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因缘际会
步明灯向掌柜比划,意思是让男人自己在房间中寻找,他要在旁边看着。
掌柜一转达,男人果断地拒绝:“你们不能看!”
掌柜大惊,为难道:“可如今这是步公子的房间——”
男人四处环视一圈,捞起桌上的包袱向步明灯扔去:“你东西不多,先拿上在外面等我!我可不会偷拿你的东西!”
被这样对待任谁都会生气,步明灯伸手轻松地接住包袱,表情平淡,但他身边的掌柜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浑身发毛。
男人见他们一动不动,上前关门,言语间颇为不耐:“别看了——”
步明灯微微一笑,随后做出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料不到的举动——
他反手合上门,将走廊上的掌柜和看戏的住客挡在门外。
男人对他的举动感到疑惑,十分不耐道:“你关门做什么?我说了不让看,里面也包括你,快出去!”
“……等等!!你做什么——嗷!!”
“你竟然敢打我!?你知到我是何人么?”
屋外众人听得既紧张又困惑,屋内乒乓响了片刻,男人由怒骂到求饶不过须臾,扯着嗓子道:““等等,我这就去找!——你别看!我找完就走!”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步明灯推开门,姿态优雅。他身后男人神色阴沉,气喘吁吁,鼻青脸肿。
掌柜小心翼翼地发问:“这位客官,您找到您要找的东西了吗?”
按理说房间里根本不可能有人遗落的物品,如果有的话收拾房间的小二早就向他报告了。
更何况这位客人根本不说自己落下了什么东西。
“没有!”男人愤怒地甩了一句,粗暴地拨开走廊上的众人,大步离开。
众人有怒不敢言,掌柜点头哈腰道歉了一番,人群散去,他用帕子拭汗,征得步明灯的同意跟他踏进屋中。
方才没能细看,进了屋后掌柜才发现之前被撞得乱七八糟的桌椅竟然好端端地摆在原位,显然是在房门紧闭的那段时间被扶起来的,就是不知道是谁扶的
房门紧闭时那男人呼痛声不断,而步明灯安然无恙,由此可见步明灯实力不弱——掌柜深知江湖人的怪脾气,思虑良久才想出表达歉意的方案,话还没说出口,步明灯对他指了指床上的被褥。
掌柜秒懂:“您想换一套?”
步明灯颔首,没有再提出其他的要求,不打算就房间被闯一事追究客栈的责任。掌柜大喜,忙唤人为步明灯更换被褥,将房间重新打点一番,恭恭敬敬地请步明灯入内。
步明灯关门前向门外的几人弯弯眼睛,眸似星海,盈满温和的笑意,随后才伸手合上门。
门外掌柜和小二等人被他笑得呆住,掌柜更是疑惑无比:步公子看起来文文弱弱又如此亲切所以屋里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总不能是步公子真把那么一个强壮的男人打了一顿
步明灯插好插销,在桌旁静坐片刻,右手摊开,是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明珠,最适合嵌在剑柄上作装饰。
明珠在步明灯指尖泛着晶莹的光泽,他捏着瞧了一会儿,重新把它收入游戏包裹中。
晏游有外放精神力查探自己周围的习惯,闭上眼睛后整座房间的布局都会在他的脑海中呈现,墙角织网的蜘蛛,缓缓腐朽的梁柱,屋内的布置等等。在床紧靠的墙角,晏游看见了那颗与客栈画风不符的明珠,而果然如他所想,这颗明珠引来了方才的那个男人。
这个世界是基于《江湖online》衍生出的真实世界,虽然时间线与游戏相比有些杂乱,但就晏游所见的角色,都是游戏中的NPC。
陈付七,武当俗家弟子,江湖人称南山剑客——因为他扬名的地方有一座山,名为南山,他本人算不得武功高强,却极为有钱,行走江湖近十年,剑法未曾精进一步,却年年将钱都如流水一般花了出去。
而奇怪的是,他至今依旧很有钱。
这在江湖中也是谜团之一。
手握攻略,知道大部分剧情的晏游倒是知道谜团的答案。
陈付七得来的钱财都是不义之财,像他这样衣冠禽兽,顶着好名声做尽卑鄙事的家伙在江湖上只多不少。
而步明灯找到的这颗明珠,曾被嵌在陈付七剑柄上做点缀。
陈付七冲出客栈,通体冰凉,胡思乱想地回到武当派为他安排的房间。
他是武当派俗家弟子,虽比不上西门吹雪名动天下,但说出去大部分人都是认得他的。
武当派对优秀的俗家弟子会礼遇三分,如他这样的人物也会好吃好喝地招待。
陈付七察觉到明珠不见后便急匆匆地冲下山,甚至忘了佩剑,回到房间后只有紧紧攥着剑才能安心。
明珠下落不明让他十分惊慌,只因那颗明珠是他的罪证,是他杀人劫财后不小心落在案发现场的罪证。
他杀人没有注意到剑柄上的明珠遗落在原地,后来罪证不知怎地被蝙蝠岛得到,陈付七花了许多银两,几乎是他所有的财富才将那颗明珠买了回来。
那颗明珠来历特殊,若是有人捡到了有心去找,必定能追根溯源,发现他是明珠的主人。
陈付七心中惴惴不安,身后却有人幽幽开口,冰冷刺骨,仿佛是从地狱中发出的声音:“你在急什么?”
他吓了一跳,不敢回头,磕磕巴巴地道:“珠、珠子没找到——我确定它落在了客栈里!但就是没找到!”
“没找到你还敢回来?”
那道冰冷的声音更加压抑,充满威严。
“新住客是个不讲理的人……我怀疑珠子被他捡走了!”陈付七绞尽脑汁地解释,慌不择路,将锅甩给那间房的羸弱房客,“我、我还会再去的!”
“够了。”那声音森严道,“目前没有人知道你是凶手,不用太急,切记,不要惹出多余的祸事,给我安静待着。”
陈付七冷汗直流,只敢疯狂点头。
一阵微风吹过,房间内寂静下来。
陈付七小心翼翼地回头,房间空荡荡的,他背后空无一人,只有窗户轻轻合着,透过缝隙能望见一片绿茵。
步明灯在客栈歇了一天,出门游玩,在仓水城最大的茶楼和周卓偶遇。
周卓礼貌地询问了他的名字,步明灯伸指沾水,在桌上写下“步明灯” 三个字。
水迹缓缓干涸,周卓望着若隐若现的印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台上说书人正在为外地人讲述武当派和峨眉派的年轻弟子,譬如武当小白龙叶孤鸿——他是剑仙叶孤城的远方堂弟,峨眉派的三英四秀,师从峨眉掌门独孤一鹤。
步明灯并不看说书人,而是垂着眼默默倾听。
“周卓” 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步明灯,因为口不能言,相对而坐却互不干涉也不奇怪,他只能观察。
一直沉默,表情略显寡淡的步明灯却在听到某个人的名字时抬头望向说书人,眼中光亮一闪而过。
此时台上的说书人说到了江湖上的新起之秀,甫一出场便被称为“罗刹”的白发剑客,休夜。
果然如此。
“周卓”心想。
他在茶棚注意到步明灯,正是因为对方听到罗刹剑客的名字后,没有露出忧虑或是惧怕的神色,反而唇角微扬,一副听得十分入迷的模样。
他猜测步明灯或许与休夜之间有些关联。
“周卓”抓住机会,佯装随意地笑道:“罗刹剑客声名远扬,也不知道是何等英俊潇洒的人物,我真想同他见一面。”
表面上的步明灯笑着点头,马甲下的晏游撇嘴。
虽然你夸得这么厉害表现得像是十分尊敬休夜一样,但好感度是零啊。
游戏光幕上,代表“周卓”的橘点头顶的全称是——周卓(王怜花)。
进入茶棚的第一秒,晏游第一时刻便注意到了他,那时的王怜花还顶着过眼即忘的普通脸,顶着的也是“普通路人甲(王怜花)”
千面公子王怜花,精通易容,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知,涉猎极广,惊才绝艳,在《江湖online》里前期是反派,中后期是集搅屎棍和救兵为一体的复杂角色。
不过剧情里第一次出场的王怜花是成年版本,而如今坐在步明灯面前伪装的王怜花是玩家们没有机会见到的17岁未成年版本。
至于为什么王怜花伪装的“周卓”是个成年男人,而他却能断定王怜花是17岁——
当然是因为他(的三号马甲)已经见过这家伙的真容了!
晏游感慨,被三号马甲看到真容的王怜花的表情,可谓是相当精彩。
王怜花之所以会往仓水城来,与他在大约两个月前遇到的苗疆少年有关。
那名苗疆少年表露了对休夜的兴趣,所以王怜花也不自觉地关注起和休夜有关的事情——而他之所以会如此在意那名苗疆少年,是因为那家伙狠狠地得罪了他。
根据那家伙杀人的动向,王怜花推断在仓水城能够见到他。
所以王怜花来了。
晏游(吃瓜):虽然我在你面前就是了。!
第32章 苗疆bking
晏游的四个马甲包括他本人是同时投放的,马甲自带的游戏数据经过微调, 没有破绽, 晏游将四个号当作拥有崭新人生的角色,在被投放至各自的任务地点后,四个马甲同时开始了行动。
大号马甲名为休夜,出自游戏id“”,二号马甲名叫步明灯,出自id“开个灯”。晏游取名是随手取着玩,没有想到逼格和风度,取名叫“夜太黑”是因为那天的夜晚确实太黑,加上能够接触到星际时代的游戏,有些亢奋,所以稍作修改,变为了火星文字。
虽然——星际时代的火星用的并不是火星文字。
夜太黑就开个灯,所以二号马甲的游戏id是“开个灯”。从他取名的水平就能看出来后面两个马甲也十分随意敷衍。
时间回到三个月前,晏游刚到汴京还没有开始说书,休夜还刚刚被人称为罗刹的那段时间,三号马甲还在苗疆勤勤恳恳喂虫子。
【姓名:风萧(今天的风儿甚是喧嚣)
等级:LV.75
年龄:18
技能:金蚕蛊,生蛇蛊,泥鳅蛊,疳蛊,癫蛊,迷魂咒〈其余折叠中〉
称号:十恶不赦,恣意妄行,闪闪发光大bking〈其余折叠中〉
体力:95
智力:79
魅力:96
状态:健康,闪闪发光,百毒不侵】
晏游喂虫子的期间再次翻看着游戏面板,终于发现一件严肃的事情:【你的取名水平是不是太低了?】
【…………】马甲系统槽多无口,【你没资格说我!你知道为了你这些随意的id我是花费多少心思才取出这么充满特色的名字吗!】
【咦?】晏游语气上扬,满是疑问,【你不是智能生命吗?智能生命用程序计算不是很简单的吗?】
系统:【……不要这种时候才承认我是智能生命!】
一人一统吵吵闹闹,晏游察觉有人闯入了他的精神力覆盖范围内。
晏游的精神力可以覆盖以他为圆点向四周延伸的区域,由于没有尝试过极限,至今不知道全部的直径是多少,而在这个世界为了省事,晏游一般将精神力放至四周两千米直径的区域内。
在武侠世界交通工具最快是船,用脚则是轻功,怎么说也不会有星际时代的航母飞船或机甲快,所以一千米就足够了。
此时此刻,有人踏入了晏游的精神力范围。
三号马甲风萧所在的大山在外面的人看来是有去无回入之必死的死山,瘴气浓重,死气沉沉,在附近居住的族民都不敢深入。
晏游闭眼,那位大胆地闯入山中的勇士出现在他的精神视野里,面容普通,双目明亮,光幕上代表他的橘点头上顶着“王怜花”三个字。
瘴气浓厚,王怜花在瘴气外围颇为忌惮地观察,试图找出能够避开瘴气进入大山深处的方法。
王怜花在游戏里的人设是医术精湛惊才绝艳大天才,因为两人都是软硬不吃凭心情搞事的性格,所以晏游和这家伙在游戏里非常不对头。
《江湖online》是一款新奇的全息游戏,不仅有玩家彼此之间的红名榜,也有NPC对玩家的红名榜。
不管是玩家还是NPC专属的的红名榜上,晏游的大号位于榜首,为此出力的NPC包括王怜花,西门吹雪,石观音,玉罗刹,方应看六分半堂,金风细雨楼等等等等——
其他NPC暂且不提,晏游与王怜花之间的恨与仇一言以蔽之:想打死你。
不过那是大号马甲的事,三号马甲单纯过剧情刷副本,和王怜花没有任何恩怨。
晏游透过精神力观察了一会儿活生生的王怜花,三号马甲先遇见王怜花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不过没关系,反正王怜花是注定被刷满仇恨值的命运。
三号马甲可以先稍微练练手。
苗疆地广人稀,山山水水,瘴气浓厚,蛇虫蚊蚁,数不胜数。
中原武林人士很少往苗疆之地来,一是不太了解,二是太过偏远。
王怜花往苗疆这等瘴疠之乡而来,上面两个原因都没有阻碍他的步伐。
他自认已学遍天下所有一切知识,医术精湛,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人能及;唯独苗疆之地偏远莫测,江湖之上少有苗疆人行走,只隐隐听闻苗疆擅蛊术,以蛊杀人的传说。
王怜花来到这里,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见见所谓的苗疆蛊术。
他并非一人来此,但一同来的手下一入苗疆,便出现水土不服上吐下泻的情况,随他上山的人也有两位被没见过的蛇咬伤,顷刻间便在他眼前面色青紫的死去。
王怜花带了雄黄驱蛇,包括自己和几位手下都服过解毒丸,却依旧改变不了被咬伤甚至死去的事实。
到现在为止,只有王怜花一人到达这浓厚的瘴气外。
他之所以入山,是因为从附近聚居的异族族民口中听说这座山中有“蛊师”。
蛊师擅蛊,不知多少年前开始在这座山中居住,瘴气是他与世隔绝的屏障,但凡误入者,必定有去无回。
族民说得极为模糊,王怜花勉强意会才听懂他们的意思,在知道山中有“蛊师”后,他当时便决定去见那位“蛊师”。
瘴气深重,向左向右向上看,肉眼可见的浓重灰色无边无际地向远处蔓延。
王怜花极为慎重,服下药丸,又用布巾蒙住口鼻只露出一双眼睛,一鼓作气,穿过了眼前的这片瘴雾。
瘴雾之后,是与外面截然相反的景色。
王怜花来时的方向绿树成荫,大树参天,绿意浓重,而眼前的草木尖泛着枯萎一般的灰黄色,一股难言的逼仄感。
雾气更加深重,连眼前的树丛都被染上朦胧的雾色。
王怜花屏气凝神,确认了自己来时坐做下的记号,更加小心地向深处走去。
他并没有因未知的事情而恐慌,反倒不自觉地期待起来。
王怜花一边走一边不忘确认记号和留下记号, 但当他数了三百个五百后回头, 有些愕然地发现自己来时的记号消失无踪。
王怜花站在原地,目光锋利如刀,视线在四周扫视。
一片寂静之中,只有王怜花一个人的呼吸声和头顶的风声。
王怜花留下标记,掉头向来时的方向走去,所见的景象似曾相识却又有陌生之感,他数了五十个一百,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这座山中迷失了方向。
这座山中一定有人。
王怜花如此确信。
并且身法在他之上,擅于隐蔽身形,是个极难缠的对手。
虽然还没有见面,但王怜花已经将戏弄自己的不知名人士视为了敌人。
——向来只有他戏弄别人的份,敢戏弄他的人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滚出来。”王怜花冷冷道,普通的面容露出不普通的凛冽神情,“鬼鬼祟祟戏弄我,很好玩么?”
