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马甲碰面
晏游在汴京吃喝玩乐十分舒适,他有意避开乱子, 只通过精神力看戏, 偶尔带上顾惜朝在城中各处转转。
步明灯外表温和实则待人处事都疏离,从某种方面来讲并不是带孩子的料。
大部分小孩都贪玩,晏游贪玩的年纪还没过就躺进病房呼哧呼哧喘气,为了顾惜朝的心理健康,晏游决定趁顾惜朝成长为笑里藏刀的黑心小boss之前,丰富一下他的课余生活,教导他一下人生的真谛。
这世界如此之大,总会有那么一个忽然闯进人生轨迹之中的家伙。
顾惜朝以为步明灯走后自己会再次回到一个人的生活,但那样也比颠簸流离时好上千百倍,衣食无忧,有书可读,有人相伴。
直到晏游说他是步明灯朋友,临走前步明灯拜托他照顾顾惜朝,笑眯眯地出现在韦家的篱笆外,顾惜朝都没有想过自己的生活会变得那么热闹。
“啪啪!!”
这声音既不是鼓掌声,也不是什么东西爆裂开的声音。
而是鱼在他怀里活蹦乱跳时不时地用尾巴拍他肩膀的声音。
韦恒光被韦空帷逮着背书,晏游笑嘻嘻地把完成所有作业的顾惜朝从祖父俩眼前带走,来到河边摸鱼。
这里是汴河上游,在山里头,人烟稀少,驴垂首在地上啃草。
那鱼有一尺长,顾惜朝费力地把它抛进岸边的水桶,被溅了一脸冰凉的水。
晏游在河里徒手捞鱼,顾惜朝抹去水珠,数了数,朝他道:“已经有三条了,你还要捞吗?”
“再捞一条!”
来了半个时辰,晏游兴致不减,衣裳和头发都湿了。
顾惜朝在水里晃脚,河水清澈见底,有小鱼撞到脚背,飞快地游走,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落入水中,仿佛一层金色的薄纱在水中荡漾。
“你和步大哥明明才认识不久,为什么会愿意来照顾我?”
顾惜朝问道。
“就算才认识不久,我们也是朋友。”晏游回头朝顾惜朝笑了笑,潋滟波光倒映在他眼中,笑意如此刻缓缓流淌的河水,“不过主要的原因是我太无聊了,其他人都有事,只有你能陪我一起玩。”
理由很正当,和晏游在一起非常快乐,顾惜朝并不排斥。
“……步大哥会像我一样和你玩吗?”顾惜朝问,他对步明灯的过去一无所知,有什么事都会不自觉地想到步明灯,“会像我一样笑吗?”
晏游眨了眨眼:“我和步明灯只见了三次,你觉得他有和我玩的机会吗?”
顾惜朝摇了摇头,所以他最为费解的便是为什么步明灯会愿意将自己托付给晏游……
是所谓的一见如故么?
晏游拎着一条胡乱扑腾的鱼往岸边走,他专挑大鱼捞,一抓一个准。
“今天吃烤鱼。”晏游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让你见识一下我的手艺。”
顾惜朝收回心思,点了点头。
仓水城,武当派。
王怜花已将武当派内各处都洒上自己特质的药粉,虫子接二连三地死去,派中弟子这两日都在奇怪,说见的虫子和老鼠少了。
杀虫大师王怜花深藏功与名,藏在武当派中不动声色,一半的注意力全放在武当派与峨眉派中地位较高的人身上。
武当掌门石雁,武当长老木道人与梅真人,峨眉掌门独孤一鹤。
风萧的任务目标必定在这五人之中。
王怜花更倾向于武当派的掌门和两位长老,目标有可能不止一个。
两派切磋持续五日,第一日叶孤鸿连胜四场,之后他的比赛便少了,他看不上峨眉派的对手,有些自视甚高,性子孤傲,不是他的比赛时便不观战,也不出场。
王怜花这几日都只远远瞧见叶孤鸿一眼,没把他放在心上,今日叶孤鸿入山门时他恰好在附近,忍不住多看一眼。
叶孤鸿身后跟着一位面色苍白,身形瘦削,弱不经风的公子,山间风凉,他以拳抵唇,轻咳几声。
正是步明灯。
王怜花目光淡淡,移开视线,他对步明灯观感虽好,却不至于在意无比。
自从知道步明灯和休夜其实没有半分关系后他便搁置了步明灯,接近步明灯的主要目的是因为风萧,而如今风萧就在仓水城,甚至有可能就在这座山中。
和步明灯认识的是“周卓” ,不是他王怜花,更不是此刻在山门口扫地的武当派杂役。
杂役埋首扫去山门的落叶与灰尘,叶孤鸿带着步明灯从他身边经过,介绍道:“我住的地方靠近山泉,傍晚落日余晖映泉水,落叶飘零,景色很美。”
步明灯的视线在杂役身上停留一瞬,默默移开,向叶孤鸿颔首微笑。
如果步明灯是名剑客,叶孤鸿绝不会和他相处得如此融洽,但步明灯不是,所以叶孤鸿愿意同他往来,带他来武当派转转。
叶孤鸿在武当派内颇有气势,虽是俗家弟子,却是自小在掌门门下学剑,天资聪颖,门内弟子对他敬畏无比。
他带着步明灯穿过武当,没有几个人敢问他步明灯的身份,只是远远地瞧着。
叶孤鸿决定带步明灯上山时已向掌门师父禀报过,掌门对他难得有愿意与之往来的人感到高兴,在得知步明灯身子虚,不会武后爽快地准许了。
武当派内各处弥漫着王怜花特制杀虫药的气味,步明灯面容不改,嗅觉倍受折磨。
风萧迫害王怜花的代价由步明灯来承受,真是太冤了。
晏游想。
系统:不,说到底不都是你自己的锅吗。
庭院幽深,落叶飘零,参天古树静立不动,向远处望去,山脉绵延不绝,烟雾萦绕,山脚下的城镇化作灰色的虚影。
山泉中是游鱼细石,清澈见底,天山共色,落叶轻落至水面,漾起阵阵涟漪。
步明灯朝叶孤鸿微笑,意思是:这里的景色很好,我很喜欢。
叶孤鸿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作为见过叶孤鸿崩人设的极少数的人之一, 步明灯在叶孤鸿心里的定位近似于同伙。
晏游对他的心情十分理解, 只是游戏中见过叶孤鸿崩人设的玩家成千上万遍布各大星系,画面录制成视频从论坛传至星网,步明灯能神态如常地应对叶孤鸿全是因为晏游敬业且遵守原则。
武当派与峨眉派的下午场比试在申时开始,再比四场便是决赛,两人用过午饭,欣赏了一番后山美景,叶孤鸿前去应战,步明灯则去观战。
王怜花继洒扫杂役后又化身茶水小弟,在上座几位观战的重要人物身后端茶倒水。
步明灯似乎是注意茶水小弟有些眼熟,远远地投来视线,看了片刻,茶水小弟王怜花投过来一瞥,两人对上视线一瞬又错开。
王怜花想,你看什么看。
余光中面色苍白的步明灯似乎笑了起来,王怜花再瞥过去,对方已经低下头,轻蹙着眉咳嗽起来。
天冷还上山,真是搞不懂。
王怜花对步明灯自讨苦吃的行为难以理解,从山脚到山门有长阶数里,七转八弯,步明灯一个羸弱公子竟然是一步一步走上来的。
比试开始,叶孤鸿比了一场,稳赢,下台后他便握着剑开始等待,模样冷酷而又骄傲,身周的几位师弟小声祝他一举得胜。
今天是第五天,武当派里叶孤鸿一路过关斩将,峨眉派中张英风一马当先,不出意外他们会是最终对手。
只待傍晚时分决出魁首。
弟子们的心思全在切磋上,而上座武当派和峨眉派掌门长老等人则分神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李行风的儿子李阳新在昏睡四日整后苏醒,却被那日刺骨的疼痛震慑心神,噩梦缠身,不敢出门。
李行风尤为痛心,本想亲自来武当派逮风萧,却被精神脆弱的儿子绊住脚步,此刻并不在场。
近日武当派出现虫子变少的事件,这让两派掌门确信是风萧在准备下手,虽派了弟子加强门派内的巡逻,却始终不曾发现风萧的踪迹。
他们不由为风萧的隐蔽度而心惊
石雁与独孤一鹤神色凝重,若是有人要杀人,目标必定是位高权重之人,身为一派掌门,他们极有可能是目标。
木道人也神色凝重,经过数天断联,昨日深夜风萧似乎终于想起他和雇主有约定在身,在门派中留下信号与木道人联系,说要在今日傍晚两房决出魁首之前下手。
那时众人的注意力皆放在台上比试的两名弟子之间,自然不会在意上座细小的动静。
更何况风萧出手向来悄无声息,只要石雁一倒,木道人趁搀扶他的机会拿到剑,事情便稳了。
太阳逐渐西沉,最终,叶孤鸿与张英风登上比试台。
风卷云舒,云霞万丈,剑意凛冽。
台下步明灯坐在擂台外缘的椅子上,面容浮现出倦意,神情变得惫懒。
王怜花不动声色地站在角落,纵观全场。
风萧怎么还不出手?
叶孤鸿与张英风缓缓拔剑, 礼节性地互相询问, 架势,起剑。
剑光纵横,白光从众人眼前倏忽晃过,双剑碰撞,声音铿锵有力,在场弟子无不目光灼灼。
木道人沉心静气,耐心等待。
石雁警戒的同时仍分出一部分心思放在比试场上,目露赞赏之意。
怎么说风萧也该动手了吧?
王怜花几乎不耐烦了。
如他所愿,石雁骤然间捂着心口从椅子上跌落,因疼痛而失声,木道人慌忙去扶,又惊又忧:“掌门!”
他宽大的道袍掩住手中的小动作,石雁心口闷痛,注意力涣散,更有梅真人为木道人打掩护,竟真让他不知不觉地解下七星剑,拿走其中他违背门规的证据。
石雁也没有想到目标会是自己一个人,攥着胸口的衣裳浑身抽搐,死死咬着牙,眼一闭,晕过去了。
变动只在一瞬间,叶孤鸿与张英风打得难分难解,上座惊变打乱两人的比试,各自紧急收剑,叶孤鸿望向上座,瞳孔紧缩:“掌门师父!”
他足尖一点,正要飞跃而去,余光中却瞥见步明灯如一只燕子般振翅起飞,身姿轻盈,衣袂翩飞,恍然若仙。
叶孤鸿在掌门师父身边站定后匆匆回首,神色难掩惊愕,他不知步明灯会轻功,还如此之妙。
惊讶的还有王怜花,石雁蛊毒发作说明他制的杀虫药对风萧的虫子无效,心中正恼,看见步明灯忽然使出轻功往林中而去,惊讶之余目光一凛,顾不上伪装,也紧跟而上。
叶孤鸿对这个洒水扫地倒茶的杂役还有些印象,见此表情更加愕然,只是身后乱糟糟的,他便赶忙去看掌门师父的情况。
那头步明灯发现风萧踪迹,你追我赶,在树林停下脚步。
风萧站在阳光直射而下的空旷处,负手回头,似笑非笑,身上的银饰耀眼夺目,背后碧树深丛幽静似海。
风吹过,枝叶飒飒作响,演奏出安宁的乐章。
步明灯面色苍白,站在那里好似快要被风吹走一般虚弱。
风萧笑着道:“真亏你能发现我的踪迹,鼻子很灵啊。”
步明灯没有说话。
他不能说话。
风萧又道:“你好像有些眼熟?我们是不是见过?”
步明灯一言不发。
风萧道:“啊,我想起来了——那条街上,你看到我了,只有你注意到我了。”
步明灯神情冷淡,还是不说话。
迟迟得不到回应,风萧感到不快,皱起眉头,问道:“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别无视我。”
步明灯终于有了回应,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风萧一怔:“……原来你是个哑巴。”
他仿佛想起了什么,语气有一瞬变得古怪。!
第42章 青青草地
林中静谧无比,空旷遥远的地方传来飞鸟长鸣, 树海涌动, 风萧突然陷入一种奇怪的沉默。
“你——”他看着步明灯,想说些什么,目光一闪,移向步明灯身后深处的树丛,语气变得戏谑,“你该滚出来了吧?”
话音落地后没有任何动静,过了片刻,树丛开始抖动,从抖动的簌簌声中,走出一位容貌普通的杂役。
王怜花面不改色。
风萧对他一笑。
步明灯侧首看他,目光平静,王怜花迎着他们的视线,坦然自若地行至阳光下。
他紧跟步明灯身后,听了全部对话内容,步明灯是个哑巴这件事让风萧十分动摇。
王怜花思忖着,让风萧动摇的究竟是“哑巴”、还是“步明灯”?
风萧穿着王怜花没有见过的衣裳,身上一如既往地装饰着许多银饰,连笑起来的模样也一如既往地让他恼火。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风萧近似于自言自语,“中原人久别重逢好像会这么说……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久别重逢也不觉得高兴。”
王怜花冷笑道:“正好,我也不高兴。”
步明灯身后的林中传来众多人活动的声音,枝叶簌簌作响,已有人望见他们的身影,相互呼应着,纷纷赶来。
风萧看向步明灯,目光里浮现一种奇妙的神色,在离去之前,他确认般地问道:“你家住洛阳?”
步明灯没有回应,神情平淡,直直迎着风萧的目光,下一刻,他身影已出现在风萧近前。
少年一惊,立时后退拉开距离,步明灯才与风萧近身便伸出手掌,他身子羸弱,出掌时却力道十足,在风萧肩头狠狠一拍,一声轻响钻进主人公与旁观者的耳中。
王怜花脸色难看,既有步明灯抢先他一步的缘故,也有未能看出步明灯真实实力的挫败。
身法、掌法、拳法……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步明灯便使出了一些王怜花叫不上名号的各式招数,或柔或刚,风萧只懂得养虫子喂虫子,身体素质比寻常人好上两倍,在步明灯面前节节败退,瞪着双目,看起来惊讶又不解。
“等等——”
风萧咬牙,王怜花第一次看见他露出近似于无奈的神情,心里不由幸灾乐祸,下一秒,数不清的、颜色各异的虫子从风萧身后涌出,在步明灯与风萧之间形成屏障。
风萧似乎不想伤害步明灯,眼神里满是审视,不知道透过他在看谁。
“你为什么……?”风萧很疑惑,目光茫然,“我都没对你出手……”
步明灯挥袖扇开面前飞舞的虫子,踉跄着后退几步,抬手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嘴角溢出鲜红的血迹,更衬得步明灯面白如雪。
他口不能言,情绪没有任何波动,垂着眼咳嗽,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王怜花盯着风萧,步明灯出手大约是为了救武当掌门石雁……但你疑惑个大头鬼!
