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汇合no.1
蔺尘星进的山脚下有几户人家,叶孤鸿为了防止自己白费功夫, 特意向附近的农户询问。
农户们对蔺尘星都有印象。那小少年背着个快有他一半高的大竹篓向山中走去,有农夫好奇地询问,对方却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看了他一眼, 一言不发,径直向山中走去。
是位有些冷漠的、令人感到疏远的少年。
叶孤鸿确认了楚留香的消息确实可靠,随后望着高山沉吟半晌,有些为难。
进山还是不进山,这是个问题。
若是错过而失之交臂,只有遗憾,若是干等着,又不知对方何时会现身。
叶孤鸿找了熟悉山中情况的猎户询问直接进山找人的可能性大不大,那猎户知道叶孤鸿是要找人,很是为难,说山中道路崎岖,又不知那少年进山去做什么,闷头找人有很大可能是白下功夫。
叶孤鸿颇为郁闷,他前来找人之时并未想过会如此麻烦,斟酌片刻,只得留下随行的一人,并请农户们在附近替他盯着从山中出现的少年。
而他本人,则跟随猎户去山中寻人。
“蔺大夫——”
叶孤鸿鲜少高声喊人,但情况紧急,他也顾不上学西门吹雪的逼格,提气在山间扬声呼喊。
“蔺大夫——”
猎户在前边领路,也扬声帮忙喊人。
惊鸟从林间振翅起飞,化作虚空中的远影,山间林风萧瑟,一片寂静。
两人一路走一路大声喊人,走至大山深处,喊得口干舌燥,只有些小动物时不时地蹿出来,不见蔺大夫半点影子。
猎户收钱办事,十分耐心,叶孤鸿却渐渐没了耐心,山间宽阔,山脉连绵不绝,只这么喊怕是一天都等不来人。
他决定再喊一会儿。
“蔺大夫——在下乃武当派叶孤鸿,有要事相求!”
叶孤鸿提气扬声,声震苍穹,嗓子震得发痛,猎户悄悄捂住耳朵向后退了两步。
叶孤鸿的表情不是很好看,捂着喉口,有些想打道回府了。
从不远处忽然传来簌簌声,猎户和叶孤鸿耳朵一竖,齐齐看向声源地。
只见四丈远的地方树丛耸动着,透过缝隙隐隐能看见黑色的布料。
叶孤鸿目不转睛。
一颗脑袋钻出树丛,黑发垂搭在肩侧,黑衣少年趴在树丛里抬头向四丈外的两人看来,面容稚嫩,说是十二三岁也不为过,但双目晶亮,如天上繁星,灼灼发光,有几分少年老成之感。
双方沉默着对峙。
叶孤鸿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神情和此刻的脑子一样空白。
虽说是年纪小的大夫,但这也未免太小了……
或者说,这人真的是那位蔺大夫?
叶孤鸿正在思忖如何询问,那一脸警惕的少年盯着他瞅了好一会儿,语气低沉地道:“喊蔺大夫的是你”
“正是。” 叶孤鸿道,“在下乃武当派叶孤鸿,听闻阁下能解蛊,想请阁下出手救一个人。”
蔺尘星板着脸,没有从地上爬起的打算,卡在树丛中从下而上仰望着叶孤鸿。
“解蛊?”蔺尘星重复了一遍,表情中显出几分闷闷不乐,很不愉快地道,“就因为解了蛊,我被左轻侯请过去当庸医骂。”
叶孤鸿怕他不肯解蛊,慌忙道:“左庄主认定阁下是庸医,我却不这么认为,我相信你的医术——不知阁下可认识白云城主叶孤城?他是在下的堂兄。”
“……叶孤城。”蔺尘星歪歪脑袋,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们的名字如此相像……可你们长得不大像。”
叶孤鸿还是俯首看他,两人一上一下,场景分外奇妙。
“常有人这么说。”叶孤鸿道,“阁下可愿随我一起去武当为掌门医治?我必定重金酬谢。”
蔺尘星道:“我去了你会说我是庸医么?”
叶孤鸿道:“不会。”
蔺尘星直勾勾地盯着他。
叶孤鸿泰然自若。
蔺尘星道:“一般来说,说不会就是会。”
叶孤鸿觉得这话很没道理:“我说不会就是不会。”
蔺尘星利索地从地上爬起,拍拍一身灰尘,从身后的树丛里拎起沉甸甸的竹篓背在身后,道:“你将你掌门的病状说与我听,还有当日情形都告知我。”
“好——”
叶孤鸿心中惊喜,面上依旧是西门吹雪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蔺尘星拍着衣裳扭过脸盯着他看了片刻,又转过脸。
叶孤鸿有点糊涂,蔺尘星这时道:“你和你堂兄是真的不太像。”
“……”叶孤鸿十分好奇蔺尘星与叶孤城有何关系,却不好发问,回答道,“常有人这么说。”
一行三人往山下走,蔺尘星走在前头。
蔺尘星问道:“你从谁那里知道我的名字?”
叶孤鸿道:“楚留香。”
蔺尘星喃喃道:“那个顶着一身花香的家伙……”
叶孤鸿问道:“请问阁下与我堂兄是朋友么?”
蔺尘星道:“不是朋友。他也是有求于我的人。”
叶孤鸿很是讶异,白云城主竟然也会有需要求人的事情?
蔺尘星却没有注意到他的讶异,自顾自地道:“他初次上岛,就砍了我十株草药,欠了我许多银子。”
叶孤鸿:……什么岛?什么银子?
原来蔺大夫是他哥的债主?
蔺尘星却已经不打算继续说下去了,埋头在前面走着,看起来竟然比猎户还要熟悉山中的情况。
叶孤鸿数了数日子,农夫看见蔺尘星上山是近半个月之前,换言之,难怪蔺尘星对山路如此熟悉。
两人告别猎户,叶孤鸿带着随从与蔺尘星去城中客栈歇息。
蔺尘星听叶孤鸿详细说明之后一直在整理,得出结论,从竹篓里扒出瓷瓶, “那位蛊师本事平平, 这蛊他已经用过一回,我手里有现成的解药。”
即将顶替中原一点红成为“天下第一杀手”、威名远播的「蛊师」被他评价为本事平平已经很令人意外,但另一件事更让叶孤鸿意外。
他问道:“大夫你会亲自去么?”
蔺尘星奇怪道:“我去与不去对你师父的病情都没有太大的影响。你说了,只想让他醒过来。”
叶孤鸿道:“可大夫你不曾望闻问切……除蛊毒之外,我师父还身患绝症,两者结合不会更加严重么?”
蔺尘星道:“没有这回事。蛊毒是蛊毒,绝症是绝症,我只能治蛊毒,绝症治不了。”
叶孤鸿眉头轻皱,握着瓷瓶出神。
天色已晚,明日再聊,蔺尘星面上困意涌现,朝叶孤鸿点点头,关上门,安心地睡觉了。
蔺尘星容貌年轻,连睡眠习惯也很年轻,叶孤鸿原本还怀疑他是鹤发童颜驻颜有术的前辈,但看他的表现,显然不是。
他确实如外表一般,年纪不大。
叶孤鸿握着瓷瓶对着紧闭的房门,非常困惑:蛊毒原来这么好解的吗?既然如此,为何人人都畏惧「蛊师」杀人于无形的手段?
朝日初升,松江府笼罩在一层金色的朦胧雾气里,柔和而精致。
蔺尘星早早醒来,洗漱过后走出客栈,背着他的竹篓向医馆走去。
叶孤鸿追上他时,蔺尘星刚从医馆里出来,手里的钱袋鼓鼓囊囊,显然是卖了药。
叶孤鸿问道:“蔺大夫很缺钱么?”
蔺尘星摇摇头,万分严肃地道:“钱不愁多,以防万一。”
看起来是有过前车之鉴。
叶孤鸿忍不住想。
“蔺大夫,你还要卖药?”叶孤鸿看他准备继续向前走,大步跟上他,两人并肩而行,“我还没有给你买要钱,你不必如此急切。”
蔺尘星看他一眼,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过了片刻才道:“你打算给我多少银子?”
叶孤鸿道:“我希望蔺大夫能与我一起去武当,亲自为掌门师父诊治。您出个价。”
蔺尘星皱起眉头,有点不高兴。
在他看来,特意去一趟武当是没有必要的。
叶孤鸿恳切道:“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都会满足你,只希望你随我走一趟。”
两人正说着,前方医馆走出一人,向他们的方向看来。
他看见蔺尘星,瞳孔微缩,一向表情淡淡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叶孤鸿和蔺尘星向他的方向看去。
身着淡衣的年轻公子站在前方的医馆门口,神色莫测,身形消瘦,站姿笔挺,玉树临风,一眼望过去,赏心悦目,心旷神怡。
年轻公子向两人微微一笑,迈步走了过来。
蔺尘星朝叶孤鸿身后躲了躲。
叶孤鸿:……?
为什么要躲?
蔺尘星躲在叶孤鸿身后和年轻公子对视, 后者瞧见他一副对自己陌生不已的模样, 脚步微微一滞,眼中浮现出小小的困惑。
叶孤鸿也很困惑。
前方是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身后是莫名开始怕人的蔺大夫……话说昨日在客栈中时蔺大夫也忽然变得十分沉默……
翩翩公子浅笑着向他们颔首致意,从他们身边路过。
可奇怪的是,他一开始分明是想向他们搭话的。
目光也一直放在蔺大夫身上。
叶孤鸿目送着翩翩公子远去。
他一走远,蔺尘星便大大地松了口气。
叶孤鸿问道:“蔺大夫,你怕和人说话么?”
蔺尘星立刻道:“没有!不是!”
叶孤鸿:……看来是的。
可蔺尘星初次见他时的态度可和那位公子不一样……方才也相当顺畅地卖出好些药草。
叶孤鸿再次问起蔺尘星是否愿意和他同去武当。
蔺尘星断然拒绝。
四个马甲连同本体都有共同之处,说做就做,做出的决定非必要不更改,更何况特意去一趟武当确实没必要。
二号三号可是先后从那边赶来的。
叶孤鸿心中还是放心不下,却别无选择,给了蔺尘星数张银票作为谢礼,当下便决定启程回武当。
他来松江府之前曾向叶孤城写过信询问蔺尘星的事情,然而叶孤鸿如今不仅找到了蔺尘星,甚至也拿到了解药,心里不免奇怪。
堂兄是否有收到他的信?莫非是路上出了差错?
只是再多疑问,目前都无人解答,叶孤鸿向蔺尘星告辞,替他付了三天的房钱,离开松江府。
马车从街上驶过,楚留香看见并认出是叶孤鸿的马车,微微一愣:这么快就离开,是已经找到蔺尘星了吗?
这速度快得出乎他的预料。
楚留香思忖片刻,拐道去医馆,掌柜对他已经十分熟悉,热情地告知他确实有一位少年大夫来他这里卖过药。
就在今天清晨。
“他年纪小,但说起药理头头是道,对各种药草的药性了如指掌,我指什么他答什么,还都答对了。”掌柜道,“他还想卖药丸,但我不敢收,只收了他采的药草。”
楚留香:……为何听起来他似乎手头拮据?
上回也是,坐在路边啃饼。
“多谢掌柜告知。”楚留香笑着道谢,“不知那位白发剑客可曾来问过?”
掌柜摇摇头。
楚留香向掌柜告辞,走出医馆,不由扶额。
寻找蔺尘星的人是休夜,可最早知道消息的人竟然一直是他。
还是太过好奇。
楚留香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气音未落,白发剑客从道路远处走来,越过楚留香,走进医馆,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但掌柜回答他时不比回答楚留香时热情,除了点头之外只有寥寥简短的词句——面对休夜,他不敢多说话。
楚留香哭笑不得。
休夜走出医馆,继续向下一个医馆询问,逐渐问出那为少年大夫的去向。
楚留香在他身边走着,一言不发,但休夜似乎有些不耐烦了,转头看他一眼,眼中是无形的警告。
楚留香笑而不语:“我与蔺大夫有过两面之缘,他年纪小,我总忍不住担心他。”
休夜缓缓地眨了眨眼。
“年纪小?”
楚留香点头,反而奇怪于休夜为何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反问。
蔺大夫年纪不小么?
与他们相比,未及弱冠,正是青春年华,怎么不小?
休夜转过脸,表情冷淡,一言不发,向蔺尘星居住的客栈走去。
在客栈不远处,小少年背着有他半人高的竹篓,从客栈中走了出来。
楚留香和休夜一顿,同时加快步伐。
大抵是两人的视线太过专注,蔺尘星察觉到他们的注视,回头一看,表情渐渐变得僵硬。
下一秒,蔺尘星拔腿就跑,背后的竹篓一颠一颠的,飞快跑远。
楚留香:……等等好像不该是这样?
蔺尘星看见他们后拔腿狂奔着实出人意料,楚留香还在疑惑,休夜足下一点,一阵风刮过,身影已然出现在蔺尘星身后。
楚留香忍不住赞叹一声:“好身法!”
休夜一把拎住蔺尘星的衣领,气势森然,一语不发地盯着蔺尘星。
蔺尘星板着脸回瞪。
楚留香:“……”
在远处看起来,这分明是以大欺小的最佳表现场景。!
第52章 汇合no.2
蔺尘星被揪住衣领,不见半分惧色,输人不输阵,强硬地回瞪,气势汹汹。
休夜面无表情,神色阴郁,气势骇人。
楚留香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满脑袋问号。
“你抓我干什么?” 蔺尘星皱着眉道,“小小年纪,真是无礼。”
休夜道:“你跑什么?”
蔺尘星道:“你追我,我当然要跑。”
休夜盯着他。
如同确认一般,休夜抓起蔺尘星的手腕。
他在摸骨。
楚留香对休夜与蔺尘星的关系好奇更甚,慢慢走上前。
蔺尘星试图抽手,却被休夜紧紧捏住,抽脱不得,脸上满是孩子气的愤懑。
休夜摸完手骨摸头骨,蔺尘星甩着脑袋避开,一连串动作下来,他面不改色地收回手。
蔺尘星很不愉快:“你要确认什么?耍流氓吗?”
休夜盯着他,慢慢松开揪住他衣领的手。
蔺尘星站稳后立刻拔腿,休夜忽然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成功让蔺尘星停住脚步,僵硬地看向休夜。
休夜说的是:
“你失忆了?”
蔺尘星表情僵硬,惊愕和茫然一闪而过,化作满满的防备。
休夜盯着他,仿佛确认了什么,微微垂眼:“果然如此。”
蔺尘星:“…………”
作为旁观者,楚留香明白休夜说的是真相,因为蔺尘星抿唇站在原地,看向休夜的目光中满是被戳中痛点的戒备。
从休夜的表现来看,他显然认识蔺尘星,而蔺尘星对他毫无印象。
如此说来,休夜一开始的反应都情有可原。
面前两人仍在僵持,气氛凝滞严肃,楚留香的目光落在蔺尘星的手骨上,心中若有所思,旋即抬眼,温和笑道:“蔺大夫,休公子,你们两位不如寻一处安静的地方详谈?”
休夜淡淡道:“没什么好谈的。”
蔺尘星似乎没有料到休夜会如此回应,呆住。
楚留香愣了:费心寻找蔺大夫的人不是你吗?
休夜看了蔺尘星一眼,再次重复了一遍,道:“没什么好谈的。”
他转身想要离开,蔺尘星生气地拽住他:“是你先找上我的!为什么是你说没什么好谈的?既然如此,一开始看出我不认得你的话就别来找我!”
休夜垂眼,目光从被紧拽的衣角飘过,神色阴郁,和蔺尘星对视。
“那你想和我谈吗?”
“不想!”
楚留香:“…………”
不……蔺大夫,你的回答是不是太过掷地有声了?
这种时候,说“想”才是更符合发展的回答吧。
休夜无声地轻笑了一下。
有如月照光华,春雪自枝头坠入湖中,漾开层层涟漪。
转瞬即逝。
“我只是说了你想说的话而已。” 休夜道,“由你说和由我说,又有什么分别?”
他冷淡而不失强硬的拂开蔺尘星紧握着他衣角的手,仿佛方才的微笑不曾出现过一般。
“反正我对你来说,也只是个陌生人罢了。”
蔺尘星收回手,不觉得受伤,反而无比认同休夜的说法。
休夜和他所遇见的成千上万的人一样,是路人,是陌生人。
前尘往事如过眼云烟,他没有半分印象,此刻只不过是恰巧遇见了一个认识“过去的他”的人罢了。
他对自己过去的人生毫无兴趣。
——因为没有被记载下来的人和事,肯定是不重要的。
蔺尘星点了点头,仍然有些记仇,不高兴地道:“既然如此,你不如一开始就拿我当陌生人。”
休夜:“。”
楚留香心中一叹,休夜只是嘴上说得如此无情,想来心情并不平静。
若非如此,休夜怎会辛苦寻找蔺尘星,甚至不曾放弃?
