话:“此事本君早知,都是午方帝君拦着本君说出实情!他说与这戈南有一面之缘,也是他亲自任命,帝君相信他的秉性!也相信神砥不会轻易犯错殃及百姓”
“可戈南神还是做了错事,既如是午方帝君任命,帝君担责也是自然。”珠法立即补充。
午方幕后传来一声叹息:“是本君之罪,本君自然担责,本君担任天境主事多年,竟还是任由本君派下神官犯下此罪,是本君失察。”
“本君愿意放下此次轮换神官主执一职,主事之中,除我之外,东阳资历最深,此次,主执一位便交由于她吧。”
璩德出声劝阻,东阳却已稳稳地接过话头:“既然午方帝君如此重托,本君自然责无旁贷。”
午方又道:“戈南一事本君牵涉其中,便不再参与,就由其余几位帝君决定吧。”
另一位帝君言谈相商,殿下之下再听不得一句。
沈宁意心中发寒,才发觉自己双手不自觉紧握,手心中已全是冷汗了。
那戈南被无妄海主君之子慢慢扶起来靠在一旁柱旁,正饶有兴趣地打量沈宁意:“原来神君是无方岛神据说无方岛荒凉一片妖兽横生,是满地暴徒之地。”
“神君那金光之境,想来也是障眼之法吧,小小岛神,哪里能有如此修为呢?”
沈宁意闻言眉毛轻挑,戈南却并未看到,只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此次也要多谢岛神暗中上报,否则本君就要继续被神使与妖物蒙蔽了,”他环视四周,那十二神使七横八倒凌乱晕死在殿上,元烟儿则被高悬阵中,不得脱身,只一双无神的眼循着声音望了过来。
他笑道:“妖物永远是妖物。”
元烟儿口中嘶哑怒吼,脸上痛苦愤怒搅在一团,从眼中随着那两条血泪一并流了出来。
沈宁意站在原地,只觉大脑发麻,那第一次上法门寺时的眩晕感再次涌上灵台,她脸色有些苍白,紧抿双唇,只目视前方,不发一言。
她心中有一个隐隐的猜想,只待片刻之后便能验证————
东阳的声音在殿中响起,无情出尘,又冷漠:“戈南神一事,念在不曾真正犯下大罪,又救下无妄海主君之子,诚心悔过,便功过相抵。”
沈宁意袖中双手紧攥,迎着那不可逼视的光幕,双眸灼灼,昂头直视。
“午方岛神,及时上报,有功,论大赏,择日便移出午方,抉或天境”
沈宁意打断:“我不愿!”
东阳声音一滞,冷冷道:“既如此,无方神便容后在赏。”
她又继续道:“蛊人妖物,神使皆丢入刑司受罚。”
沈宁意难以置信,最后看向那光幕一眼,被那耀光光芒灼得双眼发烫生疼。
她终于垂下了双眼,拱手作揖,声音恢复了平静:“帝君在上,小神有一恩赏想求。”
东阳的声音仿佛从冰山之上传来,又远又令她陌生:“无方神且说。”
“各位帝君皆知,无方时上古之时的流放之地,境况恶劣,遍地妖兽凶魔,帝君既要惩罚这只妖物,不如将她交给小神。”
“小神与她,还有一桩恩怨要结。”
东阳的声音陷入了犹豫:“此事”
“此事不合规矩!”璩德先高声拒绝。
沈宁意站在原地不退不让,东阳也好似难为,最后还是午方解局道:“天地万物,都于天道所系,这妖异当日令妖伤你,今日便落入你手,天道有常,皆是缘法。”
东阳也和其他众神也才松了口。
剩下之事,便不是沈宁意与元烟儿一只妖异能听的了。
天罡地罗阵一松,元烟儿便砰地一声坠地,顿时变回了原型,又昏迷了过去。沈宁意抬手将其变小收回袖中,转身便告退了。
出殿时与戈南擦肩而过,他的眼神里满是探究和挑衅,还假意虚虚地扶了她一把:“岛神,可要小心呐。”
沈宁意不多给他一眼,也无视落在自己背脊之上的众多各色眼神,径直出了殿门,身后的巨门,也只在瞬间便砰地一声合上了。
她突然心中酸涩,一步一步走向此殿之外,不远处那两只獬豸正堵在路中,双目炯炯地看过来。
“你出来了,无方神。”一只獬豸发现了她。
“你撒谎了,无方神。”另一只獬豸说道。
沈宁意心潮翻涌,突然笑道:“是,我撒谎了,你们要吃了我吗?”
两只铁青獬豸沉吟片刻,为她让开了道。
“几千年前你说实话,我兄弟二兽被他神诡计影响失神,致你被贬谪。”
“今日,我们便为从前之事赎罪,放过你一次。”
它们的声音铮铮雄浑仿佛就在耳边,沈宁意顷刻便迈了出去。
身后的獬豸还在说话:“无方神,莫要再来。”
沈宁意脊背挺直,黑发如瀑,绝不回头地大步离去了。
作者有话说:
审得很草率,因为这本来就是一场交易,沈老师最后才知道罢了。
35 ? 红鸾星动
◎岛神,命犯桃花呢。◎
沈宁意放出神力护住了袖中元烟儿的心脉, 天罡地罗阵的威力令她筋脉尽断,妖丹都被吸取只剩一指盖,如今奄奄一息, 只命悬一线之间。
也难怪午方这样爽快的放人, 就算沈宁意将她带出, 她身上也早有毫无漏洞的言灵咒法, 说不出丝毫机密, 也活不了几刻之间。
眼下, 她需先去焦逢那处借来神器暂时稳固住元烟儿的心神,再立即带她离去, 无方的凤鸣花汁是凝聚魂魄的最好之药。
没等她去找焦逢,她便没走几步就撞见了正在等她的焦逢。
焦逢面带惭愧,主动递上聚魂灯:“岛神息怒,师父也是被迫为之”
沈宁意心想,她有什么好怒的, 天境神官,皆是如此, 就算东阳身居高位,与她多年相交, 又哪里抵得过这高官权势呢?
吃穿用度不尽奢华,行居之间香车宝马, 高高在上寿命绵延,这不就是苍生所想吗,只是许多神砥天生便就拥有,东阳也只是为自己谋划, 立场不同, 何罪之有。
也许是这样吧, 正因看破这一切,她才会心甘情愿待在无方,远避神境之事,她之所想,只有护好无方众生而已。
但此次一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就连自己也只是她一切谋划中的一环,只是不知那殿上多少帝君尽知,她与元烟儿,与绿娆,与那从前的戈南,不过都只是一个由头罢了。
她接过聚魂灯,施法将其和元烟儿系于一起,又立即收入袖中,不看焦逢一眼,只按照记忆中的司命大殿冲去了。
焦逢乘云急急跟上,又试探劝道:“岛神息怒!师父也是身不由己,其中原由不便告知,只望岛神”
沈宁意打断他,语气好似平静,却暗流怒意:“天境做神就要如此,这是我几千年前便应该懂的道理。
帝君何错之有?是我不甘被人利用,是我自己心气不够。既是如此,我也再不会迈入天境一步,以免自己不小心又入了谁的套中,白白发怒?”
焦逢听出她怒意,霎地停在原地,如玉面庞之上有急色,就连额上两只小角也急成绯红:“岛神!不是这样的!”
沈宁意头也不回只抛了句:“山水有相逢。”
翩翩神君从未这样急过,又在原地唤道:“岛神!司命神殿在另一个方向!”