话音落地,是良久的寂静。
王怜花耐心地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缓缓地道:“是你擅入此地,该你滚出去。”
声音年轻,仿佛从头顶从脚下从身后传来,幽远空灵,王怜花推断对方未及弱冠,但也没有那么小……与他年纪应当一般大。
“有本事在暗处招摇,没本事出来见我么?”王怜花进一步激他,语气讽刺,“胆小鬼。”
身前的树枝忽然开始攒动,王怜花隐隐看见树枝根部有奇怪的黑影窸窸窣窣地冒了出来,树枝被压低,逐次分散,一丈外的一道人影显露在他面前。
那人支着右腿坐在巨石上,衣着颜色鲜丽,与王怜花在山外见的异族族民服饰相似,装饰着细细的银饰,但裸露的皮肤略多,衣领微低,露出大片锁骨,腰间露出一截微黑的皮肤,两手手腕上穿着银手镯,额间则戴着一条银头饰,头发半长不短,凌乱地搭在脑后。
对方的年纪和王怜花猜想的差不多,浓眉大眼,目光如镜,支腿坐在那里,背后是参天古树,像一幅闪闪发光的画,莫名吸引人的视线。
王怜花眨了眨眼。
少年居高临下地打量王怜花,像一只慵懒地打量人的黑豹,片刻后,少年身姿矫健地跃下巨石,落地后便向王怜花走去。
他经过分散的树丛,在他走过之后,树丛纷纷合拢,如同被他命令一般。
王怜花思忖,想到方才见到的黑影,猜测这大约是蛊术中驭虫术,心中对这陌生少年的靠近更加警惕。
“你是汉人?”少年的疑问语气略有些强硬,不太近人情,“你叫什么?”
“先告诉我你的名字。”
王怜花察觉到这少年的汉话有些太优秀了,他的自尊让他不想在此刻认输。
“我叫风萧——”少年有些不悦,但仍旧微微仰头,颇为自豪地回答道,“据说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风萧。”
王怜花惊讶道:“你还知道这句诗?……你是汉人?”
萧皱眉道:“你要说你的名字。”
“……” 王怜花也想皱眉了,回答道,“……我叫秦淮。”
他可不打算对陌生的讨厌鬼说出真名。
风萧歪着脑袋看他,点点头。
光幕上王怜花头顶上的文字变成了“秦淮(王怜花)”。
晏游戳掉光幕,看向王怜花的目光意味深长。
只有风萧知道离开深山的道路,而王怜花做的标记全被风萧毁去,他也并无离去之意,便跟在风萧身后,去了风萧一直居住的地方。
风萧居住在一个悬崖下的山洞里,山洞外有一汪湖泊,冰冷刺骨,深不见底,旁边有炊火的痕迹以及一些动物的骨头。
苗疆蛊术深不可测,王怜花亲眼看到风萧驭虫,对蛊术的兴趣便更加强烈。
他擅长伪装,在和风萧短短地几句对话后隐隐揣摩出对方有些桀骜的性格,便适时地伪装成相对而言柔和的角色,以此来看看这位蛊师到底是如何驭虫的。
但风萧的性格不仅仅是“有些桀骜”,王怜花和他相处了半天一夜,也不知道对方究竟是汉人还是苗疆人,只知道这家伙喊人起床时太讨人厌。
王怜花时刻保持警惕心,和陌生少年共处一个山洞,没有完全睡去,山洞外传来万物苏醒的声音之时,王怜花正要睁眼,脸上却传来冰凉的鳞片触感。
他心一紧,飞快地睁开眼,鼻子上一条手指宽度的蛇脑袋和他对视。
青蛇吐着红色的蛇信,黑豆大小般的眼睛闪着诡异的光泽。
风萧站在山洞口,嫌弃道:“你真懒,快起来。”
王怜花生平头一次遇见敢这么对他凶悍不讲理的人,差点被气笑,沉默良久,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从原地站起。
他忍——。
姓名:王怜花
状态:〈忍耐〉!
第33章 苗疆bking
“这山中只有你一个人吗?”
王怜花跟在风萧身后跋山涉水,后者丝毫没有顾虑到此地路陡难走, 步伐轻快。
清晨山间的雾气迷蒙, 之前那条盘在王怜花脸上的小青蛇正亲昵又乖顺地缠在风萧的手腕上。
“嗯?”风萧回头看他,“你不是人吗?”
“……”王怜花额上蹦出青筋,假笑道,“我来之前,这座山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你一直在这里吗?”
风萧道:“你没来之前只有我一个人,但我没有一直呆在山里。”
他朝王怜花扬起双臂,身上的银饰在朦胧的阳光下反射出细润的光泽,绚丽的色彩在将四周的树木也衬得灰暗。
“我也要换衣裳的。”
理由十分正常,正常到让问出问题的王怜花像个笨蛋。
王怜花扯扯嘴角,没有说话。
风萧继续向前走,王怜花慢慢地赶上他,盯着他的背影,问道:“你是打算带我出去么?”
从王怜花醒之后风萧就只让他跟在自己身后,并不说要去做什么,王怜花跟在他身后已经渐渐没有了耐心。
听到王怜花的问题,风萧再次看他一眼,说道:“我要去看我的虫子,如果把你一个人放在那里不知道你会做出什么,所以我才带上你的。”
“……”
王玲花的目光变得深沉起来,只觉得风萧实在是个讨人厌的家伙。
风萧在一处阴湿的洞窟养蛊,取百虫入翁,使其争斗,足月开翁,剩者为蛊。有蛇蛊,蚕蛊,蟾蛊,蜘蛛蛊……等等各种蛊。
王怜花跟在风萧身后,看到了洞窟中存活下来的蛊虫。
那是一只黝黑发亮的甲虫,说不出名字,约有一个十岁孩童的拳头大小。风萧将手伸进洞窟,甲虫顺着手臂爬上肩膀,青蛇在它背上盘成一圈,一虫一蛇又顺着风萧的身躯爬到地面,隐至树丛深处,不见踪影。
王怜花神情凝重,怎么也想不通风萧究竟是用什么方法驭虫的。
他不想问风萧,便只是慢慢观察,那之后又跟在风萧身后,走遍山中各处地方。
风萧看起来对这座山十分熟悉,轻车熟路地四处乱转,王怜花没有再看他用蛊,谨慎地保持安静。
中午,两人都有些饿了,风萧随手摘了一颗红通通的果子扔给王怜花。
“吃吧。”
风萧一边说着,一边毫无防备地咬了口果子,果子红色的汁液微溢。
王怜花握着那颗果子,四处看了看,他们走的这一路上未曾遇见一只飞禽走兽,仿佛这片地方没有其他生物,只有他和风萧以及那些看不见的虫子。
“你为什么不吃?”风萧歪头,以为王怜花不想吃,皱着眉头向他伸手,“不吃就还给我,难得我主动摘给别人的。”
风萧手里的果子只剩一块绿蒂,看起来没有毒,王怜花很讨厌他那副颐气指使的嚣张嘴脸,见状将手里的红果子握得更紧了,假笑道:“不还,你给我了那它就是我的,别想着要回去。”
随着相处时间变长,不管王怜花怎么装怎么表现出弱势的一面,风萧的脾气还是那个鬼样子。
所以王怜花也懒得再装,彻底揭开假面。
风萧双目微睁,似乎感到讶异,王怜花心中得意,笑眯眯地咬了口果子,果肉触及味蕾,他倏尔沉默,看向风萧,嫌弃道:“真难吃——你一直在吃土吗?”
风萧:“你!”
王怜花将回一军,正在微笑,面前的苗疆少年却变成了两个脑袋,眼前一阵发晕发黑,四肢似乎被冰冻了一般,僵硬无比,没有任何感知。
——竟然有毒。
在晕倒之前,王怜花意识到自己吃的果子是有毒的。
简直是奇耻大辱!
王怜花人事不省,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系统:【你真有够坏心眼的,他又不像你这个马甲一样百毒不侵。】
晏游:【不对他坏心眼的话就是他对我坏心眼了,喂,你到底是哪边的?】
系统:【我是中立派的。】
王怜花悠悠醒转,眼前的是逼仄的石洞顶部,他躺在硬邦邦的地上,凉意深入骨髓。
晕倒前的记忆复苏,王怜花试图寻找罪魁祸首,四肢依旧无力,他辛苦地撑地起身,还没坐正,右臂一软,又倒了回去。
王怜花:“……”
在王怜花不远处盘着一只小臂粗细的白色长蛇,在王怜花睁眼的一瞬间便游曳出去通知风萧。
风萧拎着一只没拔完毛的野鸡走进石洞,和略显狼狈的王怜花对上视线,面面相觑。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风萧毫不客气地大笑出声,蹲在洞口欣赏王怜花的尊容,“你的姿势好奇怪!这是什么姿势?你在学我家的蛇吗?”
【王怜花,仇恨值+10】
王怜花咬牙切齿道:“别笑了!为什么你吃那个果子没问题,我吃了就中毒了?!”
风萧道:“毒?啊,以前有人说过我百毒不侵,所以山里的食物我都是随便吃的——原来那个有毒吗?我还以为是你太娇贵了呢。”
王怜花:“百毒不侵……你闭嘴!是你太糙了!”
王怜花对风萧愈发气恼,但同时没有忽略风萧话语中透露的信息——能够知道风萧百毒不侵,必定与他关系亲密,那为什么现在山中只有风萧一个人?
风萧看他醒来后便开始研究如何解毒,又拎着那只没拔完的野鸡走出山洞,开始准备晚饭。
一个时辰后,烤肉香气传入洞穴深处,久久不散,王怜花一天不曾吃喝,此时腹中饥痛不已。
风萧没有半点喊他的意思,王怜花心中堵着一口气,终于解毒成功,活动着僵硬的身躯向洞外走去。
……
【王怜花,仇恨值+1】
【王怜花,仇恨值+3】
【王怜花, 仇恨值+2】
【王怜花, 仇恨值+1】
【王怜花,仇恨值+5】
……
系统感慨:【你在得罪人的方面真是天才啊。】
晏游:【过奖。】
篝火上是一只油光发亮焦黄色的烤鸡,风萧转着木棍,对走出石洞的王怜花面露惊讶:“你竟然出来了?”
“是啊,我出来了。”王怜花在篝火旁盘腿坐下,回应时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分我一半。”
风萧瞪他:“不要,这是我的。”
王怜花冷笑:“你一个人能吃完的话你就是头猪。”
风萧回嘴:“我如果是猪你就是条不会走路的蛇精。”
两人斗来斗去,王怜花还是分得了一半野鸡,他拿到手后先是谨慎地用银针试了试毒,不想重蹈覆辙,在风萧面前再丢一次脸。
风萧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根银针,十分好奇:“……这是用来试毒的银针?”
