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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一章


    施云琳和沈檀溪离开付文丹的?住处, 离宫的?路上,刚好看见一个小太监捧着圣旨与她们擦肩而过。


    施云琳驻足,回?头去?望那个小太监, 心里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沈檀溪问。


    施云琳回?过神的?同时,惊觉自己的?心跳在莫名加快。她将手抵在身前压了?压心跳, 无措道:“姐姐, 我不放心。”


    言罢, 她立刻握住沈檀溪的?手,拽着姐姐慌乱地往回?跑。


    当她们两个重新跑回?付文丹的?住处的?时候,果然见刚刚的?小太监杵在院子里。


    施云琳抬头望去?,看见母亲平静坐在厅中,而柳嬷嬷侧过脸悄悄抹眼泪。


    付文丹看见施云琳和沈檀溪回?来,眸中闪过一丝错愕。不过她很快又温和笑起?来,问:“怎么又回?来了??”


    顿了?顿, 她又温声道:“回?来也好, 出宫的?时候把?柳嬷嬷带着。”


    施云琳走到母亲面前,瞥了?一眼桌上的?圣旨, 赶忙拿起?来看。看见圣旨上的?内容, 施云琳霎时睁大了?眼睛, 脸色煞白?。就在刚刚,她还觉得亓帝不会这么草率要母亲的?命, 现在竟要逼死?母亲!


    圣旨落了?地。施云琳摇头:“不行, 母亲……不行!我们再等等!我们已经忍了?这么久, 怎么就不能再忍一忍再等一等呢?”


    沈檀溪蹲下来捡起?圣旨查看,亦是脸色大变。


    付文丹微笑着, 一如往昔那般慈爱地望着施云琳,她说:“云琳, 你有你的?身份和义无反顾。母亲也有。母亲是湘国的?皇后,至死?都只能是湘国皇后。”


    什么丹贵人,休要沾染她半分。


    她很久不曾用皇后身份自居,她也不喜欢当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后。可?从未忘记过这个身份。


    付文丹看着两个孩子欲落泪的?模样,轻叹一声。她这一生没有自己的?亲骨肉,却有一群孩子真?心将她当做母亲,也算一件幸事。刚随施彦同回?京时,施彦同学着当一个帝王,她也努力去?当一个皇后。她琢磨母仪天下这个词,努力让自己向这个词靠拢。或许上天不让她孕育,正?是要她将万民?视为子。


    她站起?身,拉住两个女儿的?手,温柔地说:“好好活着,替母亲看一看驱敌复国那一日。也……”付文丹垂眸叹息,微颤的?语气里噙着半生的?牵挂。“也多陪陪你们父亲。不要让他?太操劳,也别太伤神。”


    付文丹松开两个女儿的?手,转身从抽屉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匕首。她走进?庭院,面朝故土的?方向。


    传旨的?小太监支起?眼皮看着。他?还没走,自然是要等着湘国皇后自戕,好回?去?复命。


    “母亲!”施云琳提裙追出去?,双手握住母亲的?手。她哭着摇头,像个哭闹的?小孩子大声地嚷:“我不准!”


    付文丹用没有握着匕首的?手去?擦施云琳的?眼泪,对她慈声:“你们回?去?吧,母亲不想你们看着。”


    施云琳握着母亲的?手腕怎么也不肯松,她执拗地摇头,说:“我们去?说服亓帝,我们用城池来换!”


    付文丹叹息。她怎么可?能用城池去?换她一个人的?苟且呢?那一座座失去?的?城池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收复。


    “父亲会难过的?!”施云琳哭着说,“母亲就不怕父亲受不了?吗?”


    施云琳提到施彦同,这让付文丹心里卷起?阵阵难过。她这一生走到最后,最放心不下的?还是施彦同。可?是他?们不是寻常夫妻,她们是湘国的?帝后。山河涂炭国难之际,他?们都身不由己。


    亓帝一怒之下要她死?,也没什么不好。若她活着,说不定日后反而成?了?施彦同的?牵绊,误他?平战乱。


    “走吧。听话。”付文丹加重语气地命令。


    施云琳握住付文丹的?手腕,怎么也不肯松。拉扯间?,锋利的?刀刃也不知?道划破了?谁的?手,鲜血染上匕首。


    小院外忽然响起?微乱的?脚步声。


    齐嘉辰匆匆赶来,看见付文丹还活着,他?松了?口气,快步走过去?,道:“父皇一时气愤,孤会去?求父皇收回?成?命!湘后莫要一时冲动!”


    施云琳望向齐嘉辰,她湿漉的?眼底压着警惕。她问:“太子为何相助?”


    齐嘉辰对上施云琳的?目光,微微一笑。这还是施云琳第一次正?眼相望,他?心中莫名一荡。


    他?要湘后活着日后换更大的?好处,可?是他?不能这么说。他?望着施云琳,温润儒雅风度翩翩:“全当卖夫人一个人情了?。”


    沈檀溪擦了?擦眼泪,急问:“太子殿下可?有把?握劝陛下收回?成?命?”


    “不是孤劝。而是你。”齐嘉辰含笑解释,“后宫之事,只要皇贵妃一句话,陛下绝对不会再留湘后在宫中。皇贵妃最厌强占之事。而沈娘子和皇贵妃有些交情,你去?求,更容易。”


    齐嘉辰虽然对沈檀溪说话,可?是他?一直望着施云琳。他?亲眼看着施云琳泪水涟涟的?眼眸逐渐溢上欢喜。


    他?心中的?潮漪又是一荡。可?是下一刻,他?又隐隐觉得不对劲——施云琳好像不是在看他?。


    齐嘉辰脸色微愣,顺着施云琳的?目光回?头,看见正?朝这边走过来的?亓山狼。


    亓山狼从议会赶过来,他?步子迈得大,脸色也难看。原本身上还没那么浓的?杀气,可?是跟在后面一路小跑的?宿羽衬得他?似乎在暴怒的?边缘。


    齐嘉辰眸色变幻,忽然想起?一件被所有人忽略的?事情。


    亓山狼走过来,一眼看见施云琳手上的?鲜血。他?立刻拉住施云琳的?手检查,发现不是她的?手被划伤,才放开她的?手。施云琳竟这时才发现刚刚拉扯间?,将母亲的?手划伤了?。她赶忙拿着帕子去?裹母亲的?手。


    齐嘉辰缓了?缓面色,温和开口:“大将军不去?庆功宴,怎么来这里了??”


    亓山狼理也不理他?,而是对施云琳说:“回?家。”


    施云琳握着母亲的?手,忽不知?从何说起?。


    亓山狼瞥了?一眼她的?动作,微顿,再道:“带母亲回?家。”


    施云琳应该笑的?,可?是她望着亓山狼,忽然一下子涌出热泪。


    齐嘉辰咬了?咬牙,面上温润维持不住。他?咬牙问:“大将军是得了?圣旨吗?你这是把?皇宫当成?什么地方了??”


    亓山狼舔了?下牙齿,忽然伸手攥住齐嘉辰的?衣襟,将人拎得双足离地,与他?平视。


    “贵人?”亓山狼冷笑,“把?我岳母当什么?”


    齐嘉辰从未被这样拎起?来羞辱,他?恼羞成?怒,厉声:“亓山狼,你要造反吗?”


    亓山狼漠然睥着他?,目光若睥蝼蚁。


    亓山狼的?沉默让宿羽的?眼睛一瞬间?兴奋地亮起?来!不过宿羽很快回?过神来,他?赶忙迎上去?,压着高兴,说:“大将军,咱们先接老夫人回?家。”


    宿羽直接把?对湘后的?称呼给改了?。


    亓山狼松了?手。齐嘉辰脚步摇晃,险些摔倒,勉强站稳,脸色难堪至极。


    施云琳紧握着母亲的?手,又哭又笑地说:“我们回?家了?!”


    付文丹有些缓不过来,她已经心如死?灰做好赴死?准备,就这样又不用死?了??施云琳拉着母亲往外走,付文丹没反应过来,栽歪了?一下。


    她没有跌倒,手腕被亓山狼稳稳扶住。付文丹抬眼看向亓山狼。亓山狼将她扶起?来后便收回?手。


    付文丹望着自己的?手臂,好像第一次发现,这个人——是她女婿?


    付文丹被施云琳扶着往外走的?时候还有些懵,她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


    齐嘉辰脸色铁青地立在原地,目如蛇蝎地盯着亓山狼离去?的?背影。向来温和有礼的?人,连伪装也撕掉。


    不多时,他?忽然听见笑声。他?循声望去?,看见齐嘉致坐在墙头上,一边吃泥巴,一边哈哈大笑。


    “傻子!”齐嘉辰咒骂了?一句,懒得管疯掉的?前太子,快步往亓帝那去?。


    他?要杀了?亓山狼!