休夜一向高居云端,冷冷淡淡拒人千里,忽然一下子在楚留香眼中变得有人情味了。
楚留香正这么想着,便听休夜毫无感情地道:“这么多年你还是个矮子,真叫我意外。”
蔺尘星:“…………”
楚留香:“…………”
休夜转头就走。
这回他顺顺利利地离开了。
蔺尘星望着他的背影,半晌说不出话来,气得狠狠一跺脚,转身往向反的方向跑去。
楚留香:“……”
他该往哪边追去呢?
最终楚留香哪边也没去追。
一个两个都十分难搞,楚留香有几日不曾回掷杯山庄,如今暗中查得左明珠装病的真相,便打算回山庄中看看情况。
掷杯山庄中有位他不曾料到的新客人,双目明亮,上唇上方的两撇胡子似眉毛,江湖人称:「四条眉毛陆小凤」。
楚留香看见他便忍不住想笑,山庄中气氛严肃,楚留香只浅浅地笑了笑,待回到安置的院子中才畅快地大笑出声。
说来也奇怪,他们二人都是为了吃左轻侯的鲈鱼脍而来,这也算心有灵犀一点通。
左明珠已经逐渐好转,楚留香查到的真相说到底只是两对痴男怨女想要在一起而弄出的小闹剧,并无任何不可言说的苦衷。
总体来说,确实是一场闹剧。
为此楚留香还悄悄潜入左轻侯的仇人——薛衣人府中,薛家庄的二公子与左明珠情投意合,却因世仇,绝无可能在一起。
薛衣人的亲家施举人与左轻侯原先也是至交好友,但自从施薛两家结为亲家,掷杯山庄便与施家老死不相往来。
施家的小姐施茵与薛家二公子薛斌有婚约,然而她另有心上人,四位痴情人一琢磨,便想出一招借尸还魂。
施茵与左明珠同时病重,届时施茵“病死”,借左明珠之身还魂,最终左明珠和薛斌便能如愿以偿,名正言顺地成亲。
而施茵则与心上人离开松江府,比翼连枝,天高任鸟飞。
神医张简斋则是重要的一环,而他也愿意协助。
只是闹剧未曾开演,便被蔺尘星一壶透心凉的冰水浇没了。
楚留香去施家查探时,施茵已经病愈,只是心情不畅,整日闷闷不乐。
想也是当然,计划不能实施,又不知能等到猴年马月,不能与心上人双宿双飞,当然会闷闷不乐。
楚留香年轻时和和初出茅庐的少年陆小凤一同破过案,两人在这方面总是莫名其妙地有默契——撞上各种奇奇怪怪案子的默契——楚留香便简要地向陆小凤说了他所查到的真相。
陆小凤只当左明珠是普通的怪病,不成想背后竟有此种隐情,听得直咋舌,稀奇不已。
“我今日又见着了那位小大夫。”楚留香道,“算起来应当是第三次见他。”
陆小凤很感兴趣,问道:“他叫什么?”
左轻侯对少年大夫满腹埋怨,却叫不出他的名字。只说不管怎么问,少年都不愿说出名字。
楚留香道:“他名为蔺尘星。尘埃的尘,星星的星。从外表来看,年纪确实不大。”
陆小凤扬起眉毛,抓住重点:“从外表来看?”
楚留香便将今天的事情告诉陆小凤。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江湖中确实有些奇特的功法,练之可保持容颜不老,如同时间凝滞,却并非毫无弊处。
只是楚留香看一眼就能看出蔺尘星不通武艺,加上也许是他失忆的缘故,心性天真,自然不会让人对他的年龄产生怀疑。
休夜摸骨摸得十分认真,楚留香其实也十分想确认蔺尘星的年纪,但没头没尾,不能上手摸骨。
陆小凤嘴角直抽抽,没有说话,表情古怪。
楚留香疑惑地看他:“?”
“你方才说了休夜?那位罗刹剑客?”
“正是。他今日才同我说了第一句话。”
楚留香说起这回事还颇为感叹。
休夜对着蔺尘星说了那么多话,去各个医馆询问时也言简意赅,该说的都说了。
换言之,他只是认为没有必要的话不必说。
“休夜……和传闻中的不大一样。”
楚留香只能给予这么微妙的评价,小晏先生嘴里的休夜,传闻中的休夜,在松江府见到的休夜,分明是三个不同的人。
陆小凤的心情十分微妙,只能露出苦笑。
他所认识的西域中的休夜,是传闻开始的起点。
“我见过他,在沙漠中和他同行过一段时间。”
陆小凤将自己和休夜之间的事告诉朋友,他看休夜篡位夺权,看休夜飞速让位,也看他在沙漠中状如罗刹,带着满身戾气,毫不犹豫地杀人。
休夜来中原之后,他们之间也曾同行过一段时间。
“不过之后偶遇无情大捕头,他就跑了。”陆小凤叹了口气,“我原先还想过带他来松江府蹭鲈鱼脍,结果我们都到了松江府,却吃不上鲈鱼脍。”
楚留香摸摸鼻子,陆小凤虽然寥寥数语带过,但不用深想就能知道他的经历不平凡。
“明天去见他吗?”
休夜外表特殊,很好找。楚留香这么问陆小凤,是知道答案的。
陆小凤咧嘴一笑,贼兮兮的:“当然要去见他。”
休夜越不想见他,陆小凤就偏要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时隔多日不见,休夜肯定会意外。
楚留香毫不意外,笑了起来。
翌日。
阳光明朗,却并不灼人。如今是初冬,枝头光秃秃的,地面铺满枯黄的落叶。
休夜坐在茶棚角落,面无表情,周边以他半径,空出四张桌子。
没有一个人敢接近这位外表冷漠无情的剑客,仿佛只要靠近他一步,就会嗝屁。
陆小凤大大咧咧地顶着茶客惊奇的目光,一撩下摆,在休夜面前坐下。
“好久不见。”陆小凤的语气带着点小得瑟,“咱们又见面了。”
潜在意思是没想到吧哈哈哈哈哈咱们又见面了。
休夜慢吞吞地抬眼,眼底是经久不化的霜雪,漠然如旧。
系统津津有味地看戏嗑瓜子:【陆小凤这性格和你大概能处得来,但一号不行,对着一号他只会吃瘪。】
晏游给它点了个赞,随后静音。
嗑瓜子音效太烦人了。
系统:…………
陆小凤很开心:“咱们果真有缘。你认识楚留香吗?我和他是朋友,昨夜从他那里知道你也在松江府,今天我就来找你了。”
休夜:“不认识。”
陆小凤:“……他不是这么对我说的。”
休夜移开视线,不再搭理他。
陆小凤看着他,休夜简直是个大冰块,怎么也捂不化。
两人好歹也算熟人了,之间相隔的距离始终未曾缩短。
陆小凤还想继续说,远处路上一匹黑马、一辆马车前后狂奔而来,荡起滚滚烟尘。
黑马嘶鸣着在茶棚外停下,少年从马上一跃而下,服饰颜色鲜丽,身上的银饰碰撞,发出清亮的声音,在阳光下反射着银光。
“来一碗热汤。”
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大步走进茶棚的少年朝气蓬勃,剑眉星目,神色张扬,桀骜不驯。
马车紧随着停下,一名绯衣少年从车厢中窜出,大步跟在那少年身后。
这对组合十分吸引人的视线,茶棚中众人,包括陆小凤都看了过去。
“你跑那么快是急着投胎吗!”
“追不上我就耍嘴皮子,无聊!”
“……你闭嘴!”
……虽然两人年龄相仿,但关系不大好的样子。!
第53章 汇合no.3
许是一直被注视着而感到烦躁,坐下之前少年满是不耐烦地在茶棚中扫视一圈, 目光中满是慑人之意。
茶客们非常有默契地唰唰收回视线, 不和那黑豹一样的少年对上眼睛。
少年目光逡巡一圈,见没人再盯着他,正要坐下,却骤然瞥见角落里望着茶棚外神色淡漠的白发青年。
方才休夜被陆小凤挡住身影,风萧未能看见,此刻角度发生变化,休夜的模样映入眼中,一头白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风萧“咻”得立刻站了起来。
王怜花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先看见休夜,随后目光一转,落在陆小凤身上。
怎么这两人又聚在一起了?
王怜花有些不解,据他所知,陆小凤先休夜一步回到中原,两人在沙漠中分道扬镳,不欢而散。
风萧已经冲了过去,身姿矫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在桌边,目光灼灼,盯着白发剑客,发出近似于肯定的疑问:
“你是休夜!”
陆小凤盯着少年的后脑勺,比起被无视的心酸,更多的是满满的好奇。
休夜看向他,目光冷淡,不发一言。
他这般煞气汹汹,令人退避三舍,风萧却视若无睹,与休夜距离拉得极近,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休夜……
的头发。
满头白发仿佛生来如此,柔顺光滑,如绸缎一般。
王怜花好整以暇,撑在旁边的桌面上看热闹,风萧对休夜念念不忘记挂已久,他对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十分好奇。
陆小凤忍不住瞄他一眼。
王怜花眉毛一挑,瞪了回去。
陆小凤宽和地对他一笑,收回视线:现在的年轻人啊……
等等。他也不老啊。
陆小凤和王怜花一样,专心致志地看起同行人的热闹来。
休夜不说话,风萧盯着他的头发看了半晌,确认了什么,紧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认识一位大夫吗?大概是……十年前?”
陆小凤从楚留香那里听过小大夫(?)蔺尘星的事,闻言一怔,落在风萧身上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
这位少年也认得蔺尘星?
王怜花耳朵竖起,全力以赴光明正大地听墙角。
两人虽然一路上追追打打,但对彼此依旧一无所知。
风萧不肯说,王怜花不愿说,用来搪塞风萧的假名从“秦淮”到“长江”“黄河”“泰山”“嵩山”,各种名山名水轮了个遍,风萧次次都能识破,从来不喊他任何一个假名。
“……”休夜正眼看他,眼中浮光盈盈,问道,“你要见他?”
风萧道:“我要见他。”
休夜漠然道:“去灵霄居,他在那里。”
风萧微呆:“……你不问我为什么知道你吗?”
休夜道:“没什么好知道的。别烦我。”
风萧又问:“你见过他了吗?”
休夜点头。
风萧小声问:“他不是你的救命恩人么?”
休夜瞥他一眼,眼底阴云涌动,山呼海啸,语气却冷如寒霜:“他那时是这么对你说的?……我从未求他救我。”
风萧慢慢地皱起眉,盯着休夜,满眼不解。
“他虽然不是这么对我说的……但他救了你是事实。难道这不算你的救命恩人?”
休夜默然不语。
茶博士早早准备好了热汤,看他们这处气氛凝滞,进退两难,坐在木桌后冒出一个脑袋,一脸苦兮兮。
王怜花踢了风萧一脚:“发什么呆?还喝不喝了?”
风萧瞪他,对茶博士道:“往里面加一把土,端给我旁边这个红衣裳的。”
“……”
茶博士哭丧着脸,心想他要敢下手那加了土的汤就是往他嘴里倒了。
陆小凤低头忍笑。
风萧朝茶博士挥挥手,让他端来热汤,喝了一口,他小声问道:“他和以前还是一样么?”
休夜道:“一样。”
风萧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陆小凤和他对上视线,微微一笑。
风萧来回看了他和休夜一眼,又转头看了看王怜花,道:“他比你讨喜多了。”
陆小凤:……我是不是该说谢谢夸奖。
王怜花猛地踹了一脚风萧坐着的长凳:“闭嘴!”
风萧差点摔下凳子,桌上的热汤洒了些许,他咕咚咕咚喝下变温的热汤,转头伸脚就要踹王怜花的长凳。
王怜花早有准备,运气稳住身形安如泰山,风萧踹了一脚没踹动,看王怜花嘴角露笑,第二脚立刻换了方向,一脚跺上绯红的衣袍。
一、二、三、四……
一切发生在转眼间,陆小凤看得目瞪口呆,脑海里一片空白。
艳丽的绯色染成灰黑色,风萧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王怜花大怒,撩起衣袍紧追其后,怒道:“你给我站住!”
风萧回头做了个鬼脸:“有本事你追上来!”
王怜花随手扔出几枚石子暗器,风萧灵巧地躲避,解开缰绳,翻身上马,驾马而去。
王怜花又恼又怒,乘着马车紧随其后。
两位少年吵吵闹闹的来,吵吵闹闹的走,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陆小凤不由感慨:真是有活力的年轻人。
休夜本来也正是在活力满满的年纪。
陆小凤暗自思忖,目光落在休夜的脸上。
年轻的面容,冰冷压抑的气质,十分矛盾。
“他去见那位小大夫了,你不和他一起去吗?”陆小凤语气堪称温和,“也许你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休夜道:“他去了只会失望。”
“……”陆小凤鬼使神差,问道,“你已经失望过了吗?”
休夜奇怪地看他一眼,似乎觉得他问的问题十分有趣,笑了起来:“我从未报以希望,何来失望之说?”
平心而论,休夜容貌出色,却总是神色阴郁冷淡,展颜微笑时如昙花一现,着实好看。
然而休夜一笑,陆小凤却后背一凉,怎么也习惯不了他这样子微笑。
陆小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想和你交朋友真是件难事。” 他说,“什么样的人能成为你的朋友?”
休夜看他一眼,转头又去盯着外面的灰色的山、清绿的水、湛蓝的天。
天际云卷云舒,落叶飘零,休夜沉默地像一座雪山。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毕竟他已经很多年不曾交过朋友了。
灵霄居。
风萧一路上询问路人,七转八拐,终于在日落前找到这家客栈。
他先是问了掌柜这里是否有一位大夫下榻,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便订下大夫隔壁的房间。
“我要他隔壁的房间。”
王怜花衣裳整齐,毫不凌乱,却不大干净。
衣袍中间黑色的脚印异常显眼。
掌柜应了一声,正要提笔记录,风萧道:“给他安排到猪圈里。”
掌柜:“……咦?”
王怜花道:“别理他,多给你二十两,把他安排到马厩里,我要大夫旁边的房间。”
风萧道:“别给他房间,让他滚。给你一百两。”
王怜花道:“他是个穷鬼,别听他鬼扯。”
掌柜颤颤巍巍:“到底要哪个房间?”
风萧道:“那位大夫的隔壁。”
王怜花道:“这穷鬼的隔壁。”
掌柜:……
掌柜不敢说话,也不想说话,默默按照两位奇怪客官的要求安排好房间,并递出钥匙,让小二带他们去房间。
风萧问道:“大夫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掌柜想了想,道:“大夫前几天都是在日落前后回来,应当快了。”
两位少年向楼上走去,掌柜看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不解地摇了摇头。
那位小大夫来时是与一位白衣剑客同行,不过一日便变成孤身一人,现今又有人为见他而来,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
天色微暗,小大夫背着他的大竹篓走进客栈,那竹篓看起来又大又沉,小大夫背着它却十分轻松,天天背来背去。
掌柜想了想,决定提醒他一声,便出声道:“大夫——”
小大夫立刻向他看来,表情严肃。
掌柜的表情也不由得严肃起来,干咳一声,道:“似乎有认识你的熟人找来了……我就告诉你一下。”
蔺尘星不解,但没有多问,盯着楼梯往上看了一会儿,似乎在犹豫,随后向掌柜点点头,踏上台阶。
楼上王怜花敲了敲墙壁,墙壁对面,回应一般地响起两声敲墙声。
“楼梯上有声音,快滚出去见你的大夫。”
王怜花捧着书,提醒道。
不再有敲墙声作为回应,转而响起的是“吱呀”的开门声。
风萧大步从走廊上走过,王怜花能听出他的脚步十分轻快。
风萧在楼梯上方停下,目光在黑暗中如同正在狩猎的肉食动物,满是雀跃。
蔺尘星看见楼梯口的大个子,吓了一跳。
两人一上一下,互相盯着看。
风萧看着下方的少年,歪了歪脑袋,缓缓地让出位置。
蔺尘星警惕而又缓慢地从他身边经过,飞快奔回自己的房间,插上横栓。
风萧望着他的背影,一脸茫然。
房间内王怜花竖着耳朵听墙角,一句话也没听见,反而只听见脚步声和关门声。
王怜花:……???
热闹在哪里!往事在哪里!?
他推门而出,风萧站在他房门口不远处,表情古怪。
“怎么?他不认识你了?”
王怜花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嘴角疯狂上扬。
风萧看向他:“……不是他。”
王怜花:“嗯?”