沈宁意的身影骤然停住,那背影透着怒气,脚步重重,又朝另一边去了。
焦逢无奈又焦急,他心中知晓师父若被误会心中会有多伤情,但岛神此时正在气头,他多说一言也只是火上浇油,他定了定神,一甩长袖,还是跟着沈宁意去了。
司命大殿位于天境之西,极为隐秘,沈宁意从前只路过一次。
她冲了几步才慢慢熄了火,自认鲁莽,又才渐渐放缓了脚步。
焦逢又跟了上来,侧身引她上云:“岛神,且由我带你暗中前去吧。”
沈宁意沉默着上了云,心里还有些别扭,也不说话。
焦逢一边架云一边暗中小心翼翼打量她,犹豫开口道:“师父曾说岛神通透,现下看来果然如此。”
沈宁意斜睨他一眼,知道这位玉人一般玲珑的神君在讨好自己,一时又消了大半的气。
她淡淡开口道:“我知道她有她的立场。”
她双眼有些黯然:“若无帝君,也无今日我,若能帮她得到所求之事,被她利用一次,也不是大事。”
“况且她在殿前故意对我如此冷漠,也是为了保全于我。”
焦逢抿唇,面上有些动容。
“若是还有下次,只管直说便是,不用遮掩。”
焦逢知她心情不佳,不再言语,只说她可暂时将元烟儿交与他照料,沈宁意闻言睨他几眼,似有怀疑,最后还是掏出小蛇:“焦逢神君,我与帝君的情谊便也系于之上了。”
焦逢郑重接过:“我就在此处等着岛神。”
司命大殿是和法门殿一同在上古时期便存在的神殿了,与法门殿的庄严肃立不同,司命大殿建于云雾之中,路过者也只能远远窥得一隅檐角,听得殿前檐下引魂铃在风中撞击地清脆声。
司命神殿掌管着海内三千世界所有凡人的生死命数,其中神官三千,掌事的是寿夭之神大司命与福祸之神少司命。
东阳之前已暗中打点好一切,她一行至殿门之前,这扇雕刻着神秘繁琐符号的巨大门宇便缓缓为她打开了。
内里扑出卷着紫气的云雾,正有一位玲珑少女,一头青丝挽成繁复精美的发髻,其间绛紫光环在发间游动,衬得她一双双眸更加剔透。
她站在那里静静看向沈宁意,唇间噙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只一眼,似乎就要将她洞穿。
她的声音在似在亘古空寂中回荡:“你来了。”
沈宁意认出她来,开门见山道:“我奉东阳帝君之命前来察看一轮命盘,麻烦少司命了。”
少司命一身轻便奇特的紫衣,周身点点萤光环绕,行步之间幽香环绕,环佩叮当,一只天青色透明翅翼飞鱼在她身侧游动盘旋。
她言语之间更有奇异香气:“岛神且跟我来。”
进入殿中,却见无数门房廊巷,各式奇异,由下至上尽头也掩入云海之中。
且看少司命纵身一跃而起,往上飞去,沈宁意立即利落跟上。
两神穿过光怪陆离的七彩漩涡云洞,甫一抬头,头顶之上五尺正是寥廓星河,其中群星各异,隐约闪烁,仿佛伸手便可摘下星辰。
“这就是轮回盘?”沈宁意喃喃,不禁向其伸手而去————
“岛神!”少司命的声音仿佛碎玉跌潭,清凉悦耳,“切莫触摸。”
她的笑容依然若有若无:“轮回盘乃是凝聚上古万千神族神骨所制,它让神明得以进入轮回之中,去亲身经历,才知天道昭昭,苍生疾苦。”
她悬浮在空中,漂浮在沈宁意身侧。
沈宁意这时才看到她双足赤.裸,踝处各有一枚造型奇异的护身铃。
她双眼狡黠透亮:“岛神想看什么?”
还不等沈宁意答复,少司命已细腰一扭,游至她耳畔:“是罪神贺汀?”
沈宁意蓦地将目光停在那双如琉璃一般的双眼上,只见少司命双臂舒展往后一跃,笑道:“岛神不必忧心,轮回盘不似凡人命格谁都能够一查。”
“神族历劫,只有他心中愿意,他神才可从这头顶星云之中略窥一二。”
她的双眼带着沈宁意一齐看向头顶闪烁银河与群星:“岛神可看到了,这每一颗闪亮的星子都是一位渡劫的神族,每粒星子转上几周便会一亮,那几周也便是这位神族渡劫的时长,一周便是一岁。”
眼前星光闪耀,银河深邃没有尽头,沈宁意仰头看了半晌,静静说道:“可我什么也没有看到。”
东阳怕是忘了,她和贺汀若有关系,也只会是仇敌,她怎么可能看得到他的命盘。
一旁少司命却说道:“岛神闭眼,且用心去看。”
沈宁意依她所言合上双眼,眼睛却只有一片漆黑。
她心中发笑,她与贺汀哪有那样的交情,此时不过白用工罢了。
正要睁眼,眼前一片黑幕中却突然划过一道光点,她凝神锁住那一点白光,那光点立刻改变航道向她袭来,只在瞬间那光点就变作巨大光幕,将她的意识一口吞了进去。
沈宁意看到贺汀模糊的脸,看到他在山腰策马驰骋意气风发,看到他花前月下,美人在侧,看到他亲手斩下亲舅头颅,半张脸掩在黑发之中,半身都溅满鲜血
“岛神?”
沈宁意回了神,少司命正浮在她身前,歪着头看她:“岛神看到了吧?”
沈宁意轻呼了一口气,心中有了个巨大疑问:“想问少司命,他一入轮回盘中,是否除非他自愿,便无人可以轻易找到他?”
少司命玩味一笑:“神之气息,如何轻易掩盖,就算他人看不出轮回盘,但只要他在世间,费劲心思去寻,也有找到一日。”
那镇魂钉掩盖他气息之事便是真的。
沈宁意又问:“若有人干预他本来命盘安排,是否他的命盘会有异动?”
“自然。”少司命低头和她对视,“闪动的频次不同,就极易被他神发现。但这星河之中异动的可不止他那颗星。”
沈宁意再问:“其中命数,是谁安排?”
“天道。”少司命仿佛倚在一片星云之中,“若行恶事,便会命途多舛。”
沈宁意还想在问,那星云旁的少女却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脸颊边带着荧光的飞鱼游过,她懒洋洋道:“只要命中改变命途之大事一致,命运总还在那个轨道之上的。”
意思便是,沈宁意之后只要保证贺汀这一世每一件影响他命运的大事都还在命盘之上,便可结束此件差事了。
她刚才看得清楚,他这一世,不过能活到二十二岁。
沈宁意明晰了,认真道了谢正要折身而去,身后却传来少司命隐约的笑声:“岛神”
“命犯桃花呢。”
36 ? 神使
◎是天道令我成神,庇护生灵。◎
天界之中, 天条之上曾经是禁制私相魂授的,但神族岁月漫长,此条禁令便也渐渐形同虚设, 后更直接撤下了。
是时有神言道, 若神无情, 又何以怜爱众生庇佑苍生呢。
不过这都与沈宁意没什么干系, 她寡了万年之久, 自觉个人之悠闲自在, 命犯桃花,便犯它的, 与她何干?
出了司命殿,那隐在暗处的焦逢便又出现了,他手提一个精致独特的竹篮,其中云垫香软正躺着受伤化为原形元烟儿。
兰柯也正在他身侧,他一见到沈宁意便又扑了上来。
沈宁意用手牵住他, 又从焦逢手中接过元烟儿,道了声谢就要离开天境。
焦逢脸色复杂地出声阻拦:“岛神且慢!”
他从袖中掏出一粒明珠, 说道:“岛神回无方不知多久,且暂用这一小小法宝当作工具吧。”
明珠往空中一掷, 变成一张巨大神毯,其上花饰典雅, 上有一座小屋,看似陋室,实则一应俱全朴素简单,别有一番风骨, 一旁更有绿水环绕, 奇石叠翠, 古琴在前,更独有情调。
兰柯当即抱住沈宁意手臂惊奇地张大了嘴:“哇!”
沈宁意神情一默,欣然接受他的赠与,带着兰柯上了云毯。
又听焦逢说道:“辛苦岛神,无方事毕请快些前往海外换回大师兄,大师兄身居要职,不可消失过久。”
沈宁意点头应承,转头正要施法驱动云毯,突然转头一问:“神君可知,午方帝君的亲子是哪位神君?”
焦逢诧异道:“只知道午方帝君曾收下许多义子,倒是没听说过他有什么亲子。”
“岛神何以此问?”
沈宁意垂眸静思,又问道:“那他可有义子亲自陨落了?”
焦逢笑道:“此事我便是不知了。”
她之前一直忽略了个极重要的问题,若那现在戈南真是午方亲子,为何偏要安居一隅小地,去占据一个小小神官的身体呢?
沈宁意略有所思,也不答焦逢之问,最后抛下一句便驾着云毯极速离开了。
“焦逢神君,且帮我最后一问,成神之初是帝君告诉我做神之本,如今她是否全然忘记?”
刚出了天境,兰柯已变作原形在云毯之上滚了又滚,最后终于盯上了元烟儿躺着的那个小竹篮。
他问道:“宁宁,我能进去躺躺吗?”
沈宁意正在看着云海沉思,闻他一言不觉失笑,正要拒绝,又听得他说道:“这小虫子好像已经死了。”
她心中一惊,立即翻身而起,定睛一看,聚魂灯之中魂火明亮并无大概,可伸手一触,元烟儿气息已微不可察,就要离体。
怎么回事?