    亓山狼威胁太大,必须除掉!但是又不能否认亓山狼的?功勋。所以在齐嘉辰看来,父皇在位时除掉亓山狼最好。这样等他?继位就不会担上谋害功臣的?骂名。


    齐嘉辰快步走进?亓帝的?寝殿,愤声:“亓山狼实在可?恨,恐怕已有造反之意?!”


    他?说完才发现亓帝神色悲怆,眼角有泪。


    亓帝已经知?道了?付文丹那边的?事情,可?是他?现在完全无法顾及。巨大的?悲伤堵在他?心口,他?忍不住想是不是年轻时杀戮太多遭了?报应?


    他?眼里含着泪,颤声:“嘉安……回?京路上遇刺身亡了?……”


    齐嘉辰眼神躲闪。齐嘉安的?死?在他?的?计划之内,可?是他?当然不能表现出来。“怎么会?是谁想害弟弟!是不是亓山狼?”齐嘉辰眼底迅速滚泪,与父亲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亓山狼送施云琳几个人上了?马车,并没有一同跟回?来。


    施云琳最后一个登上马车,她在亓山狼转身前拉住他?的?袖角。亓山狼回?头,看见她眼底的?不安。


    亓山狼握了?下她的?手,说:“天黑前回?去?。”


    施云琳这才松手。


    回?去?的?路上,马车里的?几个人偎在一起?,谁也没说话。虽是虚惊一场,她们却是真?的?好似经历了?一场死?别,此刻都有些劫后余生的?后怕。


    到了?长青巷后,她们情绪才好些。施云琳给母亲手上药包扎。沈檀溪和也青准备了?热水,让付文丹沐浴洗去?一身晦气。


    付文丹有些力竭,沐浴之后很快睡着了?。


    施云琳立在檐下发呆。沈檀溪走过去?,担忧问:“真?的?不要紧吗?”


    “姐姐,我受够了?等待。”


    “你想做什么?”


    施云琳迟疑了?一下,才喃声般:“造反?”


    坐在树下乘凉的?宿羽猛地回?头。


    施云琳却没再说什么,和沈檀溪一同进?了?屋。


    施云琳身上也有些乏,晚饭也没吃,趴在书案上睡着了?。


    亓山狼回?来的?时候,夏风正?吹动桌上的?纸张四飞。亓山狼捡起?地上的?纸张,放在案上。每张纸上都写了?字,他?仔细一看,虽不认识,但都是同样的?字。


    同样的?两个字,被她写了?百遍。


    “你回?来啦?”施云琳醒来坐直身子。


    亓山狼伸手,掌心贴着她柔嫩的?脸颊摸了?摸,目光却落在纸上的?两个字。


    “写的?什么?”他?问。


    “琅玉。”


    亓山狼猛地转头,盯着施云琳,盯着她眉眼里的?温柔蜜意?。她不仅睡梦中喊这个名字,还要一遍遍书写。


    “好听吗?”施云琳甜声问。她拿起?一张写着这名字的?纸张贴在心口,仰起?脸望着他?,软声:“你要会写哦。”


    亓山狼冷着脸望向窗外。


    “不喜欢吗,”施云琳去?攥他?袖角,“琅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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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二?章


    窗外夏日?的晚风卷着热气?, 扑到脸上让人心烦气?躁。可施云琳的声音就是一汪清凉的山泉水。


    “我给你起的名字。”


    “嗯……我以后?不会再乱喊你的外号了……”


    亓山狼转回脸看向她。


    施云琳微微蹙了眉,歪着头?去瞧他,见他眼底有些困惑, 还一丝奇怪的高兴。施云琳看不懂。


    “是不是不喜欢呢?”她再一次问。


    亓山狼垂眼时?,低笑了一声。


    “可以。”他说, “你怎么叫我都可以。”


    YH


    只要你叫的是我, 就?行。


    施云琳这才笑起来, 她攥着亓山狼的手,拉他身边坐,将写着他新名字的纸递给他。“《说文解字》都被我翻烂了,想?了几个月呢。”她轻柔的语气?里噙着丝邀功的撒娇。


    亓山狼这才有心思去看那两个字。


    “狼?”


    “不不……不是你那个狼!”施云琳给他解释,“是琳琅的琅。唔……反正就?是和琳字很近的字。”


    “一对的?”


    施云琳垂眸,只是呢喃一声:“粗俗……”


    “玉?”


    亓山狼只说了一个字,可是施云琳明白他是在问她为什?么用这个字。施云琳目光躲闪, 小声搪塞:“随便?找的……连起来觉得好听就?用了呗。”


    她又立刻转移话题:“只有名字, 没有姓氏也不全呢。要姓什?么呢?亓?任?或者施?”


    她一边说着,一边在研墨, 想?要让亓山狼学会写他的名字。


    “随你。”亓山狼才不在意什?么名字, 他现?在也没心思学写字。他站起身, 扔了施云琳手里的笔,弯腰将人抱起来, 大步往床榻走。


    施云琳反应过?来的时?候, 人已经被亓山狼扔到了床上。她在床榻上堪堪坐起身, 瞧着亓山狼已经在脱衣服了。


    “不行不行!”施云琳一边往床里侧缩,一边摇头?拒绝。饿久了的人才不会在意吃相, 吃得多吃得凶是正常。施云琳昨晚就?受了罪,瞧着亓山狼俯身压来。她双手抵在他胸前, 连连后?退,软声拒绝:“你……你倒是让我缓缓,还疼着呢!”


    亓山狼凑近,唇齿蹭在她光洁赛雪的颈侧,低声:“亲亲就?不疼了。”


    施云琳震惊地?呆住,骇然睁大了眼睛望着他,问:“你跟谁学的这话?”


    施云琳呆怔的短暂时?间,身上的衣物已经被亓山狼撕去了。


    给人起名,总要含着些寄寓。


    玉,是温润如玉的寄托。人生这样长,兴许他哪一日?就?转性了,变成风度翩翩的如玉郎君呢?不要求在别的时?候,只是在床笫之上就?行。


    平安符一下又一下碰着施云琳的后?脊,她尽力伸手去揉自己酸疼的膝盖。脸被迫埋进锦被里的时?候,施云琳心想?自己这寄寓,恐怕是很难能达成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雨,斜斜的雨幕从?半开的窗户落进来,洒在书案上。让满案的“琅玉”二?字,片片湿潮,洇染出几分缱绻的温柔。


    第二?天早上,外面的吵闹声让施云琳早早醒来。不需要出去看,她隐约听到是来拜访亓山狼的官员。时?间还早,那些官员只是来送礼的。送了东西,人便?走了。


    长青巷这小院地?方并不大,一箱又一担的礼物,快将小院堆满。平日?里,官员们断然不敢这样送礼。可今日?不同,这些是打了胜仗后?的贺礼,甚至很多东西都是官员代表百姓送来的。


    施云琳梳洗过?后?,朝亓山狼走去。他正坐在书案旁,听了施云琳的话,在学写他的名字。


    也青在外面叩门,询问他们两个醒了没有,要不要去厅房吃早饭。


    “我们一会儿就?去。”施云琳应声。


    施云琳看了看亓山狼,转身去梳妆台那儿拿了几根红色的发带。


    “我不给你束发,你就?不束吗?”施云琳缓步走过?来,拿开亓山狼手里的笔,放下。


    她拉过?亓山狼的手,教他如何束发。


    看着发丝从?亓山狼的掌中滑落,施云琳有些好笑地?喃声:“这么大一张手,怎么连头?发也握不住呢?”