王怜花道:“是,你认得?”
他敏锐地察觉到风萧语气有些奇怪,是见过有人用银针试毒,所以感到熟悉的语气。
风萧点点头:“见过……以前,有一个大夫向我展示过。”
王怜花不动声色地追问:“那个大夫是说你百毒不侵的人么?”
风萧骤然沉默,面对王怜花的疑问只是“嗯”了一声,略显生硬地调转话题:“你——是从中原来的?中原有什么有趣的事吗?”
王怜花:“你求我我就告诉你。”
风萧:“把鸡还我。”
王怜花:“我说了,到我手上的东西就是我的。”
风萧眉头紧皱,十分不快:“你觉得我是个好人么?”
王怜花表情微冷,立刻反应过来:“你对我下了蛊。”
风萧得意洋洋地笑起来:“对。我若是不管你,每晚月上中天之际,你就会腹痛如绞,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才不会把来历不明的人随意放在身边。”
王怜花面色阴沉得能滴下水,依旧不忘嘲讽:“原来你还能想这么多,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呆子。”
风萧只是高深莫测地笑,双手搭在小腿上得意地晃来晃去,像水中随波荡漾的水草,身上的银饰在篝火的照映下闪闪发光。
王怜花举着那半只烤鸡,忽然得知自己中蛊后的心情十分暴躁,他现在只想将烤鸡砸到风萧脸上。
就因为他不愿意说中原的事情?刚才还在笑嘻嘻的才一会儿就变卦——真讨人厌!
王怜花此时完全没把自己算到同种类型的人里,虽然他平时也是讨人厌的家伙。他忍耐着怒气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风萧:“随便什么都好,人啊事啊,所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王怜花耐着性子,想了想:“人……你听说过西门吹雪吗?”
风萧显然没有听过,问道:“那是什么?”
王怜花答曰:“是一名剑客,被称为剑神,有名对手名叫叶孤城,被称为剑仙。”
这两人名动江湖,一方提起另一方必定被提起,王怜花懒得费心思想,便找了最容易说的两个人。
风萧若有所思:“神、仙……那有鬼吗?”
王怜花:“没有——‘见鬼’听起来太没脑子了。”
风萧:“那妖呢?”
“那更不可能有了。”王怜花忽然一顿,想到从手下那里听到的消息,“‘剑鬼’没有,有罗刹。”
风萧费解地皱眉:“罗刹又是什么东西?”
王怜花沉默良久,风萧虽然汉话说得好,但这不代表他们之间能无缝沟通。
“罗刹是鬼的意思。”王怜花有种自己化身私塾夫子的错觉。
风萧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一次讲太多没有意思,王怜花之后又随便讲了讲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之间的爱恨情仇,满足了风萧的愿望后的当晚,王怜花的目光钉在风萧身上,后者疑惑地回看:“你看我做什么?好恶心。”
王怜花想抓起手边的石块砸他:“蛊!”
风萧道:“这你不用担心,安心睡吧。”
王怜花半信半疑地躺下,闭上眼后过了一会儿,说:“明天不用喊我。”
风萧道:“不会喊你了。你很难闻,小青讨厌你的味道。”
王怜花:“…………”
那是因为他身上有雄黄!!
第34章 苗疆 bking
山间的夜晚尤其冰凉,王怜花辗转难眠,索性直接起身。
万籁俱寂,只有山风呼啸而过时枝叶摇摆之声。风萧蜷缩在洞口的石块后,呼吸轻缓。
王怜花脚步轻缓,在风萧身侧站定,眸光晦涩地盯着他看了片刻,心思百转,按捺住下毒尝试的冲动又悄悄地离开。
他对风萧的蛊术还不够了解,若是轻易出手,指不定会引出虫子……
山路崎岖难走,洞穴位于悬崖下方,若想上去只能拽住藤蔓蹬墙向上,崖壁约有四十丈高,王怜花难以想象风萧白天是怎么把昏睡不醒的他带回崖洞的。
白天没有机会打探,王怜花抓住时机在悬崖下方转悠起来。
篝火的痕迹、飞禽走兽的残骸、平坦干净的地面,种种情况都显示风萧在此地居住了很久。
王怜花沉思,风萧不是不能离开这座山,但为什么要一直呆在这里?
他说起中原武林的种种事情时,风萧双目闪闪发光,显然不是不想出去。
那是为了养蛊?
王怜花感到棘手,在风萧面前他就像个无头苍蝇,风萧显然一点也不怕他,而他也确实奈何不了风萧。
月光倾泻而下,在无尽黑夜中散发着幽幽白光,王怜花的目光追随着一道细细的月光,落在湖泊对面的一棵树上。
树梢系着一条长布,在风中飘荡,微微泛白。
王怜花越过湖泊,足尖轻点,踏上树枝,向那条长布伸出手,就在此时,一条黑蛇猛地蹿了出来,大张着嘴朝他吐信,尖牙在月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泽。
一人一蛇在树梢僵持,王怜花纳闷:一条布而已,风萧竟然还让蛇守着?
“你就一辈子呆在那上面吧。”
从洞穴的方向传来风萧的声音,王怜花回头,苗疆少年站在洞口看他:“谢谢你,让我见到了猴子。”
王怜花:“你一直醒着?”
风萧:“你和陌生人共处一室的时候能安心熟睡吗?”
王怜花:“不会。”
风萧眨眨眼,露出一副对王怜花问出那个问题感到费解的神情。
分明是在说:你既然也一样,那还问什么问?
姓名:王怜花
状态:〈怒〉
想和风萧虚与委蛇是自作聪明的呆子才会干的事,王怜花被风萧屡次当傻子看,心里恼恨不已。
但这种情况下,他只能对风萧虚与委蛇,假笑相对。
“这地方荒无人烟,只有虫与你相伴,你没有想过去外面吗?”
“你真是记不住东西啊,我只要想换衣裳了都会去外面买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苗疆,去往中原。”
闹了一通后两人都不想再睡,便盘腿坐在湖边,相隔有一丈远的距离开始交谈。
王怜花的心情愈不好便掩饰得愈完美,他态度如常,风萧也如之前一般讨人厌。
王怜花的心情便更加不好了。
风萧呆了呆,道:“中原?……可我没有去过中原。”
王怜花道:“我家中略有薄产,你若是随我一起回中原,我必奉你为座上宾。”
离开苗疆,人生地不熟不知世事的风萧只有沦为案板上鱼肉的份,因此王怜花说瞎话说得毫不犹豫。
风萧道:“也对,你中了我的蛊,只能把我当主人了。”
竟然还蹬鼻子上脸!
王怜花不能忍:“你可知座上宾是何意?”
风萧道:“主人。”
王怜花道:“不是!是客人。”
“是吗?”风萧若有所思,偏头朝王怜花笑了笑:“没有人教过我这个词。”
“……”王怜花道,“‘座上宾’一词并非少见,教你汉话的人竟然没有教过你这个词?”
风萧不似王怜花处处计算,此时想也不想地答道:“我们待在一起的时间太短,我能学会汉话是因为我天赋异禀。”
王怜花不动声色,不解道:“你不知道座上宾,怎么又知道天赋异禀这个词?”
风萧笑起来,竟有些天真:“因为他夸我时用的就是这个词。”
「他」是谁?
王怜花不动声色:“他是你的老师?”
风萧忽然瞪他,顷刻间换了副语气:“你问东问西做什么?”
王怜花继续不动声色……个头!
他咬牙切齿道:“你不能好好说话?”
风萧回了个鬼脸。
总是喜怒难辨坑死人不偿命的王怜花竟然有朝一日说出这样的话。
晏游感慨,让游戏论坛上那群特意开贴骂王怜花的玩家知道了,大概会感慨天道有轮回并兴奋地敲锣打鼓吧。
这个现象曾经发生过一次,有路过的玩家路过大号和王怜花斗法现场,虽然被王怜花迁怒下毒毒回复活点,但他咬牙切齿发怒的视频在游戏论坛疯狂转载。
从那以后,大号吸引仇恨值的能力得到了玩家的广泛认可。
王怜花和风萧相遇的第四天,在他又一次询问布条是什么之后,他终于知道那条泛白的布条的来历——
“那是我家人的东西。”风萧对王怜花说,“我讨厌别人问来问去,你别再问了。”
少年眉眼间悲伤和寂寥若隐若现,王怜花第一次看见他这副模样,吃了一惊,没能立刻回嘴,错失良机,便只能看着风萧说完这句话后从他面前离开。
弄得像是他做了错事一样。
王怜花心中不甘,湖泊对面看不出原本模样的布条迎风飘扬,他看了片刻,沉默地收回视线。
至今为止,风萧只在他面前展示过一次驭虫术,以及三条蛇,王怜花没有忘了自己来苗疆的目的,然而风萧并不给他看的机会,王怜花便将心思放在慢慢地引导风萧产生离开深山的想法。
风萧显然早就有那个心思,如果没有的话他一开始就会拒绝王怜花的提议。
王怜花望着湖泊对面的迎风招展的破烂布条,眸色深沉,耐心地劝说风萧:“中原比苗疆繁华千倍百倍,你如果愿意让我离开这座山,只要你去中原,就像之前我说的那样,我会将你奉为座上宾,好吃好喝地招待你。”
风萧不语,他又接着道:“我看了你这些天的吃食,烤肉,果子,烤肉,果子,纵使你百毒不侵,只吃这些的话太过单调,中原美食万千,你一辈子也吃不够。”
风萧还是不说话。
他在吃食方面不讲究,这么多年能填饱肚子就行,王怜花的话没有诱惑到他。
“中原还有许多许多人,之前我对你说的西门吹雪和叶孤城都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剑客,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门下也有许多优秀的大侠,”王怜花揣摩着风萧的心思,循序渐进,“你若是入中原,必定在短短时间内名动江湖。”
因为对中原武林来说,苗疆蛊术只是传闻,众人并不曾亲眼见过苗疆蛊师。
作为第一个入中原的苗疆蛊师,风萧定然会在江湖中掀起波澜。
风萧对出名也没有兴趣,撑着脸颊百无聊赖,目光漫无边际地落在湖面上。
湖面闪着粼粼波光,太阳在水面如同破碎的宝石。
王怜花接着道:“之前跟你说的被称为‘罗刹’的剑客,他也是个很有趣的人,长相极为年轻却已有一头白发,不过真实年龄倒不知晓。”
“……白发?”风萧的眼睛忽然亮了,“白发!”
王怜花一惊:“对……是名白发剑客,怎么了?”
风萧振奋起来:“那个鬼是白发?他叫什么?”
王怜花:“休夜。”
风萧:“休止的休,良夜的夜?”
王怜花眸光微凝,点头道:“是。”
他心里感到奇怪……据说名为休夜的白发剑客介绍自己时,便是用“休止的休,良夜的夜”这句话介绍他自己的。
一个远在西域大漠,一个身处苗疆深山,竟然说出了同样的话。
风萧眼睛晶亮,小声地嘀咕着什么,片刻后兴奋地扑向王怜花:“我要去中原!你带我去!”
王怜花恶寒,飞快躲开,费解得脑子转不过来弯:合着他说了那么多都不如一句罗刹剑客有一头白发?简直白费了他的口水和心思!
“你愿意去中原就好,什么时候动身?”
王怜花不打算追问为什么是白发剑客,再追问的话风萧指不定又生气。
他第一次这么费心对待一个人,心里早已经决定解了蛊后好好“款待”风萧一番。
风萧想了想,道:“不急。”
风萧此人着实是个谜。
王怜花将休夜与风萧联系起来,连同两个人一起记在心里,默默地看风萧在山间晃来晃去。
“你要做什么?”
“和小白小红小紫大白大黑大红——向那些不能和我一起走的伙伴告别。”
王怜花:……
小白他可能见过, 但其他的又是什么东西?
难不成都是蛇?
如果追问下去, 可能会迎来被蛇包围的下场,王怜花假装没有听见风萧的回答。
在风萧答应去中原的第三天,两人动身离开。
离去之前,风萧站在湖泊旁遥望布条,头发凌乱,挡住王怜花打探的目光。
转过头后的风萧表情正常,看王怜花站在原地,问道:“你傻愣着做什么?不想走啦?”
王怜花额角一跳,皮笑肉不笑道:“我当然要走。”
两人先后登上崖顶,风萧轻车熟路在前面领路,王怜花这些日子探过路,却总是在关键的地方迷失方向,随后被风萧的虫子领回原路。
这次由风萧带路,没有任何停顿,两人顺利地走出了这座大山。
王怜花的手下在山脚不远处扎营等待,他在山中待了八天,手下个个心急如焚,看到王怜花和陌生少年从山间走出,远远地观望一会儿,纷纷上前恭迎:
“公子!”