她施出神法,却也查不出蛛丝马迹。
她凝神一刻,右手一抬只在瞬间便拔出了灵台之中的镇魂钉。
拔钉之痛,不免使她神情恍惚一刻,云毯顿时在空中颠簸摇摆起来,兰柯慌乱地抱住她,大叫道:“宁宁,你怎么了?”
她重整心神,顿时稳住空中乱飞的云毯,又双指并拢从灵台中抽出一丝神魂直指元烟儿而去。
只在瞬息之间,那屡神魂便又窜回她的灵台之中,她被那势头撞地被迫昂起脖颈,一双眼却死死盯住元烟儿。
难怪,难怪那些人这样简单放过她,原来是在她身上下咒,离开天境便会妖丹尽碎!
她如今妖丹已毁,想要活命只有一法
沈宁意已拿定主意,强打精神立即行动,她划破食指挤出一粒血来往空中轻弹,盘坐在地双手结契,嘴中开始默念咒语:“尔等在下,吾乃无方岛神”
兰柯双目圆睁,已看出端倪,正要张口就被沈宁意身下荡开的界盘所震开,跌坐在云毯之上,小小少年满脸惊骇:“宁宁!你这要和那条小青虫结契?”
沈宁意没空理会于他,一手捏势举在胸前,一手已经将那滴血珠推到元烟儿原形之上。
身下界盘渐渐旋开,界盘之上一片沉静,仿佛夜色之下的湖面,放出光亮将一神一妖都拢入纯净光亮之中,那滴血珠放出青红光晕将小青蛇笼罩其中,那盏聚魂灯已被打碎,元烟儿的魂魄从中脱出,浮在这团结界中,神情恍惚。
“元烟儿!”
她动了动眼皮,却感觉极为沉重,掀不开。
“元烟儿!”
那声音陡然加大,玉碎琳琅,仿佛近在咫尺,她猛然睁开了眼,却发现自己和那女神处于结界之中,外面云雾正在飞快地向后移动着。
“元烟儿!吾乃无方岛神,今日为你赐名”
元烟儿发现自己浮在空中,周身轻地像风,她透过自己透明的双手,看到那女神身下的界盘已经点亮,扩大到将她都装了进去,而就在她的身侧,放着一个溢满灵气的竹篮,其中红青交杂光束之下,正是自己蜷缩着的奄奄一息的肉.体。
这是结契?!
元烟儿听到那女神在取名一刻顿住,她慌恐地想要说话,想要说不,那是她的神君为她取下的名字,她不要,不要
她欲开口,可双唇一张,吐出的只有魂烟,她魂魄飘荡,慌张地伸出双手去抓,却只看见自己双指边际渐渐模糊不清,开始一点点地就要散去。
那女神双眉紧拧,话语间似在忍住极大痛苦:“你若不愿,马上就会魂飞魄散。”
“不是为你,是为绿娆。”
元烟儿回过神了,她感觉自己浑身炙热,仿如火烤,魂魄都要化作烟气,从眼角或是七窍之中流去,她拼命捂住嘴,不住地点头。
为了绿娆她不能死,她身上还有要事,她还要为神君报仇,为绿娆报仇,她还要拯救苍生,她不能死!
沈宁意额间已经淌下汗珠,一字一顿说道:“吾乃无方神,吾以神魂为号,魂骨为脉,赐尔新生,天地之间,尔与吾命魂相系。从今以后,尔等听吾号令”
她言语间已有些吃力:“为你赐名,元烟。”
话音落地,那粒血珠就光束一收,滴地落进元烟儿体内,元烟儿的神魂也飞快被吸入体内。
一神一兽额间俱飞出一道璀璨光线在光中相交旋转,渐渐汇聚一体,只在瞬息便飞入了沈宁意身下界盘之中,仿若池中落下一颗晨星,星辉遽然闪烁起来。
沈宁意凝神静气,这才放松下来,瞬时从喉中呕出一口黑血,直接瘫倒在地。
一旁一直在阵外的兰柯心急如焚,冲到她身侧,着急问道:“宁宁没事吧?”
“宁宁为什么要和那小青虫结契?”
他哭哭唧唧,小脸愁地耷拉下来,丧气道:“宁宁不是说不收神使吗?”
那元烟儿之前所犯罪孽太多,沈宁意与她结契便是要为她分摊,之后指不定还有天罚降下。
若不是天境行事如此……
沈宁意浑身疲乏不堪,整息半晌才慢慢盘坐起来调节内息。
她对身旁兰柯敷衍道:“小孩子管太多大人的事就会被妖兽吃掉的。”
兰柯满脸愁容,眼巴巴地望着元烟儿,不知何时双手已覆满绒毛,他不住地开始拔起自己的毛来,闷闷道:“宁宁都在骗我,我就是妖怪,妖怪不吃妖怪的”
等沈宁意运气完毕再睁眼之时,这云毯之上已经四处棉絮纷飞,呼吸之间便能被呛住。
沈宁意心中一讪,无奈施了洁净术将此处棉絮清理了,弗一低头,看见元烟儿依然醒来,那条青色小蛇正游起上半身,吐着信子打量她。
沈宁意轻声言道:“你虽保住性命,但妖丹已碎,暂时不能幻化为人形了。”
青色小蛇软滑的身体在篮中扭动不定,突然说话了:“你为什么要救我?”
兰柯怒气冲冲地先替沈宁意回答了:“臭虫子!”
他话音刚落便立即变回原形,一颗圆融融的白色小球就要像那竹篮旁冲去,沈宁意立即伸手一捞将他按在怀中,忽然探头对元烟儿说道:“你先出来让小孩子进去躺躺?”
元烟儿:“”
她蛇身缓缓扭动,从篮筐中爬了出来,渐渐靠近了沈宁意。
沈宁意立即抬手一扔,兰柯滚进了篮筐之中,其中软垫灵气赋余,柔软异常,兰柯顿时就将刚才的怒意抛之脑后,变成拇指大小,在里面玩耍起来。
元烟儿一双竖瞳紧紧盯住沈宁意,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救我?”
沈宁意笑答:“你是说殿上救你,还是刚才?”
元烟儿的蛇尾在不安分地微微摆动着:“绿娆跟你说了什么?”
沈宁意盘坐在地,一手抵住下巴置于膝上,一双眼仿佛明镜:“眼下我才要问你。”
“是你把绿娆引到我这里的吧?那个路上被拐的女孩,也是你安排的?”
那蛇尾突然一滞,慢慢蜷缩起来:“是。”
沈宁意慢慢俯身,这话只有她俩才可听闻:“你要做什么,我且不会拦你,这其中凶险难办在法门殿上,想必你已看见。”
蛇尾渐渐犹豫地松开,她吐舌声音嘶嘶:“你不管?”
沈宁意抬起身来:“我管不了。”
她的神色看起来并不坚毅,语气随意:“但我不会干涉。”
“只是我对你有一要求,莫要将无方牵扯其中,你能做到吗?”
元烟儿蛇尾不再晃动,低头沉默了。
无方岛据说曾是罪神与万恶妖兽的流放之地,她为何这样在意。
天上神砥怎么会管她小小凡妖的死活,绿饶当初所言难道是真的?
这位神官,怎么这么……奇怪。
37 ? 无方
◎无方,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
元烟儿渐渐回味过来, 自己已经和这个无方岛神暂时绑定,整只妖便都开始别扭起来。
她并不想做他神神使,也心知她是为了救自己一命才被迫和她绑定。
元烟儿又想起沈宁意明明已知道一切, 在法门殿上却那样沉默, 心里又埋了点恨意。
就算她救自己一命, 就算她应承让自己去查探, 可她却还是把自己摘了出去。
这些神明都是如此, 视苍生如蝼蚁, 那些偶尔的善举不过小打小闹罢了。
而且无方……她曾经有所听闻,据说那是个万年以前的流放群岛的一座, 后来其他沉没,便只剩无方浮游于海上,四处漂浮。
听说,那岛上都上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岛上寸草不生, 灵气稀薄,更有上古阵法将其封印, 其中妖兽百年才得以一出,外人更是根本寻不到它在海上踪迹。
她若跟她去了, 岂不是要困在其中……
“你知道我可以听见你的心声的吧?”沈宁意突然说道。
元烟儿登时整条蛇都盘做一团,细小蛇头也埋了进去。
沈宁意不觉发笑, 往前一看,她们已经行至无妄海上,马上要到了。
她抬手施法,云毯便立刻从云中降落, 只在海面几尺之上低空飞行了。
云毯飞得太快, 气流涌动偶尔卷起飞溅海水, 把滚在毯边打瞌睡的兰柯惊醒了。
他转了方向又滚到沈宁意身侧蹭了蹭:“宁宁,到了吗?”