武当派弟子已聚集过来,看见步明灯与风萧交手的场面,风萧被虫子护着,略带犹疑地瞥了眼步明灯,抬头看向众人。
他剑眉星目,容貌年轻,抬眼时带出一股摄人心魄的倨傲,虽然一句话未说,却满是轻蔑之意。
不等武当派弟子提剑冲上前,风萧转头跑进树林之中,王怜花拔腿冲刺,紧跟着他的步伐,不忘往身后挥一把迷烟。
开什么玩笑,一个步明灯抢先就够了,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再发生第二次!
王怜花紧缀在风萧身后,跑出不远,身后传来重物倒地声,随之而来是细碎的惊呼。
有人喊道:
“叶师兄……步公子他——!!”
听情况是步明灯昏迷倒地了。
风萧的身影稍稍凝滞了一瞬,这给了王怜花可乘之机,他飞跃起身,不顾两人正在下坡上奔走,一把勾住风萧,用全身的力气压倒他,在翻滚中将他垫在身下,眼中露出得意的神色。
风萧百毒不侵,下毒没用,杀虫没用,那便只能让他失去行动能力,方才王怜花旁观步明灯与风萧交手,更加清楚的认识到风萧不擅近战。
他们年龄相同,王怜花又自小习武,他不信自己制不住风萧。
长长的下坡在他们的翻滚中被压出折痕,风萧面露痛色,却也知道护住脑袋,偶尔和王怜花交汇的目光全是愤怒。
他猛地使劲,翻身将王怜花垫在身下缓冲,王怜花相对而言技巧丰富,不需太费力,立刻调转过来。
两人你拉我我拉你,短短下坡路上打得天昏地暗。
有句古话说得好,上坡慢下坡快,滚下坡更快。
两个死对头很快就滚至一处低洼,被茂盛的长草包围,都头晕眼花,王怜花脑子清醒,飞快跃起,打算趁风萧头晕眼花时先暂时废掉他的手脚,让他不能动弹,匕首将将掏出,一条黑蛇从风萧身下钻出,一口咬在他手腕上,朝他嘶嘶吐信。
黑蛇毒性微弱,王怜花手一麻,手里的匕首微松,心跳也微微加快。
风萧这时也清醒了,一脚踹开王怜花,连忙爬起,后退数步,与王怜花拉开距离。
王怜花被踹了一脚,没倒,从怀里拿出药丸咽下,乏力的症状减缓。
他此刻额角磕破,往下淌血,血滴顺着脸颊滴落;风萧的惨状不遑多让,嘶嘶呼气,露出的皮肤上全是蹭出来的大片大片的伤。
“你也有今天。” 王怜花冷笑,“疼吗?疼就对了。”
风萧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说的就是你这样的呆子么?”
王怜花的目光在他身上各处转了一圈,他眼尖,又通医术,知道风萧必然断了几根骨头,臂腿也有磕撞,意味深长道:“你损有一千,我却未必有八百。”
风萧只是后退,向四周看了看,数条蛇从草丛中游曳而出,拦在他与王怜花中间。
他在山中埋伏时与原住民沟通良好,仅冒出的这几条蛇中便有三条被咬后毙命的毒蛇。
王怜花认了出来,表情渐渐变得难看,他若是前进,必定会被攻击。
风萧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得意洋洋道:“你是个聪明的怕死鬼,这很好。”
他转身,王怜花脚步微动,不远处的几条蛇便做出攻击状,王怜花只得退了回来。
风萧朝他挥挥手:“祝你长命百岁。”
王怜花面色铁青,目送他一瘸一拐地远去。
武当派弟子开始巡山,王怜花用杂役身份当着他们的面动身,早已不打算继续用这身份,避开武当弟子往山下走时,王怜花忽然想起一件事:
为何风萧不杀他?
毒蛇在风萧走后悄无声息地游走,风萧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杀了他,方才是最好的机会。
他已经表现出了自己的威胁性,既然如此,风萧为何不杀他?
王怜花不杀风萧,是有理由的,只有报复活着的风萧才能解他心头之恨,但风萧没有必须要他活下来的理由。
莫非风萧还心有善念?
这一念头才冒出便被他打散,王怜花嗤笑一声,暗道自己想太多,「蛊师」名声极差,一个杀手能有什么善念?
他便是有,也与王怜花无关。!
第43章 二胡能手
武当山绵延百里,古木峻岭,树海幽深。
风萧自顾自地处理伤口,咬着牙隐忍不发,自己处理了伤势后,便靠在树干下闭目养神。
蛇虫潜伏在草丛中替他警惕四周的动静。
武当派内,掌门石雁身中蛊毒昏迷不醒,门中亲传弟子没有一个人能撑起局面,木道人众望所归坐上临时掌门的位置。
他心中有隐虑,但石雁昏迷,木道人便将重心放在面前的事上。
如今只剩叶孤鸿与张英风没有比出胜负,为当前情况忧虑之余,两人都有些着恼。
叶孤鸿更恼,蛊师为他解围,他心中本有些许感激之情,却不料蛊师的目标竟然是掌门;除此之外,未能及时发现蛊师踪迹,让身体羸弱的步明灯抢先出手,陷入昏迷,最后,那个追着蛊师离去的古怪杂役……桩桩件件,都让他感到挫败。
大夫分别为昏睡的两人诊断,表情立刻古怪起来:一个绝症,一个离绝症不远,他开药也只能开些助眠静气的药方。
叶孤鸿周身气息更冷,面色难看,看似冰冷不可接近,实则心中烦乱。
他分别去掌门和步明灯床边站了站,转头去见临时掌门木道人。
步明灯安静地躺在床上,面白唇干,在梦中不安地皱眉。
系统十分感慨,感慨于晏游在精分上的天赋:它一直没有弄懂晏游精分操作马甲的原理,如果说晏游是玩家,那四个马甲便是他在四个终端同时上号的角色。
但精神力再怎么强大,同时操纵不同的角色也是件很困难的事。
而晏游的马甲们反应灵敏,没有延迟,遵照着自己的故事和人设对外界做出生动的反应,如果说是切片又不正确,毕竟晏游作为本体对所有的一切了如指掌,理智且清醒,而切片始祖伏*魔切片后毁容又掉san……
说是普通的精分也不对,本体带马甲分明是四个独立的个体,在系统的认知中,只有神明级别的存在能创造自己的化身。
但晏游不是神,他只是个普通又不那么普通的人类。
马甲系统有协助任务者构建马甲扮演马甲的职责,四个马甲的身体由系统结合游戏创造,但「灵魂」或者说是「意识」是由晏游提供的。
作为人类,拥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和体会一切的感情,这些是必不可少的。
也许晏游不止和它有86%的匹配度,系统默默地思考着,凭借晏游的精神力,和所有的马甲系统的匹配度应当都是大差不差的。
系统点开信息搜集面板看了看:
目前进度:17.019838%
信息搜集由辅助程序自动判定,系统本统如果不留意,也不知道具体进度如何。
搜集异世信息、维护位面稳定的任务从来没有时间限制,但前提是位面能够保持一定的稳定,任务者有在认真完成任务。
晏游很少关注任务进度,就像他说的那样,任务对他而言是《江湖online2.0》。
在系统看来,晏游似乎有点没心没肺,初遇时连询问的问题都没等它问完,就毫不犹豫地按下了yes。
现在也是,一号马甲步明灯在武当客房躺尸,三号马甲风萧在深山老林里躺尸,而本体晏游——他在汴京街旁卖艺。
他拉的是一胡。
拉的还是贼欢快的《好运来》。
晏游一觉醒来被时代抛弃,跟不上星际时代的潮流,人类与宇宙之中各种生灵共存,差异太大,一度令他茫然无措。
好在变乱之中古地球文化保存良好,晏游曾缩在历史信息库里在熟悉的文化的包裹下艰难地适应外界,适应只有他孤身一人的陌生时代。
拜在实验室的那段时光所赐,依靠不断开发的精神力,晏游在那期间学会各种技艺。
一胡只不过是其中小小的兴趣之一。
晏游在行人的目光之中坦然地拉一胡,他模样俊俏干净,面前摆着一个竹篮,几波行人经过,竹篮中积起一堆铜板。
虽然不多,但好歹是他辛苦赚来的钱,晏游满意无比,一曲终了,拉了一首轻快的乐曲。
配合晏游的精神力,有静心解疲的作用。
旁人即使不懂一胡,也能听出这青年技巧高超,既无间断也无停滞,每一首曲子都了然于胸。
而且听起来还十分舒畅,似乎心灵被洗涤一般轻快。
有人远远地观望一阵,待人群散尽,晏游背着一胡挎上竹篮打算回家,他略带拘谨地凑上前来,道有事相商。
来人一副憨厚淳朴的模样,晏游点头后,他便说自己姓杜,目的纯粹,要为一户娶亲的人家敲锣打鼓,但一同前去的人里有一位一胡选手吃坏了肚子,而喜事就在明日,情急之下找不到代替的人。
“……我路过集市,看公子您拉得一手好一胡,不知您可愿顶上拉一胡的位置?”
这等好事,当然要答应了。
晏游答应得毫不犹豫,杜老汉便喜道:“不知公子贵姓?家住何处?我明日派人去借你?”
“免贵姓晏,晏游。”
晏游笑眼弯弯:“你说个地方,我自己去就行。”
杜老汉见他如此好说话,更加高兴,说了一个地名,同他约定好时间,便想离开,晏游连忙又叫住他,问了些问题,这才分开。
第一天,晏游准时和乐团的人汇合,赶去婚宴场所。
这种乐团是专门在红白喜事敲锣打鼓烘托气氛,少一个拉一胡的其实并不要紧。但几个人围在一起商讨时,杜老汉悄声对他道:“娶亲的这家主人是金风细雨楼的弟子,我们都不敢敷衍。还好晏公子你愿意来。”
晏游心想,在路边随便捞一个人来拉一胡就不敷衍了吗?
杜老汉看晏游除了一胡还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不由好奇道:“晏公子,您还带了什么?”
“叫我小晏就行啦。”晏游扯开包袱,将里面的东西展示给他们看,“我想跟着去迎亲,所以带了你们没有的铙钹。”
杜老汉恍然大悟:“所以你昨天才问我有什么乐器……”
晏游笑着点头,旁边的几人看着他,都也忍不住笑起来。
不过片刻的功夫,他们之间便“小晏”“杜大叔”“张大叔”这般你来我往地称呼起来,其乐融融。
晏游干净利落,样貌出众,不大像是会乐意当迎亲队伍里敲锣打鼓的助兴者,杜老汉上前邀请时其实有些犹豫。
但他那时想着晏游既然在外卖艺,应当会接下这单生意。
结果晏游不止不介意,反倒一副兴致勃勃的的样子。
他们是新郎官这边请的人,吃了些点心垫肚子,新郎官出门迎亲,他们带上乐器便跟着出门。
晏游背着一胡,手里拿着铜钹,待唢呐一响,鞭炮一炸,他锵锵锵地开始拍钹。
新郎官骑马走在前头,满面春风,四周锣鼓震天,听着听着,心情便欢快起来。
《江湖online》里有相似的情节,晏游次次都参与,但游戏和现实显然有微妙的不同,他将听觉封闭了一小半,更加热情地参与到其中。
钹声竟似有与唢呐比高下之意,引得人不住车队两旁的人群中打量,目光逡巡片刻,一眼瞧见人群中身材颀长,眉目舒朗的青年。
青年手里拿着铜钹,正发出锵锵锵的声音。
……兴致不错。
众人默然。
新郎官苏杭在马上也听见那响亮的乐声,但迎新娘子心急,并未多加注意。在回程的路上,钹声比之前弱了许多,隐在众多乐器声中,反倒没有先前那么突出了。
在人群中敲钹的晏游笑容微僵,他方才用劲太大,铜钹一角……竟然被敲得翘了起来。
系统彻底放飞自我,狂放地笑出声,魔音贯耳,晏游默默关上两人之间的窗户,把声音也拦在外面。
迎亲队伍回到府前鞭炮声又起,苏杭背着小翠进屋,晏游紧跟着杜大叔们进院子落座,收起铜钹,摆好一胡,再次开始演奏。
声音喜庆热闹,两位新人准备拜堂,就在这时,一行人脚步轻缓地走入院中,没有引起太大动静。
为首之人身着黑袍,在秋季略显厚重,面容消瘦,神情冷静,一双眼睛明亮如星,似有余烬跳跃。
晏游拉着一胡正跑神,黑袍青年朝发出乐器声的一侧微微一瞥,两人恰好对上视线。
苏梦枕一怔,晏游在其中实在太突出了……他想起种种有关晏游的消息,心想,真是个随性的人。
晏游回神,朝他弯眼一笑。
苏梦枕收回视线,步入堂屋,和杨无邪在宾客之中寻了一张桌子坐下。
新人拜天地,新娘子入新房,新郎官在外面招呼众人。
人逢喜事精神爽,苏杭春风得意,笑容满面,先端着酒盏向苏梦枕敬酒,激动地差点没打翻酒杯。
苏梦枕莞尔,回敬一杯。
苏杭又兴高采烈地端着酒盏向其余桌子走去去。
婚宴上的宾客大部分是金风细雨楼弟子,也有照顾幼时苏杭的父老乡亲,席间喜气洋洋,十分热闹。
苏梦枕胃口不佳,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见席间喜气盈盈,嘴角也露出一丝笑意。
院中乐声已停,宾客席上饭菜都递上,便该晏游他们吃饭了。
手艺很好,晏游不挑,吃得有滋有味。
院外热闹起来,他们被叫去烘热气氛,晏游年轻体壮,一马当先,拉起一胡。
苏梦枕无言地看着他,心情微妙。
苏杭这时才注意到他,先是一怔,随后一惊,再然后满脑袋问号。
为什么小晏先生会出现在他的婚宴上?还拉着一胡???
晏游大喊:“新婚快乐!!”
苏杭顶着一脑袋问号迷迷糊糊地点头:“好、好好好好!!”
夕阳西下,风微凉,宾客散尽,苏梦枕和杨无邪早已离去,晏游和杜大叔等人拿到钱后也各回各家。
苏杭听管家说他人已经走了,难以置信:晏游真的就只是来拉一胡的吗??