一声“公子”恳切真挚,引得风萧面露新奇,王怜花看他那副表情就不爽,直接无视。
手下们向他禀报自己离去之后发生的事情,水土不服的其余人还在远处的村子里休息,而他们在山脚用了驱除蚊虫蛇蚁的药熏,平安无事。
风萧在旁边听得聚精会神,王怜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手下对风萧的身份感到好奇,王怜花暂时没有告诉他们,在众人回到村子里后,他私下进行了吩咐和安排。
他留下五个人作伴留在苗疆,查风萧的身份和经历,其余人则返回中原。
风萧身世古怪,脾气更古怪,王怜花不指望从他嘴里得知他的事情,寄希望于自己得力的手下们。
做好安排之后,一行人驾车返回中原,风萧坐在马车里精神萎靡——他竟然晕车。
王怜花有能减缓晕车效果的药,但他毫不犹豫地决定冷眼旁观,并表达虚假的关心:“想吐的话记得把头伸到外面,不要吐在车里,我会恶心。”
风萧原本捂着嘴面色苍白,听到这话,慢慢靠近他,并干呕一声:“呕——”
王怜花立刻变脸:“离我远点!”!
第35章 苗 疆bking
风萧的晕车症状在五天之后得到缓解,大概是因为以毒攻毒的奇效,风萧再次活蹦乱跳。
对此,王怜花表示十分遗憾。
在发现风萧晕车之后,王怜花坏心眼地吩咐手下加快速度,一路颠簸起伏,风萧蔫得像霜打的茄子,王怜花看在眼里,乐在心里,在山中被风萧气得说不出来话的郁闷和恼怒在他悲惨的神色下烟消云散。
虽然马车飞驰,他坐在车中犹如浪里孤舟,同样微有不适。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虽累无悔。
但风萧没有如他所愿,短短五天便活蹦乱跳,恢复活力的风萧对外界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并重拾气死王怜花不偿命的旗帜,就在这时,王怜花忽然意识到风萧太过显眼。
身上服饰颜色绚丽,装饰着许许多多的银链,举手抬足间总是发出哗啦啦的轻响,再加上容貌显眼,剑眉星目,能在第一时间吸引人的目光。
所过之处,所有人都在注视风萧,离开苗疆地界后尤其如此。在色彩单一,或劲装短打,或宽袍广袖的汉族人的聚居地,明显是异族人的风萧十分醒目。
王怜花出门在外向来隐蔽为上,手下忧心忡忡地禀报,说因为他们一行人太过醒目,已有人在打听他们是什么人。
王怜花神色莫测,问:“你觉得该如何?”
手下提出建议:“风公子主要是服饰醒目,不如让他入乡随俗,换上汉人服饰,想来不会那么夺目了。”
王怜花双目一眯,牵起嘴角,道:“好,你去问他愿不愿意。”
手下领命,从王怜花面前退下。
王怜花敲着桌子深思,好奇风萧会做出什么反应。
换衣裳的事他在离开苗疆地界的第一天便抽空向风萧提起过,那家伙十分果断地拒绝的,理由是自己的衣裳自己穿着舒服,不想换。
我行我素,丝毫没有为他着想。
王怜花对风萧是真的讨厌至极——
当天晚上,王怜花坐在客栈的楼下喝茶,风萧和手下从楼梯上走下。
王怜花:“你们去哪里?”
手下恭恭敬敬地答道:“回公子,是去为风公子置办衣物。”
王怜花:“”
他差点没把手里的杯盏捏碎。
他问道:“你不是嫌弃不舒服吗?”
风萧道:“人的想法是会改变的。”
竟然说“人的想法是会改变的”……王怜花怒极反笑,只知道自己想好好教训风萧一顿的想法永远不会改变。
虽然换上了汉人服饰,但风萧对银饰莫名执着,手腕上的银饰依然闪闪发光。
王怜花懒得提醒他这样会引来不法之徒,便是女子也不会将自己当作首饰架在外行走,佩戴着各色银饰的风萧在贼人眼中就是发着金光的倒霉蛋。
离开苗疆地界后风萧并未流露出对故土的留恋,孤身一人来到外界,也并无任何畏惧之意。
同行多日,风萧的状态和在山中时一模一样,除了有过短时间的晕车,基于这点,王怜花灵机一动。
“我家在苏州,乘船为宜,两日后至唐县换乘水路。”
王怜花煞有介事地通知风萧。
他家既不在苏州,去苏州也不是非要乘船不可,一言以蔽之,他只是想看风萧晕船出丑的模样。
晕车的人有一定可能晕船,王怜花承认自己不怀好意。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虫子沾水难飞,一淹即死,乘船北上的途中,总有机会制住风萧,让这家伙解了自己身上的蛊毒。
风萧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王怜花潜藏的恶意,“嗯”了一声,表示收到。
王怜花道:“我这些天对你好吃好喝地招待,你是不是该考虑考虑解了我身上的蛊?”
他身上的蛊毒发作过两次,有一次是两人针锋相对大吵一架,还有一次是风萧他睡过头忘得一干二净。
蛊毒发作时钻心刺骨的疼,仿佛被浸在装满针的大锅中沸煮,一次发作持续半个时辰。
第一次王怜花赌着气,硬生生地忍了半个时辰,大汗淋漓,怒气填胸,第二次他直接踹开风萧的房门,一桶水泼了上去。
第一次是他起头吵架不错,可第二次根本是风萧不好!
所以那时王怜花毫不犹豫地叫醒风萧,泼完水后疯狂踹床让风萧赶紧安抚那不安省的蛊虫。
跟在王怜花身后递上水桶的手下目瞪口呆不敢说话,王怜花大动肝火不是小事,但从来没有如此明显。
而坦白讲,王怜花只想让风萧尝尝蛊毒发作的滋味。
此刻面对王怜花的试探,风萧煞有介事,目光深沉:“我若是解蛊,怕你报复我。”
王怜花呵呵冷笑,心道就算你不解我也要报复你。
两日后一行人在唐县换乘水路,水船晃晃荡荡地启航,一个时辰后风萧蔫儿吧唧地在舱房内躺尸。
王怜花幸灾乐祸,趁风萧半死不活,向同行的几位手下再次重申:明日水船远离人烟稠密处,行至重山复水之中时动手。
这一整艘船包括船上的人都是王怜花暗中的产业,到时风萧插翅也难逃。
手下们对自家公子和风萧的恨仇隐隐有所了解,眼观鼻鼻观心,万分严肃地表示明白。
天时地利人和,天光微明之际,王怜花推敲了一下计划,下一刻,推开了风萧房间的门。
风萧百毒不侵,即使下蒙汗药或毒药都没有用,这些王怜花都悄悄试验过,但他晕船,食欲不振,一整日未曾进食,正是虚弱的时刻。
王怜花进屋后立刻点了风萧的穴道,定在床上的风萧茫然地睁开眼,昏暗的光线中,他和王怜花对上视线。
风萧:“你……”
他似乎还十分迷惑,神色茫然,分明就是个没睡醒的呆子。
王怜花手一挥,身后手下鱼贯而入,两人提桶泼水,其余人则默契地将风萧手脚捆住,全然没了之前对待他时恭恭敬敬的模样。
风萧被浇了个透心凉,似是终于反应过来,神色逐渐清醒起来,眼底覆上一层压抑的阴影。
王怜花心中快意,笑容高深莫测。
在风萧上船之前,他提前命人在船舱各处熏香,无色无味,用以压制风萧那些奇奇怪怪的虫子。
之前因为风萧的过失他气急之下泼水,本是无意为之,却意外地发现风萧养的那些虫子在水中毫无用处,只能无助的扑腾。
没有虫子的风萧只是个普通的异族人。
王怜花得意地微笑:你终于栽在我手里了。
风萧忽然一笑:“你的脑子果然有问题,明明中了我的蛊还敢这么对我。”
他此时没有平日和王怜花吵架时的生机勃勃,神情倨傲,湿漉漉的头发垂在眼前,眸光带有审视,如同一只正在捕猎的黑豹。
王怜花骤然间想起初见之时,风萧便给人这样压抑逼仄的感觉。
之后的相处太过气人,导致王怜花将风萧露面时的压迫气场当作了假象。
王怜花目光微冷:“正因为你对我下蛊,我才这么对你。”
风萧道:“如果我不对你下蛊,你同样会这么对我,还会更甚。不是么?”
王怜花沉吟片刻,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没有否认。
有人说他行事毒辣,这话不假,他确实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风萧双手被捆,湿发搭在眼前极为不适,眉眼间隐隐流露出一丝烦躁,王怜花道:“我说会好吃好喝招待你的话不是假话,但你要先为我解蛊,否则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
风萧朝他笑了笑:“不要。”
话音将落,王怜花神色疾变,退至门口,风萧身上窜出来两条一青一黑的小蛇,张着嘴朝身侧王怜花的手下吐信,蛊虫从床下各处涌出,将在场之人全部包围。
风萧慢条斯理地扯下手上的麻绳,朝面色阴沉的王怜花道:“你以为的都是我让你以为的——悬崖下面那么大一汪湖,你觉得我每天只是用湖水解渴么?还有谁说过点穴对我有用的?”
被阴了。
风萧一开始就在骗他。
包括性格……说不定也是假的。
王怜花盯着面前面无表情,压迫感十足的少年,只觉得真假难辨,沉声道:“都是假的?你不是说要随我去中原么?”
风萧道:“因为你一开始就在骗我,所以我也只好骗你了。你的名字不是什么‘秦淮’吧?”他笑了笑,“我对谎话的气味很敏感。”
“……我还希望,你说的是真的。”
如同叹息一般,风萧的声音极轻极轻,在阴暗空旷的房间中如同幻觉消散。
王怜花一愣,风萧从不喊他的名字原来是因为知道“秦淮”不是他的真名吗?
屋中众人被毒虫环绕,不敢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风萧赤脚走向门口的王怜花,毒虫为他让路, 缓缓地爬上王怜花的衣角, 黑压压的一片极为可怖。
王怜花面色阴沉得像能滴下水,而风萧摸着下巴煞有介事地绕着他转:“你这张脸我第一次看到就觉得不对劲,这张脸不适合你。”
“你懂什么?”
王怜花回嘴。
风萧一把拍住王怜花的脸颊使劲揉搓,一副要把他的脸皮揉搓下来的劲头。
“我要看你的真容——”
“滚!”王怜花反手就要拍出一掌,肋骨忽然一阵剧痛,耳鸣目眩,他不由闷哼出声。
风萧:“哈,中了我的蛊还敢这么对我。”
他不通技巧,强行地揭下王怜花的易容,王怜花身上疼,脸上也疼,仅仅是站着便极为费力,恼得要死,面色十分难看。
风萧甩掉手上的□□,歪着脑袋端详王怜花的面容,片刻后收回视线,朝船舱外走去。
王怜花正要跟上,身上的毒虫便立刻向上蹿,他隐隐察觉到后脖颈有冰凉的毛毛的触感,动作一顿,气得眼前发晕。
偷袭不成反被教训,王怜花将此事视为奇耻大辱,心里将风萧杀了千百次。
风萧一去不复返,只有毒虫耐心地陪伴着他们,王怜花气沉丹田,声音响彻整艘船:“风!萧!给我滚回来!”
风萧背着一个沉甸甸的竹筐慢悠悠地走了回来,站在屋外打量他们。
王怜花懒得追究他拿了什么,只是道:“有话好好说,既然你我撕破脸皮,我便不再骗你了,咱们今后都说实话,诚心以待。”
风萧不语,王怜花又接着道:“骗你是我不好,但你设身处地,想必也会和我一样。”
王怜花圆滑玲珑,见人说人话,件鬼说鬼话,这也是他的优点之一。
风萧朝他比了个鬼脸,头发半湿不干地向后梳,锋利的眉眼便完全显露出来,嘲讽鄙视之意言溢于表。
“不要再说了。”
风萧说道:“天高海阔,我以后不想再见到你了。”
“……”王怜花抓住最要紧的重点,“我中的蛊毒呢?”
风萧眨了眨眼,没有说话,向后退着,慢慢离开了王怜花的视野。
王怜花:……混!蛋!