云毯骤停,到了。
元烟儿忍不住好奇地探出头来看,却发现眼前只有一片空寂,海面平静,再无他物。
她难免诧异,偷偷抬头看一旁沈宁意一脸平静,那又变成人性的小妖表情更充满喜悦。
她转头一看,还是海水,心中更觉得奇异了。
“无方曾是流放之岛,进出都需特许令牌。如今制度虽早已被废除,但其上的禁制是上古神砥所设,并不能轻易化解。”沈宁意不知何时已低头朝她解释。
“只有来自无方的生灵才能看到它之所在。”
元烟儿又被她听到心声,顿时又有些难堪地将头盘了回去。
能不能别偷听她的心声了呀,她恹恹地将头盘在身体之间。
一旁沈宁意轻笑一声,抬起手臂掌心向前,仿佛触摸到透明的界限,她口中默念咒法,眼前便突然就出现了一座巨大山丘。
云毯往前撞开无形的屏障,几人穿透山丘,往其中缓缓前行着。
偷偷抬眼偷看的元烟儿又惊了:这是海市蜃楼?为何不可触摸还能穿透?无方入口究竟在何处?
云毯居于正中,周围一切仿佛幻象将其包裹,沈宁意慢慢浮在空中,双手成势,长发在空中浮动。
她口中念咒,云毯之下的海水渐渐飞速旋转,转开漩涡,卷动这不可触摸山丘周围空气。
光华在沈宁意手中渐盛,在马上将她们包裹的一瞬间,元烟儿突然听到她笑声仿佛珠玉轻敲:“坐稳了!”
天地之间气流涌动,元烟儿伸出长尾紧紧钩住云毯一角,只觉突然天旋地转,云毯也突然翻转,她失去平衡被迫垂挂在云毯一角,头晕目眩中还听得一旁兰柯兴奋的嬉笑之声。
只在瞬息,云毯再次翻转,元烟儿蛇头晃悠几回才终于缓缓垂落而下,而兰柯早已落到云毯之外,孩童的小声仿若银铃作响,回荡不休。
元烟儿无力地瘫倒在云毯之上,一双竖瞳缓缓睁开一看,才发现几人还是正在水上,刚才的庞大山丘只变作一块巨石伫立水边,上面笔走龙蛇,写了无方二字。
而兰柯正在水面滚动朝着岸边而去,元烟儿抬起头颅抬头一看,只见此地仿佛无边无际,天际流光溢彩,但好似被笼罩在水色结界之中。
天空之中翻涌着五光十色的云雾,一轮圆盘挂在一旁,仿佛月亮,光辉明亮而不灼眼,上面却时不时有七彩流动。
远处山脉叠叠,各有异色,高耸入云,耳边似有清脆各色的鸟鸣声与流水之声。
灵气四溢,世外桃源。
这就是无方吗?
元烟儿不由得抬起长颈,极目远眺。
这与传说之中的无方,完全是两个地方。
随着云毯慢慢往前,元烟儿只觉各色灵气已慢慢环绕而来,清凉温和,令她浑身细痒,伤口也被灵气裹挟,有种沁人心脾的清爽。
兰柯已然滚到岸边,那岸边沙滩之上是片片巨大妃色嶙峋山岩,阻挡外人窥视的目光,也让冲劲过猛的兰柯不小心撞了上去。
他哎哟了一声,浑身绒毛扑地撞开飞散,他变做孩童人形,叉腰嬉笑大喊:“宁宁回来啦!”
“宁宁回来啦!”
他的声音脆生生的在岩石间回荡,不过一会儿,岩石之间突然弹出许多小脑袋来,一个个都兴奋地望了过来。
元烟儿偷偷抬头看沈宁意,只见她轻轻一迈,已然下了云毯轻踏水面,她别过头与她对视,四目相交,沈宁意的眼中也闪动着愉悦的光芒,她笑道:“走吧。”
元烟儿尾巴卷住云毯一角,小心翼翼地扭动柔软的身体,先用头轻轻触碰了水面,发现上面似有薄薄的结界,才渐渐放心地将腹部跟着移了下来,尾尖缓缓松开了云毯一角。
那边水上却突然响起许多脚步声,元烟儿抬头一看,只见众多化作童稚的小妖已嬉笑打闹着群群飞奔而来,脚步欢快,踩得脚下水花飞溅。
元烟儿头皮一麻,瞬间便想再爬上云毯发现沈宁意早已收起,情急之下沿着沈宁意的裙角便往上一爬,缩进了沈宁意的衣裙之中。
这么多小孩,若是被踩上一脚
元烟儿仿佛劫后余生,盘在沈宁意衣襟之中,忍不住用尾尖轻拍胸口。
衣襟之外已有孩童扒拉住了沈宁意:“宁宁,我好想你!”
“宁宁,我更想你!”
“宁宁,我最想你啦!”
沈宁意被团团围住,无奈地交出臂膀,带着一群小孩一边向前一边笑道:“行,回头我要检查你们功课,看看到底谁是认真想我的。”
众孩童顿时一静,不过一会儿又才喧闹起来。
元烟儿偷偷从她衣襟缝隙出往外偷看,只见无数张笑脸将沈宁意包围。
元烟儿心里觉得奇怪,在法门殿上那样一副硬骨头宁折不弯的样子,在小妖面前又是这副随和好处的样子,这位神灵怎么一会儿一个模样。
她随着沈宁意终于打开那叠嶂岩石,进了无方,眼前房屋错落,阡陌交通,倒有些凡尘小村落的意思。
但道路之间,行走的都是各色奇形怪状的妖物,更有相貌丑陋肩抗巨锤,手拿鲜血淋漓猎物头颅的凶兽,也有化形人类模样却露出尖耳或长尾的小妖,看似暮年行走蹒跚却满口獠牙衣着奇特的老人
这
元烟儿咂舌:她收回刚才这里像凡间的话。
而远处是各类奇色山脉,碧青、赭色颜色各异,其中植物远远看去也各有不同。
沈宁意一进此地,群众便都热情地和她打了招呼,元烟儿缩在她怀中偷看,只觉她好似十分受此处生灵爱戴。
但此地曾是罪神凶兽属地,后代也皆是各异妖物,哪里有天境做官来得好听敞亮呢?
元烟儿的小尾巴轻轻摩梭着沈宁意柔软的里衣,心里对她突然更加好奇起来。
不过半晌,又突然迎出来一位鹅蛋脸桂叶眉身量纤细衣着讲究庄重的女子,她身披鹅黄蝉衣,流仙绫罗,发髻仿若蝶翼在侧,其中更有霜色绒毛环佩轻盈,仙气飘飘。
她轻轻侧手作揖,笑容温婉,妆容清浅大方浑然天成:“恭迎岛神回府。”
兰柯一见她便从沈宁意臂间松手,顷刻就又挂到了那女子臂弯之间:“娘亲!”
沈宁意与她相视一笑,言道:“阙如每次都盛装迎接,是我双目之福。”
语罢沈宁意便终于和一群孩童和此地居民告别,和那阙如一齐飞到山间去了。
元烟儿看见山涧洞宇之间也有许多妖兽生活在其中,却听见沈宁意正和阙如谈话,只侧耳偷听暂时放下心中奇异。
原来那位阙如是无方地神,而两神正在往一个叫焰凝窟的地方飞去,听她们所言,那里是无方灵脉所在。
元烟儿从前听闻无方灵气稀薄,妖兽横生荒芜至极,今日却没曾想无方竟然变作这个模样,想来就有那灵脉才造成的变化。
两神一妖到了续衡山之下,进了一处洞窟,里面寒烟四起,冰脉遍布,元烟儿没得浑身一抖,在沈宁意怀中瑟缩做一团。
沈宁意有所察觉,立即抬手往胸口住送了护身神力。
元烟儿失去妖丹,如今已是一只小妖,自然再受不住这九极寒气。
阙如山神此时也注意到沈宁意怀中妖物,却是不解道:“岛神怀中原来藏着一只小妖,可为何她周身没有一丝妖气?”
“反而她周身气息令我有些熟悉”
她突然悟了:“岛神收了神使?”
沈宁意点头。
阙如不免困惑:“可这不过是一只妖丹都未成的小妖,岛神在想些什么?”