    亓山狼彻底松了手,又晃了晃头?,发尾滑过?施云琳的手背。施云琳无奈,也不让他学了,仔细给他束了发。青丝落在她的掌中,变得听话。


    她一手拢着亓山狼的头?发,一手拿起红发带,又瞧着他左侧的头?发没有拢顺。她咬着红发带,腾出手来重新去拢。


    亓山狼抬眼,盯着施云琳咬发带的唇齿。红绸发带中的一截被她在含在口?中,那陷在她唇缝的一截何其有幸。暖风徐徐,吹着垂下来的发带,轻抚着她赛雪的娇靥。


    有时?候她连咬他都不太情愿。


    它何德何能。


    亓山狼伸手,将发带从?施云琳口?中扯走。


    施云琳浑然不知他的心思,拢好他的墨发,拿走他掌中的红发带,为他绑缚。


    她弯腰,凑到亓山狼另一侧去瞧是否齐整。披散在她肩上的柔发滑落,轻轻碰了一下亓山狼的脸颊。


    “好啦。”施云琳直起身。


    亓山狼伸手去摸她的青丝。让她滑柔的青丝将他的长指裹贴。


    施云琳望着亓山狼探究的明亮眸子,隐约猜到了他的想?法。她拍开亓山狼的手,哼声:“没学会给自己束发之前,休想?弄我的头?发。”


    她又去握亓山狼的手,拉着他往外走。“走啦,别让母亲她们等我们太久。”


    两个到了厅房,付文丹正和沈檀溪在说话。瞧见他们两个过?来,也青赶紧小跑着去厨房,和柳嬷嬷一起端早饭过?来。


    早饭端上来。施云琳发现?有烤鸡、烤鸭、肘子,甚至还有一只烤羊腿。原先她们几个口?味都清淡,早饭几乎不碰荤腥。


    施云琳笑:“今日?倒是丰盛。”


    柳嬷嬷赶忙顺势接话:“皇后?特意吩咐的。家里没有备着那么多肉,天还没亮,和我一起去市场买回来的。”


    付文丹看了柳嬷嬷一眼,示意她不要多嘴。


    施云琳转眼看向亓山狼,见他拿着筷子正在吃东西。她便?对母亲说:“母亲你不用给柳嬷嬷使眼色,他听不懂的。”


    施云琳转眸望向亓山狼,将话说得直白:“我们平时?不吃这样,都是给你准备的。”


    亓山狼抬眼看她,说:“我听得懂。”


    施云琳一愣,反倒不知道说什?么了。她轻哼了一声,自顾吃东西去了。


    亓山狼有些无语。他不爱听人说话,所以就?不去听。没听自然就?不懂。这不代表他真的听不懂别人说话。他发现?在施云琳眼里,他好像是个傻子。


    不过?亓山狼又发现?,好像是因为施云琳在他耳边絮絮说了太多的话,他听人话听得多了,如今对些歪歪绕绕的长句子也不需要反应时?间了。


    一顿早饭也吃不清闲,又陆续有宾客至。也青和柳嬷嬷也不吃东西了,几乎守在院子里。


    好在宿羽很快就?到了。


    庆功宴有三?日?,昨天第一日?亓山狼只是露了个面,待了不到半个时?辰。后?两日?都不会去,这些大臣和京中无权的显贵世家们都跑到这里来了。


    宿羽瞧着堆满院子的贺礼,让人全抬到大将军府了。他又大手一挥,直接令人在这里摆了宴桌。


    小院子不大,一张张宴桌摆在了院外,铺满了整条长巷。院子里还算清净,院外的巷子却开始觥筹交错起来。


    付文丹有些忧虑,将施云琳拉到一边。她愁道:“宫里那边这两日?还办庆功宴吗?这大臣和世家、百姓都跑到这边来,让宫里怎么想??你那夫郎若是真的要掌权操控傀儡皇帝便?也罢了,可我瞧着他不是那样的人。”


    施云琳也很忧愁。和亓山狼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被重逢的甜蜜环绕,让她没有去想?太多事?情。此刻倒是愁丝爬满心头?。


    昨日?母亲遇难,紧张惧怕之时?,施云琳想?过?哄亓山狼造反。可冷静下来,她又不愿如此。


    她不愿意亓山狼背上反贼的千古骂名,也不愿意利用他。更是因为她知道亓山狼不属于积血堆尸的玉阶之上,山林大海才是他的家。


    可是另一方面,他确实太耀眼,就?算他没有反意,亓国皇室也不会放过?他。


    施云琳忧愁地?望向亓山狼。他和宿羽立在檐下,宿羽正在不停地?说话。施云琳忍不住去想?,比起听那些阴谋与阳谋,他可能更喜欢听山林里的风声。


    宿羽禀完了事?情,最后?道:“对了,昨天让我查的人叫什?么名字来着?我没听清。什?么雨?”


    亓山狼昨天说得快人又很快走了,宿羽没听清。


    “不用查了。”亓山狼转头?,寻找施云琳的身影。


    付文丹已经进了屋,施云琳一个人坐在院墙下的长凳上。姹紫嫣红的鲜花沿着院墙肆意生长,她坐在花墙之下,垂眸凝思。她忽地?抬眸望过?来,那满墙的花草瞬间黯然失色。


    亓山狼大步朝她走过?去。


    瞧着他走来,施云琳弯唇,唇角抿出柔和的笑。亓山狼在她身边坐下,施云琳微微偏过?头?,靠在他的手臂。


    一墙之隔,外面传来热闹的庆贺声。落入施云琳的耳中,她听不出多少喜悦,只觉得吵闹。她问:“还没问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朝野都以为你会一鼓作气?,再攻几座鲁国的城池。”


    “怕死。”


    施云琳呆住。她万万想?不到会是这个答案!她不敢置信地?坐直身子,愣愣望着亓山狼。


    亓山狼十几岁时?被赵兴安骗下亓山。赵兴安哄骗他,若扬名万里,就?能找到他的父母。那时?他年少信了,却又不仅是因这谎话。


    他确实喜欢厮杀的痛快。


    抚养他长大的狼群早就?不在了,他活了太久,渴望于厮杀搏斗中骄傲地?结束生命。


    生,是为了灿烂地?赴死。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有了太多的牵绊。


    他盯着施云琳的眼睛,问:“我为了亓国去屠杀鲁国的意义是什?么?”


    意义,是施云琳教会他的词。


    他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征战的意义。他生于山野,从?未将自己当成过?亓国人。如果驱敌是为了保无辜子民平安,那么抢别国的城池又是为了什?么?


    因为弑杀,他曾甘心为刀。


    现?在,他不愿意再做亓帝的刀。助亓帝灭鲁,然后?呢?再陷入亓帝的算计阴谋里?他今日?灭了鲁,明日?亓帝就?会向他动刀。


    赴死的人开始畏死,将不再甘愿走进卑劣陷阱。


    良久,施云琳轻轻点头?,她双手握在亓山狼的手腕上,认真地?说:“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我们回亓山!”


    亓山狼却笑了。他将施云琳的手握在掌中。


    “回不去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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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三章


    “为什么回不去了?”施云琳急忙追问。不知道为什么, 她突然觉得眼前的?亓山狼很陌生。


    怕亓山狼听?不懂不明白,施云琳早就习惯了在他面前将话说得直白。她直接说出感受:“我觉得……你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可我又想不明白哪里不一样了……”


    亓山狼说:“有了人的名字,也要有人的?思维。”


    他又说:“你想回亓山也行。这天气适合去海边。不过要在中?秋之前, 过了中?秋我就走了。”


    “去哪?”施云琳追问。


    “灭鲁。”


    施云琳更不懂了,眉心紧蹙:“你刚刚明明说……”


    许是今日说了太多的?话, 亓山狼没有再解释。


    施云琳打量着他的?神色, 见他目光坚灼, 早就有了打算。


    亓山狼摸了摸施云琳的?头发,说:“不怕。会安顿好你。”微顿,他再补充:“和你家人。”


    分离的?这几个月,让亓山狼深刻体会到对朝暮厮守的?渴望。可想要厮守,分离却是不可缺的?。


    院门口响起熟悉的?说话声,施云琳转眸望过去。看见冯英和孟一卓。


    冯英要推门进来,孟一卓赶忙帮忙推开。他这一帮忙, 冯英反倒扑了个空, 脚步踉跄地?在门槛绊了一下,她赶忙抬腿伸手抱自己磕到的?脚。她瞪孟一卓:“就添乱!疼死我了!”


    孟一卓蹲在她面前去捧她的?脚, 嘴上?赶忙哄:“亲亲!亲亲肯定就不会再疼了哈!”


    施云琳立刻转头看向?亓山狼, 她总算知道亓山狼那?些浑话是从?哪里学来的?了!