风萧用蛊虫威胁船长和水手让他们在临近的码头停船,船一停,他便背着竹筐,飞也似地跳下船,隐蔽进人群之中。
虫潮散开的下一秒,王怜花便立刻命人赶快追上风萧,自己也提气运功向船外掠去,经过甲板,腹中忽然一阵剧痛,额间冷汗顷刻间冒出,浑身酸软无力,膝盖重重磕在甲板上。
纵观甲板,所有人几乎都中了风萧的蛊毒,像他一样趴在甲板上冒冷汗。
王怜花握拳重重地捶了甲板,心中暗恨,他活了这么久未曾受过如此大的屈辱,不逮到风萧他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第36章 苗疆b king
苗疆少年风萧与新仇王怜花告别,潇潇洒洒地开始孤身一人的中原之行。
他性格多变,长久的孤独生活和幼时的遭遇让风萧很难轻信他人,对谎话过于敏感也导致他从未遇见过足以交心的友人。
深山幽谷,寂寥常常相伴,只有蛇虫蚊蚁解闷。
风萧用蛊毒牵制住王怜花等人,自己则遁入人海,掩饰踪迹,随便挑了个方向瞎走。
他过于醒目,吸引了诸多目光,瞥见有人头戴帷帽遮阳,轻纱飘摇,好奇之下便在一家摊子前停留,买了一鼎帷帽。
“承惠十文~”老板热情洋溢地摘下旁边悬挂着的帷帽,风萧犹豫了下,数出十枚铜板,递过去。
手腕上的银链随着动作滑下,闪着晶亮的光芒,映照进在一旁呆站不动,悄悄观察风萧的人的眼中。
风萧戴上帷帽后没有立刻离开街道,而是走在路上略显新奇的观察,给人以天真不知世事的感觉。
他身后不远处,原本若无其事挑选着物品的男人放下手上的钗子,佯装逛街,在其他各处摊子上断断续续地停留,缀在风萧身后。
夜色渐深,风萧行至一处深巷,月光被屋檐遮挡,地面铺开一条银色长线,几道身影悄无声息地挡住巷口。
他们倒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原因只有一个,因为这少年看起来不缺钱。
他手上亮花人眼的细银链子拿出去当了也能得到不少钱,更别说那看似沉甸甸的不知装了些什么东西的竹筐。
外地少年回首,望见跟在他身后的几人,不惊不惧,阴影之中神色模糊不清,他一动不动。
“交出你身上的银子,我们便考虑放你一马。”
男人趾高气扬地威胁阴影中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少年。
少年说道:“我不。”
“………”
男人笑容扭曲一瞬,一挥手:“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上!”
在巷口摆好架势的几人一听命令立刻一拥而上,还未近身,冲在前面的人发出一声惨呼,捂着小腿倒地,滚了一圈,撩开裤腿,小腿肚中间明晃晃的两个冒血小洞。
一条通体翠绿的小蛇竖着上身,挡在少年面前,阴冷地吐着蛇信。
毒性很快就在全身散布开来,被咬中小腿的男人只来得及惨呼一声“我的腿!!”,便呼吸困难,口吐白沫,面色青紫地在地上翻滚,不过片刻,彻底不动弹了。
其余几人大惊,瞪着地上那条翠绿的毒蛇:“哪儿来的蛇?!”
翠绿小蛇拦在少年身前,似乎是在保护他,几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小蛇吐着蛇信缓缓前行,几人齐刷刷地后退一步,随后默契地抛下地上躺尸的狗友,转头就跑。
风萧站在巷子深处目送他们跑远,小青用脑袋贴贴他的脸颊,向后钻回竹筐,他看了眼地上躺着的尸体,从出口的方向离开了。
久居深山的风萧虽然不像王怜花误以为的那样天真不知世事,但依旧有着一种对生命的近乎漠然的轻视。别人对他不怀好意,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风萧便千倍百倍地还回去。
风萧连夜离开这个镇子到达附近的镇子后不久,有奇怪的人找上门来。
风萧养的蛇是要填肚子的,所以他找了处偏僻的田野,把几条小蛇放进去找田鼠吃。
今夜的乌云分外浓重,风雨欲来,枝叶在风中狂舞,风萧找了个树墩坐下,望着浓云翻滚的夜幕,揪了根狗尾巴草在指尖晃悠。
田野中时不时地传来细碎的吱吱声,小蛇们在欢快地进食,远处一户户农屋静静地伫立于黑暗之中,万籁俱寂。
一道漆黑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风萧转着狗尾巴草,侧身瞥他一眼。
“你似乎无处可去。”
说话之人面容被兜帽遮盖,一身宽大的黑袍看不出身形,声音低沉。
风萧纠正道:“不是似乎,我确实没有地方可去。”
黑衣人便开门见山道:“你可愿在我门下做事?以你的能力很快便能名动江湖。”
风萧沉吟,只问了一个问题:“在你门下做事,我能见到休夜吗?”
他这问题问得古怪又突兀,黑衣人一愣,语调微凉:“休夜?你当然能见到他,若是有人要他的命,你更能见到他。”
江湖中剑客百年难出一个位于顶峰的奇才,但继「天下第一剑客」薛衣人之后又有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等奇才,如今竟又冒出来一个罗刹剑客……
着实令人厌恶。
薛笑人冷冷地想。
身为「天下第一剑客」的弟弟,薛笑人自小活在兄长的阴影之下,无论做什么他都只会是“天下第一剑客的弟弟”,好不容易寻得机会假装走火入魔装疯卖傻,这才逃避了在兄长阴影下的噩梦。
他在剑术上超越不了兄长,便要在其他方面有所成就,所以薛笑人暗地里建立杀手组织,谋取钱财。
即便如此,剑术依旧是他心中隐痛,所以听到休夜的名字,薛笑人的心情便恶劣起来。
他的剑术与寻常剑客相比已是卓越惊艳,但薛笑人踏入江湖后人人都拿他与薛衣人相比,薛笑人受江湖人和兄长名望所迫,心理压力极大,自然不甘于自己只是寻常剑客中的顶尖剑客。
薛笑人的杀手组织名为「十三只手」,共有十三人,都用他所教的剑法。
风萧不用剑,但他杀人的方式着实独特,薛笑人决不会将他拱手让于青衣楼或蝙蝠岛之流,发现风萧的踪迹后便立刻伸出橄榄枝。
而风萧本人也很特别。
“是吗?”风萧听了薛笑人略带讽刺的话,竟这么答应了下来,“我答应。”
薛笑人目光幽深:“你与休夜有仇?”
风萧摇摇头,道:“无冤无仇,我没见过他。”
薛笑人道:“那你为何要见他?”
风萧道:“和你有关系吗?”
薛笑人一顿,冷冷道:“你既然已经答应为我做事,便要遵循我门下的规矩。第一,不得背叛;第二,凡是任务不管付出任何代价都要完成;第三,不得违逆我。”
风萧皱眉道:“好麻烦。我要退出。”
薛笑人额角一跳:“……「十三只手」不是你想退就能退,若是你逃了,便是追杀至天涯海角都会杀了你。”
风萧微微扬起下巴,倨傲道:“我不是你想管就能管的。”
薛衣人微恼,脚步微动,手握上剑柄,耳朵却听到从地面传来的窸窸窣窣声,他呼吸一滞,慢慢低头。
不知何时,他身周已布满毒虫,一眼望去,不知何处是阴影,何处是虫潮。
薛笑人被毒虫包围了。
他放下剑,改口道:“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
风萧道:“请说。”
薛笑人道:“不得对组织的成员出手。”
风萧想了想:“好。我说话算话,为你做事也是真的为你做事,但你不能管我。”
薛笑人想,我管不了你还能叫你为我做事?
但结果还算令人满意。
薛笑人知道风萧这样的人自己说自己说话算话,那便真的会遵守承诺。
“我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薛笑人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亲眼见证风萧的实力,“去暗杀黄沙堡的堡主。”
风萧确认道:“暗杀?”
薛笑人:“对,不能让人发现是你杀的。”
风萧点点头。
见证过风萧杀人手法的薛笑人难掩激动,知道自己捡到了一块宝。
「十三只手」的成员皆有一枚铜牌,风萧加入后不久编号十的杀手任务失败咬舌自尽,他便成了新任第十只手,拿到了第十枚铜牌。
十三只手永远只有十三个人,但可以替补的人多得是。
那之后风萧慢慢地接任务,因为杀人方式奇特,便渐渐地闯出了名堂。
风萧走后,王怜花的蛊毒变成了每隔三日发作一次,当日船上一同中毒的手下后来都不曾发作,只有他依旧时不时地疼半个时辰。
王怜花一边骂着混蛋一边不遗余力地追踪风萧的踪迹,最终在仓水城外与晏游的二号马甲相遇。
风萧对休夜的反应最为明显,当时的表现也许有演的成分,但晶亮的双眼绝对不是假的。
与休夜有关便是与风萧有关,因此王怜花额外关注休夜的事情,甚至连对方在西域当了段时间的国王、和石观音过招的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唯独风萧,似乎无处不在,处处都能听到他的传言,却死活找不到他。
王怜花甚至怀疑风萧知道自己跟着他,所以有意玩捉迷藏。
那些虫子可不只是用来咬人的。
王怜花入仓水城时便是时隔三天的蛊毒发作之日,所以他才冷遇步明灯,自己寻了处宅院度过漫漫长夜。
每痛一次,他对风萧的恨就深一层。
——“罗刹剑客声名远扬,也不知道是何等英俊潇洒的人物,我真想同他见一面。”
王怜花如此说着,不动声色地观察步明灯的神色。
步明灯轻轻地笑着,温文尔雅,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模样,但王怜花耳目众多,知道一天前在步明灯下榻的客栈中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而文弱的步明灯将那无礼之人好好地教训了一顿。
步明灯的身份自然是要查的。
王怜花心想。
但那不是最重要的事,重要的是风萧那个混蛋会不会在这场武当派与峨眉派的切磋中露面。
据王怜花所知,这场两个门派之间的切磋注定风起云涌,有些人想弄出乱子达到目的,切磋难以照常举行,年轻一代的两派弟子之间也决不出什么魁首了。!
第37章 初次见面
陈付七怕自己被追究,不管事实如何一心认定珠子被步明灯捡去。
(——虽然事实就是这样。)
陈付七被上头警告,不敢轻举妄动,但私下却一直有小心翼翼地观察步明灯的行踪。
步明灯从外地来,在此处无亲无故,在仓水城停留是因为武当派与峨眉派年轻弟子的切磋。
陈付七心中惴惴,步明灯怎么看都不像捡到明珠据为己有的人,他身上的衣物看似简朴却都是用上好的料子做成,驾车的马也是精壮矫健的良马。
既然如此,珠子究竟是被谁捡走了?
陈付七惶恐难安,梦中也是真相被揭露后自己身败名裂的惨状。
当年灭门惨案并非他一人下手,却只有他一人在众人面前露过面,珠子也是能唯一指证他的证物……而证人——
陈付七在蝙蝠岛上花重金买下珠子后,蝙蝠公子曾说过一句话,说当年灭门惨案的证人并未死绝。
灭门惨案的证人并非只有那一名归乡扫墓的老仆,还有一人活在世上。
至于那人是谁,蝙蝠公子却提出了比买下明珠更珍贵的代价。
陈付七惶惶回到陆地,提心吊胆,不得安眠。
那个存活的证人究竟是谁?
他看到了他们的脸了吗?
如果知道,那人又为什么至今不说?
“是谁派你来的?”
王怜花摁着男人的后脑勺,没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脸,有意压低声线,语气低沉压抑。
被按在墙上的男人鬼鬼祟祟跟在步明灯身后已有三日,王怜花饶有兴致地旁观三日,步明灯毫无反应,他却有些按捺不住,索性直接逮着人问个明白。
那人挣扎不脱,紧贴在墙上的那侧脸颊痛得几乎失去知觉,他奋力地呜呜几声,双手无力地摆动。
王怜花稍稍松劲,男人不敢回头,眼睛盯着近在咫尺的墙面,被猛地拽进小巷按在墙上的阴影让他怂得毫不犹豫,他小心翼翼地道:“小人是南山剑客手下的随从。”
南山剑客?那个丢了东西被步明灯教训一通的无赖?
王怜花扬眉:“你家主子究竟丢了什么宝贵的东西?被教训一通还敢追着他跑?”
“教训……?”
这人显然不知道陈付七被步明灯教训过的事情,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被一个文弱公子教训一顿,说出去简直丢死人。
王怜花又问一遍,道:“他丢了什么?”
“小的不知!公子什么都没说,他只让我盯着那个哑巴!”
王怜花若有所思,道:“今天你没有遇见过我,知道么?”
如果不是被按在墙上不能动弹,随从大概如小鸡啄米般疯狂点头:“知道知道知道!!”
王怜花将他往地上猛掼,随从重重摔在地上,趁对方还未反应过来时王怜花身形一晃,消失在巷中。
步公子!”
周卓热情洋溢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剑眉星目的青年向步明灯大步走来,笑容开朗,“好巧,你也要去街上转转吗?”
步明灯回以一笑,轻轻颔首。
由于武当派和峨眉派的切磋,仓水城中来了许多江湖人,人一多,生意便发展起来,专门做生意的街道上多了许多摊子,当地居民充分利用这个机会发展经济,充实荷包。
在两派弟子正式开启切磋之前,江湖人在城中四处聚集,或与故交叙旧,或结交新朋友。
步明灯与周卓(王怜花)应当归属于结交新朋友的那类,两人见的次数不多,对彼此都不了解,但每每偶遇便会同行。
峨眉派的三英四秀首次与武当弟子切磋,七人的师父峨眉派掌门独孤一鹤会亲自前来为弟子助阵,武当派长年在外云游的的长老木道人也会到场。
独孤一鹤习剑之前在刀法上已有极深厚的功力,拜入峨眉派后将刀法与峨眉剑法融汇贯通,创出「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的绝招,刀剑双修;
木道人德高望重,剑法精妙,除此之外轻功内力同样卓绝,若非如此,他也不配当武当第一名宿长老。
来仓水城中的江湖人并非只为看年轻弟子切磋,毕竟两派弟子切磋在江湖中并非罕见事,不如说木道人与独孤一鹤等江湖名人才是他们的目的。
江湖之大,名人辈出,若是能见上一位名人,便足以当作谈资。
木道人与独孤一鹤阅历丰富,有此成就与自身天赋和实力有关,但也年纪有关。放眼江湖,与他二人齐名者有「天下第一富豪」霍休,「天下第一剑客」薛衣人,更有剑神西门吹雪,剑仙叶孤城,「梦枕红袖第一刀」苏梦枕,「低首神龙」狄飞惊等人。
后头几个与独孤一鹤等人相比已算年轻,却已有如此成就,待时移岁迁,经年之后,西门吹雪等人只会更上一层楼。
旁人想见江湖名人,王怜花也有目的,他为风萧而来,但步明灯却似乎没有任何目的,似乎仅仅是被两派切磋这个名头吸引住了。
“周卓”为人活泼,热情洋溢,一身正气,喜好鲜明,与步明灯站在一起是一静一动,对比明显。
王怜花既没有在仓水城中找到风萧的下落,也没有试探出步明灯为何对休夜如此关注,步明灯在周身竖立着无形的屏障,面对周卓热情的表现,他只是温文尔雅地淡笑。
王怜花:“…………”
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让王怜花感到挫败,和面对风萧时的咬牙切齿怒气填胸不同,在步明灯面前他有种自己被看透的错觉。
——但那是不可能的。
总不能人人都像风萧一样对谎言十分敏锐,从第一句话开始就能知道他在说谎吧?