风萧语气幽幽:“我和他是在□□年前分别,他不可能还是个小孩。”
方才的脚步声听起来确实不像大人。
王怜花思忖。
“罗刹剑客骗你了?”王怜花若有所思地道,“见你第一面就骗你,看来你果然引人讨厌。”
“……你闭嘴。”风萧道,“休夜没有说谎。”
王怜花摊手道:“那只有一种可能,你终于傻了。”
他心里有些后悔,方才应该出来看热闹而不是等着听热闹。
休夜和掌柜总不至于联合起来骗风萧。
大夫是真的大夫,想来只是和风萧记忆里的人不符。
风萧被他说了坏话,很少见地没有回嘴,神色怔忪,眉头轻皱,似乎陷入回忆。
良久,风萧垂下头,很小声地说道:“我想不起他的样子了。”
□□年说起来不过几个数字,但身处其中却是段漫长无比的时光,更何况那时风萧仍是稚童,时光荏苒,他想不起神医的模样也无可厚非。
气氛凝重,似乎有一种无形的、沉重的悲伤在走廊中弥漫开来。
这种情况,在场的另一人显然得说些什么才能驱散沉滞的气氛,安慰心情低落的人。
王怜花作为在场的另一人,盯着风萧看了一会儿,慢慢退回房间,迅速地合上门。
想要他出言安慰,做梦!
姓名:王怜花
状态:〈“嘿嘿嘿嘿”〉!
第54章 汇合no.4
同一日,同一晚。
月朗风清, 流光皎洁,远山在黑夜中披着一层轻纱,连那雄伟巍峨仿佛也减轻了几分。
步明灯浅眠, 从梦中惊醒便再难以入睡,索性翻窗而出,在夜间空旷的道路上散步。
系统抑制不住和他唠嗑的心思,其余三个马甲包括本体都在休息,但晏游的精神还活跃在一号马甲身体内。
【给我放个电影。】晏游充分发挥系统电影点映机的作用,【符合当前情景的。】
系统槽多无口:【午夜凶铃要不要?】
晏游:【看过。】
系统:【经典鬼娃回魂系列要不要看?】
晏游:【鬼娃太丑了,你想让我做噩梦吗。】
系统:【烧包谷捏?】
晏游:【……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风格差异不觉得太大了吗?】
系统:【我这叫涉猎广泛。】
晏游:【你这叫不务正业。】
系统抓狂:【——可你也没给我务正业的时机啊!】
步明灯在街道上缓步而行,身后拖着长长的一条影子,形单只影,万分凄凉。
若是手中有酒,便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步明灯在一处僻静的房屋外站定,对门口石桌旁坐着的男人微笑。
那是个中年男人,却涂脂抹粉,嘴唇点朱,脸颊上两片圆圆的腮红,咧嘴笑时令人不忍直视。
【怪不得你不看,这不就是鬼娃嘛。】
系统说。
晏游心想,不知道该说是辱鬼娃还是辱薛笑人了。
步明灯来松江府不久,便和薛笑人见了第一面,那时薛笑人因楚留香探查左明珠装病的真相而十分谨慎。
楚留香去施家找线索,薛笑人试探楚留香一番,知道他没有别的用意,之后便悄悄躲着楚留香。
盗帅楚留香名动天下,总能找到各种线索。
薛笑人对他十分忌惮。
在外游荡的薛笑人便和同样散步的步明灯偶遇,假傻子和真哑巴相安无事,步明灯化身路过的贴心大哥哥开导薛家的傻一老爷。
一个中年老男人自称十一岁,妆容像门上的年画娃娃,言语天真无邪,既辣眼睛也摧残心灵。
对《江湖online》的玩家来说,他们是被辣眼睛的那一方,被摧残心灵的则是薛笑人。
薛笑人假装成傻子时自称“薛宝宝”,沙雕玩家永远不知道何为下限,薛宝宝的假爷遍布松江府,处处横“尸”遍野。
“你是谁呀?”
“我是薛宝宝!”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大哥哥!”
“不,我是你失散多年的爷。我叫薛爷爷。”
薛宝宝是个傻子,但武功高强度,剑术、暗器都有所涉猎,即使比不上他兄长,教训一下口出狂言的玩家也是绰绰有余。
假爷、假爹、假娘层出不穷, 比起剧情章节里的其余主线人物, 薛宝宝独特的人设更加吸引玩家们的好奇心。
围绕着薛宝宝的沙雕事件统称为“假爷事件”,以第一次事件为起点,薛宝宝开启了和玩家们斗智斗勇的生涯。
在剧情章节未进行完毕时,参与薛宝宝假爷事件的玩家会发现自己在红名榜上猛蹿,后来真相揭露,导致这一现象的首要贡献者是薛宝宝和他哥薛衣人。
薛笑人是薛家人,即使兄弟关系冷淡,他哥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假爷事件后期,薛衣人踏入战局,由此事件落幕。
不明白薛宝宝真实身份的大多数是公测玩家,内测玩家一清一楚,由于剧情设计原因,内测版中薛笑人的身份一开始就被揭露。
作为内测玩家,晏游在公测版中看薛宝宝这货除了在剧情章节里露的面少了,其余地方照旧,立刻明白薛宝宝还是薛笑人,还是杀手组织的领头人。
假爷事件开幕人,正是不才晏游。
系统相信晏游不会主动崩人设,但每回看晏游顶着步明灯的马甲和薛宝宝见面都提心吊胆,生怕哑巴病美人张口来一句“我是你失散多年的爷。”
步明灯和薛宝宝已经见过五面,算起来这是第六次,两人勉强算是熟人。
薛笑人见过步明灯出手,愿意用薛宝宝的身份和步明灯也有想要试探的原因在。
不过,薛笑人还有另一层身份——三号马甲风萧的顶头上司。
晏游坏心眼,写了个不太完善的剧本:
“久久联络不上的叛逆手下突然出现在自己真实身份的故乡还和自己新认识想要试探的病弱高手来往,叛逆手下竟然还和能解他蛊的神医有关系,你们不该针锋相对吗?!为什么罗刹剑客也冒出来了?!到底什么鬼,急!在线求解答!”
提问人:薛笑人。
(幕后黑手:晏游)
薛笑人暗中掌控全局,一手建立庞大的杀手组织,在这方面他比他兄长更为优秀,而晏游掌握的信息却比他更多。
晏游:迫害反派!耶耶耶!
月光朦胧,孤身坐在荒凉院中的薛宝宝衣裳艳丽,一身红黄蓝绿,宛如行走的彩虹,模样……大概也算艳丽,另一种层面的艳丽。
系统幽幽吐槽:【艳鬼……?】
晏游被戳中笑点,在精神海中笑到捶地。
步明灯缓步走入其中,薛宝宝双手撑着脸颊,笑眯眯地看着他,道:“大哥哥,你来找我玩啦?宝宝好高兴!”
步明灯点了点头。
旁人面对薛笑人这副模样都会露出不忍直视的神情,只会悄悄移开视线,有的也会表情扭曲,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怖的存在。
但步明灯从来没有露出那副嘴脸,笑容总是浅淡温和,仿佛薛宝宝真的是位十一岁的小孩。
薛笑人见惯其他人的惊愕和厌恶,步明灯这般将他如常人对待的人还是头一回见。
只可惜是个哑巴。
薛笑人暗想。
步明灯不说话,薛笑人根本无从得知他的真实想法。
荒院中遍布杂草,步明灯俯身揪起几根草,垂首编织起来,手指交错间,一只小小的兔子出现在他掌心。
步明灯将这只兔子递给薛宝宝。
薛笑人:……
他惊喜地道:“谢谢大哥哥!”
步明灯紧接着又编了猫、狗和草环,手指灵活,做出的动物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薛笑人想插话没找到机会,眼睁睁地看着步明灯编好,随后递给他。
薛笑人:……
他兴高采烈地将草环戴到头上,又将三只草编的小动物系上腰带,高高兴兴道:“谢谢大哥哥!”
步明灯微笑。
薛笑人道:“大哥哥,宝宝想和你比武!我觉得大哥哥好厉害,之前一下子就把坏人打倒了!”
步明灯眉头轻皱,薛宝宝瑟缩了一下,问:“不行吗?”
步明灯摇头:不行。
薛宝宝不死心:“可是我想看!”
步明灯的表情十分不赞同,还是摇头。
薛笑人烦躁了,他又不是真傻子。
既然步明灯不配合,他一跺脚,不高兴地道:“我讨厌大哥哥!”
随后顶着一身花里胡哨的草编物,转身跑远。
步明灯目送他跑远,转头看了看桌上剩余的草根,低下头,继续编织起来。
清晨。
王怜花早早洗漱后推门而出,往右一瞥,风萧蹲在大夫的房间门口,表情严肃。
王怜花回头确认了一下窗户外的颜色,灰蓝色,天还未亮。
“……喂,你干什么?”
风萧向他比划:“嘘——”
本来就傻,王怜花觉得他现在比以前更像个大傻子。
王怜花吃完早饭,再次回到客栈,风萧还是那个姿势。
王怜花还要开口,风萧又向他比划:“嘘——”
王怜花:“……”
笨蛋。
大夫的房间内一直毫无动静,风萧蹲在门口,走廊上经过的房客都向他投以古怪的目光,王怜花不想和他一块丢脸,便躲在房间内看书。
看书的同时也没忘休息隔壁的隔壁的动静。
那位大夫总不至于是个聋子,应当比谁都清楚房外的动静。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出门?
王怜花耐心地等着,等日上三竿,房客都去吃午饭,大夫那边还是毫无动静。
……死了吗。
王怜花纳闷。
他推门而出,风萧直直地杵在大夫房间门口,表情凝重。
“……你还要站到什么时候?”
王怜花问。
风萧没有“嘘——”,只是盯着禁闭的房间门。
王怜花:“……”
他正要退回去,一道细小的声音传入耳中,王怜花表情一凝, 推开风萧房间的门冲进去, 目的明确,直奔窗户。
风萧一呆,后知后觉,紧跟着冲了过去。
两人扒在窗沿处,和左侧正抓着窗沿的少年对上眼。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王怜花惊愕:这年纪肯定不能是风萧要找的大夫吧?!
风萧微微瞪圆眼睛,盯着他那张在青天白日下的鲜明面孔,握紧了窗沿。
小大夫背着他的竹篓,和两名少年对上视线,下一秒,继续他未完的动作,蹬着墙壁松手,一跃而下,随后头也不回地往人潮深处跑去。
风萧反应极快,不等王怜花做出反应便一脚迈了出去,落地后在地上翻滚一圈,跟个没事人一样拔腿紧追。
王怜花扒着窗沿看那一大一小一前一后地跑远,表情古怪:……这都什么玩意儿??!
他沉思一瞬,眼见两人即将转过拐角,抬腿踏上窗台,翻身跃至对面屋顶,踩着瓦片紧追而上。
晏游:……咦?等等你追什么?没你的戏份啊?
蔺尘星跑是因为他社恐,在明知门外有人守株待兔的情况下他耐心地熬了许久,只希望门外的人能趁早走开。
但门外的人迟迟不走,于是趁门外两人聊天之际,蔺尘星决定跑路。
跑路失败的后果便是被人紧追。
不管是蔺尘星还是风萧的反应都符合人设和情节安排,但王怜花竟然会选择追上来出乎晏游的预料。
以蔺尘星为首,身后两名少年对他狂追不休,风萧盯住了目标便绝不会移开视线。
而王怜花从未看见风萧这副模样,加上大夫的外表让他意外,两相权衡之下,王怜花决定好戏看到底。
今日风平浪静,天高气清。
初冬不算太冷,但天地萧萧,凄凉感更甚秋季。
楚留香凭栏眺望,远山隐于云雾,天地苍茫。
他文青心起,正待吟诗一句,一道绯影从对面的房顶上倏忽而过,舌尖萦绕的诗句被堵了回去。
楚留香:“…………”
那绯影是位少年,身姿轻盈地在屋顶间起跃,顺着绯衣少年的目光看去,下方街道也上演着一场追逐战。
前方奔跑的人只能看见他背着一个大竹篓,后面追逐的少年一身银饰,两人之间的距离正不断拉近。
楚留香的心声除了省略号还是省略号。
这场景怎么有点眼熟?
被追着的那人似乎更加眼熟。
……蔺小大夫。
楚留香:“…………”
他转身下楼。
前方蔺尘星慌不择路,转头冲进一条小巷,风萧险些因惯性错过,王怜花跳进小巷,先他一步看清小巷中的情况。
只见小巷中蔺尘星一头撞进路人怀里,被扶着肩膀推开,蔺尘星飞快向后跳了一步,路人看了眼他,又看向从天而降的王怜花,以及他身后的风萧。
路人正是步明灯。
他视线在三人身上转了一个来回, 嘴角微微扬起, 无声地浅笑。
王怜花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步明灯。
当初他和风萧在步明灯的房间搅得乱七八糟,又被步明灯监督着扫清房间,是十分难得的体验。
说起来,风萧向步明灯询问过一位黑发黑眼的中原人……也询问过步明灯是否认识休夜。
结合所有线索,那背着药篓的少年莫非是风萧要找的中原人?
王怜花思忖。
风萧跑了一身汗,眉头皱起,问道:“你跑什么跑?”
蔺尘星被前后夹击,紧靠着墙,闻言也皱眉:“我爱跑就跑,你追我干什么?求医不带你这么求的。”
风萧眼中弥漫起困惑,他下意识地看了眼对面的步明灯,对蔺尘星道:“你不记得我了?我是风萧,「风萧萧兮易水寒」的风萧——”
蔺尘星道:“我还叫易水寒呢。”
风萧神色愕然,大受打击,喃喃道:“等等……不该是这样。你是他儿子?……也对,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不可能还这么矮……”
步明灯身影隐于阴影之中,神情晦涩难懂。
蔺尘星道:“我不矮,再说我矮打断你的腿。你们要找的人估计是我本人。但话说在前头,我什么都不记得,趁早死了这颗心,离我远一点。你们真的很烦人。”
风萧道:“我们?”
蔺尘星道:“有一个白头发的也说认识我,但我不认识他。”
他瞄了眼一旁的步明灯,仿佛在好奇步明灯又是什么人。
风萧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问道:“你也不记得他了吗?你说他是个病秧子,不知道能活多久,希望他能活到十年后——你这么说过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他也是?”
蔺尘星又往后退一步,似乎感到不可置信。
风萧十分失落,小声道:“我是为了见你……才出山的。”
蔺尘星没有任何感想,道:“见也见到了,那你回山吧。”
王怜花一乐,真是不留情面。
对这位没有过去记忆的大夫来说,不管风萧还是步明灯都是陌生人。
风萧大受打击,但步明灯表情平淡,提出钱袋在蔺尘星眼前晃悠。
蔺尘星:“……干什么?”
步明灯比划,蔺尘星恍然大悟,语气真挚了很多:“治病?好啊。”
“走,你跟我来。”
蔺尘星对步明灯没有纠缠一事感到很满意,跟着步明灯就要向巷子外走去。
风萧跟着走了两步,默默地停下。
前面两人走出巷口,齐齐向左侧看去。
熟悉的声音响起。
“步公子,蔺小大夫,许久不见。”
是楚留香。
“…………”蔺尘星表情古怪,说道,“我们前天才见过。”
“确实如此……可我和步公子是真的许久不见了。”
楚留香对两人微笑,笑如春风,然而心情比看起来的还要复杂。
听墙角非他所愿,只是刚赶过来,便听见蔺尘星和那陌生少年对话。
总的来说,陌生少年、休夜与步明灯,似乎都曾与失忆前的蔺尘星有过些许渊源。
只是可惜的是,蔺尘星对他们没有任何印象。
楚留香:就是很震惊……不知道说什么好。
步明灯与楚留香自汴京一别后多日不见,再次相见时没有表露出任何惊喜之情,笑容如旧。
只是似乎更加消瘦了一些。
楚留香打量着他。
蔺尘星飞快地朝巷子里看了一眼,见风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又迅速地收回视线。
“走走走。”
蔺尘星一把拉住步明灯的手,冰凉而消瘦,骨节硌人,他忍不住看了眼步明灯。
步明灯对他笑了笑。
蔺尘星和步明灯离开,小巷里的风萧忽然“啊”了一声。
王怜花问:“怎么?”
风萧道:“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王怜花道:“易水寒。”
风萧瞪他一眼:“你没听见他姓蔺吗?”
王怜花:“你不呛我会死吗?”
楚留香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王怜花对这种众人交口称誉的名人向来不感冒,冷淡地投去一瞥。
风萧更不感冒,看向楚留香的目光比王怜花还冷淡。
楚留香:……
为什么总感觉他最近……不是那么的受欢迎?
“在下楚留香。”
楚留香对两人微微一笑。
风萧看起来不想搭理他,但不知为何改变了主意,冲到楚留香面前:“你认识那位大夫?他叫什么?”
为什么会不知道蔺大夫的名字?