    一连两日, 宫里的?庆功宴冷冷清清,长青巷里自发的?露天宴却拥挤热闹。而?两日之后, 宫里也安安静静的?, 没有什么动作, 好似并不在意亓山狼这边的?不合规矩。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可是这样的?无事发生却仿佛风雨欲来前的?诡异平静。


    宫里, 亓帝前几日染了风寒,又郁结在胸, 竟是一直都没有痊愈,人一下子苍老不少。


    这个时候的?风还是暖的?,可是吹到他颈后,竟是让他打了个寒颤。他回头,身?后空无一人,他却好像眼花了,看见了很多死去的?人。


    不是死在他手里的?别国仇敌,而?是死在他手里的?忠臣大?将?。


    也许是老了,他开始不断怀念年轻时的?事情。年少时一腔壮志称雄心,带领手下十二将?赢下无数漂亮的?战役,不仅创建了亓国,还将?国土不断扩大?至今。


    可称帝之后他开始怕,怕那?骁勇善战的?十二将?有反心。毕竟打江山的?时候,他们个个功勋无数能力超群。


    所以,他对昔日的?战友下手。陪他创立亓国的?十二将?几乎被他一个个除掉,若不是赵兴安识相主动辞官,也活不过今日。


    杀了那?些开国功臣,他才安心。


    可也换来今日军中?无人可用,竟让亓山狼嚣张至此。


    亓帝眼中?有恨。若非亓山狼非正常人,若他争权有反心,那?他早就成了傀儡皇帝,又或者连傀儡也做不成直接腾出了皇位。


    亓帝闭上?眼睛,开始想如今这一切是不是他过河拆桥暗杀那?些陪自己闯天下的?兄弟的?报应……


    八月十五那?一天一早,亓帝不管宫宴,去了窈月楼。他去时,皇贵妃刚要出宫。


    “还去思鸿寺?思鸿思鸿……”亓帝深吸了口气,“那?个男人就值得你怀念一辈子?不过是你身?边的?一个卑贱破侍卫,哪一点比得上?我?”


    贺青宜面无表情,并不理会他,径直往外走。


    亓帝愤怒地?握住她的?手腕,将?人拽回来,也将?人摔在地?上?。


    两个婢女早就习以为常,低着头退出去,且关上?了门。


    亓帝蹲下来,捏住贺青宜的?脸,怒声:“这么多年了,我们连孩子都有了,你还是不愿意正眼看我一眼?贺青宜!我齐英纵就那?么不值得你多看一眼?”


    贺青宜仍旧无喜无悲,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二十多年了,你就看不见我的?真心?我是帝王!帝王就要开疆扩土,你父兄败了是他们没有本?事!不是我的?错!”


    亓帝深吸一口气,放缓了语气:“青宜,你和我说说话好不好?”


    贺青宜如他的?愿。她说:“你会遭报应的?。”


    亓帝闭上?眼睛去压愤怒。他再睁开眼时,双手用力去握贺青宜的?双肩。


    “贺青宜,其实你心里有我对不对?这么多年了,你心里怎么可能一点也没有我?你心里有我的?。”亓帝点点头把自己说服了,“如果你真的?完全不在意我、不在意嘉恕,那?你为什么没有去地?下陪你父兄夫郎?对,承认吧,你心里早就有了我,只?是隔着仇恨,你不愿意承认罢了。青宜,告诉我,告诉我吧……”


    他话到最后成了卑微的?祈求。


    再恶心的?话也听?了无数次,贺青宜眼底一点情绪波动也没有。她冷漠地?看着卑微的?帝王,漠然开口:“我若死了,就没有贺兰人记得你犯下的?罪孽。”


    亓帝慢慢抬起眼睛盯着贺青宜。他又突然之间暴怒,砸了满室的?花瓶茶盏等瓷器。他怒吼着:“成王败寇,孤有什么错?不归顺就该杀!”


    弹起来的?瓷器碎片划伤了贺青宜的?脸颊,鲜血顺着她的?脸颊淌下来。可她早就不知道疼了。


    有时候活着比死了还要痛苦万倍。可不管多么痛苦,她都要咬牙活着。她活着,贺国还在。她若死了,贺国就真的?彻底不存在了。


    成王败寇王朝易主,在历史的?潮流里不停发生。


    可是齐英纵杀了贺国所有人。


    齐英纵下令屠杀贺国八十万人口,上?至皇室下至百姓,不管是耄耋老人还是刚出生的?婴儿,无一放过。屠杀耗时整整三个月。这亓国皇宫之下,埋着贺国皑皑白骨。


    贺青宜不仅是贺国公主,也是贺国最后一个人。


    她冷漠看着齐英纵发疯,她站起身?,推开门,走进满庭的?阳光里。她用力吸一口气,让自己有活过今日的?力气。


    今日是中?秋佳节,又有胜仗的?好消息,整个京城都很热闹。贺青宜被亓帝闹了这么一通,赶到思鸿寺的?时候便有些晚。


    她到时,施云琳和沈檀溪刚从?寺里出来。


    沈檀溪望着皇贵妃,犯难地?蹙起眉。她曾后悔触了皇贵妃的?伤心事。再见皇贵妃,她心里不是滋味儿,可若主动去赔礼,好像又显得刻意和没道理了。


    皇贵妃并没看她们俩,迈进了寺中?。


    沈檀溪和施云琳立在门口望了她一会儿,相视一眼,默然离去。一直到下了山,两个人才闲聊起来。


    沈檀溪问:“你给大?将?军起了个什么名字?上?次听?你唤他。”


    “琅玉。”施云琳拉着沈檀溪的?手,在姐姐手心里一笔一划写下来。


    沈檀溪眼前浮现亓山狼威风赫赫的?样子。她总觉得这名字不太适合亓山狼,他应该叫元霸、雄霸……这样的?名字。不过瞧着施云琳眼里的?笑,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跟着笑笑,违心地?夸:“很好听?的?名字呢。”


    “当然啦!”施云琳翘着嘴角笑。


    沈檀溪又说:“听?说他又要走了?这次会走得更久吗?”


    “我不知道。”施云琳摇头。


    最近亓山狼很忙,白日几乎见不到他。甚至就连晚上?,他昨夜也没回来。原先他还说要带她回亓山、去海边,今日已是八月十五,他马上?要走了,还没带施云琳去。


    不过施云琳倒是不介意,只?是觉得他这么忙有些辛苦。


    两个人赶在午饭前回家,今日过节要吃大?餐。到了家,施云琳意外地?看见亓山狼回来了。


    厨房的?门窗开着,她从?窗口看见亓山狼正在切菜。付文丹立在他身?边,和他说着什么。


    施云琳立刻眉眼一弯,提起裙角奔过去,站在窗外望向?他:“今日怎么这么早回来啦?”


    亓山狼没回答,将?切成细丝的?萝卜倒进付文丹手里的?碗中?。然后对施云琳说:“下午回亓山。”


    答应她的?事情,他怎么可能忘。


    中?午,所有人都坐在一起吃饭。就连也青和柳嬷嬷也没因为害怕亓山狼躲去厨房吃。


    忽略沉默的?亓山狼,其他人有说有笑气氛融洽,很有几分过节的?模样。


    满桌菜肴,花花绿绿。亓山狼倒是吃的?不多,他看着施云琳的?夹菜喜好,帮她添了几次菜。


    吃完饭,沈檀溪笑着提议:“下午去逛逛吗?”


    施云琳知道亓山狼要带她回亓山。她摇头:“你们去,我们就不去了。”


    一直沉默的?亓山狼忽然开口:“收拾行李,明日搬走。”


    众人面面相觑,付文丹迟疑了一下,才问:“我们搬去哪儿?”


    付文丹说话慢,她刚说时亓山狼还坐着,她说完亓山狼已站起身?。她本?以为亓山狼不会回答了。


    他却答了——“靖勇王府。”


    沈檀溪脸上?的?笑微僵。


    亓山狼带施云琳走出小巷,一声口哨,黑马急奔而?来。他抱着施云琳登马,一路疾驰往亓山去。


    幽潭旁的?排屋还是老样子,只?是多了葳蕤的?花草。


    施云琳提裙跑上?木桥,站在桥头低头看,平静的?潭水随着她的?跑动震出一层层涟漪。她不再动,涟漪消散,逐渐映出她带笑的?脸。


    已是落日十分,她转头望向?亓山狼,笑着问:“今晚还去海边吗?”