“神灵第一位神使重要至极,”她语气一顿,似是想要责怪,最终却只有些遗憾地说道,“岛神确实有些胡来了。”
她表情无奈:“不过却也没什么,岛神开心便好。”
元烟儿被沈宁意的神力裹住本舒服地忍不住吐舌,听到阙如的话却翻身而起,从沈宁意衣襟中探出头来冲着阙如充满敌意地嘶嘶了两声。
她可是千年蛇妖,这山神看起来轻飘飘的,不甚厉害,若她妖丹未毁,指不定谁被谁打趴下!
沈宁意一掌把元烟儿拍了回去,实话实说道:“只是为了救她一命罢了,此事阙如不必操心。”
元烟儿被她那不轻不重的一掌拍得头晕目眩,气地顿时就张牙舞爪想咬她一口,可这想法一出,她周身便是一紧,五脏六腑仿佛都被束住,无法呼吸。
她的神力陡然又裹上来,元烟儿才得以喘息,虚弱地蜷缩在她的衣襟之中,脑中却突然传来沈宁意冷冷的声音:“你如今是我神使,若有害我之心只会让自己痛苦。”
“此法令你不死,只因我从未有过神使,天境之人不曾料到罢了。”
“你的气息如今暂时被我掩盖,在你有能力不牵扯无方之前,勿要再有异心。”
元烟儿脑海中被她的声音激地嗡嗡作响,一切小心思顿时都收回了腹中,没精打采地蜷曲着身体躺着不再动弹了。
沈宁意和那山神的声音却还是在不停传来。
她迷迷糊糊就要睡去,鼻尖突然萦绕上淡淡冷香其中夹着血气。
她瞬间就清醒了,小小尖牙露出了出来,轻轻地嘶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扶贫地方官员沈老师,满足贫困地区小部分温饱~
38 ? 她好奇怪
◎以血为祭,供养凤鸣。◎
她对这气味敏感, 晃晃悠悠地抬起头从那缝隙往外看。
脚下冰面上的雾气被荼白色的丝丝神力驱至两旁,透明冰面之下,是无数琉璃冰盏, 其中盛放着无数鲜红液体。
是血!
元烟儿再次肯定。因为她甫一低头, 就看到沈宁意地手心之上横切着一柄利刃, 她另一只手紧压着皮肉上绽开的伤口, 其中正有潺潺不断的鲜血被她的天光攢金的神力卷着, 流向一盏琉璃冰盏之中。
她在做什么?元烟儿收回小舌, 双唇紧闭,有些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沈宁意。
她的下颚线清晰坚毅, 鬓边还有凌乱的发丝静静躺着。
元烟儿再次把目光递到眼前这奇异的景象之上,那柄刀刃陷进她的殷红血肉之中。
元烟儿明白,若刀一收,沈宁意的伤口就会迅速愈合,所以她才需一直使劲挤压伤口。
那勾着冷香的血味令元烟儿浑身酸软不适, 她在心中惊骇地问道:“你在做什么?”
沈宁意没有回答。
元烟儿干脆探出头来,惊异地出声又问了一遍:“你在做什么!?”
沈宁意依旧只顾眼前放血之事, 并未理会于她。
一旁为沈宁意护法的阙如却被她吸引了注意力:“岛神这只小蛇还会说话。”
“岛神,是否要同这小蛇一说?”
沈宁意淡淡嗯了一声, 以示回应。
阙如面露严肃,解释前先静心叮嘱了她一遍:“你从今以后是岛神的第一位神使, 自然要知道岛神心中所系之事。”
“无方岛曾经封闭于天地之间,只由续衡山上一朵凤鸣花打开出路。而这朵凤鸣花也是无方的灵脉所在,其长成需要五千年,也会不断吸取山川灵气精华, 也是由这个原因, 无方曾经才如同地狱。”
“我听过凤鸣花, 我还以为那只是个传说”元烟儿软绵绵地倚在沈宁意衣襟之上,疑惑不堪,“但无方存在万年之久,想必这凤鸣花早就长成罢,为何还需要”
阙如面色沉了下去,似有些心气难平,吐了口浊气才言道:“几千年前,我无方无意闯入一凶徒,烧我续衡山,岛神竭尽全力才护住花中刚成的新种,我无方才得以再能与外世沟通。”
元烟儿想她们来时除却无方之所难找之外也并未难进,犹疑问道:“那为何岛神就可随意进出的样子。”
阙如轻轻弯了嘴角,神色却复杂地看了一眼沈宁意,说道:“一切都是多亏岛神。”
“凤鸣花一灭,岛上灵气不通,很快便黑云蔽日,万物腐朽,是岛神,”她微微一顿,“是岛神以自己的鲜血神力浇灌,凤鸣花才不至于再在那样糟糕的境况之下,再将无方仅有的灵气吸尽。”
元烟儿一时呆住,晃荡地尾巴也滞了动作,她难以置信道:“什么?”
阙如继续道:“凤鸣花吸取神力,生长迅速,也不像当年那样让无方陷入困境,进出变得容易许多。”
她长睫掩盖住目中情绪:“只是岛神却需长期以血浇灌,每日割掌放血”
“行了,”沈宁意突然出声打断她,“若你来做岛神,也会做一样的事,一切皆已过去,不要又为我神伤起来。”
不过半晌,她已放满琉璃盏,收了刀柄,不以为意地对阙如淡笑道:“你明日就要成亲,还是先想想明日婚礼之事吧。”
阙如双眼盈盈收了那热泪,重重点头:“岛神辛苦,先回去休息一阵吧?”
沈宁意无畏摆手,那伤口已经愈合,只是她压地似乎过于用力,上面还有一道细长压痕还未恢复过来。
一等阙如放好琉璃冰盏,便笑着搀住了她的手腕:“不是要我为你证婚?怎么今日也要走一遍流程吧?”
阙如陡然红了脸,眉目间凝起一丝羞怯,低头难为情地道:“他紧张地浑身发芽,虞庆一直帮我守着呢。”
沈宁意朗声一笑:“难怪我这次回来他都没空迎接,原来是为你照料郎君去了。”
“阙如怎么不亲自照料,是学了凡间那套,婚前不见,还是说,”沈宁意笑得揶揄,“他见了你就更紧张了?”
美人面红,活色生香,沈宁意笑着拉着阙如一齐去准备她的婚宴之事了。
元烟儿刚刚便缩进了沈宁意衣襟,整条蛇都有些恹恹地,她抬眼看看沈宁意的下颌已经没有刚才那样紧张,嘴唇有些发白,却是勾着笑,说话底气十足,仿佛刚才一切不曾发生。
可元烟儿如今是沈宁意的神使,与她心意相通。
沈宁意刚才掌心的痛楚,全都仿佛在元烟儿的心脏上跳舞,慢慢涌上周身,令她神思混乱,震惊和难以理解都和疼痛一齐将她放倒,只蜷成一团,无精打采地想到:她好奇怪,她大概是我见过最奇怪的神灵了。
婚礼第二日如期举行了,只在一夜之间,整个无方岛上都装饰上各色的绸缎饰物。
清晨,元烟儿爬到沈宁意神庙殿前门前,一抬头就看到漫天霞光,那高悬的照亮此界的圆盘上,细细看去都有一串神光围绕,上面似有各类祝福话语。
而她昨日没有看到的便是这片净地最外是浓黑色的岩浆滚滚,最远出有两座大山寸草不生一片焦黑。
元烟儿默了,从最初发现无方与传闻中的完全不同,到知道沈宁意以鲜血神力养育凤鸣花,又到今日这无方中举行的婚礼,惊吓连连,震惊件件。
如今没了妖丹,她不过是一条小小妖蛇,脑子也转得没有人形时快,但一时间已足够她从最初的迷茫中走出来了。
沈宁意救了她,她不应恩将仇报,她心中的执念与仇怨,一定要报。
但也确实如沈宁意所说,不是现在。
她扭着身体出了神庙门前,爬到一块巨石之上,回头一看,之间那神庙正殿之中,只有香案莲台,却没有神像。
奇怪,她的本神像不在此处吗?
“我的本神像不知遗落在何处。”沈宁意不知何时从殿后掀开门帘迈出。
她身着一身华服,高冠玉带,黑发也难得挽得那样一丝不苟,端了一副庄重肃穆,但哪怕她面无表情,元烟儿也能感受到她的愉悦。
她真的好奇怪
元烟儿正在观察打量,那边几千台阶之下已传来兰柯兴奋地叫声:“宁宁!”
“宁宁!”