有那些渊源,不知道名字未免也太奇怪了。
楚留香感到困惑。
“蔺尘星。”楚留香告诉他,“尘埃的尘,星星的星。他是这么说的。”
风萧默念一遍。
“蔺尘星……蔺是哪个蔺?”
楚留香:“……蔺相如的蔺。”
风萧茫然眨眼:“怎么写?”
楚留香:“……咦?”
他心里困惑,一边伸手比划。
风萧还是一副茫然的模样。
王怜花适时开嘲讽:“他在深山老林里长大,只有嘴皮子溜,大字不识一个。”
风萧反驳:“才不是一个。”
楚留香笑了起来,只觉得这两名少年分外有趣。
他在风萧手掌心一笔一划写上“蔺”字,风萧若有所思,又默念两遍,满意地收回手。
王怜花冷眼旁观,问道:“你还要去见他吗?”
风萧毫不犹豫:“当然要见,只有我记得他算什么事?打也要让他想起来。”
楚留香:……和休夜的回答完全相反啊。
“还有你,跟了这么久该滚l走了吧。”风萧对王怜花道,“这么想当我的跟班么?”
王怜花:“……你把我的蛊解了咱们之间的账立刻一笔勾销,我立刻走。”
风萧:“我什么都不欠你哪来的账,你不改改你的说法我就不解蛊。”
王怜花:“——我不改!”
风萧:“你今晚别想睡个好觉!”
“…………”
楚留香缓缓地眨了眨眼睛,看向风萧的眼神变得深沉。
他刚才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信息?
解蛊……莫非这人是传闻中的杀手「蛊师」?!
第55章 他是神医
当天夜里月上中天之时,王怜花整整疼了一个时辰,真如风萧所说,他整夜没能睡个好觉。
公鸡打鸣,天边泛光,王怜花阴着脸爬下床,每一步都藏着对风萧的满腹杀意。
每蛊发一次,他就想杀风萧一次。
仔仔细细地拾掇一番,一身舒爽的王怜花抬脚踹开隔壁房间的大门,巨响引来楼下的小二,只看见绯衣公子黑脸站在房间内,一身煞气。
“住这房间的人呢?”
王怜花问。
小二瞄了眼断裂的门栓,心里很苦:“那位公子一大早便出门了……才走不久……”
王怜花大步从他身边经过,随手往小二怀里塞了枚碎银,一路带风迅速走出客栈。
小二带着碎银去找掌柜,将楼上的情况一说,掌柜嘴角直抽,还是把碎银收了起来。
那两个住客一来就是要打架的样子,掌柜猜他们迟早要打架……不如说竟然还没打而是只踹门比较让人意外。
此时天光微亮,寒气正冷,行人不多。
王怜花找了一处亭子跳至最高处,举目望去,街道各处尽入眼中,风萧还未走远,王怜花一眼看见在屋檐下埋头走路的风萧。
他立刻赶了过去。
两人距离不断拉近,风声呼啸,风萧有所感应,回头和王怜花对上一瞬的视线。
下一秒,风萧拔腿就跑。
王怜花紧追不舍。
晏游在汴京小院里乐得直捶床:【这叫什么?松江府逃亡?】
系统:【……这叫自讨苦吃。】
可晏游一点也不觉得苦,符合人设顺水推舟的事怎么能叫做自讨苦吃呢?
院子里有棵白杨树,枝头只有零星几片枯叶摇摇欲坠。
晏游又说:【最后一片叶子落下的时候……】
系统不给他耍宝的机会,飞快接话道:【冬天就彻底来了。】
晏游:【……你越来越叛逆了。】
系统嘚瑟:【我们是会不断学习升级的种族。】
……
王怜花轻功卓绝,驾车赶马时赶不上风萧,但轻功比只会在山间乱窜的风萧好上百倍,轻而易举地追上他,落地后抬腿就是一脚猛踹。
风萧闪避不及,后腰处挨了重重一脚,踉跄着扑倒在地。
“好疼!”
风萧愤怒地撑着地面爬起,揉着后腰处,皱着眉头瞪王怜花。
王怜花道:“我比你更疼。就这么点痛都受不了吗?真没用。”
风萧:“……我气消之前你别想睡个好觉。”
他许是不想和王怜花瞎扯,耐着性子没有如往常一般反击,只是揉着后腰继续向前走去。
王怜花跟在他身后,看他目的明确,没有丝毫迷惘,竟像是认识路一般,想到风萧那手诡异的蛊术,便问道:“你要去找蔺尘星?”
风萧瞥他一眼:“废话。”
怜花表情一凝。
下一刻,两人你追我赶起来。
风萧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步明灯入住的客栈门口。
脸上是蹭伤划伤,扶着圆柱的手也全是斑驳的伤痕,看起来分外可怖。
楼下的掌柜和小二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又有一人出现在门口。
那人一身绯衣,模样年轻,但衣袍下摆与双袖沾尘带灰,分外狼狈。
一时竟不知谁更可怜一些。
风萧与王怜花一路互相折腾,不远的路程硬生生地被拖成三倍。
一个伤痕累累,一个倍受蛊毒折磨,总的来说应当是王怜花更可怜些。
风萧缓了口气,飞快往楼上跑,掌柜和小二阻拦不及,只能和王怜花眼对眼。
王怜花冷汗涔涔,大早上换的衣裳一天不到就脏透了,他一看见风萧那副鄙视的模样便满肚子气,即使不想同风萧胡闹却还是忍不住那股气劲。
楼梯上又传来脚步声。
风萧面无表情地走下来。
王怜花幸灾乐祸:“不见了?”
风萧冷冷地瞪他一眼。
蔺尘星能解他的蛊毒,自然也能发现风萧派出去追踪的虫子。
虫子还在房间内,但不管是步明灯还是蔺尘星都不在这家客栈里。
“步公子今天天还未亮时便走了,”被询问后,掌柜如此向风萧解释,“他和一位背着竹篓的小孩一起走的。”
王怜花觉得很是没劲儿,看到风萧站在原地面无表情,抬手伸了个懒腰,转头走了。
王怜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风萧探头看了看他的背影,扔给掌柜几枚铜板,朝王怜花相反的方向离开。
“你见过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病人和一个小大夫吗?”
风萧伸手比划着,左手高右手低,认真地向街上的店家询问。
蔺尘星的人设有如果遇见不妙的事情就会躲起来这一点,在明知风萧会追他时,他极有可能带着步明灯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治病。
晏游虽然对彼此的下落一清二楚,但该做的戏还是要做。
凌晨时刻天还不亮,但那时应当已经有各种店家起床安排生意,总不可能一个人没有看见他们,风萧便挨个询问。
只是可惜的是他没能立刻问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你见过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病人和一个小大夫吗?”
风萧认真地发问。
“长得很好看吗?有多好看呢?比宝宝还要好看吗?”
这回被问到的路人是一个涂脂抹粉,脸上顶着两片大红圆的中年男人,他语气天真,笑容稚嫩地反问风萧。
薛笑人:………………你踏马为什么会在这里?
晏游(风萧.ver):你忠诚又叛逆的手下来陪你玩了。
“嗯,比你好看。”风萧收回手,停止比划,歪着脑袋看薛笑人,目光深沉。
薛宝宝垮起个批脸:“大哥哥你好讨厌,怎么会有比宝宝还好看的人呢?我很用心地梳妆打扮了,我才是最好看的人!”
风萧不留情面:“谁是你大哥哥。”
薛宝宝天真道:“那小哥哥?”
风萧皱着眉头看他:“你几岁了?”
薛宝宝一边掰指头,一边数一二三四五……语气兴奋道:“宝宝今年十二岁啦!”
风萧看着他那十个竖起的手指,道:“不对,你是十岁。我今年三十七岁,你要叫我叔叔。”
薛笑人:…………什么玩意儿?
连傻子也欺负,这人没救了吧?
风萧道:“叫叔叔。”
薛宝宝道:“你不是叔叔。你是小哥哥。”
风萧道:“算了随你,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不能说话的病人?他长得很好看,比你好看一千倍,旁边还有一位小大夫。”
薛笑人:…………
“比你好看一千倍”——有必要这么强调吗?
风萧又补充道:“那位小大夫比你好看一万倍。”
薛宝宝泪眼汪汪:“……我才是最好看……小哥哥你欺负人……”
演归演,薛笑人也在琢磨风萧要找的人究竟是谁。
不会说话的哑巴似乎是在说步明灯,但那位小大夫……难不成是左轻侯请去的那位能解蛊的大夫?
风萧又怎会和那两人扯上关系?
他不接任务的这些天都做了些什么?
薛宝宝的眼泪攻击着实辣眼睛,风萧后退两步。
薛笑人:…………你退两步的动作是认真的吗?
小小的动作伤害那么大,薛笑人对这不敬业的叛逆手下快没耐心了。
薛宝宝倏地收起眼泪,露出笑脸,笑嘻嘻道:“宝宝从来没有见过比我好看的人,宝宝没有看见什么小大夫。”
他变脸如变天,说变就变,风萧显然吃了一惊,没有做出太大的反应,看他的目光像在看笨蛋,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薛笑人开始时刻关注起风萧的动静。
风萧连续找了两天,最终在一处小院子里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那两人正如薛笑人所料,是步明灯和那位能治蛊的小大夫。
只是出乎薛笑人意料的是,风萧找大夫竟然没有追究解蛊的事情,反而天天前去报到,对大夫没有任何责怪之意。
薛笑人不由纳闷,既然如此,风萧为什么要去找那位大夫?
他心中好奇,挑了个日子远远地观察起来。
窗户大开,应当是为了透气,薛笑人挑的位置进可攻,退可逃,是听墙角的绝佳地方。
先听到的是小大夫的声音。
小大夫名叫蔺尘星。
“你怎么又来了?都说了我不记得你,你快走吧。”
“只有我记得你未免太亏了。你就没有想过把那些事情回忆起来吗?你这是病,作为大夫,你也得治自己。”
医者不自医的道理知道吗。更何况我这病并非非治不可。”
“即使永远是个矮子,永远长不大,还总会失忆,这也无所谓么?”
“……以貌取人是偏见。”
“哈。被说矮子你觉得不高兴了。”
“…………”
“既然你清楚自己的病,当初为什么还要救我?”
风萧的语气十分之复杂。
早知缘浅,为何还要救他?
幼时离开族地后,在外流浪的那段时间,他被路过采药的神医救下。
神医给他吃给他穿,为他治病疗伤,告诉他要活下去。
神医说,他是神医。
神医说,世上总是有许多想不到的难事,相逢即为有缘,医者仁心,能救便救。
神医说,你还小,等你长大之后就知道世界有多么好。
神医说,你很会烤肉嘛。
神医说,他遇见过一位仅仅两年便手刃仇人,大仇得报,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白发少年。
神医说,白发少年是个剑道天才,但亲友却是被人用剑所杀。
神医说,白发少年用杀掉亲友的剑,亲手杀了自己的仇人。
神医说,他还遇见过先天体弱,疾病缠身的哑巴公子。
神医说,哑巴公子很聪明,一点就通,学什么都快,木工乐器剪纸,也喜欢发明。
神医说,哑巴公子是洛阳人氏,很小的时候便失去父母,六岁便成为一家的主事人。
神医说,比你现在的年纪还要小一点呢。
神医还说,你要健康地活下去。
神医最后说,他要走了。
山高水长,天涯未远。
一别无期。
而现在,神医说:
“医者仁心。”
“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救人。”
风萧只是看着他。
八/九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长到山中的树长高,短到他与神医分别仿佛在昨日。
神医仍是当年的神医,外貌,性格,脾气,毫无变化。
却不是救治他,为他讲故事的神医。
说到底两人统共相处的时间不到一年,只是对幼时来自于一个好人的恩情念念不忘罢了。
房间内气氛凝滞,步明灯没有任何表示,站起身推门而出,立在廊下望天。
冷风萧瑟,远山迷蒙,院中一派凄凉。
身后的房间内异常安静,身后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步明灯忽然抬头向右侧院墙外投去一瞥,目光冷然。
薛笑人猛地收回头。
明知步明灯不可能看见他,薛笑人还是因步明灯眸色中的冷光有一瞬心惊。
锋芒毕露,如同淬毒的匕首,有凛凛寒光。
薛宝宝面前的步明灯是温和的,柔软的,正如外表所表现的一般,毫无攻击力,像是不通武艺的世家公子。
步明灯慢慢地收回视线,神色漠然。
身后风萧终于放弃对话,大步走出房间,衣角带风,面无表情。
步明灯侧首,风萧看也不看他一眼,穿过院子,推门而出,背影孤寂,仿佛不会再回头。
于是步明灯回头看了眼房间内。
坐在桌边的神医脸上还有未来得及收回的惆怅,和步明灯对视的下一秒,他立刻低下头,若无其事地捣药。
步明灯走进房间,薛笑人悄无声息地离开。
房间内,步明灯仿佛隔着墙壁和瓦片望见了外面离去的人,目光冷淡。
片刻后,他收回视线,蔺尘星一下又一下地捣药,嘀咕道:“最后的眼神是怎么回事……都说了不记得。”
步明灯在桌边坐下。
蔺尘星飞快地看他一眼,又低下头捣药。
房间内一片寂静。
王怜花以为风萧不撞南墙不回头,会一直缠着蔺小大夫,但出乎意料的是,仅仅第七天,他就放弃了。
“放弃了?”
“嗯。”
简短地回答了他。
风萧看起来比之前任何一个时刻看起来都要冷淡。
王怜花自诩气人水平一流,都没能让他露出这种表情,发自内心地幸灾乐祸,对并不太熟悉的蔺小大夫产生些许的敬意。
当然,蔺小大夫的“小”存疑。
根据风萧透露出来的信息,多年前他遇见的蔺大夫便是十三四岁的模样,现在的蔺大夫还是这副模样,这一切都是有缘由的。
长不大是一方面,面容年轻是另一方面,但骨龄却是正常的。
“休夜说骨龄显示他的年纪是三十来岁。只是长不大而已。”
——风萧在后来又见了休夜一面,从他口中知道这件事情。
世间稀奇事数不胜数,蔺尘星有这种怪病并不奇怪,但更奇怪的是他有另一种病。
蔺尘星会忘掉一些事情。
没有任何规律,说忘掉就忘掉了,如果本人不记录,他根本不会知道自己经历过什么。
这种病比长不大还要稀奇,风萧第一次从蔺尘星那里得知真相时一脸恍惚地回到客栈,不能接受。
王怜花想抓住机会忽悠他解蛊,风萧立刻回神,非要抓着王怜花掰扯“什么才算是一笔勾销”。
……王怜花只有无语。
在风萧忙于纠缠蔺尘星的这七天里,松江府中并非波澜不惊。
因为休夜这个大杀器一直在松江府中。
陆小凤被休夜甩开后一直不曾听到他的消息,换言之,休夜如果想要隐藏行踪不是难事。
所以为什么休夜会忽然隐蔽行踪?
陆小凤对这一点感到好奇。
“难道你怕官府的人?”陆小凤问他,“你不怕我,但怕无情大捕头?”
休夜冷淡地看他一眼:“没有怕。”
反驳了。
陆小凤精神一振:“你讨厌无情大捕头,但喜欢我?”
休夜:“对你不喜欢,对他不讨厌。”
陆小凤被他毫不犹豫的回答伤到了,瞪圆眼睛,十分心痛。
不喜欢他——这只是一句普通的坏话。
普通的坏话最伤人了。
休夜比陆小凤早来松江府许多天,但松江府内与以往休夜所过之处相比堪称风平浪静。
说到松江府,就不可避免地提到薛衣人。
作为见识过休夜和西门吹雪针锋相对时的唯二人之一,陆小凤只盼着薛衣人不要因为休夜的名声而生出什么见罗刹剑客一面的想法。
要知道剑客、或者说不止剑客——习武之人大多好胜心重,尤其是剑,剑主杀伐,比剑之人总是多于比拳比刀比棍比枪什么的。
陆小凤知道休夜在松江府没有搞事后很是松了一口气,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他担忧些什么。
只是事与愿违,陆小凤和休夜重逢不久,薛衣人便走出薛家庄,出现在休夜面前。
陆小凤不在场,但旁观者不少,他们将当日场景绘声绘色地描述出来,你添油我加醋,比当事者本人还要清楚现场情况。
要晏游来说,薛衣人的出场说意外也不意外,他出不出来都无所谓。
但薛衣人主动加戏份,休夜便陪他走过场。
薛衣人所见的休夜是冰冷的、沉默的,被无形的枷锁所束缚,虽有一身煞气,眼底却荒芜没有生机,只有死志。
这哪里像罗刹剑客?