    “明早去。”


    施云琳点头说好,褪下鞋袜,坐在桥头,将?双足悬下去玩水。亓山狼则是拿了刀去山林里。


    这次回来,施云琳没一直让亓山狼背着。她自己走了好些路,有些累。她玩了一会儿水,打着哈欠回屋,想小睡一会儿。


    可熟悉的?地?方让她睡沉,亓山狼回来的?声响也没吵醒她。


    她睡醒时,竟是天光大?亮。


    亓山狼不在她身?边。


    施云琳疑惑地?起身?下床。“琅玉……”她揉着眼睛走出房门。


    她看见檐下的?亓山狼,也看见檐下悬着的?无数串珍珠,在晨曦的?微光里闪烁。


    施云琳眨了下眼。


    亓山狼将?又一串珍珠悬在檐下。晨曦照暖珍珠,也照清亓山狼手上?的?血痕。


    他那?握惯刀剑与兽搏斗的?手,也不知剥了多少只?蚌,才伤成这样。


    “云琳,我以前做过不少伤害你的?事情。”


    施云琳下意识摇头。


    珍珠赔礼会被她接受、珍藏。这些珍珠是对过去种种的?表歉。


    亓山狼转过身?盯着施云琳:“这是我最后一次送你珍珠。”


    他生来是错,不曾被人喜欢过。


    绝不能辜负她的?喜欢。


    暖风徐徐,吹起檐下无数珍珠,琳琅之音拨动施云琳的?心弦。


    她对他的?喜欢,终化?成粘稠的?厮情。


    094


    第九十四章


    施云琳扑进亓山狼的?怀里, 手臂环过他的窄腰去拥抱他。


    可亓山狼没有回抱她,他不想让手上的污渍弄在她的衣裙上,她和这珍珠一样, 就该洗净淤泥悬在高处,散着柔亮的光, 耀耀灼目。


    施云琳在他怀里仰起脸, 去看随风轻晃的一串串珍珠。她将脸颊在亓山狼的?胸膛轻轻蹭一蹭, 问:“还有没挂起来的?吗?”


    亓山狼点?头?。


    施云琳这才有些不舍地松了手,放开他。她安静立在一边,看着亓山狼将木盆里穿好?的?最后几?串珍珠依次悬在檐下。


    施云琳仰着?脸凝望着?晶亮柔美的?珍珠,问:“我们走了之后,那只兔狲会不会来偷呢?”


    “它只偷肉。”亓山狼说着?,将最后一串系上。


    施云琳又看了一会儿这些珍珠,才握着?亓山狼的?手腕, 拉着?他往桥上去。一直走到桥头?, 拉着?亓山狼坐下。她欠身去捧清澈的?潭水,一捧又一捧, 洒在他沾着?淤泥和血迹的?手掌。


    水流从她的?手心?倾洒, 落在亓山狼的?手上。水花在朝阳下闪烁着?灿烂的?光影。


    亓山狼本想自己伸手在潭水里随便搓两下, 可看着?施云琳这样帮他洗手,他便忍了麻烦, 由着?她捧水而来, 一点?一点?地洗。


    水流冲去了他手上的?污渍, 将指侧的?伤痕完全露出来。施云琳看着?他指上的?红肿和划出来的?一道道小伤口,捧着?他的?手, 轻轻吹了吹。


    亓山狼望着?她,看向她垂眸的?一抹温柔。


    她吐气如兰, 香柔的?气息落在他的?手上,让他手痒,心?也?痒。


    施云琳跪坐在一旁,握着?亓山狼的?手腕,将他的?手放在她的?腿上。她慢慢抬起眼睫望向亓山狼,亓山狼这才发现她眼尾微红,眼眶里噙着?些湿意。


    人人都怕亓山狼。可是近来,施云琳越来越觉得他很可怜。


    “你没有必要觉得伤害过我、对不起我。你也?从来没有真的?伤害过我。一直以来,你只是按照你的?规则做事。”施云琳似怕亓山狼对她的?话有任何一丝的?听不懂和误解,语速很慢。


    “你只是,以前没把自己当成?人而已。”


    “你既不觉得自己是人,自然不会深入地去了解人。你既不懂,又何错之有呢?”


    “你已经?学得很快很快了。”


    “我……以前也?没有想要去懂你的?思维。”施云琳不自觉地捏了捏亓山狼的?手腕,“我现在已经?懂很多了。”


    进步的?人,可不止你一个。


    亓山狼望向自己被?她双手捧着?放在她腿上的?手,终于开口。


    “玉。”他说,“我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突然反手握住施云琳的?手,将她的?手紧紧裹在掌中。他盯着?施云琳的?眼睛,沉声:“我会做到。”


    施云琳茫然望着?他愣神良久,好?半晌才缓慢摇头?。她又觉得有些好?笑,低声道:“你怎么突然一下子变这么聪明了?宁愿你像以前那样听话半懂不懂。”


    忽然的?一阵风,吹动幽潭水波一层叠着?一层荡过来。


    “如果你觉得当人挺不错的?,那就试试。如果你试过了还是觉得当狼快意些,那就做一头?无?法无?天?的?狼。”


    “你不能把我的?喜欢当成?一种压力。”


    “你可以为了我改变,但是不能为了我去舍弃你的?自在。”


    “我……我喜欢你的?时候,你又不是翩翩公?子的?模样。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施云琳垂眸望向水面,声音低柔下去,“你在我心?里都是珍宝琅玉。”


    暖风将垂柳吹进水里,柳枝温柔地挑出涟漪,檐下珍珠相?碰细小的?琳琅之音成?了女郎诉情的?伴奏。


    施云琳说了好?些话,亓山狼安静地听着?。当她不再说,而是转眸望向一圈一圈的?水波时,亓山狼才开口。


    他说:“不信。”


    施云琳愣了一下,气恼地伸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


    “爱信不信!”施云琳爬起来要走。人还没站直呢,直接被?亓山狼微用力一拽,她就倒进了亓山狼怀里。


    施云琳挣了挣,根本挣不开。


    “你欺负人!”施云琳在他箍着?她的?手臂上用力拍了拍。拍也?拍不开,他就像个无?法挣开的?牢笼。


    亓山狼握着?施云琳的?腰将人拎起来转了个方向,让她面朝着?他坐在他腿上。


    施云琳望向他,这才看见他眼底的?笑。也?是才知道他刚刚的?“不信”是故意逗她。这人如今是真的?学坏了,真话假话奇奇怪怪的?话都能说了。


    亓山狼将人圈在怀里,道:“这次走要很久。”


    施云琳这才不再挣了,她问:“要走多久?很久都见不到你了吗?”


    这场战役不好?打,耗时以年计,或许期间可以回来见见她。但是或许的?事,便是不确定的?事。不一定能做到的?事情,亓山狼不会轻易承诺。他只是说:“会尽快。”


    施云琳还要张嘴说话,亓山狼直接打断她:“别说话了,让我看看你。”


    他的?眼睛和耳朵,不想分心?。现在只想多看看她。


    施云琳果真不再说话了,任由亓山狼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可是施云琳怎么也?不会想到亓山狼这句“让我看看你”竟是一动不动盯着?她半个时辰。


    她蹙眉,手心?轻推他的?肩膀,嗔声:“看好?了没?”


    “没有。”


    施云琳被?看得不自在,将脸转到一边去,去看潭水上映出的?两个人的?影子。


    亓山狼握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继续盯着?看。


    “没看够。”他说。


    施云琳语塞又无?奈。她忽然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一点?多余,这头?狼想要改头?换面真正成?为温润如玉的?郎君简直难如登天?!


    又过了两刻钟,亓山狼才松开手,说:“看够了。说话。”


    施云琳抿着?唇。


    “说话给我听。”亓山狼再说。他现在要开始专心?听她的?声音了。


    施云琳将唇抿得紧紧的?。


    亓山狼妥协:“什么声音都行。”


    施云琳嗔瞪他一眼,下定决心?不让他如意。


    “哭声叫声也?行。”亓山狼说。


    施云琳皱眉,瞪着?他,用眼神质问他在说什么胡话?


    亓山狼手掌撑在施云琳的?后颈,他向后仰躺,施云琳趴伏在在他的?胸膛上。她还来不及起身,亓山狼扣在她颈后的?手掌牢牢禁锢着?她,迫着?她将唇贴上来。


    施云琳挣了挣,抵在他肩头?的?手逐渐软下去。她近距离对上亓山狼的?目光,四目相?对,她先闭上眼睛,慢慢沉浸在这个长吻中。


    气息如水波一样交错凌乱时,亓山狼揪着?施云琳的?后衣领,将人从身上拎起来。


    他起身,抱着?施云琳进屋里去。


    即使是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亓山,她很讨厌在外面做那事。


    亓山狼记着?呢。


    明明说好?了一早去海边。可亓山狼想听施云琳的?声音,在木板榻上听了大半日?她的?哼哼唧唧,才舍得放开她。两个人到海边时,已经?是傍晚。


    施云琳褪了鞋袜,提着?裙子走进白沙海滩,任由海水一下又一下轻吻着?她的?小腿。


    她站在橘阳染过的?海边,回过头?来,对亓山狼笑:“说了暖和的?时候过来,现在都快入秋了。”


    的?确错过了来海边最好?的?时节。


    “下次。”亓山狼答应。


    施云琳听他说下次,却不是来年。是说明天?夏天?他都不会回来吗?施云琳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敏感了,或许他只是随口一说。


    亓山狼走过去,将施云琳抱到岸边,蹲在她脚边给她擦去小腿上的?海水,又给她穿好?了鞋袜。


    他忽然说:“不管战场传回什么消息,都不要信。”


    “什么?”施云琳没听懂。


    亓山狼已站起身,垂眼看她,认真道:“你只需要记住,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亓山狼在施云琳面前转身屈膝,让她趴在他的?背上,背她离开亓山。


    回到长青巷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


    付文丹等人昨日?听了他的?话,早就收拾好?了行囊。见他们两个回来,付文丹迎上去问:“吃过东西没有?锅里温着?呢。”


    “现在就走。”亓山狼直接转身。


    施云琳赶忙问沈檀溪:“你们吃过晚饭了吧?没有等我们吧?”