晏游走在回家的路上,指尖把玩着两枚铜板,背上背着一胡,腰间挎着铜钹,一整个卖艺郎结束工作的模样。
系统一一数着:【说书,出书,卖艺,捞鱼……我觉得汴京见过你的主线角色可能把你当神经病了。一个厉害又自由的神经病。】
晏游无所谓:【我高兴就好。】
系统:【话说你那三号马甲还昏着呢,再不醒来就要被扒衣服了。】
晏游摆手:【没事,有叶孤鸿在呢。】
天赐良机。
陈付七在知道步明灯昏迷不醒后心中大喜,满脑子都飘着这个念头。
那枚遗落的珠子他并不确定是否在步明灯手中,如今有确认的机会,他打算偷偷寻找。
如果能找到,那是再好不过。
步明灯此刻就在武当派内,陈付七本想找机会去步明灯房中搜身,但天不遂人愿。
第一天,叶孤鸿不知为何一会儿去掌门的房间,又一会儿去步明灯的房间,看起来分外上心。
第一天,叶孤鸿与木道人谈话,陈付七抓住机会要进步明灯的房间,被守门的侍从拦住。
道是叶孤鸿让他们好好守着,全方位注意屋里的动静。
叶孤鸿认为步明灯昏迷有他的责任在,心中愧疚,所以费了十分的心思。
在掌门师父身上,叶孤鸿则费了十一分的心思。
不等双方掰扯完,叶孤鸿好巧不巧地回来,陈付七狼狈地敷衍过去,佯装镇定地走了。
同为俗家弟子,陈付七剑术不比叶孤鸿出色,在武当派中的威望也不及比他年少的叶孤鸿。
比如说,他是“南山剑客”,而叶孤鸿是“武当小白龙”。
明白无法近步明灯的身后,陈付七连夜下山。
他要去步明灯住的客栈中找珠子,这种事他自己做更安心,不打算像派人跟踪步明灯时假以人手。
虽然老刀把子说不得轻举妄动——可步明灯昏迷,他不抓住这个机会确认便会一直心慌下去。
夜深人静,陈付七小心翼翼地潜入客栈,依照之前的记忆站在了步明灯房前。
步明灯在武当派沉睡,房中当然无人,陈付七谨慎地确认一番,撬开门锁,推门进屋。
进屋后合上门,他转过身静立片刻,适应黑暗后开始扫视房间。
转到门后面的位置,看清那里时,陈付七倒吸一口凉气:
——那里站着一道黑影。
悄无声息,从他进来后一直站在那里。
黑影猛地扑了过来,一把扼住陈付七的喉咙,敲晕了他。
在陈付七的意识陷入黑暗前,黑影身上的草药气息充斥着鼻尖。
这黑影是个人,还是个受伤后敷了药的人。!
第44章 寻找神医
仓水城。
一处偏僻无人的破屋。
天光微亮,一缕清风透过破烂的窗户吹入屋中。
破屋深处,被绑在椅子上、黑布双眼的男人苏醒过来。
看不见外面,只能听见枝叶摇摆时发出的唰唰声,虫鸣鸟叫,身上一股凉意。
记忆复苏,陈付七想起昨夜在步明灯房间看到的的黑影,开始挣扎。
四肢紧缚在椅子上,陈付七挣脱不得,焦急地停下无谓的挣扎,转而开始思考如何从当前境况脱身。
就在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轻笑。
陈付七心脏一跳,竖起耳朵,大声喝道:“是谁?!你知道我是谁吗!”
脚步声响起,对方靠近,草药的气息在身周的空间蔓延开来。
“我管你是谁。” 王怜花漠然地看着他,“说,你去步明灯房间做什么?”
王怜花在和风萧争斗翻滚时受伤,额头伤势最重,他下山回到据点,一边骂着风萧,一边为自己敷上草药疗伤。
那日风萧对步明灯态度古怪,还直接道出步明灯来历——洛阳人氏——王怜花也是洛阳籍贯,在以“周卓”的身份与步明灯相交时他便从步明灯那里得知过对方的出身。
得知步明灯籍贯后他便立刻命人去查,就在前天,王怜花收到了有关步明灯的调查信息。
他那时以为步明灯与休夜没有关系,打算暂且冷处理,便没有细看,下山之后立刻翻看起来。
步明灯先天不足,幼失怙恃,于风雨飘摇中稳住步家这一艘孤舟,此后数年,足不出户,只与寥寥几名仆从为伴,守着偌大的宅院,做些奇怪的发明。
来仓水之前,步明灯曾去过汴京,王怜花猜测他所说的“说书先生”便是在那时遇见的。
仅从步明灯的经历来看,他和风萧扯不上半分关系,就像休夜与风萧,天南地北,西域苗疆,遥遥万里,不可能见面。
可风萧对这两人都表现出不同于其他人的在意。
王怜花对风萧咬牙切齿,入住步明灯隔壁的房间,打算守株待兔。
结果没待到风萧,反倒捆来了一个没脑子的家伙。
南山剑客陈付七,武当俗家弟子,除了钱多以外没有别的优点,名声都是用钱砸出来的。
王怜花盯着他,步明灯初入仓水,这人曾因为在客栈丢了东西而大闹一场,但被步明灯教训一通,空手而归。
莫非还在怀疑丢失的东西被步明灯捡去了?
陈付七一言不发,他若是说自己是来找东西,被接着这么问下去,定然会答不出来。
“你要找什么?”
“……!!?”
跳过了没必要的对话,王怜花心中有所猜想,直接发问,一针见血,陈付七的惊慌做不得假。
“你丢的东西莫非见不得人?”王怜花若有所思,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
陈付七额角一抽,黑布下的眼睛不安地转了一圈:“不是!”
看不见外界导致一切细小的心神变化都通过他的肢体表现出来。
他间接回答了王怜花的质问。
王怜花思考:见不得人的东西……一般都有哪些?
他开始一步步地逼问,王怜花学过审讯的手段,逼问时驾轻就熟,让人备受煎熬,一刻钟之后,陈付七露出软化的迹象:
“您知道我是谁吗?”
他小心翼翼地确认。
“南山剑客,武当弟子。”王怜花耐心地回答,“我认得你,你不认得我。快说。”
陈付七咽了咽口水,解释道:“我丢的东西是一枚明珠……是我宝剑上的装饰,明珠极为少见,是我花费重金得来的,之前它从剑柄上落下,我一直纠结用什么样的宝剑才能配得上他——在我入住客栈前它一直被我仔细收着,除了步公子,我想不到会落在谁的手里。真的!我不想和步公子起争执,所以才趁他昏迷之际连夜来这里寻找明珠!”
这理由其实挺正当,前因后果,应有尽有。
陈付七剑柄上确实曾装饰有明珠,那颗明珠耀眼无比,几乎盖过宝剑锋芒,在江湖上一度津津乐道。
王怜花扯了扯嘴角,对陈付七的话只信了一半。
既然是那么珍贵的明珠,却只敢像贼一样鬼鬼祟祟地去确认,不用想都知道有鬼。
敬酒不吃吃罚酒,王怜花懒得迂回,一把掐住陈付七面颊,迫使他张口,往里塞进去一枚药丸,手一推,陈付七被迫咽下。
他惊恐不已,想吐却吐不出来:“你给我喂了什么?!”
王怜花笑眯眯的,有一种久违地欺负人的畅快感受。
对啊,他平常可是被人说为人阴狠毒辣的千面公子。
“是毒药。”他笑盈盈地说道,“半个时辰内你不说真话,我不给你解药,你便会浑身溃烂而死。”
陈付七惊恐万状,干呕一声。
王怜花悠然自得,在一旁捞了张椅子,等他说实话。
离半个时辰还有一刻钟,陈付七渐渐感到不适,浑身瘙痒,皮肤干裂,再症状更严重之前,他向面前不知来历的人屈服了。
陈付七惶恐不安地将事情和盘托出,包括幽灵山庄的事,和他一直以来杀人夺财的事情。
王怜花挑眉,饶有兴致地听了下去。
武当派内,步明灯悠悠醒转。
他每次昏迷,模样都十分苍白,但只要吃下瓷瓶中的红色药丸,步明灯的面色便会有所好转。
叶孤鸿走进院中,步明灯已洗漱完毕,干净清爽地站在树下,晨雾朦胧,青年身形瘦削,弱不禁风,望见叶孤鸿,一如既往地露出温和的笑容。
两人打过招呼,叶孤鸿关切地询问步明灯的身体状况,当然,他只得到了笑容和颔首作为回应。
步明灯从叶孤鸿口中得知武当派目前的近况,掌门昏迷,木道人为临时掌门,两派未能决出魁首,独孤一鹤及其弟子打算过几日返程。
提及逃跑的杀手, 叶孤鸿眉间流露出一丝懊恼:“搜山搜了两天两夜, 始终没有发现蛊师的踪迹……还是叫他逃了。如今掌门师父昏迷不醒,我和师叔祖商量过,决定去江湖上找能为掌门解毒的大夫。”
步明灯以手掩唇,若有所思。
若说有谁知晓江湖百事,有谁知道哪里有可知百病的神医,知道蛊师的下落,唯有大智大通。
叶孤鸿承担起为掌门寻医的责任,大智大通是考虑之一,他还打算借幽灵山庄的力量寻找神医。
后面的打算他自然不能对步明灯说,因为幽灵山庄在江湖中仍是不为众人所知的秘密。
步明灯也在找神医。
他想了想,将此事告知叶孤鸿,表示自己会为他留意。
叶孤鸿一怔,想到步明灯病情,心中百味交杂,轻轻点头。
沙漠外缘的小镇。
一家酒馆。
黑袍剑客推门而入,要了一壶茶,声音略显沙哑,透着清凌凌的凉意。
他在一处偏僻的角落坐下。
胡铁花懒洋洋地坐在角落观察着来来去去的客人,目光不自觉地在这年轻剑客身上停留。
年轻剑客一身凛然煞气,伸手揭下兜帽,一头白发倾泻而下,吸引了屋中寥寥数人的注意力。
胡铁花手一抖,愕然:白发佩剑……是那位罗刹剑客?
休夜如传闻中一般,白发三千,眉眼年轻,只是眉目中隐带倦怠,低垂着眼,身板挺直,如松如竹,本该是朝气蓬勃的年纪,却没来由地透出一股沉寂。
胡铁花看了太久,休夜抬眼,投过去一瞥。
好似北国冰雪扑面而来,层层堆叠,凝固成冰。
休夜只看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神色漠然。
胡铁花喝了口酒。
此处是出沙漠和入沙漠的必经之地,周边一带只有这一个小镇。
休夜此前在西域扬名,如今出现在这里,必定是要出沙漠,入中原。!
第45章 他在哪里
夜风凛冽,风萧坐在田野边,他的蛇在田中捕食田鼠,大快朵颐,不断有吱吱声从寂静的田野中传来。
弱肉强食,优胜劣汰,是自然界的真理。
薛笑人身形如鬼,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风萧身后。
风萧转过头,因为他打扰了自己的闲暇时光,很不高兴地斜睨他一眼。
薛笑人嘴角微抽,无视,目光从他身上的伤处掠过,道:“你这次的任务算不得成功,你受伤了,谁伤的你?”
“一个小骗子。”风萧说道,“你来干什么?不是说好不管我的么。”
薛笑人开门见山道:“你有一个任务失败了——你没有察觉到么?有人取出了你的蛊虫,目标安然无恙,正在养病,雇主对这个结果不满意,向我告状。”
风萧面色微变:“不可能。”
薛笑人道:“什么不可能?中原地大物博,多的是能人异士,你不妨想想如何让雇主满意。”
风萧道:“我已经下手了,雇主满不满意是他的事——那个取出虫子的人是谁?他在哪里?”
薛笑人隐藏在兜帽下的脸色渐渐阴沉。
雇主满不满意他其实也不大在意,钱已经收到,一开始说要折磨目标的也是雇主,如今目标被人救下,之后的事情就不在组织的服务范围之内。
风萧的态度每回都能让他心情不愉快一回。
薛笑人道:“我不知道他如今在何处,那人踪迹不定。”
风萧若有所思起来,竟这么无视了面前的薛笑人,转过身又望着圆月出神。
薛笑人盯着他的背影望了片刻,甩袖离开。
风萧赏月喂宠物,晏游开始捋之后的剧本。
一号即将开始刷中原主线角色的仇恨值,二号在找神医,三号在意一号和二号,如今又开始在意四号。
四个马甲已经产生了联系。
【然后你是活在对话里的人物。】系统指出晏游的角色定位,【幕后黑手,万恶之源,无处不在的说书先生。】
晏游谦虚道:【过奖。麻烦再给我加上一个“享乐主义者”的称号。】
系统【……】了片刻,晏游本人的信息面板更新了。
【姓名:晏游
等级:LV.30.5
年龄:120岁
技能:无
称号:孤高的杀戮者(星际),一扇一醒木(衍生位面),乐器小天才(衍生位面),厉害又自由的神经病(衍生位面),万恶之源(衍生位面),幕后黑手(衍生位面)
精神:SSS+(大神级别的精神力者)
体力:100(跑一千米不喘气,并且能再跑两千米,之后还能上战场杀敌/被冷血提着剑追后依然游刃有余)
智力:90(虽然很聪明,但伪装很厉害导致看起来智力只有50
魅力:85(综合性格、外貌、身材等各种因素的结论,其中外在占80%)
状态:身强体健
马甲:一号:剑客;二号:公子(发明家);三号:蛊师(刺客);四号:神医】
晏游原本躺在床上,此刻翻起身撑着脸颊看光幕。
“等级30.5……所以那个点五的意义很令人费解。”
【你认为点五令人费解这件事很令我费解。】
系统说。
晏游对着方应看加的小数点好感度都能乐笑,怎么到自己的等级上就觉得费解了?