真正的罗刹应该一身煞气,要将所有人拖入地狱,休夜反而是要跳入地狱的人,而非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薛衣人在树下现身,气势内敛却惊人,墙壁阴影里的休夜侧目向他看去,目光漠然。
那里是一处露天的简陋茶棚,说茶棚还好听了一些,里面卖各种各样的吃食,汤水是基本标配。
休夜坐在那里,四周空出一大片,没有人敢靠近他,与整座场所格格不入。
薛衣人缓步靠近。
在他走近之前,茶棚中有认出他身后车马的人小声嘀咕一句:是薛家庄的人!
薛家庄,精神矍铄气势骇人的男人,再加上一旁白发的罗刹剑客,来人的身份除了薛衣人不作他想。
茶客们或端碗或捧杯,飞快地往茶棚里面挤,力求案发时不被卷入事件之中。
走是不可能走的。
吃瓜人,吃瓜魂,哪里有热闹,哪里有瓜民。
薛衣人在离休夜半丈远的地方停下脚步。
从始至终,休夜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走近。
薛衣人的目光落在桌面上的银剑,日照下银光仿佛在缓缓流淌,戾气与柔和相处融洽。
他忍不住赞叹一声:“好剑。”
游戏一比一还原的氪金剑,怎么不可能是好剑。
晏游想。
系统在薛衣人没发声之前便疯狂在晏游脑海里打铃:【别说“我不姓郝” !别说别说别说别说——】
休夜的剑是剑客必定夸赞的剑,系统未卜先知,希望晏游不要皮。
一个梗玩两遍没意思,晏游开静音,而休夜垂眼看看剑,又抬眼去看薛衣人,道:“只是一柄剑而已。”
“那也是一柄好剑。”薛衣人道,“你不这么觉得么?”
休夜道:“这是我的剑。”
所以你说什么都没用,别哔哔了。
我的剑我当然知道它好不好。
↑以上有可能是休夜的未尽之言,全看听者如何解读补充。
说话说一半考得就是听者脑补能力,休夜的人设适合话不说完,这样才有逼格。
偶尔情绪外露,说出真心话,更显得真心话难得。
薛衣人目光一凝。
他发觉休夜对剑的态度与他相比,有所不同。
不够真挚,反而有几分随意。
对爱剑之人来说,休夜这般随意的态度简直是在雷点上蹦迪。
薛衣人眉峰聚拢:“我知道它是你的剑。”
休夜瞥他一眼:知道还问。
薛衣人脸色微冷,杀气外放。
离这里远远的茶客们打了个哆嗦,休夜巍然不动,再次投去一瞥,扯扯嘴角。
嘲讽值拉满。
【薛衣人,仇恨值+1】
【薛衣人,仇恨值+3】
【薛衣人,仇恨值+10】
……
薛衣人道:“我听说你与西门吹雪见过一面?为何不应战?”
事实上是见过两面来着。
但第二次没有吃瓜群众见证,所以两人第二次针锋相对的事没能传出去。
休夜道:“没有应战的理由。”
薛衣人道:“若是你与西门吹雪比剑,孰胜孰负?”
休夜道:“我不和他比剑。”
薛衣人道:“与我呢?”
休夜看他一眼,道:“也不和你比剑。”
薛衣人直视着他:“凡是用剑者,你都不会与其比剑,是么?”
休夜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薛衣人得到答案,骤然收了一身杀气。
在与休夜交谈的过程中,薛衣人一直不断外放杀气。
茶棚中茶客们各个冷汗涔涔,被震慑得做不出反应,握着茶盏的手也不自觉地发抖。
而休夜离薛衣人只有半丈距离,全程无动于衷,语气如常。
简直是两个怪物。
“若是不习剑,你会用什么武器?”
薛衣人最后问了一个问题。
这问题在旁人听来有些古怪——薛衣人一个剑客,去问另一个剑客如果不习剑,会选择什么武器——怎么想都有些奇怪,对一名剑客来说,甚至堪称冒犯。
休夜看了眼银色长剑,目光阴郁:“不知道。武器而已,除了顺手之外还有别的要求么?”
薛衣人明白了。
休夜在剑道上或许是天才,但他也可以是其他方面的天才。
“可惜。”薛衣人淡淡道,“我与你谈不来。”
各种方面都很可惜。
剑术天才却不爱剑,心存死志却死不了,有罗刹剑客之名却不是恶鬼。
“我不觉得可惜。”
休夜冷淡地回应。
薛衣人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与西门吹雪不同,薛衣人有过少年轻狂的时刻,比西门吹雪更为冷静透彻,两人对剑道的理解也有不同之处。
薛衣人能够理解休夜在剑道方面的态度,并不强求,所以两人能和平分开。
晏游大致了解薛衣人的行事风格,所以对休夜的脖子很是放心。
就算薛衣人不按套路出牌,那也不过是往脖子或脸颊上添点伤的事。
系统很意外:【你这回倒正常了很多。我还以为你会更进一步逮住机会刷薛衣人的仇恨值呢。】
晏游摆摆手:【我又不是什么魔鬼。对正经讨论剑道的人我才不会那么无情。】
系统不可置信:【……有本事你对着西门吹雪的脸再说一遍。】
晏游:【别别别,我胡扯的。起码刷到了一点,循序渐进嘛,休夜又不是没有感情的刷仇恨值机器。】
系统:【休夜不是,你是。】
晏游若无其事地静音了。
瞎说什么大实话。
系统:……#*~/*?@!
总而言之,薛衣人和休夜这次见面很快便传了出去。
陆小凤为休夜对薛衣人和西门吹雪时不同的对话模式而惊讶,转念一想,却又觉得理所当然。
薛衣人见多识广,想来比西门吹雪更好沟通。
……这倒不是说西门吹雪不好沟通的意思。!
第56章 分道扬镳
风萧离开苗疆的导火索是王怜花在他面前提到的白发的罗刹剑客。
白发。
他只认得神医所说的白发剑客。
时光荏苒,山中生活枯燥乏味,王怜花的出现为他无趣的生活增添了一丝趣味,并给了他离开深山的理由。
只是他虽然如愿见到了神医,神医却对他毫无印象。
——“真可谓一腔挂念,尽付东流水。”
“才不是。你闭嘴。”
王怜花捋清风萧出山前后原因,以往的不解之处终于得到答案,他恍然大悟了。
风萧听见休夜便决定跟他去中原、在武当派初次见到步明灯的反应,究其原因,都与蔺尘星有关。
恍然大悟过后,王怜花抓住机会在风萧面前阴阳怪气。
“有哪里不对?”
王怜花笑眯眯的,风萧心情不好的话他心情就好,阴阳怪气起来毫不留情。
风萧想拿东西砸他,碍于手边没有趁手的物品,遂作罢。
“随你怎么说。”风萧朝他龇牙假笑,“不过我只知道一件事,你今晚睡不了好觉了。”
王怜花:“…………”
风萧趁他爆发之前飞快离开,也许是不想搭理他,也许是因为他们的吵架最终都会回归关于“一笔勾销”这个话题。
王怜花看着摇摆的房门,表情慢慢地回归平静,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这么多天过去了,风萧的蛊毒发作时他仍然感到痛苦,但王怜花每次蛊发便抓住机会运转体内真气,蛊虫被逼得四处乱跑,王怜花一边实验一边记录,已经破解出解蛊的方法。
风萧是用蛊的天才,可他是全才,一时不会,不代表永远不会。
苗疆地广人稀,尚未开化,是为异族,且多崇山峻岭气候多变,王怜花当初派人去查风萧的身份,那几个人历经坎坷,费了好大劲才查到了与风萧有关的消息。
风萧的名字是蔺尘星取的,在遇见蔺尘星之前,他曾是一族圣子。
之所以用“曾”,是因为风萧早已被逐出族地,被视为叛徒。
苗疆之所以被称为“苗”是因为苗族人最多,但除此之外,也有其他二十来个少数民族。
因地处偏远,文化特殊,气候独特,苗疆之人擅长下蛊引毒,不同族内也有相通的习俗。
风萧是仡沙族人,是由仡沙族与其余仡姓族共同选举出的圣子。
圣子身负祈神重任,要断情绝爱,与世隔绝,只需要在重要场合出场,过的日子不是正常人能过的日子。
王怜花的那几位手下包括寻找的引路人在仡沙族中很是吃了一番苦头,给钱给宝物,族长这才松口,向他们讲述多年前的往事。
一言以蔽之,有点惨。
风萧三岁展露出引蛊虫亲近的天赋,因此被选为圣子。圣子需与世隔绝,遭受常人不能忍受之对待,因其年幼,心性尚未成熟,族内长老便允许他的父母兄长在风萧八岁之前能够前去看望照料。
——风萧一家有四口, 父母, 兄长,与他。
双亲与兄长看风萧倍受折磨,整夜痛苦哀鸣,心痛万分,想要偷偷带他离开族地,没能成功,事情暴露,族规严厉,父母与兄长受到惩戒,因惩戒太重,未能熬过病痛,纷纷撒手人寰。
而风萧失去亲人后作出反抗,愤怒地对族中数人下蛊。
他虽然还小,却是用蛊的天才,族内损失惨重。
圣子伤人乃是大忌,本该保护族民的蛊虫被圣子用来伤人,族长与长老们震怒,强硬地惩戒他一番,将重伤的风萧驱逐出族地,生死由命。
族长并不信他们所说的风萧是当年被逐出族地的圣子,毕竟方面风萧只剩一口气,被赶出族地时正值严寒,那位叛徒的骨骸怕是早已化作尘土。
王怜花却相信那位圣子就是风萧。
否则风萧为何会一人居于深山?蛊术如此精妙,说是这方面的天才也不为过。
加上时间刚好对得上,风萧被赶出族地后流浪,不久之后遇见蔺尘星,被救回一命,前因有了,后果也有了。
深山幽谷中,湖泊对面被风萧派黑蛇守卫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布条,风萧也曾说过是“他家人的东西”,露出过相当寂寥与悲伤的神情。
想来是他家人的遗物。
王怜花从不久前收到消息后一直心情复杂,对风萧怜悯有之,听故事的漠然亦有之。
经历过那些事情,风萧还能长到这个年纪,也算难得。
他一个人在屋子里静坐,心思百转千回,总觉得十分无趣。
王怜花向来习惯将所有人所有事玩弄于鼓掌之间,但第一次厌恶对一个人知根知底。
他可不想知道风萧有多么可怜。
那边风萧离开房间,很快遇见楚留香。
楚留香和他只在小巷中见了一面,之后不曾见面,这次相遇,楚留香十分自来熟地请风萧坐下。
风萧看了他一会儿,一言不发,楚留香正以为他会拒绝,结果风萧步子一跨,在他正对面坐下。
两人在酒楼一层靠外的地方,正是因为如此,楚留香才会一眼看见路过的风萧。
街道上车水马龙,楚留香为风萧斟了一盏茶,笑着道:“今日怎么不见那位绯衣公子?”
风萧和那位绯衣公子看似不对头,可对话直接,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关系好。
风萧疑惑地看他一眼,仿佛在说你问的什么鬼问题。
楚留香:“……”
他立刻改口,问道:“风萧公子和蔺大夫相处得如何?我听说你每天都有去找他。”
——从陆小凤那里听说的。
风萧找了休夜两次,陆小凤有一次在场,被迫听了一点内容。
楚留香和陆小凤同在松江府,偶尔会喝点小酒,吃点小菜。
风萧瞪他一眼,仿佛在说你问的什么鬼问题。楚留香:“……抱歉。”
风萧扯扯嘴角, 还是回答了, 语气漠然:“放弃了。他不记得我,这点休夜比我聪明多了——没有像我一样丢脸。”
楚留香不知道具体缘由,无从安慰,把花生米往风萧面前推了推。
风萧开始吃花生米,一边吃一边问他:“你是土生土长的中原人?”
楚留香心里奇怪于他的问法,点点头。
风萧问道:“中原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么?中原太大,我不知道要去哪里。”
楚留香笑道:“好玩的地方数不胜数,你这一下子要我说,我还真想不出来。你打算离开松江府么?松江府已经很大了,你不妨先在松江府体验当地风土人情。”
风萧嚼花生米:“这里赚不到钱。”
楚留香一愣,想到风萧的身份,目光中带上审视:“怎么会赚不到钱?”
风萧道:“这里有蔺尘星,我若是出手,又会被他救下任务目标。”
风萧果然是蛊师……。
楚留香语气尽量温和:“不能不杀人吗?”
少年的语气仿佛并不觉得杀人是件什么大事,楚留香为他语气中所透露出的隐隐的漠视而心惊。
风萧困惑地看他一眼:“既然有花钱买命这种生意,不就证明是有需求的么?你这话说得像是不该杀人。”
“不是……人本就不该杀人。”
楚留香不知该如何向风萧解释。
对面的异族少年露出一副困惑的神情。
风萧说的话乍听很有道理,但最根本的立足点都是错误的。
楚留香不知道风萧过去经历了什么会有这样的看法,但风萧那么年轻,却将杀人视作生意,各方面都不好。
他这时倒有些理解陆小凤追着休夜操心的心态了。
楚留香正色道:“你不觉得夺走人的生命是件非常可怕的事么?”
风萧想了想,竟然点头了。
“确实是件可怕的事。”
楚留香没想到他会点头,忍不住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杀人?”
风萧的语气十分理所当然:“因为我在做生意。”
这话就说不通了。
楚留香有些头疼,知道杀人可怕,却说杀人是在做生意,风萧到底经历了什么?
“你在教训我?”风萧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似是终于反应过来,眉头微皱,用肯定的语气道,“你想管我。”
楚留香无奈道:“不是,我是在和你交流看法。”
风萧看他的目光变得冷淡起来,显然是讨厌他人类似于管教的行为。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如果是陆小凤在这里可能做的会比他好一些,因为陆小凤总有各种方法讨人喜欢。
“说中原哪里最繁盛,自然是大齐国都,汴京。”楚留香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引风萧反感,笑了笑,“只是在那里你需要小心行事。”
风萧奇怪道:“为什么?”
楚留香道:“天子脚下, 礼仪之地, 需遵纪守法。”
风萧若有所思:“……在那里,我完成任务不能被发现?这我熟悉得很。”
才不是!
楚留香循循善诱失败,很无奈:“有官府在的地方尽量不要动手。汴京有六扇门和神侯府,还有两个大门派,你随意动手,只会得罪人。”
风萧板着脸,一副茫然的模样,显然没能听太懂。
楚留香道:“与你同行的绯衣公子也是中原人,他不曾为你讲解过中原的情况吗?”
风萧道:“他是个骗子,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你以为我们是什么关系?”
楚留香:……真是够混乱的。
“所以,你当真对那位公子下了蛊?”
“嗯。”
“……”
楚留香扶额,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这么玩的吗?
风萧没耐心听他讲道理,又吃了几粒花生米,便走了。
楚留香坐在位置上无语苦笑,方才风萧表露出几分去汴京的想法,若是真叫他去了汴京,只怕会引起大骚乱。
步明灯吃的药确实是蔺尘星做的药丸,晏游在游戏里小号制药上架卖,自己也在背包仓库中存了一大把。
虽然晏游取出来轻而易举,但为了符合逻辑,步明灯还是在遇见蔺尘星之后才拿到能缓解病情的药。
步明灯的病是程序设定,怎么也治不好,无非是缓解外加补血补蓝,但蔺尘星是大夫,能够稍微调节数值,让步明灯看起来确实好转了。
整日被药熏染的两人一起上街买药,身上的药味初闻刺鼻,再闻又有些上瘾,一路上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
蔺尘星板着脸和步明灯在街道上走。
路上远远地看见风萧,后者如同没有看见他们两人路过。
蔺尘星悄悄回头看他一眼,飞快地收回视线。
嘴毒心软,蔺尘星嘴上说着没有印象不关他事,但心中还是有几分在意的。
这符合人设。
步明灯则是看了眼风萧,状似关心,实则眼底冷淡,另一种程度上显示了冷漠的态度。
这也是符合人设的行为。
至于休夜,更不用说了,他就整个一行走的大杀器,说不搭理就不搭理,说抛掉往事就当真抛掉,孤身一人时比谁都自在。
四个本该有交集的人,在聚集于一处后,又如同陌生人一般分散。
晏游非常满意,人设和剧情如此,接下来就是各个马甲组合搭配,继续潇洒的时刻了。
系统问:【你呢?你什么时候出场?】
晏游握着着铁锹正在奋力挖坑:【冬天太冷了,我讨厌冬天,人是要冬眠的。】
生物学上可没有人要冬眠的原理。
系统幽幽道:【所以你在挖坑准备把自己埋进去?】
晏游:【不,我要冬天在这里烤火。】
冬天在院子里搭一个小棚子,再串点烧烤,恰恰火锅,美滋美味。
系统:【……】
虽然理论上来说四个马甲都是晏游,但不知为何,它微妙地有种晏游是黑心的资本家的错觉。!