    沈檀溪从烦丝里回过神,微笑着?说:“吃过了。”


    沈檀溪十分忧虑,她很不想去靖勇王府。可是眼下这情形,好?似也?容不得撇开家人,自己不去。


    靖勇王府里,齐嘉恕正在射箭消遣。他也?没个专心?样子,懒散坐在一张藤椅里,翘着?二郎腿,去射靶子。


    松之在一旁连连恭贺:“王爷随便射箭百发百中,果真是射技了得!数一数二!”


    齐嘉恕没接话,心?里却应下这奉承了。他对射箭确实?自信,在这京中,他自认第二谁敢认第一?


    他正这般想着?,就听见嘈杂脚步声,抬头?一看,一眼看见扎眼的?亓山狼大步朝这边走来。


    齐嘉恕嘴角抽了抽。


    他只和正常人比射箭本事,不和野人比。


    紧接着?,齐嘉恕才发现亓山狼不是自己来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女人。看见沈檀溪的?时候,他立马将翘起的?二郎腿放下,坐姿端正不少。


    柏之一路小跑,先一步跑过来禀话:“王爷,大将军带着?家眷过来,还带着?行李。”


    齐嘉恕又射了一箭,待亓山狼带着?人走近,他才掀了掀眼皮,开口:“什么意思?等算个黄道吉日?,本王便往封地去了,可不想掺和乱七八糟的?事情。”


    “你还恩的?机会。”亓山狼微顿,“宝林苑。”


    齐嘉恕笑了。亓山狼这是连住的?地方都挑好?了。


    亓山狼说完直接往后院走。施云琳和付文丹对视一眼,赶忙跟上。沈檀溪则是自始至终都低着?头?,默默跟在后面。


    看着?亓山狼一行走远,柏之赶忙弯腰请示:“王爷,这?”


    齐嘉恕没接话,慢悠悠地又抽拿一支箭,搭弓射箭正中靶心?。


    松之和柏之对视一眼,心?里便知这是默许了。


    良久,齐嘉恕放下长弓,拿起桌上奢贵的?扳指重新套在指上。他拨着?扳指,有些烦躁。


    如今这风雨欲来的?架势,他身为皇子却能置身之外一身轻松,好?不快哉。他确实?不愿意蹚这浑水。可谁让他确实?欠亓山狼一个大人情呢?


    又或者,就算不欠人情。亓山狼找上门,他也?会帮这个忙。


    第二天?一早,亓山狼从靖勇王府走。他走的?时候,身上已经?换上了铠甲。


    施云琳上次瞧他穿戎装,只觉得帅气,今日?再瞧,心?里却悬满担忧。


    亓山狼往外走。她急急去拉他的?手。


    亓山狼感觉到她指尖有一点?颤。他回头?,见施云琳眼睛红红地望着?他。


    095


    第九十五章


    亓山狼朝施云琳迈步一步, 手?掌撑在她后腰一推,将人带进怀里。他低头看怀里的妻子,说:“你这么舍不得我走, 我不去了。”


    他声线沉稳,脸色也认真极了。


    施云琳愣了愣, 赶忙说:“你去你去!决不能再放任鲁国灭这个抢那个了!”


    亓山狼这才扯起嘴角笑了笑, 他大手?去揉施云琳的发顶, 说:“怕什么?你男人就不知道‘输’字怎么写?。”


    施云琳在他怀里?呛声:“你明明什么字都不会写?!”


    “瞎说。”亓山狼语气?严肃,“你教过几个。”


    如此,两个人的脸上都浮了丝笑。


    施云琳伸手?在他肩头轻推,说:“走吧。别人都等着你呢。”


    亓山狼不想动,施云琳向来推不动他分毫。他不仅没走,反而俯身?低头,将脸送到施云琳面?前?。


    施云琳将吻轻轻落在他唇角, 并不离开, 柔软的唇贴着他的,轻声:“走吧。”


    亓山狼这才转身?往外?走。


    施云琳跟在后面?送她。


    付文丹和?沈檀溪立在院子里?, 等着亓山狼出来, 也一并送他出王府。


    “刀箭无眼?, 注意安全。”付文丹叮嘱。


    亓山狼点头。


    几个人刚走出宝林苑,齐嘉恕迎面?走过来。亓山狼瞥了一眼?齐嘉恕, 忽然侧身?对施云琳说——


    “如果他被皇贵妃弄死了, 你去找宿羽。”


    齐嘉恕听见了, 气?得拂袖,转身?就走, 也不送亓山狼了。


    几个人送亓山狼到靖勇王府大门,亓山狼的那匹黑马早就等在了府门外?。亓山狼跨上马背, 策马而去,身?着银铠的他,威风赫赫,孤傲飒飒,倒是缺了一把趁手?的宝剑。


    施云琳立在檐下,望着他的背影久久。


    亓山狼走了十余日之后,是施云琳的生辰。


    九月初二,付文丹一大早给施云琳煮了一碗长寿面?。原先在湘国皇宫时,施云琳的每个生辰都有小宴。今年?没有,付文丹按着民间?的习俗给她煮长寿面?。


    施云琳倒是吃得开心满足。


    去年?生辰,她在战乱里?逃亡,不管是她自己还是家人们每日提心吊胆哪里?还记得清黄历,把她的生辰给忘了。


    “公主又?在发呆。”也青笑话,“公主,你是不是又?要晓看天色暮看云了?”


    “去去去!”施云琳将她撵走了。


    她又?吃了几口面?,果真望着窗外?的天色走神。她忽然想起,自己只是去年?一年?没过生辰。亓山狼呢?他是不是从来就没过过生辰?他甚至连自己的年?纪都不知晓。


    沈檀溪推门进来,瞧她一眼?,弯唇笑:“这才刚走小半个月,就记挂上了?”


    施云琳叹息,在沈檀溪面?前?并不隐瞒。她点头,嘟囔:“他那么笨,只会莽,直来直去,若是中了阴谋诡计就坏了!”


    “一个百战百胜的主帅,怎么可能只会莽?”沈檀溪无奈地摇头。


    “可他就是很笨很傻啊,一根筋的,脑子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沈檀溪完全不赞同?,不过她明白施云琳这是关心则乱,也不和?妹妹争辩,将一个小盒子递给她:“喏,恭贺妹妹十八岁了。”


    施云琳将锦盒拆开,是一个晶莹剔透的粉色玉镯。她赶忙套在腕上,对着阳光瞧。“我好喜欢!姐姐选的东西,我都好喜欢!”


    沈檀溪微笑着。她倒也不用故意猜着施云琳的喜好挑礼物。她们从小一起长大,喜好相?近个七八成。


    “你家夫人呢?”