“你认为‘我认为点五令人费解这件事令你费解’很令我费解。”
【……我认为“你认为‘我认为点五&*#¥@$!!……】
系统自闭了。
逻辑很简单,就是绕口。
智能生命也是会嘴瓢的。
休夜一头白发,若说是耄耋之年的老人有那么一头刺目的白发不奇怪,可他容貌着实年轻,皮肤白皙,身板挺直,难免令人惊异。
离开沙漠之后,他在外行走,没有人的目光不在他身上停留。
四分稀奇,六分畏惧。
白发剑客面无表情,腰间门银剑闪着凛凛寒光,通身气质冷然,如天山之雪,令人望而生畏,仿佛只要靠近他一步,便会被一剑封喉。
休夜从不在意旁人的目光,无论他们怎么想,都不会影响到他。
孤身一人的剑客在贴着通缉令的榜前驻足,仰头望着一排排画像,目光一一扫过他们所做的的恶事,眼底漫上一层阴云。
榜上共有十四人,或杀人夺财,或做下灭门惨案,做尽凶恶之事,官府至今未有线索。
休夜缓缓握住剑柄,压制住从心底涌出的杀意。
他将十四人的模样一一记下,头也不回地离开通缉榜。
鸳鸯楼。
听名字便知是青楼楚馆之地,白日孤家寡人,夜里鸳鸯共枕,夜夜笙歌。
今夜亦是如此。
鸳鸯楼中尽是欢声笑语,轻纱飘扬,美酒佳人,热闹不已。
周义雷是那享乐的人之一,快意喝酒,放浪形骸,揽着美人仰首大笑。
变故忽然到来,虚合的窗户猛然大开,一道人影落入屋中,剑光一闪,来人提剑朝被美人围在中间门的周义雷袭来。
姑娘们惊叫一声,来不及逃开的跌倒在地,周义雷脸上还带着凝滞的笑容,心口一凉,一剑穿心。
来人反手甩去剑上鲜血,血迹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地。
众目睽睽之下杀人的青年有一头醒目的白发,柔软顺滑,屋内燃着烛火,跳跃的烛光下,青年神色阴郁,煞气四溢,如地狱中爬出的恶鬼罗刹。
他方才明明杀了个人,表现出的样子却仿佛不过切菜砍萝卜,甚至还在浅笑。
白发剑客携剑从来时窗离去,背影孤寒,消失于无边深夜。
管事向衙门报案,待来办案的捕头一看,大吃一惊:死者的脸赫然在通缉榜上,他曾因一个小小的纠纷而杀了一家十口,潜逃至今,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恶人。
以此为起点,休夜入中原后便开始杀人,凡是他所杀之人皆是朝廷要犯,在通缉榜上待了许久的大恶人。
只是他行事偏激,以官府的立场或许该对他表示感谢,可实际上畏惧多于谢意。
休夜这般毫无顾忌的杀人,没有人觉得他是好意为之,绝大多数认为他只是为了满足自己杀人的欲望。
江湖因休夜入中原而荡起阵阵涟漪,继武当掌门石雁昏迷后成了江湖中的一件大事。
陆小凤在沙漠中风吹日晒将近一季,和司空摘星离开沙漠后便分道扬镳,去找朋友们蹭饭喝酒,一路往南走,听到休夜的消息时他正在江南杭州。
在花满楼的百花楼中享受秋日的清风与暖阳。
时隔多日,再次听到休夜的消息,陆小凤心情复杂。
休夜还是那么嚣张,还是那么毫无顾忌。
中原不比西域,西域地广人稀,各国之间门相隔甚远,休夜在西域便惹出那么大的麻烦,中原各种组织层出不穷,休夜毫无顾忌,怕是已经得罪了不少人。
想来休夜也不会在意自己做的事会引来什么后果。
陆小凤心情复杂,离开西域后,他便会时不时地想起浑身谜团的休夜。
休夜如同居于黑暗长夜的冰雪,一心向死,是寻找太阳的雪人。
陆小凤常与麻烦挂钩,与他爱多管闲事脱不了关系,对心存死志的人当然更不可能无视。
花满楼道:“既然如此,你不妨去见他一面。”
陆小凤道:“我怕他会直接用剑指我——”
休夜用剑指他时未曾有半分犹疑,仿佛陆小凤上前一步便会直接将剑送入他喉中。
陆小凤从他眼里看见死志。
但被休夜毫不犹豫地用剑指着,即使是陆小凤也会受伤。
不说他们已经是朋友,但好歹也愉快地相处了一段日子吧?
陆小凤长长地叹了口气。
花满楼道:“那别去见他?”
陆小凤道:“还是得见他一面。他一个人在中原继续这么闹下去,六扇门那边一定会盯上他,就算他杀的都是通缉犯,这般行事还是太偏激。”
花满楼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
他对休夜的行为难以接受,所杀之人是通缉犯不能掩盖休夜在杀人的事实,花满楼未见过休夜,所以不予置评。
叶孤鸿作为西门吹雪的忠实迷弟,对西门吹雪曾接触过的剑客都有所了解。
西域罗刹剑客忽然冒出,之后又与西门吹雪打了个照面,休夜言行不敬,两人未曾过招,最终不欢而散,江湖上所传的事仅此而已。
叶孤鸿所知道的也仅有这些。
他必定是要与休夜见一面的,叶孤鸿如是想道,但当务之急,是掌门师父中的蛊毒。
掌门本就罹患绝症,剩下的日子只有三四个月,叶孤鸿不想他在生命的最后期间门在昏迷中度过。
幽灵山庄没有向叶孤鸿提供有用的消息,毕竟此前江湖上从未有过什么苗疆蛊毒,一时半会儿自然找不出能解毒的人。
叶孤鸿找到了龟孙老爷。
江湖中的百晓生是大智大通,只有通过龟孙老爷才能见到大智大通,从他们口中得到问题的答案。
龟孙老爷总在烟花之地玩乐,叶孤鸿费了一番功夫找到他,替他付了欠款,见了大智大通一面,问了三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能治掌门的大夫在何处?
第二个问题:他叫什么?
第三个问题:「蛊师」在何处?
大智先回答。
第一个问题的答案:能治掌门的大夫在松江府。
第二个问题的答案:大夫没有名字,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第三个问题,大智大通沉吟片刻,大通说道:“蛊师的下落没有人知道,我更不可能知道——但你莫急,我可以告诉你,如果想更准确地知道那位大夫的信息,可以向叶城主询问。”
认为大智大通在第二个问题上忽悠了自己的叶孤鸿一愣,若说江湖上有哪个叶城主,只有飞仙岛的白云城城主,叶孤城。
“……堂兄?”
叶孤鸿喃喃出声,心里奇怪。
大智大通从不出错,叶孤鸿不想再追究第二个问题,径直离开,往松江府赶去前向叶孤城寄去信件询问神医的消息。
*!
第46章 坚持原则
叶孤鸿离开武当去寻大智大通,那时步明灯和风萧仍在仓水,王怜花从陈付七口中得知幽灵山庄之事,惊异不已。
他幼时便入江湖,暗中筹谋,竟不知道江湖还有什么幽灵山庄。
陈付七被绑当日便狼狈回到武当,不敢对任何人说出自己的经历,武当上下因掌门石雁昏迷一事还未稳定,倒没有人发现他曾短暂地失踪了一整夜。
步明灯在陈付七回山的那天傍晚离开武当,回到客栈。
他面容苍白,从远处迈步走来,不疾不徐,神色自若。
一阵风吹过,步明灯的脸色似乎又苍白了一些。
王怜花站在酒楼栏杆旁,居高临下地看他,神色冷淡,略带思量。
当日步明灯与风萧过招,出手凌厉,显然并非他所以为的柔柔弱弱不通武艺病公子。
分明会武,却看不出一丝习武的痕迹。
王怜花毫不遮掩,步明灯察觉到他的视线——这更证明了他会武——微微抬头,向王怜花的方向看来。
两人一上一下,目光相接。
片刻后,步明灯轻轻地笑了笑,礼貌且温和,隐隐约约有几分沉在眼底的疏离。
王怜花换了副易容,步明灯未认出他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
王怜花忽然发现一个事实:步明灯不管对谁,都是这么笑的。
礼貌是真,温和是真,疏离也是真。
对叶孤鸿,对客栈掌柜和小二,甚至对他所伪装的“周卓” ,步明灯的都一视同仁。
而王怜花直到此刻,才发现此事。
步明灯从酒楼前走过,王怜花目送他远去,片刻之后,他缓步下楼,往相同的方向走去。
步明灯离去两天两夜,客栈中掌柜和小二还担心他是遇见什么意外,生怕他卷进了武当派的纷乱,见他平安无事地归来,都松了口气。
风度翩翩的哑巴公子向他们点头致意,嘴角带着浅笑,掌门等人目送他上楼,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
可惜了。
病公子回来后不久,两天间新入住的住客也走入客栈,正是住在步公子隔壁的青年。
一袭绯衣艳而不妖,肤色白皙,面如冠玉,身姿矫健,美中不足的是脑袋上缠着一圈绷带。
众人不敢看他,这位住客刚入住时有人欣赏他的美貌,但脑袋上的绷带太显眼,目光停留一瞬,便引得绯衣公子似笑非笑道:“还想要你的眼睛么?”
语气森然,在场之人心惊肉跳,此后再也不敢直视这位公子。
绯衣公子上楼,楼下的几人连讨论都不敢,只是默默地工作,或打扫房间,或拨着算盘算账。
两位气度不凡的公子先后回了客栈,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天色微暗,暮霭沉沉,楼上忽然传来激烈的碰撞声、碎裂声,似乎有人在剧烈地争斗。
掌柜和小二们面面相觑,凝滞片刻,终于反应过来,纷纷向楼上赶去声音是从步明灯的房间传出来的。
掌柜率一众小二在房间门口刹住脚步, 房门未锁, 他们高声询问着步明灯的情况,屋内安静不已,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后,他们面上焦灼和不安在看清房间内的状况后变成惊异。
屋中有三人对峙,步公子离门最近,面如冰雪,不复原本的温和神情,绯衣公子站在窗边,紧紧守着窗,面色阴沉,而床边则站着一位少年,神色倨傲,朝门口站着的几人投来一瞥,又移开视线。
绯衣公子和陌生少年衣裳凌乱,地面桌子圆凳倒在地上,床边散落着花瓶的碎片。
掌柜:……还好花瓶是便宜货。
晏游觉得这事有点不好收场。
他确实知道王怜花入住步明灯隔壁,目的是为了逮风萧。
风萧不知道王怜花的去向,并且他没有经过太多的思考,因为某种原因,他必须要来再见一次步明灯。
王怜花确实是个天才,他将药进行改良,成功研制出能抑制蛇虫的熏香,并将熏香和客栈中的熏香调换,整座客栈这两日都不见蚊蚁。
但风萧不该知道,所以即使晏游本人知道,风萧还是来了。
然后因为没有蛇虫通风报信,被王怜花从隔壁房间跃过来堵了个正着。
王怜花来之前,听到房间内风萧向步明灯发问:
“你认识一个中原人吗?黑发黑眼……很聪明……或者你有没有听人说过一个白发的少年,没有家人……用剑向仇人报仇的剑客——”
他起先也许是想向步明灯描述那位中原人的模样,但记忆太模糊,加上中原人的模样都类似,风萧又换了个话题。
他说到白发少年。
白发白发,只有罗刹剑客有一头白发。
罗刹剑客如今可称不上是少年。
青年还差不多。
步明灯不能言语,王怜花只凭耳朵听不出他是什么样的反应,再加上风萧的状态十分古怪,王怜花当机立断,跳进窗户,把窗户堵得严严实实。
看到他出场,两人反应不一,风萧一怔,皱起眉头,步明灯淡淡地看他一眼。
王怜花微愣。
他刚才看得分明,跳入窗户之前,步明灯表情僵硬,一副动摇的模样。
步明灯为何是那种反应?
莫非他认识风萧所说的中原人?
王怜花福至心灵,隐隐觉得自己发现了风萧、步明灯与休夜之间的关联点。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向来遵循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风萧一把扑了上来,以报先前被压着在山坡上翻滚做肉垫之仇,极尽所能嘲讽他:“你脑袋真大!要不要我把它变得更大?”
王怜花的脑袋大是因为缠了绷带。
他:“………………”
王怜花顾不上什么风度了,他对着风萧满脑子只有揍他一顿的念头,他们互殴期间,步明灯退至门边,没有制止的想法,足见漠然。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两人飞快退开,一人退至窗边,一人退至床边,这才有掌柜推门而入时所见的三足鼎立之景。
房间的主人面无表情,口不能言,看着面前的两个不速之客,不知道心情如何。
王怜花瞪了眼风萧,冷声开口:“你们关上门,走吧。”
掌柜等人:“…………”
等等,这不是公子你的房间吧?
掌柜看向步明灯,病弱公子轻轻点头,安抚般地朝他们笑了一下。
屋内其余两人看起来都不好惹,掌柜不想惹事,紧张地看了眼步明灯,小心地合上门,带着小二离开了。
房间内重回寂静。
晏游还在沉思。
是打倒王怜花还是打倒王怜花呢?
系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看热闹看得很开心:【王怜花被你包围啦。】
虽然在王怜花看来,是他和步明灯把风萧包围了。
窗边有王怜花,门边有步明灯,风萧插翅难飞。
风萧似乎也不打算逃,瞪了眼王怜花,又看向步明灯,目光深沉地看了他半晌,道:“因为被奇怪的家伙打断——”
王怜花:……谁是奇怪的家伙。
步明灯瞥了眼窗边的王怜花。
王怜花道:“擅闯他人房间,你也正常不到哪儿去。”
风萧道:“你的脑袋还想再大一圈吗?嗯?”
步明灯:“……”
晏游沉思。
这样下去只会是王怜花和风萧之间的无尽斗嘴,再斗下去又会不可避免的互殴,他可不想在一边感受步明灯的体寒debuff的同时还要因为和王怜花互殴而疼得要死。
每个马甲的痛感都是百分百,即使晏游精神力3S也禁不住双重debuff。
晏游想,要让风萧有一个既不会受伤还能揍王怜花一顿的机会。
揍人要有来有回啊。
如果让系统知道他的想法,估计会吐槽晏游的目标明显跑偏了。
——在游戏里怎么揍都无所谓,但这可不是游戏啊,不要把揍王怜花当作目标之一啊喂。
风萧往枕头边放上几颗碎银,朝步明灯点点头,道:“下回见。”
王怜花下手毫不留情,匕首在风萧手臂处划出长道,正缓缓淌血。
上回风萧在山坡上翻滚时受伤很重,后背腿部全是蹭伤,肋骨也还有一根断了。
不过比起风萧的外伤,王怜花现在不仅脑袋受伤胳膊蹭伤,还要每隔两日忍受蛊毒发作时的痛意。
如果说惨,应该是王怜花更惨。
不过晏游怀疑王怜花可能忘了原本的目的,明明解蛊是当务之急,可这家伙竟然好像把揍风萧当成首要目的了。
见面这么多回,没有一次听他说解蛊的话。
步明灯不能说话,但伸手指向一片狼藉的地面。
桌椅圆凳四处乱倒,碎瓷片零散分布,现场一片狼藉。
风萧:“……咦?”