第57章 买一只鹅
冷风瑟瑟,天地萧萧。
晏游从后院里牵出驴车, 打算去郊外砍柴。
冬天要烤火, 柴火是必须品,晏游摩拳擦掌蠢蠢欲动,信心满满地打算满载而归。
他总有各种方法充实生活,系统非常好奇他是怎么想出那么多新奇的点子,一天一个玩法,乐此不疲。
晏游在病房里躺过尸,实验室里泡过营养液,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被困于一隅,不能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
驴车从城中穿过,道路平坦,虽然还有些抖,但比原本的石板路或是土路好走。
大齐皇帝很聪明,心怀天下,有利民生的事他都会做,步明灯交上修路方子,他也认真地命工部研究,最近这段时间汴京中心地区已经全修好了新路,并会在之后不断在全国各地推广。
晏游不打算在这方面过多干涉,送上各种方子帮助这个衍生世界发展是在系统和天道允许的范围之内,也有利于他在工作时享受便利的生活。
如果晏游做的太多,将世界发展的过于超前,对这个新诞生的世界并没有好处。
他把这场异世的任务命名为《江湖online2.0》,其他方面也该遵循1.0的规则,玩家不该过多干涉游戏背景。
晏游签订的是合约,虽然看起来不重视这份工作,但实际上他还是有在认真工作的。
认真工作的晏游赶着驴车去到城郊,城郊处枯木众多,不久前刮风下雨又打雷,水沟处倒了许多细树。
晏游扬起镰刀一下一下砍,镰刀磨得闪闪发光,手起刀落,咔嚓咔嚓,捆一捆,搬一搬,很快堆满了驴车后半部分,留给晏游一处坐着赶驴的空位。
他赶着驴车回程,中途去韦空帷家看了一眼,顾惜朝和韦恒光正端坐在空房中听课,一个坐得笔直,一个摇头晃脑,念之乎者也。
晏游悄悄咪咪地搬了一捆柴放到院子里,又往上面放了两包点心。
这个季节点心怎么放都放不坏,晏游回头上了驴车就拆开剩下的一包点心放在身边,一手握缰绳,一手拿点心,再顺便看看周围怎么也看不厌的风景。
晏游在星际时代苏醒后不久被发现精神力是3S,政府和实验室人员全力配合不想放弃他,利用先进医学技术为他治好病,给了他健康的身体。
皮糙肉厚还抗揍,晏游虽然说怕冷,但其实冷不冷的对他没有影响。
星际时代大部分星球没有春夏秋冬四季轮换,只不过是地球生活在晏游心中留下了太多的痕迹。
苏醒后治疗的时间漫长而难熬,晏游有充足的时间去了解星际时代的情况,以及过去的时代的事情。
他花了三年,才从被时代抛弃的茫然中走了出来。
后天诞生的精神力一经发现就是3S级,而晏游本人运用自如,既没有不适也没有崩溃,于是理所当然的,他离开实验室后走上了战场。
彼时虫族十分猖狂,联盟节节败退,在晏游之前只有过四位精神力3S级的战斗人员,但精神力高的同时往往意味着感知能力太强,人类对精神力的挖掘还没有到能够充分自如的作用如此庞大的精神力的地步。
除晏游之外的四位精神力3S者有两位在升到3S后因庞大的信息量而崩溃,因此被迫陷入沉睡;一位在控制精神力上有些天赋,费劲将精神力压至2S级,即便如此,他也是联盟中数一数二的强将。
至于最后一位,她在和虫族的战斗中引爆精神力,为一个星球的居民撤退提供了充足的时间。
晏游成为了这位未曾谋面的将军的后继者,此后一路凯歌,虫族被他逼退至黑洞深渊深处,两百年以内不会再出现。
但星际时代的两百年十分短暂,虫族繁殖速度快,实验室在研究破坏虫族基因从根源上剿灭虫族的方法。
那些都不该是晏游涉及的领域,下了战场之后,他一度无所事事,被副将推荐全息游戏后他才有了新兴趣。
算起来,在这个游戏衍生出来的世界里晏游才算是真正的放松。
出门不用在意形象,可劲儿嗨,简直是天赐良机。
晏游感慨地想着,看着路边宽阔的清河,伸手去拿点心,摸了个空。
整整一包点心,不知不觉被他吃光了。
晏游把油纸团吧团吧塞进柴火缝隙,拍拍手,兴致满满地吹起口哨。
任谁看了都觉得他过得极恣意。
系统也这么觉得。
晏游驾着驴车回到城内,路上遇见书坊中买东西的帮工,对方看见他眼睛一亮,热情洋溢地上来问他有没有新的故事,是否打算继续写书。
“没有。”晏游煞有介事地说,“毕竟冬天到了,脑子转不动。”
帮工嘴角一抽,不明白冬天和脑子转不动有什么关联。
总不能是脑子被冻住了吧。
小晏先生一直很让人摸不着头脑,总能说出各种无厘头的玩笑话,但却能莫名地让人心情愉快。
“所以劳烦你转告给掌柜,我写不了啦——”
“好——”
晏游轻快地和帮工唠嗑几句,驾着他的驴车走了。
汴京中与晏游关系熟络的人不多,书坊有之,樊楼有之,两三家常去的酒楼,随后便是神侯府。
晏游原本只与冷血追命私交甚好,但顾惜朝被步明灯拜托神侯府照看一二,晏游兴致来了又会去找顾惜朝玩乐,一来二去,他虽然未踏入神侯府一步,却与神侯府中诸位建立了良好的关系。
本体结交官府中人对任务进度有利,但晏游一开始并没有太在意,只是因为着陆时遇见的是冷血,最后莫名奇妙成了这副情况。
说书也好,扛着乐器走遍大街小巷红白喜事也好,砍柴摸鱼也好,晏游做的那么多事,皆是发自本心。
唯一没有顺心如意的大约只有偶尔看见各位主线人物不能去刷仇恨值。
晏游本人既没有专注刷仇恨值也没有打算主刷好感度的想法,但在汴京大半年,部分主线人物的好感度竟然莫名其妙地涨了好多。
皇帝不说,晏游和他一次都没见过,但好感度竟然莫名其妙涨了二十来点;
金风细雨楼的苏梦枕,六分半堂的狄飞惊,神侯府的诸葛太傅,好感度或多或少涨了点。
而晏游本人和他们顶多算是点头之交。
所以他本人也十分感慨,感慨于自己的魅力。
【外貌占85%的魅力值,我长得真的有那么好看么?】晏游摸摸脸,【不当将军之后我说不定能当星际偶像靠脸吃饭呢。】
系统翻了个白眼,明明它已经说过外貌那85%是程序计算失误评价有错,晏游却还是拽着这点不放。
好看是好看,但很少有人会揪着这点不放还十分满意吧?
【靠脸吃饭的人糊得快。】
系统说出古往今来传承已久的至理名言。
【我有实力,唱跳也ok的,唱跳完说不定还能现场表演单手侧翻绕舞台一周。】
晏游说得好像真要出道一样。
他胡扯时总是说得跟真的一样,系统习以为常:
【到时候我当你的后援会会长怎么样?】
【不要,顶多给你个后勤助理的职位。】
【……你滚。】
系统郁闷了。
晏游回到家把柴火搬进柴房,又去木料店看木料。
他在想是专门做个野营帐篷,还是在院子里搭个木棚,晏游真的有在认真考虑的。
木料店在坊间深处,需要穿过一条卖家畜的长街,晏游背着手,像遛弯的大爷一样慢吞吞地看。
他买的宅院与达官贵人的豪宅相比不算大,但一个人住的话太大了,而晏游只有一个人住。
一个人的生活总是寂寞的。
虽然系统在,但系统不是人,所以他还是一个人孤零零的。
晏游一路看着,没想好要不要买,目光左移右看,步伐慢悠悠的。
“嘎!”
前方传来鹅叫。
晏游没往前面看,他旁边有只花皮小猪崽正吭哧吭哧吃猪草,细尾巴摇啊摇,他盯着看了一会儿。
“嘎嘎嘎!!!!”
鹅嘶声高叫,叫出不屈与骄傲,前方一阵骚乱,惊骂声不绝,从笼子里蹿出一只洁白的大鹅,追着周围的人赶。
大鹅追起人来又凶又猛,死盯着一人不放,谁敢拦它谁就是下一个目标,一时之间众人束手无策,带那只鹅来卖的卖家被啄得最狠,又怒又疼,捂着被啄伤的手臂哭丧着脸。
晏游慢悠悠地走过去,堂堂正正地拦在大鹅身前。
大鹅扑棱着翅膀就要上喙,晏游眼疾手快一把捏住,居高临下地和它对视。
鹅:是不好惹的家伙!!服了!!
它收了翅膀,乖乖地站在原地。
晏游松手,它还上前蹭了蹭。
现场一片寂静,被啄的和险些被啄的都心情复杂。
鹅的卖家说道:“这位公子,你和它有缘,不如把它带回去……?”
这只鹅最不听话了,在鹅群中就是只挑事鹅,有它在一日,鹅群一日不得安省,卖家实在是嫌它烦,迫不及待地想把它卖出去。
晏游看起来有钱有闲,像是会买的人。
他还真的买了。
系统佯装正经,下一秒笑喷:【没想到你会和一只鹅有缘哈哈哈哈哈哈。】
卖家的营销策略也有问题,说人和鹅有缘……总不能是前世修出的缘分吧。
大鹅听话懂事地跟在晏游身后,屁股一扭一扭,白身黄喙,油光水滑,颜色靓丽,是只肥美的好鹅。
晏游刚才稍微对它用了些精神力压制,对叛逆的动物他一向懒得怀柔,好在这只鹅虽然叛逆,但知道服从。
到木料店的路上这只鹅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有顽皮的孩童上前吓它,大鹅“嘎”的一声张开双翅吓了回去,怎么也不愿吃亏。
晏游没有感情地瞥它一眼,它飞快地收回翅膀,亦步亦趋地跟在晏游身后。
不止围观者感叹,连系统也感叹:【神了。你除了星际偶像这条路还能驯兽师这条路呢。打算给它取什么名字?】
晏游:【备用粮。】
系统:【……嗯???你认真的?】
晏游笑了笑。
他到达目的地,走进木料店详细地问了问,订好材料和送上门的时间,晏游带着鹅走了。
身后掌柜望着一人一鹅远去,目光古怪。
绸布坊的掌柜表情更古怪,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您要一条细绸缎……给这只鹅?”
晏游不觉得哪里有问题,笑盈盈地点头。
奇人异事数不胜数,来绸布坊不给人买布匹而是给鹅买绸缎——似乎一点也不奇怪。
客户至上,掌柜找出晏游要求的轻薄绸缎,后者煞有介事地挑了挑,指着一条月白色的丝绸微笑:“要这个。”
大鹅脖子上缠着一条月白的光滑丝绸,雄赳赳气昂昂地跟在晏游身边在街上巡游。
晏游笑眯眯的。
隔了两天,木料店送来木料,晏游在院子门口搭了个简易小木屋当做大鹅的家。
古代没有防水布,野营怎么想都不靠谱,晏游把鹅买下来的同时就决定给它搭间屋。
爱住住,不爱住就算了。
又过了几天,晏游偶遇追命,后者盯着他身边那只鹅,笑弯了眼:“打算什么时候烤来吃?”
大鹅嘎的一声啄了上去,被追命拿脚抵住嘴,他大叫:“管管你的鹅!”
大鹅见谁第一面都要示威啄一下,晏游笑嘻嘻地看热闹,什么也没有说,鹅自动退了下来。
“旁人都养猫狗,你却要养鹅。”追命觉得很有意思,“它有名字么?”
晏游点头:“小天才。”
追命看了它一眼:“它看起来有点笨。”
晏游说:“其实还有一个名字,我在这两个名字里犹豫过。”
追命问道:“什么名字?”
晏游眼睛弯起,笑得像只狐狸:“休夜。”
追命沉默了很久。
……虽然这只鹅确实是白毛!!
……虽然这好像确实有点合适!!
“别用这个名字,绝对不要用。”
追命的语气十分深沉,就怕晏游自己找死。
名字确实不该这么取,但和晏游分别后,追命一个人走在路上,想到晏游一本正经地说“休夜”就忍不住发笑。
他转头就将这事当趣闻分享给了几位师兄弟。
松江府。
风萧决定离开,并且打定主意不要王怜花再当他的跟屁虫。
他收拾行李的那天王怜花抱臂站在门口,抬脚堵着门气势十足,道:“你有没有想过解我的蛊?”
风萧的行李没有多少,就那一个那时从王怜花船上顺来的竹篓,竹篓里同时顺来的银子早花得差不多了。
闻言风萧头也不回,道:“你是想让我给你下新蛊吗?识相点就离我远些。”
王怜花道:“你如果一走了之,我可是天天都要痛。”
风萧道:“你自己已经能解了干嘛还要缠着我。”
王怜花的脚差点从门框上滑下,严肃的表情也有点挂不住了:“你怎么知道?”
“我的蛊,我当然知道。”风萧看他的表情像在看傻子,“我就住在你隔壁。”
王怜花收回脚,表情十分之难看。
他还想逼问一番,顺便再套些话,结果反倒被风萧激得维持不住形象。
风萧背上他的竹篓,没什么表情地看向王怜花。
王怜花挑眉:“怎么了?”
风萧用一种惆怅的语气说道:“你是我继蔺大夫后遇见的第二个中原人。可我至今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王怜花几乎是一瞬间就警惕了起来。
风萧伪装的天赋不亚于他,王怜花吃过亏,就在刚刚也才知道自己又被蒙在鼓里过。
他绝对不会信风萧任何鬼话。
风萧一向桀骜,表情中也总是有几分叛逆的神色在,对上王怜花时更是满眼挑衅。
而此时,他双眼如月牙,语气真挚:“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王怜花心中警铃大作,表情感动,感动中又有几分羞涩和难为情:“你真的想知道我的名字?”
风萧诚恳道:“真的。”
王怜花道:“我的名字不便被人知晓,你靠近些,我悄悄跟你说。”
风萧依言靠近,侧耳贴近王怜花。
“我的名字是王……”
话未说完,王怜花抬手就要送他一掌饯别礼,风萧伸腿就是一脚珍重意,躲是没躲过,各自受了余力,退了半丈,纷纷咬牙切齿。
风萧冷笑道:“哈,你终于聪明了一回。这点倒不符合你那王狗蛋之名。”
王怜花立刻怒了:“谁叫王狗蛋!?”
“谁应谁就是!”
丢下这么一句话,风萧抬手洒了一波迷药,飞快从窗户口跑路了。
没有见过的迷药让王怜花手脚发软,他捶着地,心中发恨:
此仇不报他就不是千面公子!
(晏游:是王狗蛋。)
姓名:王怜花
状态:〈已黑化〉
风萧离开松江府没有叫任何人知道,除了之前偶然碰见楚留香和住在隔壁的王狗蛋,但他离开的具体日子除了王怜花,薛笑人也知道。
叛逆手下就在自己老巢,薛笑人自然花了十二万分的心思关注这位手下。
扬名不久风萧便暂停接生意,有些指名要风萧接单的雇主十分不满,薛笑人比谁都希望他赶紧离开松江府远离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接点正经的生意做。
风萧一离开松江府地界,薛衣人便去找他。
某天深夜,他照旧让自己的蛊虫去觅食,身后薛笑人悄无声息地出现。
“你该接任务了。”薛笑人声音低沉,“你若是自视甚高,小心有人夺了你的位置。”
“夺就夺了呗。”风萧毫不在乎,“我也不觉得这名字有哪里好听。你非要每回都对我说教吗?”
薛笑人发现不管是在薛宝宝还是在他面前,风萧都是这副让人恼怒的鬼态度。
“这并非说教,只是作为组织首领对手下的督促罢了。”
薛笑人忍不住想,我为什么要跟他解释这么多?
风萧胡乱地点了点头,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我知道了。”
薛笑人看了他半晌,转头走了。
继风萧离开松江府,同在松江府的休夜也要离开了。
松江府辽阔繁荣,他为了寻找蔺尘星的身影一直呆在附近,如今双方彻底毫无瓜葛,他也该重新走自己的路了。
陆小凤见休夜一直没有杀人,心中忍不住升起期待,提着特产去送他的时候问道:“你厌倦杀人了吗?以后不要杀人了。”
休夜看了眼那些特产,后退一步,用剑鞘抵着陆小凤手里的包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表露出不想要的态度。
楚留香也在场。
他和休夜虽然没有什么同行的情谊,休夜对他也满是不信任,但他还是来了。
因为他也打算离开松江府,去别处走走。
左明珠大病初愈,身子还未好全,楚留香已经抓住合适的时机在事件相关人员们的共同见证下讲述真相,如今三家关系僵持又古怪,还有许多要商量的事。
鲈鱼脍是吃不到了,楚留香和陆小凤都打算离开,只不过谁先谁后的问题。
陆小凤看看自己手里的特产,又看看休夜结冰般的目光,心中有点小失落,一腔心意被辜负的失落。
他双手往身后一背,松手,特产稳当当地落地,发出齐刷刷的“咚”声。
休夜眼中依旧是散不开的阴云,眉眼间疲色甚重。
“走之前,你去见一见蔺大夫吧?”