元烟儿听得脚步不只一双,立刻飞快又往沈宁意身上窜了,想她风华绝代的一代美人,竟沦落到这爬人衣角的地步。
她钻进沈宁意衣襟,嘶嘶吐舌。
等她恢复妖力,总有一天
“宁宁!”
一群孩童的叫嚷声把她的思索打断,元烟儿又透过缝隙往外看,只见顶着各色毛发的小妖围在沈宁意身旁欢欣雀跃,眼中都是攒动的光。
她们很喜欢她,也是,将无方治理到这副模样,若她是无方岛民,怕也是会喜欢她。
只是元烟儿心中困惑,她之前在焰凝窟之中看到她神光带金,想必她已经修到金光之境。就算天境之中,那修到金光之境的也不过寥寥。
她如此神力又将无方治理得这样安顺,怎么会就心甘情愿在无方做一个散神呢。
天境主事神官是五千年一大选,由各方推举十位政绩优越的神官,再由四方神境之中各位神官投票推举八位,而像沈宁意这样的,是连投票权都没有的。
她图些什么,元烟儿搞不明白,却也跟她关系不大。
她不在像开始那样抵触:既然已经是她神使,便会听从她的号令,只等她妖丹大成,便与她散伙便是。
这场婚礼盛况,元烟儿全都躲在沈宁意衣襟之中默默围观了全程。
妖兽之中的婚礼不像海外三千世界的凡间,而是别具一格。
新娘与新郎一同凌空而下,两人各说誓言,征婚的沈宁意代表上天为她们结下魂契,除非生死再无它物可将她们阻拦。接下来是快活地聚会,玩闹,无方宴席摆在地上,山上,或是云上,水上,食物则是各类未经烹饪的珍奇异兽的身体残骸。
元烟儿甚至看到了舞动的千年老龟。
众妖兽这般快活,这里哪里像流放之岛
这场婚宴持续了三天三夜,但沈宁意第一日结束便要离开,还留下了元烟儿。
元烟儿本以为自己会极是不愿,但不知为何,阙如伸手时她还是默默爬了过去。
沈宁意的发髻已经有些松散,一副自在模样,她漫不经心地笑着:“我有事要做,焰凝窟中灵气最盛,你从中修炼,必不过几年便能再化人形。”
元烟儿有些别扭地点头。
沈宁意交代完事宜,便折身离去了。
躺在云上,沈宁意有些走神。
事情处理完毕后,她细细回忆,发觉自己拔去镇魂钉时眼前似乎闪过什么画面,当时情急,她来不及细想,便忽略了过去。
现在想来,那画面之中,好似是在贺汀院中,有一女子身影坐在树干之上,她面容清晰,表情灵动,咬牙切齿,手上用力,咔嚓一声便折断了树干。
那段画面,是贺汀在镇魂钉上的一点残留。
而那个怒目而视的女子,她再熟悉不过。
就是她本人。
沈宁意忽地就从云上坐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一卷终于结束啦~
📖 第二卷:他匪一场 📖
39 ? 演
◎“郎君长得这样好看,不知婚配可否?”◎
天清云舒, 定恒山半山腰处正有两青年驰骋而下。
一青年纵马在前,身着玄色劲袍,黑发高束, 长身凛凛于马上, 此时正直视前方目不斜视, 双目之中似有寒星闪动。
身后另一青年终于在前者倏然骤停时勉强跟上, 双手紧拉缰绳, 身下马匹前蹄离地飞踏, 在长长一声吁后才终于停下。
那青年差点被摔下马,安定下来才直喘粗气, 抚胸皱眉,气愤抬头抱怨道:“贺汀你————”
话未言尽,他已顺着贺汀目光方向看了过去:葱郁草地之上一块大石,正有一妙龄女子在拂袖拭泪,她哭声凄婉动人, 身姿窈窕。
那青年停住话头,抬眼望了几望, 双眼又在她与贺汀之间迂回几次,突然堆上笑脸, 不怀好意地揶揄道:“怎么?抓回去?”
贺汀没有说话,只别过头看了那青年一眼, 那青年瞬间收敛了笑容,轻咳两声以掩尴尬,又道:“那你这是?”
贺汀并未答话。
他驱着马慢慢靠近,在离那女子几尺之处停住, 终于出声道:“别在这哭, 下山去。”
他声音清朗悦耳, 却像水滴冰凌,带着生疏和冷意。
那女子错愕抬头,一张梨花带雨的脸便浮现在两个驭马青年面前。
她微微抬头,琼鼻缨唇姿容胜雪便显露出来,一双杏眼周围通红一片,其中水色盈盈,微光闪烁,更加楚楚动人。
跟在贺汀身后慢慢过来的齐田也看清了她的脸,口中没得嘶了一声。
他行至贺汀身旁,心中发痒地踹了贺汀一脚,见他别过头来,又对他抛了个眼神:带回去?
贺汀仍是没搭理他,也不再看那女子,微微偏头对那女子继续说道:“想死就呆在这儿。”
语罢就纵马而去,齐田杵在原地看看贺汀潇洒离去的背影,又看看那艳丽卓绝的女子茫然的神情,终是不甘心地重重叹气,对那女子不情愿地劝道:“娘子这般姿容,被匪人看到十分危险,还是尽快下山吧!”
话音落地他还似乎极为不舍地又看了那女子几眼,终是驾马跟贺汀去了。
眼前一阵风掠过,那马蹄声渐渐远去,这林间草间又只余几声鸟叫了。
那鸟叫声清丽婉转,远远就转到耳边,极为清心静气,那女子的神情却从最初的茫然无措到了面无表情。
那张娇柔如含露花蕾的脸上五官变幻,变成了懒洋洋支着脸发出喟叹的沈宁意。
她随意地盘起腿坐在大石之上,开始思考下一步计划来。
从无方回来时贺汀已经十七,沈宁意学了童凤作风,只在暗处默默纠正他命盘,就这样暗中看护了贺汀三年。
现下已经是贺汀在海内三千世界的第二十年,在这一年他生命中尤为重要的,就是遇到了这月遇到了他第一个心仪的女子。
虽然是以他单方面爱慕并且强取豪夺到了把人家姑娘逼死的地步,但眼下已到这月的最后一日,他跟这姑娘却还没搭上线。
沈宁意等了整整将近一月,那姑娘终于在今日与家人起了争执正要偷偷离家出走,却刚走到山脚就摔了一跤,停下休息片刻,就被焦急寻找的家人带回去了。
沈宁意没法,只能按照自己在轮回盘上所见来亲自安排两人这场相遇,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假扮她人了。
只是她没想到,贺汀居然就这么过去了
到底是哪里不对?
沈宁意手掌陷入自己脸侧软肉之中,脑中细细盘想之前是否有什么自己未曾发觉的细节。
当日戈南被她奏上一本后此地就换了位新的神君,卫青之也立即领兵安定了此地。
国内动荡不平,卫青之与二当家共同谋划,将山寨之中兵将一同收编,可不过几月,贼人挟持圣人以号令天下,西城郡侯爷收到圣人亲信,为勤王侧领兵而起,最后却带着几十万兵一起葬身埋伏之中。
卫青之不久随后便领着几千精兵离开渠县,从此杳无音信。
二当家见天下动荡,心中所求更多,决定占据渠县,就地称王。贺汀与那位继父难得合作,一起推翻了二当家,重新夺回了山寨的主事。
但不过多久,圣人驾崩,其最小的儿子被迫上位,但贼人自封摄政王,早已把握了权势兵力。
其余几位逃到封地的王子也就地称王,天下已然四分五裂。
那为摄政王拿着谋逆的由头,正要将那些封地一一收回。
而西城郡已新派一位将军驻守,他很快拿下渠县,也拿下山寨。
这时候,白玉钦也终于抓住了机会,他巴结献媚,让那将军在寨中驻兵,也不知他何时在寨主身上下了慢性毒药,寨主只能卧病在床,而白尔更发现已怀胎三月,寨中再无可与其抗衡之人。
贺汀本是要死,却一次偶然中救了那将军小女儿,将军见他以后发觉他颇有谋略,便也将他看重,就放在白玉钦手下行事。
贺汀行事种种,皆无偏离,除了他救将军女儿那次沈宁意暗中推波助澜,其他每一步大事,他的选择几乎都是和命盘中一无二般。
而今日……
她偏就不信了,她如今变作的这一女子叫做温从宁,容色姝丽不似凡物,沈宁意不相信真有人会面对这样一张脸而不心动。
太阳不知何时被云遮住了,有风在林间渐渐积蓄徘徊着。
沈宁意用这等待的时间察看了刚从无方寄来的光信。
她来海内三千凡界三年,于无方却不过一天过去罢了,沈宁意却收到许多元烟儿抱怨的光信:你门口怎么这么多小妖?你神庙里连神像都没有怎么还老有妖兽上门参拜,你要不要什么时候认真去找找自己的本神像?