王怜花“呵呵”一笑:“你想就这么一走了之吗?”
风萧:“……”
步明灯转身锁上了门。
王怜花回头看了看窗户:“……”
风萧对他道:“你也有责任!给我留下!”
姓名:王怜花
状态:〈…………〉
系统点蜡烛:【他被你包围了。】
晏游:【不要这么说。】
系统:……你明明笑得贼欢快。
风萧和王怜花将步明灯的房间弄得一团糟,收拾干净后你追我打跑出房间,步明灯将银钱赔偿给客栈掌柜。
第二天,他一个人启程离开了仓水城。
王怜花就让风萧一个人应付吧。
晏游愉快地想着,区区一个王怜花怎么配两个马甲应付呢?
一个人就足够了!
系统说:【我大概能明白游戏里你为什么会被王怜花送上红名榜榜首了。】
晏游划拉着计划表,闻言纠正:【区区王怜花怎么可能把我送上红名榜?不要忽略其他NPC的贡献。】
系统:【也对,你这种行事风格,所有NPC对你的仇恨值是平等增长的。你真是吸引仇恨值的天才啊。】
晏游吹着口哨无视了系统明显带有深意的话。
其实游戏中吸引仇恨值主要是大号的任务,在游戏中其余三个小号是正经做任务/走日常/当生活玩家的。
不过既然是《江湖online2.0》,那总得开辟些新玩法嘛。
晏游煞有介事地想,同时大致安排好了之后的事情。
风萧和步明灯已经见过,那就让休夜和四号先碰面。
……
休夜没有掩饰踪迹,外貌显眼,能够轻而易举地知道他的去向。
陆小凤不知道他对中原了解多少,还是说抱着什么目的入中原,但从情况来看,休夜根本就是在毫无目的的乱转——
陆小凤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和他相遇了。
如今正是秋季,秋风萧瑟,河水滚滚,落木萧萧。
陆小凤要乘船渡河,河边有数名船夫撑杆揽客,有一艘乌篷船正在返程,陆小凤便在对岸等着它靠岸。
身后传来细碎的交谈声,如同看见了什么未曾见过的东西,岸边交谈的百姓语气中满是惊奇。
陆小凤回头,就见休夜携剑而来,白发在夕阳下泛着橘色,神色阴郁,与沙漠中最后一次相见相比较,更显倦怠。
他不会一直没好好睡过一觉吧……
陆小凤震惊地想。
休夜视线移了过来。
目光冷然,映着漫天云霞也依旧冰冷。
陆小凤嘴角翘起,眼睛发亮,下一秒,休夜移开视线。
无视……
竟然无视了。
陆小凤摸摸两撇胡子,休夜在岸边站定, 他若无其事地上前, 两人相隔有一丈远的距离。
休夜直视前方,远处暮霭沉沉,青山迷蒙,一叶轻舟缓缓靠近。
一船可乘两人,船夫在岸边撑杆停船,来回看看并肩站着的两人。
“两位……是一起的吗?”
“不是。”
“是。”
陆小凤:“……”
船夫看向陆小凤,表情疑惑,但又有几分怜悯,可能是觉得他热脸贴了冷屁股。
休夜迈步上船,陆小凤紧随其后,船夫吆喝一声,划动撑竿,乌篷船向前荡去,休夜手搭在剑柄上,立于船头,衣衫猎猎,身影孤寂。
陆小凤斜卧在他身后,拍了拍船板:“你一直站着不累吗?坐下来吧。不想和我叙旧吗?”
休夜不回头。
陆小凤道:“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吗?亏我还想着带你看看中原风光呢。”
休夜有了反应,回首,居高临下地看他:“我可没有求你这么做。”
被休夜从高处俯视时压迫感十分强烈,陆小凤不动安如山,笑着道:“是我想这么做,你不用求我。”
陆小凤真是个好人。
晏游又一次想。
这是不带任何情绪,褒义方面的夸奖。
休夜垂眼看陆小凤,眼底阴云密布,好似下一秒就要凝出雨滴,大颗大颗地坠落。
他什么也没有说,收回视线,继续看向远方。
山色霭霭,暮云横斜,水波荡漾,河风凛冽。
休夜一袭黑衣,仿佛凝固沉静的雕像。
陆小凤若有所思。
休夜必有不可言说之过去,年纪轻轻便剑术大成,却沉寂压抑得如同垂暮之年的老人。
说到垂暮之年,不得不提休夜的发色——
是天生的还是后日的?
陆小凤倒听过有人受刺激一夜白头的说法,许是休夜经受极大变故,一夜白头,变成这副人挡杀人的模样。
也不知道是经历了什么变故。
陆小凤回想着在沙漠中休夜偶尔流露的痕迹,虽不知休夜到底经历了什么,竟有些替他难过。
乌篷船靠岸,休夜结帐,陆小凤摸着铜板在一旁看着,对他会正常地与船夫沟通感到惊讶。
入中原来的一路上都是这么干的吗?
陆小凤结了帐,跟在休夜身后,一本正经地观察他。
休夜脚步不急不缓,把陆小凤无视了个彻彻底底,他甚至还去客栈定房间入住。
如果司空摘星在场的话他一定会明白陆小凤惊愕的心情,身为一起当过休夜跟屁虫的同伴,他们颇有同感。
休夜看起来像是完全不会和人正常交流的类型,陆小凤看到休夜冷冰冰地向掌柜要房间钥匙的模样和当初看见休夜微笑的心情一模一样。
……
在小镇上休息一晚,休夜第二天早早退了房间,陆小凤听见隔壁动静飞快跃起洗漱, 在休夜走出大门前下了楼梯。
之后两人一路同行, 重逢后休夜第一次杀人时陆小凤并不知情,那日夜色深沉,月光皎洁,休夜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
他带着一身血气,表情漠然地与陆小凤擦肩而过。
陆小凤呆在原地,第二天,他知道了被杀之人的身份。
是一个三年前犯下血案,被通缉后逃亡至今的恶贼。
陆小凤潜进义庄,去查看那人的身份,确实是通缉榜上的通缉犯,却也是青衣楼的死士,怀里揣着青衣楼的信物。
男人死不瞑目,胸前的衣裳被血浸透——是一剑穿心。
陆小凤带着青衣楼的信物追上离开城镇的休夜,对他道:“你知道你得罪了什么人吗?”
休夜瞥了眼他手中的信物,漠然道:“有那种东西的人我已经杀了许多了。”
通缉的和没有被通缉的,死在他剑下的人多了去了。
青衣楼全称「青衣一百零八楼」,是网罗了众多恶人的杀手组织。陆小凤入江湖时青衣楼便在,数年过去,青衣楼依旧兴盛不衰,没有人知道青衣楼背后主人的真正身份。
目前最重要的一点是,青衣楼对触犯其之人一定会斩尽杀绝。
陆小凤听他这么说,一愣,握住信物摩挲摩挲,表情凝重地继续道:“说真的,你不能这么下去了。”
即使是西门吹雪也没有像休夜这样满身戾气,西门吹雪沉迷于剑道,陆小凤作为朋友曾担心过他;可休夜用剑,剑对他而言却可有可无,还仿佛憎恨着剑一般。
这更加令人担心。
休夜只是道:“与你无关。”
陆小凤欲言又止,他和别人能轻而易举地成为朋友,却很难估计自己和休夜之间的距离。
遥遥万里,天涯海角。
搞不懂搞不懂。
之后休夜又杀了三人,三次中前两次陆小凤打起十二分精神拼力阻止——恶人该死,但休夜不该继续杀人,再继续杀下去,他所背负的枷锁会更加沉重。
休夜脊背挺直,却被无形的东西束缚着。
“为何不交给官府?”陆小凤对他道,“他们犯下大案,必是死罪,不该脏了你的手。”
被休夜杀掉的人头首分离,人头隐在角落的阴影里中,轮廓让人心惊。
休夜正在往剑鞘中插剑,闻言冷冷道:“放他们入狱吃牢饭?那只是在浪费粮食,我的手早就脏了,再脏一点也无妨。”
两人观念不同,陆小凤闭嘴。
他从未亲手杀过人,但身边却总有人死去。
平心而论,他不想看见人死。
休夜第三次杀人,陆小凤没来得及阻止,反而有另外的人在休夜出手时制止了他。
休夜剑指通缉犯心口,横空射来一枚暗器,没有射中休夜的剑,却是击中了通缉犯的膝盖窝。
通缉犯痛呼一声,跪倒在地,休夜的剑擦着他耳朵划过。
耳朵尖被刺破,那通缉犯又是一声痛呼,侧身跪伏在地,捂着涌血的耳朵痛苦地低嚎。
一辆轮椅从小巷的阴影中出现,无情一袭白衣,神色淡淡,身后一位剑童替他推着轮椅。
无情初次见到休夜,感想是传言竟然真了一回。
休夜此时身披皎洁月光,白发如霜,绸缎般披在身后,手中持剑,剑意凛然,煞气四溢。
确实是罗刹不假。
无情亮出六扇门的神捕令牌,道:“还请阁下就此停手,此人为朝廷要犯,我等要押解他回京处刑。”
月色凄凉,乌鸦在远处鸣叫,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氛围。
那通缉犯侧着身子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仰视着他。
陆小凤姗姗来迟——休夜总是有各种方法甩开他——他听见无情这番话,心里一紧,大步迈了过去。
寒光一闪而过,休夜手中银剑直直地朝男人心口刺了下去。
一剑穿心,一击毙命。
通缉犯捂着涌出血的心口,嘴角汩汩流血,瞪着眼睛看休夜,渐渐没了呼吸。
无情:“…………”
无情话音落地和休夜出剑之间仅仅一个眨眼的功夫。
要说无情的心情,那当然是不太愉快的。
陆小凤脚步微微放缓,注视着休夜的背影,非常非常地想叹气。
这下休夜不止惹上了青衣楼这种组织,还可能惹到了神侯府……
哪有当着神侯府捕快的面杀了人家追踪的犯人的?
如果晏游本人知道他的想法,只会毫不犹豫地说:
——有。
——就是我。
系统看戏看得津津有味,感慨不已:【你比那个名字叫无情的男人人还要无情啊。】
晏游说:【希望你能用“坚持原则”“严谨”“敬业”这样的话夸奖我。】
系统:【虽然你确实是这样……。但是不太想夸奖你啊。】!
第47章 不告诉你
休夜当着无情的面一剑将犯人捅了个对穿,无情神色不变,瞥见从远处姗姗来迟的陆小凤,微微挑眉。
为什么陆小凤会和罗刹剑客在一起?
神侯府中四位名捕,除了那位入门不久的小师弟,陆小凤和其余三人都十分熟悉。
陆小凤与无情上次见面还是一年前,一年不见,无情的目光在他和休夜身上来回转了一圈,对两人之间的关联有些许的在意。
陆小凤问候道:“好久不见,无情捕头。”
无情点头,还没来得及开口,休夜收剑,转身便走,连一丝目光都未抛给明显是急忙赶来的陆小凤。
“……”
陆小凤只能无奈苦笑。
他没有再去追休夜,而是留在原地,等无情吩咐下属处理现场后,和无情一起去了一处安静的地方谈话。
星月交辉,树影婆娑。
无情幽幽道:“陆小凤,你总是能出现在各种案子的现场。”
陆小凤摸胡须,说不出反驳的话,他和无情初遇时的案发现场可谓是相当惨烈。
“无情捕头,我也不想啊。”
语毕,两人相视一笑。
无情接着道:“所以你和罗刹剑客认识?”
陆小凤把自己和司空摘星在沙漠中与休夜相遇后的事情简短一说,无情便明白陆小凤为何会和休夜同行了。
“他不该再这样肆无忌惮下去了,”无情略感棘手,陆小凤都阻止不了的人,他也没有别的方法制止休夜的行为。
仅这短短一个照面,无情便觉得休夜固执、倔强、不会为外物而改变自己的行为。
陆小凤颇有同感,他天天想这回事,白天想,夜里也想,至今没想出让休夜改变想法的方法。
陆小凤很久没像这样子担心过别人了。
休夜不是个彻头彻底的坏人,复杂,满身谜团,陆小凤想帮帮他。
“先不说这些了,你之后打算怎么办?通缉犯被杀,你要回京吗?”
“先不回京,我的目的不是这名通缉犯,他只是顺道而已。”无情耐心地解释道,“有一个两年前的案子,我发现了线索,准备去找人。”
陆小凤没有细问,与他叙旧片刻,两人分道扬镳。
休夜打算杀人时陆小凤怎么也追不上他,但平常休夜却丝毫没有掩饰自己踪迹的意向。
一头白发这一个特点便十分醒目,陆小凤纵使被他甩丢,不知道他在哪里入住,只需在街上随意拦一个人询问,就能知道他在哪里。
“白发的年轻人吗?他看起来太恐怖了我没敢搭话,不过他往那个方向去了。”
“那人一脸阴沉,真的很可怕……他往东边去了。你是他的朋友吗?”
每个看见休夜的人都说他可怕,陆小凤听得麻木,除了最初和休夜相遇时觉得他可怕,之后他便没再这么想了。
面对路人八卦的问题,陆小凤很干脆地摇头。
比起朋友根本是他单方面的当跟屁虫。
休夜可是一次都没有正眼看过他。
陆小凤循着路人的线索,以为自己能在客栈见到休夜,却不料掌柜说:
“你说的是那位白发的年轻人吗?因为他一头白发,我乍看还以为是位老人,但身板挺直,细看也长得十分年轻。他在那边站了一会儿,走了。”
陆小凤眨眨眼:“他没有定房间?”
掌柜摇头:“没有。”
休夜失踪了。
陆小凤费解不已,早不跑晚不跑,偏偏这会儿跑,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陆小凤开始寻找休夜突然离去的理由,无情还在城中停留,两人碰了一面,无情的表情十分微妙,问道:“莫非是因为不想看见我?”
陆小凤纠结不已,道:“他从未说过讨厌官府。”
武林中有太多仗势行凶的恶徒,江湖和朝堂关系微妙,虽不至于势同水火,但十分僵硬。
可休夜也没有说过喜欢官府,除了杀人时,他从未表现出自己内心的想法。
无情一直有个想法,此刻终于忍不住道:“所以你才总是惹上各种麻烦。”
陆小凤不甘心地反驳:“是麻烦主动找上我。”
总而言之,陆小凤确实总是麻烦缠身。
休夜失踪,陆小凤却本就为他而来,如今跟丢人,无情便建议他别管休夜,自己找些事去做。
陆小凤听他说得有道理,想了想,有了主意。
如今已是深秋,乘船而下,正好经过松江府。松江府有陆小凤的朋友,掷杯山庄庄主左轻侯。
而左轻侯擅做鲈鱼脍,每年秋季必定动手烹制鲈鱼。
松江府。
掷杯山庄。
楚留香站在掷杯山庄的大院门口,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总是充盈着热闹欢盈气氛的掷杯山庄,此刻凄清无比,不再有盈盈幽香,透过露出一条缝的院门,能看见院中萧瑟的落叶。
门边竟连一个看门的门丁都没有。
从院子深处,传来左轻侯的喊叫声:
“你到底能不能治好明珠!治不好的话就给我滚!”