    院外?传来齐嘉恕的声音。


    沈檀溪脸上的笑微僵,快速从施云琳房间?离去,避开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齐嘉恕十天半个月会过来一趟,送些吃的用的玩的,还有送来前?线的消息。每一次,沈檀溪能避就避,实在避不了,安静垂首立在角落,从不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后来,施云琳深刻明白了亓山狼为什么不让她相?信前?线传回来的消息。


    一会儿说他遇伏,一会儿说他受伤,一会儿说他遭到围攻……紧接着又?会传他哪一役胜了、又?占了哪座城、又?杀了哪个敌军大将。


    路途太远,有些消息传着传着就变了样。真真假假,让人担心不已。


    坏消息传来时,施云琳总要做噩梦。只能等到下一次好消息传回来,她才能安心些。时间?久了,她也只能靠亓山狼走前?那句“不要信”宽慰了自己。


    转眼?到了年?底。


    施彦同?回到凤林城的消息传来,施云琳大喜。凤林城是湘国除都城外?第二大城。


    施彦同?本不会这么快抢回凤林城,可是亓和?鲁交战,鲁无暇两边兼顾,应对强敌亓的时候,不得已调离凤林城一半的兵马,给了施彦同?机会。


    虽施彦同?聚集起来的兵力尚少?,可鲁国占据湘国时间?尚短,那些归降的臣子和?百姓,大多并非真心,他们的皇帝打回去,得了机会他们恨不得里?应外?合迎接他们的皇帝回城。


    “凤林城和?都城之间?,宾州最为重要。若能再抢回宾州,就更好了!”付文丹说。


    施云琳道:“宾州易守难攻,鲁国很大兵力屯在那里?。有些难。”


    付文丹点头:“是这个道理。希望能抢回来。但也不能急,慢慢来……”


    在鲁国看来,施彦同?想率领他那点残兵败将攻打宾州简直是痴人说梦。可是偏偏出了岔子——鲁国的边城忽遭亓猛攻。


    鲁帝拨了一次兵,又?拨了一次兵。


    比起占据的湘国国土,那自然是自己的国土更重要。鲁军调兵前?往边地时,让施彦同?抢回了宾州。


    御驾亲征的鲁帝大怒,誓要和?亓军大战。可亓山狼早就率兵退离,连人影都追不上。


    而接下来施彦同?连攻两座小城时,亓山狼总能在恰当的时机率兵神出鬼没出现在鲁国的某座城池。


    一南一北路途太远,即使是飞鸽传书,也不会将日子掐得这样准。就像早有预谋,串通好了一样。


    孟一卓坐在山头上,笑嘻嘻地说:“大将军,你猜得真准。湘帝竟真的去了榀城!”


    亓山狼闭着眼?睛靠着树干小憩,没接话。


    冯英问:“接下来湘帝会攻哪儿?”冯英望着亓山狼的目光满眼?崇拜,像看一个半仙。


    亓山狼沉默了很久,才不确定地说:“肃州。”


    不过这次亓山狼猜错了。施彦同?没有直往京城去,而是转身?攻打边地白临城。


    孟一卓给冯英使眼?色,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地说:“大将军猜错了!”


    冯英瞪他一眼?,仍去追问亓山狼接下来湘帝的行踪。


    亓山狼皱眉沉思施彦同?为什么去了白临城。因为猜错了,他下令对鲁动手?的时间?掐算便错了,不过幸好最后的结果有惊无险。


    亓山狼眸色一亮,豁然开朗。


    “泗黄城。”亓山狼这次说得肯定。


    他已经知道施彦同?要干什么了——施彦同?这么早就开始筹备接妻女回家。


    施彦同?连续夺回了几座湘国的边地城池后,竟是不管自己的皇都,朝着鲁国的边城下手?。


    鲁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后面?又?有亓山狼的军队时不时捣乱。鲁帝怒不可遏,写?了两封书信,令使臣一封送到亓山狼手?中,一封送到亓帝手?中。


    亓山狼看都没看,直接扔了。


    亓帝见过使臣,脸色却难看起来。不仅是亓帝,整个亓国满朝文武都有些不满。


    亓山狼率兵走的时候说是要灭鲁,他打鲁了吗?打了。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这是在帮湘驱鲁。


    亓帝向来忌惮亓山狼手?里?的兵权,好在前?些年?亓山狼领兵打仗没做破格的事情。


    本就对施彦同?的利用和?逃跑怀恨在心,亓帝哪里?肯帮湘复国?他大怒,连续给亓山狼下了两条军令,勒其率兵回国。


    大雪之后一切银装素裹。


    施云琳裹着亓山狼的貂裘大氅,立在檐下。都说今冬没有去年?冷,可因为成了孤零零一个人,施云琳觉得今年?更冷些。


    宿羽姗姗来迟,立在檐下,仰望着台阶上的施云琳,道:“夫人找我?”


    施云琳微笑着:“听闻宿大人上个月成亲了,恭喜。”


    宿羽含笑点头。他知道施云琳不会傍晚将他找过来只为说一声恭喜。他问:“夫人是想问怎么追回军令吗?”


    这正是宿羽犯愁的事情。


    “军令哪有那么好追回,即使追回了,陛下还可以再下旨。”施云琳微顿,“不过若京里?乱起来,陛下自然没有心力再管战场上的事情。”


    宿羽微愣,继而亮着眼?睛去望施云琳,问:“夫人有什么好主意?”


    施云琳平静地说:“之前?靖安王遇刺身?亡,若不是鲁国人刺杀他就好了。”


    “当初靖安王随军归京时遭遇鲁国暗害,早就结案了。”宿羽笑起来,“不过,若多个幕后黑手?也不是不可能。”


    齐嘉致已疯,施云琳住在齐嘉恕的府上。那么,只能栽赃到齐嘉辰身?上。若这唯一的皇子惹了祸,亓帝绝无可能再有心力管战场上。


    宿羽看着施云琳转身?回去,心里?微微惊讶,没想到夫人竟能下得去这个手?。不过转念一想,经历过亡国的公主,哪能真的心善如纸。


    栽赃陷害这种事,要做得巧妙。幸好宿羽对此轻车熟路。但是他查下去,竟顺藤摸瓜查出了一些秘密。


    宿羽笑了。他这个栽赃陷害的小人,倒变成揭发恶人的英雄了。


    除夕有宫宴。施云琳这个大将军夫人,也在受邀之列。自从搬到靖勇王府,她没出过王府半步。可如今朝堂对亓山狼所举多有议论,她若不露面?倒是不好。


    齐嘉恕听说她要去,让她同?行。这让施云琳更放心不少?。


    临行前?,沈檀溪问施云琳可否方?便,帮她把一幅亲自绣的经书卷送到窈月楼。


    施云琳知道姐姐为上次的时候一直觉得对不住皇贵妃。她也不知道今日宴上能不能走开,只说若有机会,会帮她亲自跑一趟。


    齐嘉恕听见了,待施云琳上了马车,他伸手?:“给我看看。”


    施云琳递给他。


    齐嘉恕展开,一个字一个字去看上面?绣的经书文字。


    她的字,真好看。


    “是有什么不妥吗?”施云琳问。


    齐嘉恕回过神来。“没什么。”他将布卷随意一撇扔到施云琳手?里?。


    施云琳将经文慢慢卷好,语气?随意:“王爷要一直做个闲散王爷吗?”


    齐嘉恕看了她一眼?,又?把目光移开,没接话。


    到宫里?时间?尚早,齐嘉恕让施云琳坐进一顶小轿,先去窈月楼。


    施云琳原想将东西给皇贵妃的宫婢,却不想皇贵妃邀她进去。


    她更没有想到亓帝会来。


    096


    第?九十六章


    施云琳跟着宫婢引路进了窈月楼。窈月楼乃亓帝为贺青宜所建, 在修建时,参考了贺国住所的风格。三层的典雅楼阁与皇宫其他巍峨宫殿相比,十分别致。


    宫婢一路带施云琳往三楼去。


    一楼和二?楼还?算寻常, 可到了三楼,施云琳不由呆了呆。只因整个三楼一片白, 像个?灵堂。今日又是?除夕处处铺红挂彩的景象, 忽到了这?儿, 施云琳的眼睛有些不适应。


    “过来坐。”皇贵妃坐在书案后,正在抄写经书。


    施云琳缓步走过去,道:“家姐绣了份经文,托我赠给娘娘。”


    话不必说得直白,皇贵妃也?知?道沈檀溪的意思。她从宫婢手里接过来瞧了瞧,仔细卷好?放在一边,道:“让你姐姐宽心。”


    施云琳放下心来。宫婢给施云琳搬了椅子, 施云琳坐下。


    皇贵妃开口:“听说你父皇杀回故国抢回了几座城池。”


    “是?。”


    皇贵妃沉默良久, 颔首道:“真好?。”


    施云琳抬眸去瞧她神色,看出她眼底的羡慕。想起皇贵妃故国的经历, 施云琳了然地垂眸。她想了一下若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该如何?只是?想一想, 施云琳心里就难受得受不了。她根本说不出宽慰的话。


    “想回家吗?”皇贵妃问。


    施云琳立刻点头?。她不管皇贵妃和大将军夫人的身份, 此时此刻,她们都是?流落异国的公主。


    “你会?回去的。希望你能回去……”贺青宜垂眼, 不像她再也?无家可归。她轻轻地叹息, 带着几许幽怨地说:“和我说说你家乡的事情吧。”


    施云琳说好?, 柔声说起自己的故土。原先身在湘国时不觉哪里美,如今回忆却?觉得一花一草都是?珍宝。


    贺青宜安静地听施云琳描述另一个?国家的轮廓, 眼前却?浮现故国的风土,那些被踏平的再也?不存在的一切。


    亓帝的忽然到访, 打破了三楼的祥和。


    贺青宜有些惊讶。齐英纵今日不该过来的,这?是?这?些年的默契。她从回忆里抽神,眼底立刻浮现厌恶。


    她让施云琳留在三楼等着,她自己下楼去见亓帝。她立在二?楼的楼梯上,冷眼看着亓帝。“出去。”


    明明是?寒冬腊月,可是?亓帝心烦得发闷。他扯了扯衣领,仰头?看向一辈子都没有征服的女人。他一步步朝楼上走去,一边走一边说:“这?窈月楼都是?我建的,为什么我不能来?”