陆小凤看见他这副模样,犹豫了下,还是开口了,“他医术高明,也许能治你不能安眠的病。”
楚留香上次遇见过步明灯,那位哑巴公子依旧消瘦,但气色比刚在松江府遇见时好了许多。
步明灯看似温和亲切,但从汴京到松江府,楚留香与他见过数次,却总是如隔云雾,关系淡淡。
蔺大夫的医术确实高明,陆小凤这一建议确实合理且贴心。
休夜神色漠然:“不必。治不好。”
陆小凤忍不住道:“不得讳疾忌医。”
他也有脑子比嘴快的时刻。
休夜看他一眼,目光冷淡,一句话也没说。
陆小凤开始摸胡子。
楚留香仰头望天。
休夜分明比他二人都小,气势却比他们两个人合起来还吓人。!
第58章 汇合ing.
休夜既没有去找神医,对陆小凤倾情送别一事也没有做出任何激动的反应, 就那么潇潇洒洒地启程离开。
陆小凤提着特产来是想送给休夜, 休夜不要,他转手就送给楚留香。
楚留香:“……”
虽然是一腔好意,他很感谢,但怎么就这么不对劲?
楚留香拿了一点特产,当天也离开了。
陆小凤扛着剩下的特产回程,想了想,专程去了一趟步明灯和蔺尘星落脚的小院。
两人找这处院子是为了僻静好治病,但该知道的人都知道,完全称不上隐蔽。
蔺尘星对陆小凤十分谨慎,他对所有人都是那样,楚留香和左轻侯都说过蔺尘星嘴毒,可陆小凤还没有机会领教过。
“一不小心买多了,送给两位。”
陆小凤友善地向面前这对医患微笑。
步明灯对他一笑,接过放在门后。
陆小凤之前来过这处院子,那时屋内药味弥漫,院中晒有草药,桌上摆着药具,今日一看,竟比以往干净整洁了许多。
他有所猜想,问道:“两位也打算离开松江府?”
步明灯点点头。
随后他和陆小凤一起看向蔺尘星。
作为将要一起上路的同伴,唯一能说话的蔺尘星合该担任起解释的责任。
蔺尘星耐心地解释道:“步明灯的病不好根治,但可以调理,仅仅这段时间门不太够。他要去汴京接人,便花重金请我一道同行,路上为他调理。”
陆小凤恍然大悟,转而一想,合着这松江府很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两位打算何时动身?”陆小凤道,“步公子体弱,是不是得选个天气好的日子出发?”
蔺尘星费解道:“他又不是风一吹就会吐血,能动能走,你把他想得太废了。”
陆小凤:……这不是因为步明灯看起来就会迎风吐血嘛。
步明灯要回汴京接的人是顾惜朝,他好歹名义上是收养了顾惜朝的人,算是他养兄。
两人之间门有十四岁的年龄差,步明灯既可以当顾惜朝的爹,也可以当他哥,考虑到顾惜朝本人的意愿,步明灯名义上是他兄长。
其实晏游本人是不介意当未成年小BOSS他爹的。
步明灯作为养兄,那时用寻医问药作为理由离开汴京,将顾惜朝一个人留在陌生的地方是情有可原,如今找到神医,他自然要回京去接这位没有血缘的家人。
二号和四号是最合理的搭配,二号与其余三个马甲相性都不差,他安静柔和,从不会擅自踏入他人领域,是一位极好的同行者。
两人单独相处时依旧时刻保持人设,类似于刻在程序中的代码设定,步明灯与蔺尘星一起向汴京出发。
蔺尘星嘴毒,尤其是在治病的时候。他心软,在一旁看见求医问药者总会出手相助,只是由于外貌原因,起先总会引来轻视,随后用实力说话, 轻视便会化作尊敬。
江湖之大, 病急乱投医者众多,蔺尘星能治则治,不能治则直言只能调理,他毫不留情面,患者家属对他既期待又惧怕。
期待他能治病,惧怕他会直接说不能治。
但大多数时候,蔺尘星都是能治的。
他治好拥翠山庄少庄主夫人柳无眉的怪病,根治青云派林掌门总是打嗝反胃的恶疾,又治好因伤瘸了一只腿的刀客徐东风,甚至还治好了一个摔坏脑袋的傻子……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这般几次循环之后,他的名声逐渐传开。
与他同行的哑巴公子,也或多或少会被提及。
楚留香是继叶孤城后蔺尘星第二个告诉名字的主线角色,叶孤城不会随意说,但楚留香跟前总有各种人询问,在松江府时蔺尘星的名字便渐渐为人所知。
叶孤城在南王府教导南王世子习剑,蔺尘星的名声传至汴京,听到熟悉的名字,他不由怔了一怔。
蔺尘星嘴毒,叶孤城第一次上他所在的岛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挥剑砍断数株药草,躲在树上枝叶里的蔺尘星立刻冲到他面前,横眉冷对表达了不悦。
叶孤城当时面无表情,心里的惊讶并不亚于身后拍打海岸的惊涛。
蔺尘星拒绝和白云城的居民往来,却不拒绝为他们治病。那时白云城中莫名流行起怪病不久,蔺尘星出现后,将自己与病患关在一起,白云城的大夫没能治好的病,他轻而易举地治好了。
叶孤城不知蔺尘星是何时居于那座孤岛,他在飞仙岛待了三十余年,从不知道那座看似无人的岛上竟有人居住。
蔺尘星来历不明,又有一身高绝医术,外貌又如此年轻,堪称神秘莫测,叶孤城对他观感复杂。
但总体上来说,好感大于警惕。
叶孤鸿询问蔺尘星所寄来的信件辗转两次又晚了许久才传到他手里,叶孤城猜堂弟已经找到蔺尘星,便没有回复。
因为究根结底,他对蔺尘星也没有太过了解,叶孤城只知道若是情况正当合理,蔺尘星绝不会拒绝为人治病。
叶孤城没有多想,但后来再次听到蔺尘星的消息,他有些讶异地发现蔺尘星竟然是往汴京而来。
甚至已经在汴京了。
蔺尘星路上救治病人,耽搁不少时间门,与步明灯到达汴京的时间门比计划好的时间门晚了一些,路上经历了种种事情,而在晏游的计划里那些只是为了之后情节发展所做的铺垫,与主线角色关联不大。
步明灯来到汴京后便先找了一家客栈落脚,蔺尘星留在客栈,步明灯去韦空帷家拜访。
冬天一来,晏游便很少出门,步明灯去的那天晏游“恰好”在韦家。
顾惜朝没有提前收到步明灯来京的消息,忽然看见步明灯,比今天时隔许久看见晏游时还高兴,兴奋地跑出房间门,在步明灯跟前刹住脚步,眼睛闪闪发光,笑容满面。
“步大哥!”
他比和步明灯分别之前还要亲热, 性子活泼了许多。
步明灯伸手揉了揉他的头, 笑容温和。
步明灯离去太久,韦恒光在房间门里看了一会儿,才终于想起来他似的冲出来一把抱住步明灯的大腿。
“步大哥!”
步明灯伸出另一只手揉了揉他的头。
韦空帷也走出房间门和外面的三人汇合,热闹不已,晏游在房间门中看着炭火眯眼发呆。
随后屋外的几人都进入房间门,略显狭小的房间门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
步明灯看向晏游,后者对他眨眨眼,笑了起来,什么都没有说。
步明灯便也微微一笑,以往总是暗藏眼底的薄雾般的疏离似乎被温暖鹅炭火发出的热度所驱散。
韦空帷在步明灯面前对顾惜朝多加夸赞,并非场面话,而是货真价实的赞赏。
顾惜朝聪慧肯学,韦空帷对他的过去知之甚少,但明白他经历坎坷,便更加怜惜。
更何况他有一个不省心的孙子学生在,一个听话懂事的学生在很多时候让他觉得自己不是那么的不擅长教导他人。
步明灯回京的缘由与顾惜朝有关,年关将至,春节祭祖,他需要带顾惜朝回洛阳老家。
他名正言顺收养了顾惜朝,若是不带顾惜朝回去,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韦空帷捋了捋胡须,很是赞同步明灯的做法,大手一挥,给顾惜朝批了相当长的假期。
顾惜朝看步明灯一笔一划写下的字,眼睫微颤,步明灯神色认真,不像在说假话。
于是他有些恍惚:祭祖是有家有传承的人才会做的事,他与母亲俱是落叶无蒂,可有朝一日,他也有了根。
只是……母亲在江南杭州,只有一座孤坟,无人祭拜。
顾惜朝心中难过,强行压下各种情绪,不敢表露太多,收拾东西,告别韦家人,与步明灯和晏游一块离开,往汴京城中出发。!
第59章 汴京小事
晏游路上在顾惜朝的见证下顺理成章地向步明灯提出邀请,道让他们和那位大夫到自己家来住。
步明灯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顾惜朝忍不住看晏游,晏游正握着缰绳,察觉到他的视线,偏头朝他龇牙,笑着问:“怎么了?不想去?”
“不是……”顾惜朝道,“我听说你不喜欢别人去你家。”
他从神侯府的人那里听说过,据说有很多人想上门拜访晏游,但即使上门了晏游也会避之不见,就算在家也要呆在院子里听敲门声,耐心地等人离开。
“你们又不是别人。”晏游笑了一下,“别人是指那些不怀好意找上门的家伙。”
顾惜朝眨了眨眼,隐隐发觉晏游可能并没有外表表现的那么……随和。
他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但有一点能确认的是,晏游说他们不是别人,顾惜朝不由自主地感到开心。
晏游赶着驴车直接把两人送到客栈门口,步明灯和蔺尘星现在客栈歇一晚,顾惜朝跟着晏游回去收拾房间。
步明灯身子弱,才来汴京便去接顾惜朝,一刻不曾停歇,顾惜朝很理解,乖乖地朝步明灯挥挥手,看他伤口。
“收拾房间的事就麻烦你了。”
晏游的语气满是信任,顾惜朝正看着客栈二楼,估测步明灯大约已经到了房间。
听到晏游这句话,顾惜朝点了点头,冷风吹得他直抖,他裹紧了衣裳,又悄悄往晏游背后靠。
晏游没有躲开。
此时,逐渐远去的客栈二楼忽然推开一扇窗,一位少年探出头来。
少年五官模糊,但从体型来看似乎年纪不大,简单绑起的头发垂在空中,红色发绳在风中飘扬。
顾惜朝目光放空,只觉得对方与这凄凉的天地颇为相衬,仿佛融为一体般。
少年看了一会儿,便很快关上窗,退了回去。
晏游说麻烦便真的不带客气的,总共三个房间,晏游将被褥分别搬进各个房间后,往燃着炭火的房间里一躺,撒手不管了。
他对着门外表情空白的顾惜朝鼓掌,鼓励道:“小顾,你能行的,相信你。”
大白鹅拍拍翅膀,嘎嘎两声,十分配合地给予鼓励。
晏游给它取的名字是“小天才”,最初追命一吐槽一传播,“休夜”的别称也有人知道,喊它“小天才”它会“嘎”一声作为回应,喊它“休夜”的话,它会张开翅膀扑扇两下。
连晏游也不知道它究竟更喜欢哪个名字,但两个都能用,晏游随便喊,大白鹅也随便应。
顾惜朝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没想到晏游会对他这么放心,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点点头,听话地去收拾房间。
在江南青楼时顾惜朝做过更苦更累的活计,与其相比收拾房间简直称得上轻而易举。
顾惜朝认认真真铺好所有被褥,跑去找晏游,晏游正在看话本,闻言探出头来,问他:“你打算住哪个房间?”
顾惜朝之前没想过,闻言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回答道:“东边的房间。”
当天晚上,顾惜朝躺在干净的被褥里,闭目,沉沉睡去。
梦中有江南烟雨,春花秋月,白云浩浩荡荡,转瞬间化作鹅毛大雪,落在荒山野岭中寂寥的孤坟上。
第二天步明灯和蔺尘星敲响了院门。
顾惜朝开门,步明灯对他温和地微笑,看见一旁背着竹篓的蔺尘星,目光落在他脑袋后露出的红绳上,立刻明白他是昨天从二楼伸出头的少年。
这位就是步大哥要找的神医么……?
顾惜朝有些茫然。
年纪与他一般大的模样,神医未免太年轻了。
蔺尘星看他一眼,顾惜朝幼时饥一顿饱一顿,营养跟不上,这半年来也没长多少。
晏游给蔺尘星设定的外表年纪是十二岁左右,和顾惜朝算半个同龄人。
此时此刻,顾惜朝在蔺尘星面前是个矮子。
一直以来总是被俯视的蔺尘星露出浅笑,顾惜朝瞥见那丝转瞬即逝的笑意,差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晏游在屋子里看话本,他自己不想写不代表不想看,门外脚步声靠近,他掀开被子跳下椅子,对门外的三人微笑。
屋内炭火一早就点燃,室内温度适宜,步明灯被顾惜朝推着往跟前坐,蔺尘星一言不发,看起来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身体僵硬。
对他来说,顾惜朝与晏游都是陌生人。
顾惜朝偷偷看他,晏游提着炊壶从外面走进屋,给每个人倒了杯热茶。
蔺尘星礼貌地道谢:“多谢。”
晏游道:“不客气。”
随后是沉默。
步明灯是两人之间唯一的联系,蔺尘星又怕生,对晏游确实没什么话说。
顾惜朝困惑不已:为何这位小神医一直不曾主动介绍自己?
步明灯喝了两口热茶,看向蔺尘星,后者这才开始介绍起自己:“蔺尘星。尘埃的尘,星星的星。”
顾惜朝见晏游没有开口的打算,便接着道:“顾惜朝,惜取今朝的惜朝。”
蔺尘星点点头,依旧是那么略显冷淡的模样。
“海晏河清的晏,游山玩水的游。晏游。”
虽然是为了符合逻辑,但当着自己两个马甲的面介绍自己,晏游心情有些微妙。
难得的体验。
蔺尘星为了避开和陌生人沟通,歇了片刻后跑去灶房熬药,从始至终未曾露出一个笑容。
顾惜朝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位蔺大夫从始至终只说了一句话,还是介绍自己的名字,可见性格孤僻,不愿与他们交流。
步明灯与蔺尘星之间也是关系淡淡的模样。
步明灯身份特殊,皇帝对他颇为看重,听说他带着大夫回京后过了三日,派人请他去宫中。
顾惜朝和蔺尘星被留在晏游家,步明灯一个人乘上了宫中派来的马车。
马车低调,并不引人注目,但驾车之人身板挺直,神色肃穆,马匹毛发油光水滑,气势轩昂,整辆马车从上到下,都令人不由自主地畏惧。
它象征着权力。
顾惜朝站在大门外,目送着那辆马车远去,眼睛闪闪发光。
晏游站在他身侧,从高处将他的神色尽收入眼底,微微地笑了一下。
游戏里的顾惜朝走上歧路是有因可循,糟糕的际遇,不得不承颜候色的困境,即使如此依旧有残存的良心——这是他吸引许多玩家为他折腰的根源。
步明灯保他衣食无忧,助他读书启蒙,而顾惜朝对权势的渴求已初现端倪,晏游很好奇他最终会走上什么样的道路。
无论是哪条路,都与晏游关联不大。
步明灯在宫中与皇帝相见,用纸笔交谈,将找到神医的事和盘托出。
至于神医外表年轻的事,用“怪病”就能敷衍过去,皇帝对神医并没有那么在意,两人聊完,皇帝便请他一起去工部厂房巡视。
劳动人民的创造力和智慧永远不会被嘀咕,步明灯交出的方子不能算是事无巨细,毕竟他二十年来只是在家中研究,不可能连细节都十分齐全。
监工巡视学习的任务由步明灯承担,在宅子里的另一个马甲蔺尘星依旧缩在灶房熬药。
他住进晏游家有三天,三天内与其余住客的交谈寥寥可数,顾惜朝和他只说过两次话。
一次得到的回应是“知道了”,还有一次是“嗯。”
可蔺尘星在步明灯面前却不是这样的。
他一说起在治疗上需要注意的事时便滔滔不绝,十分严肃,顾惜朝听了两次,只觉得他说的话有些太直白。
步明灯本就体弱,蔺尘星却告诉他“不想在这个冬天一直躺在床上喘气那就好好吃药,不要擅自运气动手。”
似乎是来汴京的路上会路遇劫匪,或是其他麻烦事,步明灯都会不顾身体动手解决事件。
话虽是出自好意,顾惜朝却难免替步明灯不高兴。
只是蔺尘星对上不是病人的他们,永远都沉默相对。
步明灯中午大约不会回来吃饭,顾惜朝念叨着今天总得自己来做一顿饭,今天赶在晏游常去做饭的时间之前往后厨跑。
晏游手艺很好,顾惜朝被他带着玩时总是会去汴京的酒楼饭馆填饱肚子,住进他家后才发现晏游竟然会自己做饭。
今天晏游却已经到了,从灶房里传出他的声音。
“所以你是神医?我怎么不觉得你神?”