声音激烈,满是怒气。
楚留香吃了一惊,左轻侯为人热情爽朗,他从未听过他发出那样高昂的声音。
仿佛是由另一个人发出来的声音一般。
楚留香推门走了进去,去往声音发出的地方。
只见院内空旷处,掷杯山庄的庄主左轻侯,他的朋友,正被人拦着,面红耳赤,略带恼恨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那是位极年轻的少年,大约十四五岁的模样。头发用一根红绳束在脑后,眉眼冷淡,隐隐带着一点不耐烦。
少年一开口,语气便十分恶劣,内容也不大令人愉快:
“她没病,治什么治?上一个大夫是谁?依我看,不如先治治那位大夫的脑子。”
左轻侯更气, 伸手一指大门口, 怒道:“你滚!我就不该信别人的鬼话请回你这么个庸医!也对,你这么年轻,怕是连《黄帝内经》都没读完!”
那少年也回道:“你懂个球!我年轻我聪明,你年老你蠢笨,所以连自己女儿根本没病都看不出来!”
左轻侯气得浑身发抖:“黄口小儿!狂妄无礼!来人!把他给我赶走!”
少年嗤笑一声,微微扬起下巴,不屑一顾。
双方吵得如火如荼,楚留香被无视了个彻彻底底,见左轻侯身后仆从抬起武器准备动手,他干咳一声,吸引了院中几人的注意力。
左轻侯看见是他,一愣:“香帅?”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好久不见。”
两人进屋去聊,少年被人包围站在院中,板着脸一动不动。
看起来像被欺负的可怜蛋。
但掷杯山庄并非以强凌弱之流,能让山庄上下对他如此态度……倒也是位人才。
任谁来拜访友人却撞上这么个场景都会心情复杂,并且感到好奇。
进屋之前,楚留香好奇地看了眼那名少年,少年注意到他的视线,投来满是防备和警惕的一瞥。
左轻侯向楚留香简述了为何掷杯山庄会是这么一副凋零凄凉的景象。
他有一位引以为傲的女儿,取名“明珠”,意为“掌上明珠”之意。而左明珠也一直听话懂事,左轻侯为她而骄傲。
只是左明珠不久前染上恶疾,食不下咽,整日昏迷不醒,日渐消瘦,左轻侯忧心忡忡,无暇顾及山庄情况,以致山庄呈现出这副景象。
他请了数位大夫,也请来鼎鼎有名的“一指判生死”的神医张简斋,即便如此,左明珠始终未曾好转。
楚留香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张大夫是上一个为明珠姑娘看病的大夫?”
左轻侯表情一僵,方才门外少年的话又在脑海里回响,脸色又逐渐难看起来:“正是。他治不了明珠也就罢了,非说明珠没病,可明珠那副憔悴的模样,分明病重……他还敢口出狂言,简直大胆。”
楚留香道:“既然如此,为何要请他?”
虽然说不该以貌取人,可那少年太年轻,按理说找大夫便先排除那样年轻的大夫。
左轻侯知道他的想法,更显郁卒,道:“我本来也不信的,但是有人向我推荐了他。——香帅,你可曾听过「蛊师」的名号?”
楚留香微愣,摇头道:“不曾。”
左轻侯便道:“「蛊师」是最近在江湖上十分有名的杀手,杀人于无形,若是他想,还能折磨一番后再杀掉目标。”
楚留香头一次听见这样的杀手,一时之间不免悚然,问道:“可这与那位小大夫又有什么关系?”
左轻侯接着解释道:“「蛊师」杀人用蛊,未曾失手。我为了医治明珠便派人找了许多大夫,那少年是一位被他治好的人推荐给我的——他能解蛊师的蛊。‘据说’医术十分精湛。”
左轻侯在“据说”上着重强调,显然并不认为那名少年的医术十分精湛。
楚留香若有所思,透过窗棂打量着院中的少年,对方一副极不愉快的模样,想要走出包围圈,围着他的侍从举着扫帚或铁锹跟着他走。
少年走到哪儿,包围圈跟到哪。
他看起来更不开心了,抿着嘴,皱着眉道:“真烦。”
这分明是个小孩啊。
楚留香莞尔,对左轻侯道:“我能去探望明珠姑娘么?那少年言行无状,但目光清澈,倒也不想满口谎言之人。我想听听他为何会做出与张神医不同的诊断。”
左轻侯也明白这一点,只是气得上头,没有多想,加上相信楚留香,便让人退下,很不情愿地请那少年和楚留香再去一次左明珠的闺房。
少年道:“说一出是一出,你们真奇怪。没有下次了。”
楚留香觉得他很有趣,笑道:“我叫楚留香,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奇怪地看他一眼,防备道:“不告诉你。”
“……”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心道真是位性格特殊的大夫。!
第48章 给我忍住
不愿说出名字的少年背着他的竹篓,再次进入左明珠的闺房之中。
屋内左明珠的奶娘和侍女围在床边, 神色哀戚, 见少年去而复返十分讶异。
床上正值青春年华的左姑娘闭着眼,人事不省,枯瘦憔悴。
任谁看了都是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左轻侯心痛难当,眼眶湿热道:“明珠若是没病,她怎会这副模样?”
少年道:“你既然这么想她有病,那我直说了,她脑子有病。”
楚留香一噎。
这少年好像总是话里带刺?
当着一位担忧女儿的父亲的面这么说,后果可想而知。
左轻侯气结:“你放肆!”
少年显然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哪里不对,板着脸,一副严肃的模样。左轻侯瞪着他,表情愈发难看,楚留香微微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打断两人之间无形的交锋。
左轻侯教养虽好,遇见这副情况却也难以冷静,事关女儿生死,他看在楚留香的份上忍耐下来。
楚留香走进细看一番,回头问少年,道:“你为何如此断定左姑娘没病?若是没病,左姑娘又为何昏迷不醒,面容憔悴?”
少年道:“她是装病。只要不吃饭,只睡觉,你也能变成这样子。”
楚留香问道:“可左姑娘没有要装病的理由。”
少年斩钉截铁道:“所以我说她脑子有病。她有别人求不来的健康,本该好好珍惜,却将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脑子有问题。”
还重复了两遍。
楚留香听他言辞凿凿,虽然不合时宜,他竟觉得有几分好笑。
左轻侯怒道:“你口说无凭,张神医和你诊断的结果是天壤之别,你叫我信哪个?技不如人便莫要胡言乱语!”
少年看他一眼,一言不发,拿过竹筐放在床头的矮桌上,当着两人的面埋头扒来扒去。
药香从竹篓中四溢出来,香气怡人,令人头脑一清。竹篓里面,是几个垒得整整齐齐的木盒,一些布袋,扒来扒去,从最深处掏出一个针灸包。
楚留香并非有意偷看,但他瞥见在竹篓深处,有几本蓝封书。
少年把针灸包摊开放在桌上,严肃道:“你们把我请回来重新看病还咋咋呼呼,既然你们不信,那我就叫醒她。”
他抽出一根细长无比的银针,左轻侯目瞪口呆,问道:“你……打算这样叫醒明珠?”
“坦白讲,她这种病打一顿最好,但你肯定不愿意。”少年自顾自地说,“所以我只好选择温柔一点的方法了。”
——这个方法他也不愿意!
左轻侯爱女心切,加上本就对他半信半疑,说到底对他的技术是半分不信。
“打一顿最好”——怎么会有大夫这么说病人的?
他甚至怀疑这位少年是否真的解了蛊师的蛊。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有些进退两难,但少年似乎没有征求他们两人意见的打算,捏着针便床上的左姑娘扎去。
左轻侯大惊,伸手阻止,但少年已将针扎入左明珠的头顶。
乳娘与侍女在后面瞧着,惊呼出声。
楚留香不动声色。
少年一针下去,不过须臾,床上昏迷的左明珠嘤咛一声,悠悠醒转。
真的醒了?!
左轻侯扑在床前,连声问道:“明珠?明珠你醒了?身子如何?可有不适的地方?”
少年面无表情地拔针。
“……爹?”
左明珠朦朦胧胧,银光从余光中闪过,她缓缓从床上坐起,三道人影围在床边,她茫然抬头,四处看了看,看见楚留香,瞳孔微缩。
楚留香不动声色,微笑不语,却已察觉到些许违和之处。
少年收起针灸包,左明珠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有几分犹疑,左轻侯正上下打量着她,面露心疼之色,见她疑惑,便对她道:“是这位大夫叫醒你的,我从朋友那儿听说他有奇才,特意请他来治你——你果然醒了!”
少年轻哼一声,显然为左轻侯前后不同的态度感到不悦。
左明珠声音嘶哑,小声问道:“我记得……上次醒来是张神医……神医呢?”
左轻侯干咳一声,尴尬道:“张神医在松江府有其他病人……为父是趁他不在,请来这位大夫的。”
左明珠不抬头,眼珠微微上移,盯着少年的衣角,只记得他十分年轻。
话语也毫不留情。
左明珠一直醒着。
少年说出与她现状不同的诊断,左明珠以为她爹会很快把人赶走。
却不料楚留香来得如此凑巧。
“爹……我还是很难受……”
她脑袋一歪,便要倒回床上,左轻侯大惊,少年却面色阴沉,抄起桌上的茶壶揭开茶盖,一壶水浇了她满头满脸。
茶水放了一早上,秋季的冷天冰凉刺骨。左明珠被浇了个透心凉,惊愕地看向提着水壶的少年。
楚留香也吃了一惊。
左轻侯道:“你做什么?!”
少年放回茶壶,面无表情道:“洗洗她的脑子。”
左轻侯气得直抖,少年冷冷地看向左明珠,道:“你如果不想活,我可以帮你一把。”
他目光阴沉,满是嫌恶。
左明珠浑身颤抖起来,不知是因为太冷,还是因为畏惧。
她心里满是疑问,为什么他如此笃定她在装病?
不想让左明珠受冻,左轻侯派人去服侍左明珠更衣清洁,和楚留香以及不知名的少年大夫离开院子。
他忍耐着怒火,问道:“你怎么能对明珠泼水?”
少年无动于衷:“为什么不能?”
左轻侯道:“她是我女儿!不管是谁都不能对她泼水!”
少年冷冷道:“那就让她一直病着吧。”
楚留香想开口,少年却背上他的竹篓,转身就走,竟似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
“再在这里待下去只是浪费我的时间,那种故意不珍惜身体的人——随她去吧。”
确实如他所说,连话语中都满溢着嫌弃。
左轻侯面色难看,喊道:“你出去!出远点!别再让我看见你!”
楚留香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不知名的少年大夫离去后,左明珠心中惴惴不安,只能努力装病。
恰巧被泼了一头冷水,她当天夜里便发起高烧。
左明珠原本有习武,身体健康,但为了装病曾不吃不喝,一直躺在床上,憔悴的模样半真半假,高烧来势汹汹,她一下子病倒,只觉得万分难受。
掷杯山庄乱成一锅粥,左轻侯也分不出心思招待楚留香,为他布置一处院子,便慌忙去请回张简斋为左明珠看病。
张简斋连夜赶来,听左轻侯请过别的大夫,表情难看。
左轻侯心知自己这事做得不地道,解释起前因后果:“他能解蛊,想来医术高明,我担心明珠,便请他来替明珠诊治——可他一看明珠,非说她没病,他最后甚至还朝明珠泼水……”
张简斋眸中异色一闪而过,冷冰冰的表情有一瞬缓和。
楚留香看见,心中有底。
张神医恐怕是知情人。
这位掷杯山庄的大小姐,确实没病。
楚留香再次见到那不知名少年时是四天后。
掷杯山庄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因左明珠风寒感冒,她的计划难以实施,原本没病,这下也不得不认真治病了。
风寒比装出来的重病好治多了,以致左明珠倒真有了几分好转的迹象。
左轻侯欣喜若狂,半分没有多想。
楚留香不知道左明珠为什么装病,但她如今真的生了病,为了左轻侯着想,楚留香默默地隐瞒了他的发现。
他见到那不知名的少年大夫时,对方正坐在路旁的树墩上啃饼。
少年显然也记得他,微微一愣,别过脸,继续啃饼。
竹篓被放在腿边,少年年纪不大,看起来像离家出走的叛逆公子。
楚留香绕到他另一边,对他微微一笑:“你好,还记得我吗?”
少年仰头看他,半晌后点了点头。
不复在掷杯山庄时话里带刺的毒舌模样,少年此刻态度冷硬。
“左姑娘确实如你所说,是在装病。”楚留香这句话一出口,便吸引了少年的注意力,他一笑,将掷杯山庄如今的情况向少年简述。
少年分明十分在意,却佯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什么掷杯山庄还是丢盆山庄都和我没关系,不要来烦我——你挡到我的太阳了。”
“太阳高悬于天,人人共有,怎么会是你的太阳呢?”
楚留香有心想逗他。
少年瞥他一眼,一本正经道:“我知道我看起来很小,但我已经三十有余,不要把我当小孩。”
楚留香嘴角一抽, 感到好笑。
……怎么看都只有十来岁吧?
远处驶来一辆拖着稻草的牛车, 慢慢靠近。
路边的两人还在交谈。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少年之前的话太微妙,楚留香暂且无视,问道,“相逢即是有缘,我能知道你的名字么?”
眼睛明亮的少年没有像第一次询问时那样防备,但依旧犹豫了片刻,显然不信任楚留香。
“蔺尘星。尘埃的尘,星星的星。”
他的话传至远处,牛车上稻草后的白发青年睁开双目,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
楚留香想要说些什么,蔺尘星却忽然探头向他身后望。
楚留香转头。
牛车上,有一个人从高高堆起的稻草后向这边看来。
白发佩剑,面容年轻,神色阴郁,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楚留香认出了他。
——罗刹剑客。
有些人只要见一眼就知道他是谁,更别说休夜这般外貌极为醒目的人物。
楚留香听过小晏先生说书时说起休夜,但他故事里的休夜和传闻中的休夜有些微妙的不同。
至于到底是哪里不同,楚留香却说不上来。
可能与晏游说书时语气太过轻快有关,导致故事里的人物也变得……轻松。
牛车逐渐靠近,突然出场的罗刹剑客不知为何只盯着蔺尘星,眼中萤火般的光微微晃动。
“蔺尘星?”