沈宁意一笑置否,只回了一个“已阅”。
她在原地修炼起来,等了好久,在等来贺汀归来之前先等来了呼啸的大风。
沈宁意随手捏决,那风便被隔离在她周身球型光幕之外,将风隔绝开来。
不知何时天上明日已消失在云中,片片云雾层层叠叠地压了下来,对面不远处的林间更是风声呼啸。
当她终于听到慢慢靠近的哒哒马蹄声,她还在想着怎样更能让贺汀注意到她。
狂风呼呼,沈宁意突然起了主意,她遥遥地从树上摘下一片叶来,送至嘴边:吹首小曲儿吧。
她平生有个最大缺点,便是对乐器一窍不通,任凭什么简单易学的乐器在她手中都要奏出些令人震吓的曲子来——
于是当贺汀与齐田纵马而来时,远远就听到了那断断续续的破碎音律声,往前再行,就看见午间遇到那娘子背对着他们,在风中吹得满头发髻纷飞,长裙飞舞。
她的背影依旧窈窕动人,但她立在在风中巍然不动,被冷门吹得脑门僵硬的齐田忍不住跟着贺汀一起拉马停下,偏了身子凑到他耳边说道:“这漂亮娘子不会有病吧?”
“这曲子听得渗人得紧,这风吹得也古怪,这样大的风,她吹什么曲子?”
贺汀却定在原地,怔松了一刻。
齐田又吓得用手顶了他一下,他才回神。
贺汀面色恢复正常,目中却似有暗光闪过,他被齐田的声音唤回了神,突然说道:“你先回去。”
齐田极为困惑地应了一声,又听贺汀继续说道:“我等会带她走小道,麻烦你帮我清理一下出口附近的人手。”
齐田悟了,脸上堆起笑来,驱着马就识趣地离开了:“得嘞!”
贺汀不知自己是怎么就驱马到了她的面前,那女子见他前来似乎大为欣喜了一瞬,又瞬息之间换上了一张悲戚的神色。
又听她开开哭哭啼啼地说她与家中人争吵,眼下走失,希望郎君能收留她一晚。
贺汀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突然下了马要邀她上去。
沈宁意拿袖子假装羞怯地抹了抹双眼,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位郎君,我实在不会骑马。”
贺汀踩着脚蹬为她示范了一遍,姿势潇洒,衣袂飞扬,身后黑发在空中散开,仿佛一笔肆意挥洒的浓墨。
沈宁意双目盈盈,娇娇怯怯地拉住缰绳一角,假意试了两遍也没翻上去,她委屈道:“郎君能扶一扶我吗?”
贺汀站在原地愣了一刻,见眼前女子巧笑倩兮,他面上表情依然沉静自然,心跳却不自觉加快了。
是她吗?
他慢慢上前,迟疑地伸出修长双手去扶住她的细腰,微微用力将她送上了马去。
她坐在马上双颊似有红云,轻声笑道:“多谢郎君。”
贺汀淡淡嗯了一声,便走到前头牵马去了。
是她,她的香味和从前一样
他保持平静,不露声色,那触碰了她腰际的手却不自觉地一点点发烫起来。
少年的身影已不复从前,他背脊笔直端立,长膀宽匀,那张脸也褪去许多青涩。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沈宁意心中默念,总觉得心中有些古怪的情绪升起来。
她这三年秉持了童凤无为而治的作风,一直只暗中保证他命盘中大事发展顺利,却从未像今日这样再同他说一句话。
冷风呼呼,吹得发丝狂乱,头脑昏涨,沈宁意并未细想。
她施法隔绝了一些冷风,见贺汀走在前方牵马一言不发,忍不住又想开始逗起他来:“郎君走得累不累,要不要也上马?”
贺汀在前方轻轻摆手以示拒绝。
沈宁意坏心眼又一个个冒起来:“郎君长得这样好看,不知婚配可否?”
贺汀并未答话。
沈宁意不死心,又问:“郎君住在山中吗?据说这山中有山匪呢,郎君可要小心才是。”
贺汀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依然背对着沈宁意,声音却和午时一般的冷漠:“娘子不怕我就是山匪?”
“郎君这样和善,之前还劝我下山,想来一定不是什么坏人。”沈宁意笑答。
贺汀又沉默了,沈宁意不忘继续走他命盘里的事件,再次强调了一遍自己的名姓:“我姓温,唤作从宁。今日多谢郎君大舅,我家住”
沈宁意把温从宁家中地址和人口都一并都细细说了一遍。
这次贺汀将温从宁拐带回山寨不过两日,温从宁就已然想逃,贺汀看出她心中不愿,便暂时放过了她一次。
可就是这一次归家,温从宁会发现自己家人已经全部遭遇劫匪丧生。
贺汀偶然将她救下,可她醒来之后却阴差阳错以为这一切是贺汀所为,假意求援,实际是想报仇,亲手杀死他。
和贺汀相处的第七日,她便用刀捅了贺汀。贺汀并未丧生,温从宁却因此被关了起来。
之后又有白玉钦从中作梗,温从宁装作真正爱上贺汀,实际受了白玉钦的指使给贺汀暗中下毒,最后却发现自己在与贺汀的相处之中竟然真正爱上了贺汀。
贺汀一次重伤毒发,温从宁才知道贺汀从来就知道她在下毒,后来又无意中知道了原来杀死她父母之人就是白玉钦。
她知道真相后,才知道自己步步皆错,伤贺汀之重,两人最后一次肌肤相亲之后,温从宁也选择了自尽,虽最后被救下,却是郁郁寡欢,从此对贺汀闭而不见。
贺汀身伤难愈,又因与温从宁的纠葛轻伤难消,好似再也无心寨中之事。
白玉钦趁此机会想要一举掌握整个山寨,却没想到贺汀只是演戏,就在他亲妹妹白尔面前亲手砍下了他的头。
不过多久,贺汀掌握山寨,占下渠县,直接揭竿而起,最后却突然死于旧伤复发之上。
好一出大戏,沈宁意在他命盘看到这一段时心中不禁暗叹。
而眼前贺汀已经二十,那张脸已和烧她山时的完全一致了,这次回无方她又放了十多盏血,调养了好一阵,心中窝火了好一阵,全都给他记在账上只等着他以后慢慢还。
还有那镇魂钉上的记忆,他分明看到了她,可却装作没看见,总让沈宁意忍不住怀疑,贺汀早就恢复了记忆。
但这三年观察下来,他的行迹却就是一个普通凡人,也确实经她确认贺汀再也看不到她的行迹,她才渐渐放下了心。
不知不觉贺汀已经带着她从一条小道进了山寨了,远远就听到兵器捶打敲击之声的沈宁意立刻假意慌张道:“这,这是哪里?怎么会有兵器的声音?”
“你不会是山匪吧?”
她花容失色,已经扮作不小心从马上跌落。
贺汀见状立即上前一步伸手要扶:“没事吧?”
沈宁意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后退几步,双目圆睁,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欺骗:“郎,郎君真是山匪?”
真是难为她了,贺汀心中发笑。
可他面上还要故作凶狠冷酷:“是,我就是山匪。”
这位郎君衣冠楚楚相貌堂堂,却忽地面色冷淡道:“你,今晚住那儿。”
沈宁意顺着他手的方向一看,正是从前他的那间小屋,在月色冷风下,那颗巨大的树探出头来,正和从前一无二般。
作者有话说:
贺汀:这独特的演奏手法,一听就是阿宁
40 ? 水中
◎他的掌心带着一种青年人独有的燥热。◎
沈宁意没想到会在此处见到贺汀。
她刚入了水下辟开的修炼小洞府, 一抬头就看到贺汀挺拔直立的身影映在水面之上,影影绰绰地和着流动水波一起浮动着。
他方才把她送到小院门口便转身就走,
此处是寨中通往贺汀小院必经之路旁林野中的一片小塘, 既可用水流中灵气掩盖自身踪迹, 又可在其中修炼。
沈宁意这次守他渡劫, 除了确认他命数中大事与命盘一致之外, 其他时间便全然都泡在这小塘洞府中修炼了。
她好奇地抬头去看, 见贺汀身形微动, 他突然说话了:“还不出来?”