王怜花有些怀疑地想。
步明灯也从未喊过他名字,不过这也是当然的——因为步明灯是个哑巴。
步明灯哪哪都好,性格外表风度都是王怜花所见过的最优秀的人,唯独是个哑巴。可惜是个哑巴。
王怜花侧目注视着身畔并肩而行的青年, 在对方看来时飞快地露出招牌笑容。
他们到达了目的地。
街道上十分热闹, 摩肩接踵,吆喝声络绎不绝,举目望去,尽是佩刀携剑狂放不羁的江湖人。
步明灯和王怜花一个文弱公子,一个朝气蓬勃,和这群壮汉相比,简直像误闯狼群的小鸡仔。
远处人群围成圈,隐隐有吵闹声传来,两人走进,在外围便听见了一声嚣张跋扈的质问:“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晏游:好嘞——当街闹事必不可少之质问来了!
步明灯和王怜花个子不矮,无需踮脚视线便能越过身前的人看见人圈中正在发生的事情。
发出嚣张质问的人是一肥头大耳油腻男子,站在他对面的则是一名佩剑的白衣少年。
少年神色冷漠,道:“你爹是谁与我何干?”
所有的争执开端都相似,油腻男路行不轨欺压良民,白衣少年路见不平拔剑相助,造就如今这番局面。
王怜花盯着白衣少年那张脸,隐隐有几分熟悉,似乎是在哪见过。
他若有所思,忽然一顿,将一个人的脸与骚乱中心的少年对上了。
这人长得像西门吹雪。
白衣,乌鞘长剑,气质冰冷,连说话的风格都十分相像,只是未得西门吹雪冰碴子精髓,如东施效颦。
「武当小白龙」,叶孤鸿。
步明灯神情平淡,但马甲之下晏游看到叶孤鸿这个游戏里的大冤种,又乐了。
叶孤鸿是西门吹雪的头号粉丝,衣着打扮言行举止剑术都照着西门吹雪学,一比一拷贝。
《江湖onle》是一款自由度极高的全息游戏,玩家在里面什么都能做,上天入地下海骑鲨,唱歌跳舞开live等等——
仅仅是从交通工具有航空母舰这一点就能看出游戏官方上限极高,游戏的武侠背景其实也并没有那么重要。
但针对nppc权,游戏官方十分有原则,不允许玩家们做出太过分的事。
而对于有些梦想拍《妖妃是只史莱姆》,《方应看被折的故事》,《剑神剑仙见鬼了》,《从海底伸出的巨大触手把飞仙岛包围后》,《豹鱼降临》等等故事的玩家来说,这一限制严重阻碍了他们发挥聪明才智。
叶孤鸿在《江湖onle》里乐子玩家们送称号“低配版西门吹雪”,他在剧情章节首次出场之后,给予玩家们极大的灵感,游戏里一度出现了各种由玩家扮演的低配版npc。乐子玩家们自给自足,用低配版npc拍了各种低配版恐怖喜剧故事。
晏游的大号一头白发,又擅剑术,玩家们重金聘请,他在《剑神剑仙见鬼了》里扮演了那个飘来飘去被见的鬼。
能买到全息舱的人大多不缺钱,花钱花得痛痛快快。晏游不缺钱,他无聊,所以演得高高兴兴。
看到叶孤鸿,晏游就回忆起自己演技天赋被发掘的那段故事,万分感慨。
因为叶孤鸿的启发,江湖中盛行低配版nppc得知罪魁祸首是叶孤鸿后,他荣登红名榜一个小时。
叶孤城在被自己的低配版们举着玫瑰花热烈告白围着跳桑巴后默默贡献了些许送自己远房堂弟上榜的力量。
所以,说叶孤鸿说是《江湖onle》的大冤种并不为过。
冤,叶孤鸿实在是太冤了。
追星追成红名,自家堂哥推波助澜,自家偶像冷眼旁观。
叶孤鸿:玩家,有毒。
——《孤鸿冤》
此时此刻,叶孤鸿与油腻男对峙,油腻男身后的三名随从显然更懂得看人眼色,四周江湖人士虎视眈眈,只凭他们三人肯定无力招架。中间那人小心翼翼地劝道:“少爷,此处不宜动手,咱们还是先走吧……”
油腻男抬手一巴掌扇了过去,怒道:“走什么走?!走了我爹的脸面往哪放?!”
劝告的随从捂着脸颊低头,油腻男又看向叶孤鸿,他最讨厌这些小白脸,趾高气昂道:“你冒犯我在先,向我道歉我便考虑放你一马。”
叶孤鸿面色更为阴沉,他身为武当派俗家弟子,若此时什么都不做,那便是个傻子。
但他却不能杀人——杀人必有纷争,在两派弟子开始切磋之前引起骚乱,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人群中忽地传来一道响亮的声音:“说了这么多,你爹究竟是谁啊?”
那声音仿似从天上、从地下发出,声音悠远,是少年独有的清亮声音,却如雷贯耳。
众人四处张望,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是声音的主人。
叶孤鸿先是一怔,随后目露好奇之色,视线悄悄地从身边众人脸上扫过。
油腻男面色扭曲,喝道:“谁在说话?!我爹李行风你都不认得吗!西北苍狼刀客!”
那声音又道:“西北?西边的我只知道有名罗刹剑客,你爹是哪儿来的?”
众人忍不住点头。
罗刹剑客最近的名声确实响亮,尤其是在他篡夺龟兹国王位,成为龟兹新王之后。
油腻男怒发冲冠:“放肆!给我滚出来!”
那声音道:“不滚,要滚你滚。”
油腻男还要怒吼,腹中忽然一痛,旋即以腹部为中心,剧痛向四肢百骸蔓延,他痛得失声,捂住肚子跪倒在地,蜷缩成球状,大汗淋漓,更加油腻。
“好了,你滚吧。”
不知身外何处的少年笑着说。
众人大骇,纷纷后退一步,远离跪伏在地的男人。
男人身后的三位随从也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反应过来后上前扶人,惶恐不安地四处看:“不知是哪位高人路过,还请您高抬贵手,放我们少爷一马——”
那男人也呜咽着求饶:“是我不好……您大人有大量……”
钻心刺骨的痛让他抛下了之前的傲慢,卑微地求饶。
少年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响起来,他说:“我喜欢真心话。”
某位花怜王脸黑了。
少年话音落地,男人身体上的剧痛便逐渐止住,人也慢慢放松下来。
他本想讨好道谢,却连那样做的余力都没有了。
王怜花紧紧盯着男人身周的地面。
早在风萧的声音响起之时,王怜花便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全神贯注地注意着人群四周的人和事。
风萧再远也远不至天边,他一定在这人群之中。
但王怜花看了一圈,甚至悄无声息地在人群中穿行寻找,都没能找到风萧的身影。
他唯有将目光放在可能会从男人身体里跑出来的蛊虫上。
男人被三个随从扶起,姿态狼狈,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他身上,只有王怜花紧盯着他周边。
男人迈开步子时王怜花清楚地看见一只颜色鲜丽的蛊虫从男人裤脚中爬出,向斜对面爬去。
王怜花紧跟其后。
步明灯被王怜花抛之脑后,他看着王怜花钻进人群去找风萧,笑容浅浅,无动于衷。
男人和随从走后,四周的围观群众也逐渐散去,隔着来来往往的人影,一位头戴帷帽的少年出现在对面的巷子的阴影之中,露出一截帽檐。
透过飘摇的薄纱,步明灯和少年对视。
叶孤鸿插入了两人的对视,他向步明灯走去,语带试探:“敢问阁下名讳……?”
晏游:……
这家伙可能误会了点什么。
风萧转身走入阴影之中,步明灯看向叶孤鸿,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笑了笑。
晏游:你认错人啦你个大冤种。
叶孤鸿误以为步明灯是方才说话之人,方才他悄悄打量时对步明灯印象深刻,在众多神色或惊或忧的人之中,神色淡淡、风度翩翩的步明灯尤为突出。
临危不乱,气度不凡,一定是一位不平凡的人物!
叶孤鸿如此坚信,注视着步明灯目光热切又专注。
他这时候和西门吹雪半点都不像,反倒如年纪一般,是个真诚又直接的少年。
仿照尊崇之人穿衣打扮言行举止本就是有些孩子气的行为,叶孤鸿的脑回路大概比较简单。
叶孤鸿目光热切,步明灯无奈地一笑,又做出做过许多次的动作:
他指了指喉咙,对叶孤鸿摆手。
——哑巴,说不了话。
叶孤鸿呆了呆:不能说话?
他面色慢慢涨红,意识到自己找错了人,还可能戳中人家隐痛,羞赧道:“对不住……我认错人了。我叫叶孤鸿……以表歉意,请你吃顿饭吧……?”
步明灯朝他笑了笑,轻轻颔首。
【叶孤鸿,好感度+10。】
王怜花跟着那只颜色鲜丽黄豆粒大小的蛊虫行至一荒无人烟的偏僻处,蛊虫放慢速度,钻进一堆树丛,王怜花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他盯着那撮树丛,抬腿越过去,树丛深处空旷的地面有三个大字:“我不在”。
糖水作引画线,蚂蚁密密麻麻地沿线组成三个大字,一笔一划,整整齐齐,冲击着王怜花的心灵。
王怜花:………………
姓名:王怜花(花怜王)
状态:〈怒火中烧〉
【王怜花,仇恨值+20】!
第38章 说书先生
西北苍狼刀客李行风与独孤一鹤是旧识,独孤一鹤还没有将刀法与峨眉剑法融汇贯通时他与李行风是平手, 待独孤一鹤刀剑双修之后李行风再也没有赢过他一次。
实力和地位的变化没有阻碍独孤一鹤与李行风之间的感情, 李行风带自家儿子出来见世面,在武当山附近停留,恰逢峨眉派与武当派进行弟子切磋,独孤一鹤也会现身,他便带着儿子来仓水城与故友见面。
故友相见,把酒言欢,回忆起往昔岁月,两人都颇为感慨。
正谈着,门外一阵骚动,李行风看到自己的儿子虚弱地瘫在随从背上从窗户外经过,一名随从面色惨白地看着他。
李行风只这一个独子,见状看向独孤一鹤,后者道:“你去吧。”
他放下杯盏,掀起衣袍便赶了过去。
李行风的儿子名叫李阳新,根骨寻常,耐性不足,李行风虽然教他刀法,他却始终不曾学会,便一直这么耽搁,耽搁着耽搁着,成了个武艺不精的油腻男。
李阳新已经晕倒,额间冷汗涔涔,李行风向三名随从问清事由,面色冰冷,心中却也奇怪得紧。
能够忽然让人剧痛无比……莫非是什么新型毒药?
李行风命随从好好照顾自己儿子,派人找来大夫,忙完后便去向独孤一鹤告罪,简明扼要地说清缘由,感到十分抱歉。
独孤一鹤伸手捋着胡须,若有所思道:“能够不知不觉地对人下毒……听起来有几分像那个杀人方式独特的杀手。”
李行风目光一凝:“……你是说,‘蛊师’?”
传言中可能不大清楚那名杀人方式独特的杀手的名号,但有些向「十三只手」委托过任务、并被分派了第十只手的人知道他的名号。
李行风并没有委托过「十三只手」做任务,但他这种年纪的人,都有一些独特的消息来源。
苗疆蛊毒在中原武林近似传言,没有人真正见过苗疆蛊毒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都是道听途说。
「蛊师」这位奇特的杀手在私下已有远超中原一点红名号的趋势。
独孤一鹤颔首道:“正是……除了他我想不到别人的。”
无影无踪,悄无声息的杀人是蛊师做任务的特点,他会随机决定杀人的手法,痛苦或是痛快的死去,都在蛊师一念之间。
李行风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我儿未曾得罪过任何人,怎么会有人要杀他?”