休夜跳下牛车,牛车驶远,他声音冷彻,如冬日从枝头坠落的雪。
蔺尘星板着脸,教训一般地道:“不要偷听人说话。”
休夜沉默。
他看了眼楚留香。
楚留香被看得一头雾水,风度翩翩地微笑。
休夜看起来想说些什么,在原地站了片刻,蔺尘星却站起身,先他一步离开。
少年的背影迫不及待,仿佛十分嫌弃他们二人,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楚留香和休夜一起望着他的背影。
田野一望无际,秋日的暖阳落在两人肩头,休夜的白发闪耀着金色的光芒。
楚留香想要向休夜搭话,英俊潇洒的笑容刚挂上脸,身侧的的休夜迈步就走。
“……”
楚留香摸摸自己的鼻子。
系统又发出了古怪的叫声。
原因可能是大号四号马甲对楚留香的态度太无情。
晏游习以为常,主动关掉静音,等系统叫够了,他再打开声音。
【二号、三号在哪里?】
刚才无声嚎叫的事仿佛没有发生,系统牢记身为系统的职责,很自觉地关注了计划好戏中还没有到场的另两位参与人员。
晏游:【二号在路上,三号被王怜花缠上了。啧。】
系统:【你不要“啧”……好歹王怜花在《江湖online》里是人气NPC。】
【呵。】
【“呵”也不行吧。】
【嘁。】
【“嘁”更不行了吧……等等,难道你是在对在我“嘁”?】
晏游弯起眼睛:【你猜。】
【才不猜呢!你说“你猜”的时候根本就不用猜!是事实!】
晏游和王怜花在游戏里就不对付,智能NPC不是真人,这意味着本就难搞的NPC成为真人后会更难搞。
风萧被王怜花折磨得够呛,风萧不擅近战,虽然皮糙肉厚,但血条浅薄。
王怜花又是那种为了坑人会不惜一切连自己拖下水也无妨的狠人,即使蛊毒发作时要忍受剧痛,浑身无力,他也没有服软。
——不过这和风萧软硬不吃也有关系。
风萧敬酒不吃罚酒也不吃,王怜花有再多心机也没处施展,竟然破罐子破摔,和风萧互相折腾。
之前晏游把他中的蛊毒重新调成每夜月上中天时发作,王怜花连痛两夜,第二天抓住时机一把将他推进路边的池塘,顺便往他腹部踹了两脚脚。
——游戏里成年版王怜花不是近战角色,比起亲自出手,他经常在幕后操纵一切,偶尔易容成不同人物出场刷刷存在感和神秘感,再在剧情章节末尾一袭绯衣翩然出场,妖里妖气,是个行走的bking。
系统纵观全程,总觉得王怜花和风萧两人是互相拉低逼格,计划书里的风萧是bking,但如今b还在,king去掉,和王怜花一起已经成了b+b=2B。
2B铅笔。
王怜花逼格被动降低,晏游却觉得他亏了,毕竟王怜花要疼只疼一个,而晏游可是同时承受四个马甲的痛感。
风萧又被踹又被匕首划,旧伤未愈总添新伤;步明灯体寒掉血,晏游本体虽然不受影响,可两个马甲的精神可都是他。
王怜花开始每夜蛊毒发作的第二十天,他和风萧都伤痕累累。
风萧因为他没办法去接任务,更没办法去找能解蛊的神医,十分不悦:“死缠烂打真讨人嫌,你适可而止。”
王怜花表情微微扭曲了一下,想说的话有很多,但一切都化作一股强烈的动手冲动。
王怜花也有些厌倦了和风萧互相折腾,道:“你解了我身上的蛊毒,之前的账便一笔勾销。”
风萧皱起眉头,对他的用词很不解:“哪里有账?是你骗我在先。”
王怜花道:“先下蛊的是你。”
风萧道:“从始至终都不怀好意的是你。”
王怜花说不出话,但他不想向风萧服输。
如果此刻和他说话的是除了风萧之外的任何一个人,王怜花能舌灿莲花甜言蜜语,要他认错他认错,要他道歉他道歉,回头再寻机会报复回来。
千面公子千变万化,随机应变,见风使舵,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风萧,所以绝对不行。
于是王怜花板着脸问:“你还想和我一笔勾销吗?”
风萧怒了:“没有账怎么一笔勾销?你别想着占我便宜,说清楚。”
王怜花恼了:“你不解我的蛊我就一直缠着你!要痛一起痛!”
风萧大声道:“无聊!”
王怜花道:“我就无聊!”
两人互瞪。
风萧索性不管不顾,按照顶头上司透露的信息,找到了他的上一个暗杀目标。
王怜花连他溜进目标的宅院时都紧紧缀在他身后,一心盼着风萧赶紧被人发现。
事情没有如他所愿,风萧安全地潜入那正在修养的前目标的寝屋中,青蛇在他的指挥下悄悄缠住那人的脖子。
男人感到窒息,在睡梦中痛苦地挣扎片刻,一脸懵然的醒来。
睁开眼,对上一个嘶嘶吐着蛇信的青蛇头。
蛇鳞冰凉,一片一片的轮廓极为清晰,紧紧地贴在脖子上。
“它是毒蛇,不想死就安静躺着。”
从床脚的阴影里传出一道声音。
男人出了一身冷汗,彻彻底底地清醒。
面容隐藏在阴影下的夜半来客出声,即使压低了声线也能听出声音极为年轻。
月光洒落,似乎有银色的闪光一闪而过。
那人问他:“替你解蛊的人是谁?他在哪儿?”
男人恍然大悟,问道:“你的雇主是谁?我出他价钱的两倍,你告诉我他的名字。”
他话音刚落,青蛇脑袋猛地向前一伸,男人骇了一跳。
“是我在问你——”风萧语气森严,“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
“我、我若是说了……你还会杀我么?”
“不会,有人救你是你的运气。”风萧道,“快说。”
男人提心吊胆,还是将少年神医的去向告知了阴影中的杀手。
那位少年神医十分年轻,医术十分高超,但说话很毒,男人对他印象深刻,对他的下落也十分清楚——因为那位神医早在他的引荐下去了掷杯山庄。
风萧若有所思。
他果真没有杀那个男人,青蛇缓缓地松开身体,游曳离开,男人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眼前骤然一黑,晕了过去。
风萧召回虫子,又平安无事地出了这座宅院。
王怜花听完全程,此刻跟在他身后,心思浮动。
以他的消息渠道竟然没有搜集到能够解蛊的神医,不知是何方神圣。
天一亮,风萧便骑马启程,王怜花驾着马车缀在他身后。
“跟屁虫。”
风萧知道他的念头,冷笑着嘲讽。
王怜花冷哼道:“我只是与你走同一条路,总不能所有顺路的人都是你的跟屁虫。”
风萧径直朝他比了个鬼脸。
姓名:王怜花
状态:〈气〉
汴京。
晏游去书坊买书,偶遇樊楼的江掌柜。
江掌柜大喜:“小晏!终于叫我见着你了!冬天快来了,天也不热了,你要不继续回来说书?”
晏游飞快拒绝:“不了,我最近有点忙。”
一旁的书坊老板好奇道:“是吗?但我昨天看见你在游船。”
……大家都是老熟人了别拆台啊。
晏游眨了眨眼:“忙着玩乐也是忙啊。”
江掌柜:“小晏——”
小晏笑眯眯地向他挥挥手,转身就走,一溜儿烟跑远了。
【你真是个罪恶的男人。】
系统感慨。
【这种说法很奇怪。】晏游说,【搞得我像个渣男。】
系统:【不,我是在夸你有魅力。】
晏游看了看自己的信息面板:【凭我外貌占80%却只有85的魅力值?那样我可太惨了,只有脸能看。】
系统:【不……那是程序计算出错,毕竟程序和人类的感知有差别。】
晏游和系统一路瞎扯淡,还没有走出这条街,迎面走来一位路人。
晏游面不改色,路人先叫住了他:“小晏先生。”
“方小侯爷。”晏游停下脚步,回以一笑,“小侯爷一个人?”
明明之前出场不是仆从环绕就是乘着极华丽的马车,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谁一样。
方应看眉间带着惊喜,道:“是,我一个人。好久不见,小晏先生。”
最后一次和方应看见面的是二号马甲布明灯,那之后待在京城整整三个月的晏游作为本体,一次都没有和他见过面。
晏游是真——的——计划用本体当咸鱼,方应折心思太多,而他又知道这货的真面目,相处时总忍不住撕下方应看假面的冲动。
太久没见,精神力感知到方应看出现在附近,晏游有些好奇对方最近的心情,便等着和他碰面。
方小侯爷一如既往的天真无邪,热情地邀请他去吃一顿饭。
身为汴京众所周知的小晏先生的忠实听众,方应看的行为合情合理。
晏游爽快地点头,答应了下来。
方应看本来有放置晏游的打算,因为想要拉拢的对象离去前甚至没有对他告别——即使步明灯在离去之前,还同他有过一场偶遇。
不过抛去其他因素,方应看十分欣赏晏游的故事。
仅限于故事。
对于晏游的行事风格,方应看是真的摸不透。
摸不透,自然不能欣赏。
既能登台说书,也能下河捞鱼,甚至还能躺在冷血捕头驾驶的驴车上熟睡。
“给我来一份鲤鱼焙面、桶子鸡、金丝肚羹、蜜煎雕花,多谢。”
——现在也丝毫不脸红地点了酒楼中最贵的招牌菜。
方应看笑容如常,觉得十分有趣。
他虽然以平易近人著称,但从没有人敢这么随意地对待他。
晏游瞄了眼光幕,好感度加加减减,一连串数据,一看总值,比上次增了0.3。
……不妙。
晏游朝方应看一笑,又说了声“谢谢”,放在桌下的双手紧握,逼自己忍住搞事的冲动。
——他真的好想看方应看的好感度一个小时内能涨跌多少。!
第49章 秋意正浓
《人物志·剑客·零》
他讨厌雪。
那一天之后,他再也没有离开过那座被雪覆盖的小山村。
就连在梦中,也是那场永无止境的雪,和死寂的山村。
晏游想要搞事的冲动被他自己强行按下,面对方应看的热情周到,小晏先生热情洋溢地给予回应。
“小晏先生”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说书路人,方小侯爷再怎么想利用他,也得找到能够利用的机会。
晏游不会让那样的机会发生。
本体说咸鱼就是咸鱼,食言是不可能食言的!
晏游斗志昂扬,而作为刷仇恨值的头号大将,一号马甲·休夜正在松江府勤勤恳恳刷仇恨值中。
顺带一提,因为遇见了方应看,晏游好奇地查了下方应看对休夜的仇恨值,发现方应看对休夜的仇恨值在不知不觉间竟然比上次涨了十点。
【方应看→休夜,仇恨值:15。】
晏游四个马甲齐上阵,本人无所事事,看游戏光幕的总时长是系统的三分之一,这个增速让他乐得捶桌闷笑。
方小侯爷的仇恨值可是很难刷的,不愧是一号哈哈哈哈哈哈。
【我刚刚还在想让休夜尽快来汴京,但好像也没那么必要。】晏游对系统说,摸着下巴眯眼笑,整个一不怀好意的坏狐狸,【这个仇恨值以方应看来说可是很高了。】
系统心情很复杂,它看过数据,晏游在游戏里用大号把方应看的仇恨值刷成了满点,方应看也是把“夜太黑”送上红名榜榜首的重要贡献者之一。
【你该对你吸引仇恨值的天赋有信心。】
系统说出这句话时的心情很复杂,晏游不止有刷仇恨值的天赋,也是刷好感度的小天才,更是精分的大天才。
只拿休夜和晏游做对比,即使是系统也会产生两人并非同一人的错觉。
松江府。
白发剑客初入松江府便引起一阵波澜,人人都在关注他与另外一位剑客是否会产生交集。
松江府富庶繁盛,武林之人颇多。
薛家庄的庄主,薛衣人,正是天下第一剑客。
或许这位天下第一剑客前要加一个“昔年”也说不定。
薛衣人隐退多年,即使西门吹雪与叶孤城接二连三地名声大噪,他都隐居在松江府中不动安如山。
不管是西门吹雪还是叶孤城都不曾来过松江府,而如今名噪一时的罗刹剑客现身于松江府,众人都忍不住等着看起热闹来。
薛衣人听到休夜的消息时,正在树下静静观赏枝头摇摇欲坠的枯黄落叶。
秋意浓浓,万物萧索。
长江后浪催前浪,这个道理人人都懂。
薛衣人虽隐居避世,但剑意未消,热血犹在。
他不由隐隐好奇休夜为何会现身松江府。
休夜曾与西门吹雪见过一面, 他说“只在杀人时用剑”。
这句话在江湖中广为流传。
薛衣人想, 莫非休夜是为了杀人才来松江府?
他要杀谁?
向薛衣人报告的下属悄悄离去,路过空旷的院子,薛家庄的二庄主正痴呵呵地望着天边大朵大朵的流云,笑容天真,稚嫩地像个孩子。
没有人看见他眼底密布的阴云。
与心情复杂的大部分人不同,休夜目的明确,他既没有杀人,也没有找谁比剑。
楚留香却不大明白他为何会有这个目的。
——休夜竟然在找蔺尘星。
楚留香并非有意关注或是跟踪什么的,只是休夜出现的地方他恰巧也在。
小大夫不知去往何处,楚留香感受松江府风土人情,顺带查探左明珠装病的缘由,他在医馆中询问时,看见休夜携剑大步而过。
背影挺直,面色阴郁,眉眼间满是止不住的倦怠。
仅那匆匆一瞥,楚留香仿佛看见了被凛冽霜雪包裹的冰冷银剑。
休夜从楚留香的视野中离去。
楚留香站在原地。
面容年轻的休夜有着与他年龄不同的沧桑,似参天古树,似山巅被浓云覆盖的冰雪。
但古树会发新芽,冰雪也会化作雨滴,休夜从上到下,同样如此矛盾。
……
“他在找一位大夫。”
在楚留香调查左明珠的途中,一位医馆的掌柜提到了白发剑客,被休夜的模样气势所慑,说这话时依旧心有余悸的模样。
“但他又说那位大夫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如果有的话我们肯定都知道,他也不会问到我这里了。”
楚留香想起休夜与蔺尘星初见时的奇怪反应。
那并不该是传闻中状如罗刹、杀人如麻的休夜会有的反应。
倒像是听过蔺尘星名字的反应。
四号马甲蔺尘星现在正在山沟沟里挖草药,山中多毒虫,他深入内部,却安然无恙,这和晏游肝游戏时豪爽地氪金脱不开关系。
种种医术药籍,在衍生世界中化为真实,全部装在四号马甲蔺尘星的脑子中。
和三号马甲一样,蔺尘星也是个脆皮,脆皮程度甚至远在风萧之上。
游戏里四号马甲专注种药草,一般来说海岛气候稀奇古怪,但游戏是游戏,还是星际时代的全息游戏,并不太讲究科学。
然而衍生的真实世界里,一切都要合理化,游戏中晏游勤勤恳恳种了数百种药草,实体化后四张手都能数得过来。
蔺尘星嘴毒不留情,还没有在合适的机会找到靠谱的保镖,在不到戏份增多之前,晏游对蔺尘星的定位是采草药的小神医。
继楚留香注意到休夜和蔺尘星之间可能有一点点联系之后,松江府中又来了一位新人物。
武当小白龙,叶孤鸿。
紧赶慢赶,终于赶至松江府,叶孤城的第一目的地便是龟孙老爷所说的掷杯山庄。
“解蛊的神医?”