晏游的语气藏着些许飘忽的笑意,声音清透,此刻也是如此。
但内容有那么一点欠揍。
“……我是神医还用你觉得?”蔺尘星似乎不大高兴,“我说我是神医,我就是神医。”
顾惜朝:……不应该是别人敬你为神医吗?怎么还能有自封的?
晏游“哦”了一声:“我懂了,你自恋。”
蔺尘星比在其他人面前活泼了许多:“你无知。”
晏游拿锅铲敲了敲锅沿,声音铛铛响,问道:“你要在汴京逛逛么?”
蔺尘星吃了一惊:“逛什么?”
晏游道:“汴京。”
蔺尘星沉默了一会儿,就这一会儿,门外的顾惜朝探头进来,道:“我可以来帮忙。”
晏游正准备炒菜,瞧见他后想了想,朝顾惜朝招手让他过来,随后将锅铲递给他。
顾惜朝握着锅铲:“……”
晏游又从角落里提来一个矮凳,让个子较矮的顾惜朝站上去。
“麻烦你了。”
最终,晏游如此说道。
蔺尘星在一旁看着,目光古怪:“……他还是个孩子。”
晏游还没有做出回应,顾惜朝忍不住看他一眼,蔺尘星有所察觉,立刻道:“我可不是孩子,我已经奔四,比你大了可不止一轮,是你长辈。”
顾惜朝的眼神像是在说“真的吗?”
蔺尘星抿着嘴,板起脸,不说话了。
晏游上前摸了摸他的头。
“等等,我也是你长辈。”
蔺尘星飞快移开他的脑袋。
“可我已经一百二十岁了。”
“你扯淡。”
尽管晏游说得跟真话似的,但顾惜朝也当晏游是瞎说。
毕竟晏游总能把玩笑话说得十分认真,即使明知是玩笑话,是胡说,却还是忍不住去想。
越是这种时候,越该不当真。
顾惜朝的手艺和晏游的相比平平无奇,但作为十二岁的小孩来说,已经很好了。
晏游给予了不走心的夸赞:“很好,不错,虽然比不上我。”
顾惜朝:“……我知道。”
吃完午饭后小天才大摇大摆地跨过门槛,它在外面鬼混一个上午,大概吃过了东西,这次没有缠着晏游让他喂食。
顾惜朝被它啄过两次,不敢靠近,只敢远观,而蔺尘星拿出一根针灸用的长针,小天才便识趣地离开了。
动物总有人类意想不到的天赋,晏游猜它可能对马甲和本体之间精神力上的关联隐隐有察觉。
小天才回来后半个时辰不到,院门外响起敲门声,声音急切,一人大喊:“请问有人在吗?我听说有只鹅跑进你们院子了!”
晏游看了看脚边的小天才。
小天才“嘎”了一声,黑豆眼天真无邪。
虽然晏游的精神力覆盖范围极光,但这里一不用他打仗,二不用防备不知何时会出现的敌人,晏游其实稍稍有些小偷懒。
不用想,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小天才似乎干了些麻烦事。
干脆改名叫“大笨蛋”算了。
顾惜朝不想白吃白喝,听见声音后立刻跑去开门,晏游领着小天才慢悠悠地赶到,敲门的人在正向顾惜朝询问有没有见到一只鹅。
小天才非常应景地扑腾扑腾翅膀,洁白的羽毛光滑细腻,它“嘎嘎”两声,矜持地向前迈了两步,闪亮登场。
这下不用询问了。!
第60章 明珠染***
门外的青年看看晏游,又看看小天才, 立刻对着晏游算账:“小晏先生, 你家的鹅吞了我几粒宝珠,你得给我个交待。”
还不是一粒,是几粒。
晏游眨眼:“你认得我?”
青年一愣,随后悲愤道:“你忘了我?我是雷羿,六分半堂门下弟子,夏天的时候咱们不是还说过话吗?”
晏游笑了起来:“我想起来了——你是喝醉了耍酒疯,和苏杭打架的那位。”
雷羿面色不自然起来。
那事儿太丢人,后来他又在晏游和步明灯面前耍了次酒疯,刚巧狄副堂主在同一家酒楼,耍酒疯的模样被副堂主看得一清二楚……
鬼知道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狄副堂主会那么巧被他遇见!
那之后雷羿因行为不端被发配去分堂锻炼,离京数月,此次是趁年关将至,作为分堂代表人带礼物上京报告各种事宜,届时还得回去。
他带的礼物中有要送给总堂主之女雷纯的珠宝首饰,本来是珍重地放在匣子中,珠宝匣子又仔细地安置在宝箱里。
宝箱里还放有珍贵的瓷器,路上车马颠簸,雷羿便担心瓷器破损,在马车停下之际,和众人仔细检查起来。
就是在那个时候,一只大白鹅扑腾着翅膀横插一脚,装有珠宝的匣子重重落地,里面的首饰散落一地。
雷羿与各位同事:“…………”
大白鹅叨走三粒明珠,当着他们的面咽了下去。
随后昂首看了一圈,啪嗒啪嗒走了。
那明珠便是不送给雷纯大小姐,也是价值不菲的珍宝,更何况它们还是为大小姐准备的礼物。
剩下的人带行李回总堂安置,雷羿与其余两人立刻围追堵截,大白鹅愣是只留给他们一个骄傲不屈的背影。
更让雷羿意外的是,路上行人竟十分熟悉这只系着绸缎的大白鹅的来历,雷羿迷失方向之后路人给他指路,雷羿这才找到晏游门前。
他来之前委实没有想到这只鹅竟然会是晏游的鹅,看到这处僻静的院落时只大大松了口气,心想怎么样都要讨个说法。
“我家里有一位大夫,让他调些药给它吃下,大概没有多久你就能拿到了。”晏游贴心地说,“你若是不着急,就在门口等一等吧。”
雷羿:“………………它拉出来的明珠你让我怎么送给大小姐?!”
而且这么冷的天就算要等也不能让他站在门口等吧?!
晏游道:“没关系,热水煮一煮,洗得干干净净,再拿熏香熏一熏,保管你家大小姐闻不见味道。”
雷羿麻了:“可我也不敢送啊……”
沾了屎的明珠即使洗干净了那也是沾过屎的……
这对话有些无厘头,顾惜朝忍不住想笑,安静地站在原地看他们对话。
雷羿挠了挠头发,想不出头绪,快哭了。
他好不容易回趟京,又做了件蠢事。
鹅是晏游的鹅,晏游想了想,担起责任。
“既然如此,你如实向上禀告便是,鹅是我的鹅,如果需要赔偿,只管来找我就好。”晏游说道,“明珠……我会先取出来。”
雷羿看着他,问道:“亲手取吗?”
晏游和善地微笑:“那不如你先留下,拿了明珠再回去交差?”
雷羿疯狂摆手:“我得赶紧回去报告,就不留下了,还请小晏先生辛苦一下。我先去与其余二人汇合,暂时不知上头如何安排,但之后可能会前来叨扰一番。”
他头也不回地跑了。
小天才嘎嘎两声,拿脑袋蹭蹭晏游的腿,浑然不知自己做了什么破事。
晏游学它:“嘎。”
小天才:“嘎!”
晏游:“嘎。”
小天才:“嘎嘎嘎!!”
晏游扭头去找蔺尘星拿泻药,他来到这里之后还没有吃过亏,结果一个不留神,栽倒一只鹅身上。
沾了屎的明珠他也不想拿啊。
顾惜朝领着小天才跟上,心里的想法同样十分坚决:他也不要拿。
“我不拿。”蔺尘星听清前因后果,爽快地递出泻药,同时坚决地表达了不情愿。
顾惜朝举手道:“我去准备热水和不用的废锅,我也不拿。”
晏游没有说话,表情深沉,顾惜朝便以为他默默担下了这项任务。
小天才什么都不懂,吃下泻药,又在院中四处闲逛,脚步慢慢放缓,顾惜朝一个不留神,它跑没影儿了。
估计是找了个僻静的角落……
顾惜朝去通知晏游,后者点点头,淡定不已,顾惜朝忍不住问道:“你不想去拿?”
晏游道:“是个正常人就不会想去拿吧。”
顾惜朝:“……也是。那怎么办?”
晏游道:“看着办。”
他站起身出门,院中一侧的墙头冒出一个脑袋,追命笑眯眯地问:“办什么?”
他只隐约听见后面两句,什么都没想便出来发问,只是不知为何,晏游看见他后脸上的笑容比之前数次还要灿烂。
追命:……有点不好的预感。
“麻烦你了,小追。”
晏游讲清前因后果,拍拍追命的肩膀,语重心长。
此时他们站在墙角处,小天才啄了啄追命的腿,迈着八字步欢快地走远。
追命转身就想走,晏游一把拉住他,笑容真诚。
“所以你见着我那么高兴就是因为这个?”追命十分痛心,“别拉我!松手!”
晏游把火钳塞给他:“当然不是,看见你很高兴是真心的,但你能来帮忙,我会更高兴。”
追命:……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最终他还是任命地用火钳夹出三个流光溢彩的宝珠,顾惜朝举着瓢浇水将其轮流冲刷一遍,最后又由追命丢进滚烫的热水。
鹌鹑蛋大小的珠子在沸水中起伏,追命心情复杂:他来晏游这儿串门可不是为了做这种事的。
沸水冒着热腾腾的水蒸气, 四周的温度似乎也升高了一些, 顾惜朝额外搬来两个小矮凳,追命道了声谢谢,在旁边坐下。
晏游热情洋溢地提着炊壶带着杯盏走过来,语气爽朗:“来来来,神医特制的暖身茶,小追辛苦你了。”
追命摇头晃脑:“有酒吗?暖身的话我只认酒。”
晏游:“没有。”
追命:“我贡献那么大……”
想喝酒不过分吧……
晏游:“我没让你用手拿已经很说得过去了。”
追命:“你还想让我用手拿吗!?”
最终追命还是喝了所谓的神医调配的暖身茶。
味道很不错,甘甜清香,一口下肚,通体暖和。
追命又要了一盏,十分稀奇:“这茶真好喝,起效也快,我能带茶叶回去吗?”
晏游点头:“好啊。毕竟小冷是冷血,确实得暖暖身子。”
只是名字是冷血而已。
追命木了,经验告诉他如果顺着晏游的话扯下去话题会歪到天边,他权当没听见,只是疑惑道:“怎么不见那位神医?”
蔺尘星的神医之名已传至江湖各处,朝廷中有专门收罗整理天下消息的部门,步明灯又与蔺尘星同行,神侯府对神医的消息尤为关注。
“他怕生,不敢见人。”晏游随口道。
顾惜朝在一旁默默地点头附和。
追命有些费解。
传闻里的蔺神医嘴毒且不留情面,对病人和病人家属铁面无情,怎么晏游嘴里的神医像另一个人?
沸水咕噜咕噜冒泡,晏游用火钳夹出来晾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明珠更显得价值连城。
可惜了。
在场的三人想法一致。
追命还是想见一面蔺神医,晏游捧着三粒明珠去熏香,顾惜朝去收拾院子里的炉火,他便亦步亦趋地跟在晏游身后,如愿在燃着炭火的隔壁房间看见一位正在烤火的少年。
少年面无表情,看向追命的眼睛里满是戒备。
追命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看起来这么像坏人?
隔壁房间晏游捣鼓捣鼓,整好之后关上门退出来,对追命道:“你看,这就是怕生。”
少年立刻道:“我这叫安不忘危。外面人这么多,总不能人人都是好人,只有时刻保持警惕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晏游指指自己和追命:“我们都是好人哦。”
蔺尘星“哈”了一声,没有说话。
追命干笑两声:“蔺大夫比我想得还要年轻啊……”
就是太年轻了。
传闻中说神医是位少年,追命还以为是十六七岁,应当与冷血一般大,结果竟然还估高了。
不管怎么看,蔺尘星都只有十二三岁,眉眼间稚气未脱,不会有人怀疑他的年纪。
蔺尘星严肃道:“我奔四了,比你大。以貌取人是只有呆子才会做的事。”
追命:“……”
他看向晏游,一脑袋问号。
晏游道:“呆子,他可以当你哥了。”
追命:……牛头不对马嘴!
姓名:追命
状态:〈???〉
追命带着蔺尘星调配的茶包告辞,晏游挥手道别,大声道:“希望你下次来的时候还能派得上用场!”
追命也大声道:“你先处理好你家大白鹅惹来的事再说!还有我就站在你面前!声音不要那么大!”
晏游:“好!!我知道了!!!”
追命无奈地看他一眼,捂着耳朵走了。
步明灯今天估计会歇在宫中,晏游懒得做晚饭,便说要带蔺尘星和顾惜朝去外面吃顿好的。
顾惜朝伸手:“我能做晚饭……”
晏游敲桌子:“我有钱,想吃什么尽管吃。”
顾惜朝收回手,却还有点小顾虑:“如果六分半堂找你要债……”
三粒明珠价值连城,却沾了屎。
若是六分半堂不接受洗干净的明珠……那该怎么办?
晏游大手一挥,毫不在意:“我还没背上债呢。今朝有酒今朝醉。”
于是顾惜朝没有了意见。
蔺尘星更没有意见。
一大两小出现在晏游常去的酒楼,晏游爽朗地向掌柜打招呼,入座后三人各自点了菜。
晏游问蔺尘星:“我是个好人吧?”
蔺尘星奇怪地看他一眼:“仅仅是请吃饭你就觉得你是好人了?那种菜的农夫烧菜的厨师端菜的小二是比你还要好的好人了。”
晏游:“你,真是麻烦啊。”
顾惜朝:“嗯。”
蔺尘星:“哼。”
六分半堂。
雷羿办事不力的消息经层层递进,被最上头的人听了进去。
雷纯居于闺阁,侍女将听来的消息告知于她,提及本该被送与她的明珠被小晏先生养的大白鹅吞吃入腹,她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小晏先生总共出了三本书,雷纯三本都有,闲暇时便会掀开阅览,书中故事千奇百怪,令人神往。
故事类型不一,但从传闻中来看,那位小晏先生是位心性洒脱之人。
雷纯并不觉得恼怒,反而感到有趣。
但如何处置那三粒明珠,以及办事不力的雷羿,并不能由雷纯决定。
狄飞惊是可以决定的人之一。
雷羿站在堂下流汗,他入六分半堂这么多年,从没有像今年这样见过那么多次狄副堂主。
他从前日思夜想盼着见大人物一面,现在却只想把办错事的自己打一顿。
狄飞惊在沉思。
纯儿应当不会生气,但那明珠……即使晏游弄得再干净,她也不会收下了。
狄飞惊见过晏游养的那只鹅,趾高气扬, 气焰嚣张, 却不曾想竟嚣张到如此地步。
“让他用等额的珠宝赔偿便是。”狄飞惊语气柔和,“毕竟他不知情,是无妄之灾。”
我也算是遭了无妄之灾。
雷羿心酸地想,问道:“可要约定期限?”
狄飞惊道:“两个月之内。”
雷羿领命退下,第二天,他将这事转告给晏游。
晏游撑着门框,若有所思道:“你来得也太快了。我能只给钱么?”
雷羿站在门外,见晏游没有半分请他进去坐坐的意思,遂面无表情道:“不行。我们副堂主说一不二。”
晏游叹了口气。
“好了,我懂了。我努力。”
雷羿想了想,试探道:“我记得上回,就是你和步公子一起遇见我的那家酒楼,你不是向一位后来的公子打过招呼么?”
晏游奇怪道:“那不是你们家副堂主么?”
雷羿讶异道:“你知道?我以为你们私交甚好,我还奇怪为何副堂主一句话都不提你的事呢。”
晏游道:“你去那家酒楼之前我和他偶尔会在那里见面,低首神龙除了狄飞惊没有别人,我自然认得他。但你去过之后我便没再见过他了。”
雷羿莫名抱歉:“对不住……?”
晏游一副“原谅你”的模样:“你知道就好。”
雷羿:“……那就请小晏先生两个月内找到同等价值的珠宝,截止日之前我会耐心等您。”
晏游道:“上回忘了跟你说,苏杭的婚礼很喜庆,新娘子十分高兴。”
雷羿捂着胸口败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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