独孤一鹤摸着胡须,没有立刻开口。
李阳新得罪的人不少,只是大多数人是寻常百姓;再然后,听那些随从转述,蛊师分明是路过后随便搭了句话,被得罪后才出手的。
都是老朋友了,独孤一鹤摸着胡须没有详细回答:“听起来蛊师在最后收手了,看明日他会不会醒。”
李行风点点头。
蛊师出现在仓水城必定是要完成任务,但目前还不知道他究竟要杀谁,独孤一鹤心中微微不安,向李行风告辞,回到武当派为峨眉派等人安排的宅院之中。
独孤一鹤的几位弟子在院子中等待,他不见女弟子中行三的叶秀珠,便问她去了何处。
行四的小师妹石秀雪答道:“三师姐说有东西落在城里,自己一个人去找了。”
独孤一鹤没有多想,只是道:“下回不要一个人行动。”
石秀雪瘪了瘪嘴——明明是三师姐坚持一个人去的。
独孤一鹤同几位弟子谈了几句,便让他们各回各屋,自己一个人坐在石桌旁想了片刻,踏着夜色去拜见武当掌门。
蛊师才入江湖,但仅杀人方式奇特,无形无迹,未曾失手这一点便值得忌惮……更何况经今天此事,似乎还有一个喜怒不定的特点。
尽管不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仓水城,防范于未然,还是需与东道主商量。
叶孤鸿没有发现为自己解围的高人前辈的踪迹,却结识了一位新朋友。
新朋友名叫步明灯,是洛阳人氏,口不能言,为人温和有礼,即使叶孤鸿面无表情,忽然变了个角色,步明灯也神态如常,笑容彬彬有礼。
唯独有一点不好的是,叶孤鸿和步明灯谈起最为尊敬的剑客,两人的意见第一次出现分歧。
叶孤鸿最尊敬的剑客自然是西门吹雪,如果让他举出西门吹雪的优点,他能滔滔不绝地说一个时辰。
然而步明灯却写了一个他没有想过的人物。
罗刹剑客,休夜。
叶孤鸿的第一反应是:怎么又是罗刹剑客!
叶孤鸿的第二反应是:你果然是那个高人前辈!
步明灯微笑着否认了。
让叶孤鸿最为不解的不是步明灯推崇罗刹剑客,而是他推崇罗刹剑客的理由——
【我在京城听说过一位说书先生讲休夜的故事,他讲得很好,我很喜欢。】
——所以步明灯也喜欢休夜。
步明灯既没有见过休夜,更不知道休夜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仅仅是因为说书先生的故事……
重点竟然是说书先生而不是休夜本人。
不过观念不同,不能强求。
叶孤鸿未曾见过西门吹雪,但同样尊敬他,算起来他们是半斤对八两。
说起来……昨日傍晚他和步明灯交谈的时候,旁边有个人的脸色看起来很阴沉,还拍了桌子……
叶孤鸿努力回忆了下,始终想不起来那人究竟长什么样子,便果断地抛之脑后。
他心中思绪纷杂,外表冷彻如冰,武当派中弟子见了他都只是远远地拱手行礼。
叶孤鸿是武当俗家弟子,但在江湖上已小有名气,闯出“武当小白龙”的称号。
他原本是在别院歇息,只是不久前掌门派人唤他去正厅,说是有事相询。
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
叶孤鸿想。
远处大厅正门可见轮廓,叶孤鸿加快步伐,赶了过去。
入正厅,厅中有四人,掌门师父石雁,名宿长老木道人,峨眉派掌门独孤一鹤……还有一人,不认得。
叶孤鸿神情镇定,一一行礼问候,轮到最后一人时掌门师父介绍道:“这位是苍狼刀客,李行风。”
叶孤鸿昨天才听过这个称号,心里一突,不动声色地行礼:“李前辈。”
李行风态度淡淡。
叶孤鸿被叫来不是为别的事,是为昨天的骚乱。
高人前辈竟然是新出名的杀手这件事让叶孤鸿有点小小的惊讶,但他确实一无所知,便如实陈述。
至于步明灯的事,叶孤鸿一个字未提,毕竟步明灯从始至终和那场事无关。
王怜花被风萧耍了一通回到城中,心情十分不妙,逮到风萧的欲望更加强烈,听人禀报步明灯和武当的小白龙一起去酒楼吃饭,便换了张脸,在一旁边吃菜边旁听,希望能听到和风萧间接有关的事情。
不用看步明灯写的字,只要听叶孤鸿带着疑问复述出来的字句就能摸清步明灯表达的意思。
步明灯说,他尊敬休夜剑客,尊敬的原因是在汴京听过一位说书极好的说书先生讲过休夜的故事。
故事好,故事里的休夜也好,讲故事的说书先生更好。
王怜花:…………就这???
步明灯听到旁人谈休夜会微笑,会注意,是因为他想到了在汴京听的故事?
步明灯之所以会直接告诉叶孤鸿自己尊敬休夜的原因很简单,是因为叶孤鸿直来直往,直接发问。
而王怜花扮演的周卓旁敲侧击,就是不说正题,步明灯就算看出来了也不会满足他的愿望。
王怜花毫无胃口,坐在原地撑着额头若有所思,直到步明灯和叶孤鸿双双离开酒楼,他才甩手离开。
风萧莫名其妙成了第十只手后,王怜花便想过和以雇主的身份和风萧见面,但是——
那家伙竟然挑生意!
送上门的生意他不做,非说不想做,向来严肃的十三只手竟然只为他一个人破例!
现在的状况是,如果风萧不主动出现在他面前,王怜花很难见到他。
尽管在王怜花不知道的时候,他迫切想要逮到的人和近在咫尺的人已经见过面了。
晏游:诶嘿。!
第39章 我就是我
风萧来仓水城确实有任务在身,但他人设是桀骜不驯不服管教,才来仓水不久便被发现踪迹。
雇他来仓水城的雇主气得要死,想见他却不知去何处见他,传信给风萧也迟迟不得回应。
烛火摇曳,风萧单手撑脸,唇畔带笑,另一只手夹着一张纸凑近火苗,火舌向上攀沿。橘色的火光在风萧眼中跳跃,他缓缓松手,纸张的最后一角在空中烧尽,灰烬飘然落地。
空气中弥漫着火烧纸时的独特气味。
系统棒读道:【男人,你在玩火。】
晏游:【你最近都看了些什么?】
系统:【《霸道总裁大人虐我千百遍后爱上我》,“女人,你在玩火” 这句可是名言。】
晏游对此不予置评。
由于无事可做,系统闲里找事,开始“鉴赏” 各个时代的优秀文娱作品,美名其曰为晏游的马甲大业寻找灵感,偶尔关注一下这个世界的信息搜集度和发展度。
但在看霸总与斯德哥尔摩情人之前,系统看的是《伽椰子》,晏游每晚和它一起蒙在被窝里鉴赏,一晚一部,系列电影包括山寨低配版一个不落都看完了。
晏游不觉得霸总和伽椰子对自己的马甲大业有任何作用。
有这两个因素在的话,他的工作不能叫“配合马甲搜集异世信息”,而是叫做“武侠世界中霸总大战伽椰子”。
这种电影绝对卖不出票。
雇佣风萧的人正是武当派名宿长老木道人,他没有在风萧面前露面,是手下替他做的。
没有和风萧见面,木道人却间接地知道了风萧的恶劣性格。从独孤一鹤口中听到“蛊师”时只有木道人一个人知道自己多么惊愕。
前有陈付七丢失珠子,后有蛊师露出踪迹,木道人心情很是不畅快。
叶孤鸿向他问安,恭声道:“师叔祖。”
木道人颔首,询问了他几句在剑术的近况,又叮嘱他在两派弟子切磋上尽心用力,纵使实力高超,也不得轻视。
叶孤鸿恭恭敬敬地点头。
他的父亲「玉树剑客」叶凌风也是武当派的俗家弟子,剑术为木道人所教授,叶孤鸿与木道人之间的关系比派中的亲传弟子还为亲厚。
叶孤鸿不觉得奇怪,但只有木道人自己知道,他待叶孤鸿亲厚有另一个原因。
——叶孤鸿是他的亲生儿子。
武当派不许门中弟子结亲生子,而木道人年轻时与表妹沈三娘情投意合,违背门规,错失掌门之位。
他已违背门规,若是再被发现诞下儿女,莫说掌门之位,便是长老之位也不会让他坐。
为报木道人授业解惑之恩,叶凌风与怀孕的沈三娘结为假夫妻。
若是截止到这里,这还算一个不好不坏的故事。
木道人不能当掌门,便将希望寄予自己亲传弟子石鹤,未曾想石鹤亦与他遭受了同样的事情,违背门规,失去掌门之位。
曾经唾手可得的事物一旦失去,心中不甘便会成千论万地增长。为夺得掌门之位,木道人暗地筹谋多年,建立广招天下恶人「幽灵山庄」,叶孤鸿名义上的父亲叶凌风也是建立「幽灵山庄」的元老之一。
叶孤鸿也在为幽灵山庄做事。
木道人对他知根知底,叶孤鸿却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木道人顿了顿,缓缓道:“先前李行风在场我不好多问,你当真不曾见过疑似蛊师的人物?有怀疑的人吗?”
叶孤鸿迟疑了下,道:“弟子起先怀疑过一个人,但他是个哑巴。”
哑巴?
木道人不动声色:“你为何会怀疑他?”
叶孤鸿道:“步公子气度不凡,弟子只看他一眼便对他印象深刻,但实际上步公子温文儒雅,不是习武之人。”
哑巴,姓步。
是陈付七说捡走他珠子的步明灯。
问再多便有些可疑,木道人没有细问,又叮嘱几句,叶孤鸿告退了。
木道人细思片刻,再次传信于风萧,但直到傍晚,依旧没有回信。
他心中烦乱,若是早知风萧性格如此,他一定会多做考虑。
可能够无声无息不露踪迹对人下毒的只有风萧一个,江湖上至今不知他下蛊的手法,除了他几乎没有别人能够更简单地完成他的安排。
武当派与峨眉派的切磋是擂台赛,两派弟子按抽中的编号对战。
山上热热闹闹地开始比赛,风萧潜进山中,默默观察下手的时机。
武当派已经多年未出一个优秀的入门弟子,便是有,也在木道人的安排下送命,只要掌门石雁一死,德高望重的木道人便是众望所归。
但在除掉石雁之前,木道人需要先销毁石雁贴身佩剑「七星剑」剑柄中有关自己违背门规的证据。
石雁身患绝症,但木道人已等不及,他与风萧约定出手之前给他信号,届时他便近石雁的身,夺去「七星剑」,悄悄拿走证据。
但如今风萧现身,武当上下都警戒起来,木道人不由担心风萧能否下手。
木道人高坐台上,底下叶孤鸿正与三英四秀中的石秀雪过招,五招之内制敌,冰山般的面庞依旧冷酷骄傲。
他渐渐地转移了注意力。
一天下来,风萧没有传出信号,身侧的石雁面含笑意,安然无恙。
与木道人心情相似的还有一个人,那人名叫花怜王,正在等待中。
叶孤鸿抽号排在前面,已连胜四人,明日没有他的比赛,便打算趁着天色还亮,下山去逛。
途经擂台,门派中的仆役正在清扫赛场,一位提着水桶的仆役埋头洒水,没有看路,叶孤鸿衣角被溅湿一大片。
他眉头轻皱,寒气四溢,那仆役一惊,抬头后面容普通,甚至有几分不忍直视,疯狂道歉:
“对不住对不住!”
叶孤鸿冷冷道:“小心些。”
他大步离开,身后洒水的仆役半弯着腰目送他走远,目光晦暗。
王怜花直起身,将葫芦瓢往木桶中一送,哐咚一声,他拎着木桶往其余地方走去,势必将武当上上下下熟记于心。
以风萧加入十三只手后的行事风格来看,出现在仓水城十有八九是为任务而来,既然已经确定风萧在仓水,那便在这最热闹的地方抓住他的老鼠尾巴。
王怜花脑海中闪过遇见风萧以来的种种经历,“我不在”三个大字反复闪现,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郁气。
逮住风萧,报复他,气死他,让他道歉!
山下,步明灯撞见一对亲亲热热小情侣。
三英四秀中的叶秀珠正与一面容英俊的青年相视而笑,举着一盏小花灯,双手缓缓地贴近。
月色皎洁,情人低语,缠缠绵绵。
步明灯神色淡淡。
代表青年的红点脑袋上顶着的是“霍天青”三字,是珠光宝气阁的霍总管。
珠光宝气阁的老板阎铁珊和峨眉派掌门独孤一鹤是旧识,曾经也是同僚。
步明灯退至阴影处,转过头,发现斜对面叶孤鸿正望着那对小情侣,表情古怪。
晏游摸下巴:上赶着主动加戏份的冤种倒是挺少见的。
叶孤鸿也看见了步明灯,对视一眼,片刻后两人在人烟繁华处并肩而行。
叶孤鸿并不八卦,况且叶秀珠是峨眉派的人,于情于理他都该当作没看见方才那副景象。
与步明灯偶遇更叫叶孤鸿意外,初次见面已是三天之前,他下山来逛,虽有与步明灯见面之意,却并不知道他在何处。
叶孤鸿与步明灯相隔约有一尺半,这个距离步明灯却依旧能清楚地闻见叶孤鸿身上若隐若现的气味。
步明灯不易察觉地蹙了蹙眉,被这气味熏得有些难受。
他鼻子灵敏,又因自小喝药,对各色药草辨别明晰,叶孤鸿身上极淡的气味他一闻便能推断出是做什么的。
叶孤鸿身上的气味对人体无害,却是杀虫利器。
风萧在峨眉派用精神力探知到王怜花的小动作,晏游不知道他放了什么药,最后却从步明灯这里知道了。
王怜花如此费心劳力,亲身上阵,只为抓住风萧,晏游竟有些不好意思了。
同时他也坚定了不被逮到的决心。
还没有逮到他便这么用心,若是风萧被逮到了得有多惨?