沈宁意手上一抖,一丝淡金色灵力就忽地从手中窜到了水面之上, 顿时消散不见。
那贺汀身影又动了动,那脸隔着水流看不清,却好像望了过来。
沈宁意心中一惊,大叫不好,那边林中却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衣物与草木的摩擦声。
又有个窈窕的红色身影从中慢慢挪了出来, 将贺汀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沈宁意顿时松了口气,竖起耳朵听那小娘子说话。
“你为什么躲着我?”
贺汀站在溪边, 脸上的表情隔着溪水模模糊糊的令沈宁意看不清,他清越漠然的声音却隔着水流声传来:“我并未躲你。”
是一出好戏。
沈宁意停了修炼, 托着腮好整以暇地眯着眼隔着水流往上看。
又听那小娘子的声音清脆仿佛莺啼,在月色中回响, 却是带着一起委屈:“你是不是讨厌我?”
那小娘子的脸隔着水流看不清楚,但沈宁意却能看到她微颤的身影。
少女心事,总是如此……只可惜她遇到的是贺汀。
若她没猜错,这位小娘子正是贺汀之前救下那个如今西城郡郡守的女儿时好。
她与贺汀交集不多, 今日之后两人再次命线相交, 怕只有她帮贺汀收尸的时候了。
如此可见, 她也只是个心善迷途的小姑娘罢了。
沈宁意回忆早上和贺汀的“初遇”,他就差把拒人千里写在脸上了。骑马时神采飞扬潇洒畅意令人心喜,一说话就像吐冰渣子,又令人望而却步————
他若话说得太重,指不定这小姑娘将来可能连尸都不愿意帮他收一收了也说不定。
沈宁意暗自猜想。
那小娘子像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贺郎,我心悦你。”
贺汀的身影一顿,径直后退了一步,沉默了。
他这反应
沈宁意差点笑出声,他不会没看出这小娘子喜欢他吧。
亏她看他一副心无杂念的克制模样,还以为他无心情.事,现在想来不过是憨。
他还是从前的贺汀,沈宁意心下不知哪里生处一点轻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往上看。
岸上的贺汀拒绝的话说得很直接:“贺汀已心有所属,娘子见怪。”
那岸上小娘子静了半晌,才又颤颤巍巍地嗫嚅道:“齐田说你今天带回来一个女子”
“你心悦的是她吗?”
“算是吧。”
贺汀答得很快,在水下的沈宁意没得眉梢一挑,心道他不会对温从宁一见倾心了吧,这也快得离谱
不过什么叫算是?
沈宁意心下疑惑,听得岸上小娘子已经哭出声来,提着裙子就奔走了。
贺汀的身影在溪水之上轻轻晃动,沈宁意正在思量贺汀那句是什么意思,却突然见那身影好似转了过来朝向这边。
他的声音在夜里清朗朗的:“还不出来。”
沈宁意:?
不会在对她说吧
他刚才怕是看到那光点了,但怎么会一下猜出是她
沈宁意安坐如山巍然不动,又听贺汀说道:“温娘子,纵然水性再好,初春水凉,容易冻坏身子。”
沈宁意还是犹豫滞在原地。
“温娘子,你还好吗?”贺汀却声音却突然近了,他弯腰黔首,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经探进透出湛蓝色月光的水中。
只在瞬息之间,沈宁意周身光晕围绕,她变作温从宁的模样,上身跃出了水面。
她没有刻意施避水决,漆黑的长发仿佛打湿的水藻塌在头顶,透明的水珠从她的发上滑落,途径玲珑的下巴,滴入身下映出一弯明月的水中,和贺汀那只修长的手上。
那明月的倒影皱起波纹,盈盈的光意轻投到她的脸上,她衣衫尽湿,狼狈之中却透出一种惊心的妍丽来。
她目色清亮沉静,微微抬首正和贺汀对视了,贺汀骤然就收回了手。
青年郎君的脸上已没了稚气,在莹白月光下仿佛清风朗月般令人沉醉,他双眸深深,静静与她对视了片刻,突然向她伸出手来。
沈宁意发现他脸侧的酒窝在他言语时时隐时现,给这看似冷面的郎君添了几分生动,也给了她一种错觉。
“水里凉,先上来吧。”他语气里透着一丝沈宁意熟悉的亲昵,沈宁意蓦地将湿润冰冷的手伸了过去。
他拉她上岸,甫一用力——沈宁意便跌进了他的怀中。
他胸膛宽广恰好容下她的身躯,他的掌心带着一种青年人独有的燥热,正烧着她冰凉的指尖。
春衫轻薄,被水浸湿,正贴在她凝脂般的肌肤之上,透出窈窕的身姿。
他的另一只手轻轻捧着她的腰侧,透过她湿透的衣裙传来一丝热度。
他双眸如漆,正定定的望向她。
沈宁意立刻反手推开了他,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她别过脸去,不忘演出那点子难为情:“你怎么会知道是我?”
贺汀将手负到身后,眼中似有一闪而过的笑意:“给娘子送吃食,娘子却不在屋内,我便出来找找。”
“刚才见那水中有动静,便随便一猜”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脱下了外衣,想要披到她身上却见她神色戒备,又才无奈将外衣递给她。
沈宁意装作迟疑地接过,见贺汀声音漠然如空,颊边的小小酒窝却又露了出来:“没想到真是娘子。”
沈宁意心中考量,她正愁贺汀是否已将温从宁记挂于心,现在正好确定他之后会去再找温从宁。
她思索片刻开口了:“是我又如何?你将我骗到此处究竟是何居心?”
她泫然欲泣,装得像模像样,贺汀却怔忪了一瞬,冷言道:“若你不愿,我明日便亲自送你回去。”
沈宁意懵了一瞬,心道这算什么强取豪夺,这样下去他二人的姻缘线不全然被她斩断了嘛
她又不甘地开口:“你如今已知道我家人与居所,若你派人再来强拿我,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贺汀若有所思,双目幽深:“既如此”
他静声说道:“娘子便就好好呆在此处吧。”
上道!
沈宁意自觉事情要成,在贺汀送她回那小屋前还敬业地假意瑟缩发抖,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不过一会儿,就有人送了热水来。
沈宁意本欲只伸展个术法,却也不想辜负贺汀一片好心,还是进去泡了泡。
她没想到的便是他不过与温从宁初识,就让她住进了沈宁意做棠骑时住的这件屋子。
眼前雾气氤氲,小屋里明亮整洁,物什与从前一无而别,床铺柔软其中藏着阳光的味道,此地像是常常有人打扫整理。
沈宁意叹了口气,看那一方小桌上的蜡烛灯蜡正新,想来贺汀常常来此处。
可她现下是温从宁。
又想到刚才贺汀那对温从宁与旁人不同的自然而然的流露的亲近。
果然是他这世的正缘,一上来待遇就这样不同。
从前她也有暗中观察贺汀的变化,他如今手握大权,杀伐决断,人称玉面郎君,早就不是她从前悉心抚养的乖巧小孩了,可今日一看,他还是有一些从前的影子在的。
沈宁意心情复杂,却也安了些心,贺汀刚才态度一直不咸不淡,还令她有些忧心她是否将事情办好,现下来看,贺汀自从第一次见过温从宁就上了心。
温从宁天生性子开朗自在,又兼有小女儿的情致羞赧,而贺汀如今性子冷清又凶残,今日两人初见,他话虽冰冷却是热心的,两人正好般配。
臭小孩也要经历情劫
沈宁意出了浴桶,随手施法换上衣物,漫不经心地伸手去掐那只烛火。
明日她就消失,去确保温从宁那边进展顺利,再让贺汀及时赶到,她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炙热烫手的烛火在她的莹白指尖晃动飘扬着,沈宁意忽地就回忆后腰处隔着衣物传来的温热来。
两人方才距离太近,她看到他微微抿住的双唇,和剔透明亮的双眼。
他身上的气息既陌生又熟悉,就这样完全将她包裹,令她一时晃了神。
他的眼中有亲昵,却也有淡淡的疏离,仿佛刻意在她二人之间划开楚河汉界。
他会不会认出我了?
沈宁意的指尖被火焰熏染上黑色,她正轻轻手指揉搓着。
这小孩最会扮猪吃老虎,她回头需得在查探一下他灵台中镇魂钉的情况才是。
沈宁意心念一动,已又回到了那塘中洞府,而就在她走后不久,小院门扉被轻轻的敲叩声唤醒了。
作者有话说:
整了点子亲密互动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