左轻侯听他阐明来意,面色难看,“那黄口小儿算什么神医!分明是一无礼的庸医!”
叶孤鸿一懵:黄口小儿……?
不是神医么?怎么会是黄口小儿?
掷杯山庄的富丽热闹是江湖闻名,然而此次叶孤鸿初次前来,满园凋零枯寂之感,苦涩的药香弥漫在庄园之中,山庄的主人面容憔悴,满是忧虑与疲惫。
叶孤鸿不好多问,心中却怕那神医是位不靠谱的假神医,若是如此便掌门师父中的蛊更棘手了。
好在左轻侯虽然对那位“黄口小儿”恼恨不已,却没有对叶孤鸿半分隐瞒,将那位小大夫的情况一一道来。
叶孤鸿却更加失望了。
十四五岁的少年大夫,又是那副性子……
他甚至不知道对方在松江府的哪处地方。
叶孤鸿心中失落,不失礼数,向左轻侯告辞,离开了掷杯山庄。
楚留香远远地看见叶孤鸿的车架离开,他不知来者是谁,却从车架的装饰与配置看出来者并非寻常人。
左明珠的病情渐渐好转,却依旧难受,左轻侯十分心痛,疲惫又憔悴,对不知去向的少年大夫心情复杂。
他虽然说着对方是黄口小儿是庸医……最近却已渐渐发现了些许蛛丝马迹。
知子女者莫如父母。左明珠昏沉中说出零星梦话,左轻侯听了几次,便隐隐拼凑出左明珠之前病重确实是装病的真相。
可他却不知道缘由。
左轻侯将叶孤鸿的来意告诉楚留香,疲惫地离开了。
他虽然已经接受了蔺尘星看出左明珠装病,却依旧喜欢不起来蔺尘星,因为对方无礼毒舌,更是造成左明珠这副模样的间接推手。
楚留香心中滋味陈杂,作为朋友,他此刻最该做的事便是什么也不说。
武当派的变动楚留香有所耳闻,但叶孤鸿如此之快地收到「神医」的消息并赶来此地,却让他有些意外。
第二天,楚留香去医馆附近,看见身着白衣、冷若冰霜的年轻剑客询问各位掌柜是否有一位年轻的大夫。
正在被询问的掌柜表情很复杂,可能是在想“怎么又来问,都说了没那个人”。
“之前也有一个人问了那位大夫。”
掌柜友情赠送了小道消息,与面对休夜相比时竟然显出几分随意,可能是对比之下认为休夜更可怕:
“是个白发的剑客,凶神恶煞,气势很足,大概是三天问的——最近已经没看见他了。”
叶孤鸿一路上只想着神医,未曾注意松江府街坊间讨论的话题,乍闻休夜,吃了一惊。
“白发?”
“对,白发,但很年轻,比你稍微年长一点点。”
叶孤鸿:“……”
这下他也发现了自己似乎没有往常那么引人害怕了。
楚留香见过西门吹雪,也见过休夜,此刻在不远处地瞧着,倒明白为何掌柜的会不太害怕叶孤鸿。
叶孤鸿的气势是学来的,西门吹雪与休夜却是刻在骨髓中的。!
第50章 汇合ing
***
《人物志·剑客·壹》
雪纷纷扬扬地飘落,天幕灰暗而又逼仄。
平静的雪面微微耸动,从里面伸出一只冻僵泛红的手。
少年跌跌撞撞而又慌乱从雪中爬起,雪花钻进衣物,他毫无知觉。
一望无际的白雪,寂静而荒芜的山村,被动作踏乱的山雪
他跪倒在地,颤抖着拨开雪,熟悉的面容毫无生机、冰冷而青白。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他所熟悉的村民,在冰雪中安静地沉睡着,衣裳被血浸透,红雪凝结成冰,永远不会醒来。
雪依旧在下。
风声呼啸,一切都在离他远去。
青山霭霭,天云相接。
陆小凤算盘打得哗哗响,预备乘船而下,去松江府蹭吃蹭喝。
船会在中途靠岸停下约一个时辰,陆小凤交足了船费,这次为了透气,便下船走了走。
秋高气爽,阳光明媚。街上行人热热闹闹,陆小凤在一家面馆点了碗汤面,懒洋洋地靠坐在角落,打算用汤面填填肚子。
阳光倾泻而下,喧哗吆喝声不断。
满是烟火气。
陆小凤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生活万象,人间烟火,最是引人着迷。
他正微笑着,一道人影闯入视野,衣袂飘飘,身形笔直,在喧哗的人流中突兀得像冬天里的一把火——怎么也无法将视线从对方身上离开。
但那年轻公子单看外表,苍白且虚弱,和热烈的火焰毫无关系,只一眼,便给人应当待在树下赏春花秋月的安静逸然之感。
陆小凤的视线追逐着他,直到对方离开视野。
吃完汤面之后,陆小凤回到船上,意外地在甲板上再次与那位年轻公子相遇。
陆小凤总是热衷于交友,他朋友遍天下的前提是他乐于认识各种不同的人物。
不知名的公子安静地凭栏远眺,巍峨高山,碧水如镜,倒映着湛蓝高远的天空,一副美丽的画卷在观看者的眼前渐渐展开。
陆·自来熟·小凤自然而然地在他身侧站定,欣赏了一番美景。
面对陆小凤的靠近,年轻公子保持了沉默,什么也没有说。
但他转过脸,轻轻地朝陆小凤一笑,温和柔软,如春风明月,令人神清气爽。
陆小凤笑道:“今日风光甚好。我叫陆小凤,你呢?”
年轻公子眨了眨眼,笑容如常,却透露出几分无奈,但更多的是习以为常的了然。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随后向陆小凤摆手,再次重复了这个解释的动作。
陆小凤呆了一瞬,立刻明白了步明灯的意思,笑容微微僵在脸上,歉意从心底翻涌而出。
“抱歉。”
让一个哑巴不得不解释自己是哑巴不亚于往伤口上撒盐,并且对方看起来如此熟稔,想来不止一次遇到相似的情景。
陆小凤满心歉意。
步明灯摇了摇头,静静地微笑。
两人便这么结识了。
之后步明灯借来纸笔,写下自己的名字,有些矛盾的名字让陆小凤对步明灯更加好奇。
明灯明灯,偏偏姓是“步”姓。
到底是明灯还是不明灯?
在船上的日子相当无聊,船外的景色虽美,峰峦叠嶂,巍峨旷远,令人印象深刻,但看久了便会感到无聊。
陆小凤本想与步明灯交朋友,对方口不能言,可即使陆小凤有心相交,步明灯也总是安静地侧耳倾听他说的话,他却莫名觉得两人之间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步明灯不讨厌陆小凤,但显然也没有那么喜欢他。
陆小凤摸摸胡子,隐隐觉得这种风格似曾相识。
不喜欢也不讨厌,会耐心温和地对待他——有自己的行为准则——这不和休夜是同一类人么?
休夜。
一想到休夜,陆小凤便想叹气。
休夜满身谜团,至今不知身处何方,陆小凤以为他不介意自己的跟随,可休夜却又莫名其妙地消失,难不成真的是因为遇见了六扇门的无情捕头?
也不知是惧怕还是厌恶,或者说,休夜这样的大杀器会有惧怕的人呢?
那就只有厌恶了。
陆小凤揉揉脸,问步明灯乘船要去何处。
若是乘船往东去,只有松江府这一个最终目的地。
但松江府如此之大,内部河流交错,陆小凤不知道步明灯要在哪里停下。
步明灯比划了一下——松江府的掷杯山庄。
他去松江府是为了找神医,为了逻辑通顺,步明灯亲自去找过龟孙老爷,就在叶孤城之后,知道了神医的下落。
龟孙老爷在青楼中鬼混时得到了新的信息,关于神医有了补充,年纪小,脾气怪。
这和步明灯记忆里的神医是一模一样的。
只是十年前的神医是十四五岁的模样,十年后的神医却不该仍是这副模样。
陆小凤很是惊讶,他是为了蹭饭,可步明灯又是为了什么?
步明灯简短地解释:有要找的人。
完全不打算细说的模样,陆小凤挠了挠头,决定莽一把,问道:“是去找你的朋友吗?”
步明灯似乎对他直接发问感到意外,双目微微睁大了一瞬,微笑起来,摇头否认,提笔在纸上写下“大夫”两个字。
下笔稳重,与脆弱柔和的外表不同,字形意外锋利。
陆小凤窘迫不已。
口不能言、身体病弱,短短相遇几日,陆小凤随意发问,却接连让步明灯自揭伤疤,心中分外过意不去。
步明灯不以为意,并未挂怀,这让陆小凤有种错觉——不管他问什么,步明灯都会毫无芥蒂地回答他。
但陆小凤目前并不打算再追问下去,只是笑着道:“掷杯山庄的庄主是我朋友,咱们恰巧顺路,之后有劳。”
步明灯点头微笑,若是往常,陆小凤定然以为他们已经是至交好友,但如今显然不能将这一情况套用在步明灯身上。
松江府繁华兴盛,陆小凤与步明灯下船后便直奔掷杯山庄。
秋意萧瑟,已是晚秋,向上望去,山间枯树层层叠叠,一碧如洗的晴空在高山的映衬之下同样透出一股荒芜感。
掷杯山庄内部,竟然也是同样的状况。
陆小凤和楚留香一样,一心奔着尝左轻侯的鲈鱼脍而来,最终却站在荒凉的山庄门口傻眼了。
“不该是这样啊……”陆小凤嘀咕着,瞥了眼步明灯,总觉得不好意思。
步明灯据说自幼居于家中,鲜少出门,来时路上陆小凤便同他讲自己在江湖中的种种见闻,目的地掷杯山庄是着重形容的地点之一。
……但步明灯看到的和他说的明显货不对板。
陆小凤对掷杯山庄的情况感到担忧,门口守门的小厮将两人引进屋中,一刻钟之后,陆小凤才见到左轻侯。
还是和楚留香的反应相似——陆小凤吃了一惊,但左轻侯心神俱疲,只能对着他疲惫而又无奈的苦笑,没有多余的心思向他解释。
一旁的管家替他将这段时间的掷杯山庄所发生的事情告诉陆小凤,听到嘴毒的小神医,步明灯的表情微微恍惚了一下。
管家道:“香帅不久前也来过这里,但他已经有两日不曾回来了。”
陆小凤并不意外,楚留香不是不告而别的人,按理说应当还在松江府,来松江府的最初目的地想必也是为了吃左轻侯的鲈鱼脍。
只是如今的左轻侯显然没有做鲈鱼脍的心情。
步明灯知道神医不在山庄之中,便站起身告辞,陆小凤看看他又看看左轻侯,知道步明灯去意已决,便挥手同他道别。
山道曲折,迤逦而下,沿途高树参天,枯枝落叶堆在山道两侧。
步明灯慢吞吞地走着。
刚上山就下山,虽然身体吃不消,但步明灯是在目的明确的情况下尽力避免一切多余事情的类型,自己的身体不是重中之重。
晏游本体正在吃着香喷喷的鸡腿,一边吃一边感叹:【不妙啊我,边走边掉血,下山之后可能就得晕过去吧?】
系统对病美人情有独钟,心疼不已:【所以你吃粒药。】
晏游严肃道:【步明灯之所以去找神医就是因为药快用完了,当然得省着点用。】
一言以蔽之,不吃。
系统简直服了他:【……别忘了顶着debuff的实际上还是你啊。】
晏游没有答话。
下山之后的步明灯并未晕过去,而是站在树下缓了缓,血条慢慢回升后,他才继续向前走去。
楚留香目前十分苦恼。
因为休夜和叶孤鸿都在找蔺尘星,他实在是好奇,在调查左明珠的事情之余,拜托松江府中的小乞丐们替他注意那位小神医的下落。
乞丐们之间信息流通快,楚留香只吩咐出去一日,小乞丐便告诉他有人看见那位小大夫进了山。
不管是休夜还是叶孤鸿都没有想到拜托乞丐的办法,而楚留香一个并不那么需要见到小神医的人却头一个知道了这消息,简直像拿了一个烫手山芋,心情万分无奈。
秉着助人为乐的优良美德,楚留香将这一消息分别送给了叶孤鸿和休夜,两人反应各不相同。
叶孤鸿不解地问道:“你为什么帮我?”
楚留香解释道:“我见过你要找的大夫,知道他的名字,石雁掌门情况危急,虽是杯水车薪,但也希望能帮上你。”
叶孤鸿表情微微缓和,点点头,记住蔺尘星去的地方,便专程赶去,视情况而定。
而楚留香面对休夜,却并没有那么和谐。
别说和谐相处了,两人之间连对话都不成立。
面对楚留香的好心告知,休夜只是沉默,目光冰冷,神情阴沉得像风雨欲来的天空,既防备,又藏着些小小的不耐烦。
楚留香摸摸鼻子,温和道:“我并非密切关注你的一举一动,只是阁下过于醒目,我恰巧与阁下的行动轨迹相同罢了——只是巧合。”
他发誓,这是实话。
休夜看他一眼,慢慢后退,旋即转身,大步离开。
——别找我别烦我离我远点。
意思显而易见。
楚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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