晏游万分感慨地想,只能让千面公子继续不开心下去了。
这边步明灯与叶孤鸿并肩而行,远在汴京,晏游乐得差点没翻下躺椅,抓住扶手才稳住身形。
冷血走进院中就见到他这副模样,屋中烛火摇曳,院中树叶飒飒,晏游姿态闲适,脸上盖书,看不见表情,冷血费解地盯着他,十分疑惑。
晏游拿开书时脸上犹带笑意,好心情地道:“小冷,好久不见,带了你家师兄的酒没?”
一开口还是这副样子。
冷血摇摇头,道:“没有。”
晏游想了想,从桌上拿了个果子,欢快道:“请你的。欢迎回京。”
冷血接住,唇角微扬,道:“多谢。”
他找了个凳子在一旁坐下,终是忍不住问道:“听说你不说书了?”
晏游:“对啊。你想我说书吗?……可是经过太平王世子重金请我后,我的身价也涨了啊。”
冷血:“……当我没说。”!
第40章 汴京日常
冷血在外办案,所听所闻大多是江湖事,对晏游不说书一事是回京后才知晓。
盛夏炎热,他虽然曾想过晏游会暂停说书,却没想过晏游直接不干了。
“至少今年内是不会再说书了,”晏游在躺椅上摇摇晃晃,悠哉地说,“不过你不用难过,我和皓烟书坊的掌柜合作,把故事整理成册,印刷出书啦。”
冷血:并没有难过。
晏游两次出书都有连冷血的份一起送给追命,冷血回到神侯府,夜深人静时翻开晏游的书,看见一个显眼的签名。
第一本还是签名,第二本就变成了有晏游名字的印章。
竟然进步了。
冷血:……
听说世叔手里也有晏游的书,总不至于连世叔的书上都有晏游的痕迹吧……
“有。”
第二天,面对冷血的疑问,追命毫不犹豫地回答:“据说只有我们五个的书有晏游的签名——偷偷告诉你,小侯爷每次都买了二十本书,但晏游连一本签名的书都没送他。”
冷血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在汴京的这两个月,晏游被太平王府请去说书,神通侯也去买晏游的书——
他离京之前晏游有这么受欢迎么?
追命道:“陛下也有看晏游的书呢,他大概算陛下面前的红人了,不过他本人不知道,别告诉他。他知道了一定会得意忘形的。”
冷血赞同地点头。
汴京每日都在变化,但放眼望去,又似乎毫无改变。一成不变的景色,人来人往的街道,冷血入神侯府以来每天都在看。
追命将近两个月的事告诉他,比如从洛阳来的发明家步明灯,以及步明灯收养的小孩顾惜朝。
顾惜朝如今在韦先生门下学习,是韦空帷的学生。
韦空帷曾经教授冷血知识,只是分别的那日并不太美好——韦空帷不能让冷血明白读书的好处,冷血也不理解读书有哪里好,最终韦空帷主动请辞。
话虽如此,冷血对所有教导他的人都抱有敬意,并非讨厌韦空帷,只是观念难以契合。
回京后不久,冷血提着礼物去城郊拜访韦空帷,却在韦家的院子里看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
靠近篱笆的一角,三个人影围在一起低语。
“这是一只鸟——”
袖子扎起,穿着简便的劲装,晏游右手举起一只泥巴捏成的鸟,另一只手举起一坨泥巴,问道:“那这是什么?”
韦恒光举手:“是小狗!”
晏游:“错!是小狼!”
“……。”
顾惜朝忍住了想要说些什么的冲动。
冷血:“…………”
为什么晏游会在这里?
晏游早就注意到他,等冷血走进院子,举着脏兮兮的手向他逼近,笑意盈盈:“小冷,又见面了——”
冷血躲开:“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游沾满泥巴的手指上上下下地舞动,他道:“我和步明灯是朋友,来替他看看小顾。”
顾惜朝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和晏游十分熟悉的少年,无鞘剑,“小冷”,碧眼,气势凛然,应当是他没有见过的神侯府四捕头冷血。
韦恒光举着脏兮兮的手扑了过去:“冷血哥哥!”
晏游起哄,举着手再次上前:“小冷弟弟!”
冷血:“——离我远点!”
韦空帷在书房里看书,院子里吵吵闹闹他听得一清二楚,大致能听出冷血也来了,额角一抽一抽的,更疼了。
不是愤怒,不是讨厌。
是太心累了。
针对晏游。
晏游——自称是步明灯朋友——但除此之外他也是名噪一时的樊楼小晏。
韦空帷为人古板严谨,对说书之流隐隐不屑一顾,读圣贤书,立君子品,做有德人,从那些娱乐书中能学到什么?
然而晏游登门拜访时带了自己的书作为礼物。
韦恒光不喜学习,偶然间看到顾惜朝放在枕头下的书,生出兴致,竟然开始对学习有兴趣了。
晏游本人带来了第二本,纵使韦空帷对他如何不喜,韦恒光和顾惜朝却十分欢迎他。
他们甚至都开始玩泥巴……!
韦空帷每每看到树下专门的玩泥巴区域都很头痛,原本韦恒光只是偶尔玩泥巴,顾惜朝从来不碰,但晏游来了后,他们不止玩泥巴,还上山爬树下河摸鱼,什么都做尽了。
韦空帷叹了口气,没有等冷血来书屋,主动出门去了前院。
站在屋檐下望过去,韦恒光毫不留情地一爪子拽住冷血的衣角,傻兮兮地一笑。
冷血:“……”
他默然,看向晏游。
晏游正轻皱着眉扣手上半干不湿的泥巴,察觉到冷血的视线,抬眼看了片刻,不可思议道:“难道你想要我也上手吗?”
冷血:“不是。”
晏游:“我想也是。”
冷血一梗,道:“你除了玩泥巴就没有别的能带他们做的事了吗?”
晏游歪头想了想,表情忽然一变:“你嫌我幼稚?”
冷血点头:“是。”
晏游一拳头挥了过去,呼哈两下都挥空,严肃道:“你侮辱了我,罚你今后不准听我讲的故事。”
冷血漠然:“哦。”
顾惜朝提着半桶水走过来,招呼道:“你们来洗手吧。”
晏游回头,和步恒光一起凑在水桶旁净手。
冷血看看顾惜朝,又看看水桶旁的一大一小,晏游笑着向顾惜朝道歉,没有半分羞赧,冷血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变得一言难尽。
韦空帷看完全程,看晏游的目光也变得复杂起来。
冷血也交到朋友了呢……
韦空帷不是多话的人,即使曾经和冷血朝夕相处四年之久,期间两人之间的话题也只与学业有关。
冷血上门拜访, 心意送到, 除了给韦空帷的礼物,还有给顾惜朝的见面礼。
毕竟是在同一位先生门下学习,即使冷血不承认自己是韦空帷的学生,但两人之间也有教导之谊,所以冷血上门拜访也有恭贺韦空帷收学生这一原因。
顾惜朝受宠若惊,郑重其事地道谢:“多谢冷血捕头。”
冷血点点头。
神侯府里的其他人都夸过顾惜朝,所以他未见顾惜朝之前便对他很有好感了。
顾惜朝眼底有不服输的野心,而冷血喜欢不服输的人。
韦空帷知道他在这里有些多余,两个年轻人都明显拘谨了很多,他便带韦恒光和顾惜朝到书房习字。
顾惜朝早早完成了今天的作业,现在要看的书是额外加的任务,只有韦恒光静不下心,字写得像狗爬,练字的纸像画失败了的水墨画。
冷血今日有假,两人一合计,决定去酒楼吃顿饭。
晏游是乘着驴车来城郊的,在驴车前晏游拾起绳子,塞到冷血手里,笑容爽朗:“多谢小冷捕头。”
冷血:“……”
驴车慢悠悠地走,冷血握着绳子坐在车头,晏游舒舒服服地躺在车板上。
他伸出五指,透过指尖缝隙看天,天边风轻云淡,碧空如洗,一只飞鸟振翅掠过,化为余光中的一道黑影。
晏游忽然感慨:“能让大名鼎鼎的冷血捕头替我驾车,我真厉害。”
冷血充满疑问地重复:“你厉害?”
晏游从善如流:“你人好。”
冷血握着缰绳,也有些恍惚,和晏游在一块总会不自觉地悠闲下来,他从不停歇,练剑破案,伸张正义,惩奸除恶。
在晏游身边,仿佛位于另一个世界,有时候甚至很难跟上他的想法。
冷血问道:“你既然不说书,之后还有别的打算吗?我记得你刚遇见我时说会变得家财万贯,只凭写书的钱似乎变不成富翁。”
晏游道:“我家财万贯的本钱被你拿走了——所以我放弃了。毕竟我现在有屋有钱,什么都不愁啊。”
他翘起二郎腿,双臂摊开,语气闲适:“汴京很大,总能遇见一些有趣的事和人的。话说小冷捕头,你不说说你在外面遇见了什么事吗?给我些灵感呗。”
冷血便同他说起在外办案子的见闻,一问一答,偶尔就某个问题争讨起来,驴车慢悠悠地晃荡,路渐渐宽敞,行人变多,投向驴车的目光也增多了。
右手边的木杆上系着一顶草帽,冷血默默地把那顶草帽解下,戴到自己头顶。
左手边还有一顶草帽,冷血问车板上的晏游:“你要戴吗?”
晏游说了声“要”,冷血反手递给他。
戴上草帽后行了片刻,迎面走来铁手二师兄,冷血和他远远地互望一眼便知道二师兄认出了他,行至近处,冷血摘下草帽问好:“二师兄。”
铁手点头,目光移向车板:“师弟,你这驴车是从……”
他话语戛然而止,表情竟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冷血不解,回头后也陷入沉默。
只见晏游身体躺平,双手叠放在腹部,脸上遮着方才他递过去的草帽,安详又和谐。
很难不让人误解。
铁手怕自己误解了,于是问道:“这位是晏公子……?”
冷血点了点头,道:“他只是睡着了。”
铁手的表情古怪,他和晏游打的交道不多,但常从两位师弟口中听说有关晏游的事情,也曾收到晏游的赠礼。
现在他可能理解为什么两位师弟说到晏游,会是那么一副心情复杂的模样了。
晏游是真的睡着了。
精神力3s+也是要休息的,有冷血当免费保镖,他很放心地定了闹钟,在车板上安心地进入梦乡。
冷血向铁手道别,重新戴上草帽,载着睡得贼香的晏游往他们约好的酒楼前行。
“没有下回了。”
在饭桌上,冷血十分冷酷地说道:“要睡回家睡,在街上睡有碍观瞻。”
晏游胡乱地点头:“明白。”
驴车停在酒楼门口、晏游从车上猛然坐起时,楼里掌柜和小二先是露出了惊吓的表情,看清是晏游后竟然松了口气,仿佛在说:原来是你啊,是你就没事了。
从他们的反应就看出晏游是这家酒楼的常客,只有和晏游相处得久的人才会有那样的反应。
冷血心情复杂:晏游在这家酒楼里究竟做过什么?
晏游打了个哈欠,指着菜单向冷血介绍味道不错的菜。
“这家店便宜量大人还少,傍晚能看见夕阳和那边的玉泉山。”晏游向冷血介绍道,“是你走之后我新发现的好地方。”
现在还不是傍晚,但天边已有若隐若现的橘色,远处山雾朦胧,在风中涌动。
冷血第一次知道汴京还有这样的好地方。
“太偏了。”冷血道,“我带你来的路上光是找路都绕了一大圈。”
他大多数时候都有公务在身,便利为上,可能也就只和晏游来这一次了。
晏游向他眨眨眼:“但来一次也不亏。”
冷血嘴角微扬:“你说得对。”
汴京城繁荣热闹,鱼龙混杂,不同人物的眼线遍布汴京各处。
每日都有专人将京中发生的各种事情报告给自己的上司。
今天,有一件事同时被几人观测到,记录在册,呈上报告。
神侯府的冷血捕头今天用驴车载着曾在樊楼说书的小晏先生走遍大街小巷。
苏梦枕:……为什么?
方应看:……搞不懂。
狄飞惊沉思:除了这些,他还知道这两人的最终目的地。
是他暗处的产业,不是晏游和他没有约定就会偶尔见面的酒楼,而是另一家晏游常去的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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