    “今天不行。”贺青宜脸色冰寒。


    亓帝的脚步只是?稍微顿了一下,继续往上走。国事战事都太烦,难道连一个?女人也?解决不了?


    他抛下这?二?十多年的默契,非要今日踏足这?里,非要今日要贺青宜承欢陪伴!


    在三楼的施云琳忽然听见楼下传来贺青宜的尖叫。略迟疑后,她才轻手轻脚地往外走。她刚走到门口往外望,就见贺青宜已经跑回了三楼,披头?散发坐在三楼的窗台上。寒风吹乱了她的头?发,遮去她仇恨的大半面庞。她手中握着发上的银簪,抵在颈前,鲜血如注。


    “你下来!好?好?好?……”亓帝向后退,“我……我走!”


    亓帝已经走远,贺青宜还?一动不动坐在窗上。宫婢不知?去了哪里,无人去扶。


    施云琳迟疑了一下,才提裙小跑着过去。


    “娘娘!”她赶忙将贺青宜从窗口扶下来,将她被扯乱的衣领拢好?,又将她手里的簪子拿过来。不小心碰到贺青宜的手,惊觉她的手那么凉。


    “除夕,是?我被掳进皇宫的日子。是?贺国被灭,父母手足夫君子民被杀的日子。”贺青宜声音轻飘飘的。也?是?从那年除夕开始,她的人生掉进炼狱。


    一瞬间,施云琳心里难受极了。她的感同身受到达了顶点。她心想自己只是?运气好?,若运气不好?也?是?皇贵妃这?样的下场。


    三楼只有书册经文没有自用品,施云琳擅作主张,扶着贺青宜去了二?楼。


    施云琳扶贺青宜在梳妆台前坐下,她忍了泪,先帮她止血,再拿起木梳帮贺青宜梳理被扯乱、吹乱的长发。


    贺青宜凌乱遮面的长发被施云琳梳顺,施云琳抬眼时却?愣住。


    贺青宜转眸望过来。


    近距离四目相对?,施云琳神情更愣。


    贺青宜似猜到了什么,拿起桌上的小圆镜望向自己的眼睛。再次见到自己苍白色的眼睛,贺青宜有些恍惚。


    她在这?深宫里如一潭死水,早就鲜少怒极。在今天这?样特?殊的日子,齐英纵那个?狗东西的到来,才让这?双眼睛变了颜色。


    “吓到你了?”贺青宜道,“贺兰人传下来的隐疾。”


    施云琳终于?稳下心神。她心思飞转,第?一个?念头?就是?亓山狼难道是?贺兰人?她又想起另外一件事,贺兰人的眼睛都是?这?样的,那么亓山狼再也?不会?因为自己的眼睛特?殊而心存芥蒂了!她心里攀上丝欢喜,喃声:“原来很多人的眼睛都会?变成?蓝色的……”


    “很多人?不。”贺青宜再开口,语气里噙着丝罕见的骄傲。“这?是?贺兰皇族血脉传下来的。我父皇如此,我兄弟姊妹十二?人,唯我承了这?样的眼睛。”


    也?正是?因为只有她承了这?珍贵血脉,父皇总是?格外偏爱她。想起遥远的旧事,贺青宜唇角攀笑。


    “噔”的一声响,是?施云琳手里的梳子落了地。


    贺青宜望过来,打量着施云琳的神色,重新品她刚刚的话,问:“难道你还?见过别人有这?样的眼睛?”


    施云琳点头?。


    “不可能。”贺青宜说得斩钉截铁。她是?贺国最后一个?人,这?世?上再也?没有贺国人。更何况她曾亲眼见过贺国皇室被尽数屠杀。


    施云琳心跳极快,她说:“可、可是?不仅我见过。很多人都知?道他在战场上杀人时,偶尔眼睛会?有变化!”


    贺青宜转过脸,盯着施云琳。“你在说什么?”


    施云琳脑子里很乱,她问:“陛下知?道您的眼睛吗?亓国人知?道贺兰皇室的眼睛可能会?不一样吗?”施云琳的声音在发抖。


    贺青宜摇头?。


    她这?一生,这?双眼睛鲜少起变化,一手之数罢了。她待亓帝向来冷漠,不给他任何情绪,更是?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出现过。


    她困在窈月楼里,不问外事,谁也?不认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你许是?看错了。”贺青宜有些累,“你走吧。”


    施云琳没有走。她将手心贴在心口去压了压疯狂跳动的心脏,再颤声问:“娘娘,您……您确定?您第?一个?孩子夭折了吗?”


    贺青宜拿圆镜的手僵住,脸上瞬间煞白。


    就在那一年的除夕,她被齐英纵掳进皇宫。她身为公主第?一次向仇敌求饶,她护着自己的肚子求齐英纵放过她的孩子。可是?齐英纵仍旧对?她用强。


    她流血三日,终是?没保住那个?孩子,让其胎死腹中。


    后来她怀上齐嘉恕,因为想堕胎,被绑在床上直到生产。


    她每次看见齐嘉恕就会?想起那个?夭折的孩子。齐英纵给他起名恕,是?希望她宽恕。


    怎么可能宽恕。


    看着齐嘉恕说话、走路,长大,她眼前总是?忍不住去想若和鸿郎的孩子能活下来……能活下来……


    她恨齐嘉恕。仿佛他的存在取代了她的亲骨肉。齐嘉恕越是?健康伶俐荣华,她越是?会?想起那个?夭折在血泊里的亲骨肉。


    贺青宜闭上眼睛,努力抑制全身的发抖,冷声:“出去!”


    施云琳被她这?一吼吓了一跳。她看得出来贺青宜整个?人此时此刻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她在心里劝自己要冷静,不能让其空欢喜。她也?不知?道真相,她应该先调查清楚……


    她慌忙地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又突然顿住脚步。她转回身,大步朝贺青宜走过去,一步比一步坚定?。


    立在她面前,施云琳吐字清晰缓慢又坚定?:“我确实见过一个?人的眼睛会?随情绪变颜色,有时是?幽蓝色,有时是?苍白色。我见过无数次!”


    “他自小被人遗弃在深山里,被狼群养大。有人告诉他倘若上战场名扬万里,就能找到父母。他离开熟悉的山林,打了一场又一场胜仗,现在整个?天下都知?他。”


    “可是?他的父母还?是?没有去找他。他还?是?不明白是?不是?因为眼睛天生有异才被抛弃。”


    施云琳深吸一口气,再问:“娘娘,您确定?那个?孩子没有活下来吗?”


    贺青宜沉默了很久很久,她脑袋里空空的,好?像在听一个?陌生的、遥远的故事。


    “他是?谁?”贺青宜问。


    “亓山狼。他现在叫琅玉。”


    “多大了?生辰是?什么时候?”


    施云琳摇头?:“不知?道。他应该也?很想知?道。”


    “我……我应该去把事情查清楚再来说这?些。可是?那么久远的事情,我恐怕很难查清楚。又怕蹉跎误。娘娘,您帮我查好?吗?”


    “年宴要开了。你去吧。”


    施云琳还?想再说什么,见皇贵妃似有逃避之意。也?不敢再逼迫,福了福身,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回头?望去,见贺青宜去拿梳子,她的手在发抖。


    施云琳垂眸往外走,心里在琢磨这?件事情要怎么去调查。她一路心事重重,即将到了办年宴的万寿殿,她拍了拍脸颊,努力让自己平静下去。


    可是?万寿殿里一片喧哗,还?有刀剑之声。


    施云琳跟着宫婢快步走进去,看着齐嘉辰被侍卫摁在地上,玉冠掉了,披头?散发。


    宿羽站在远处,对?施云琳点了点头?。


    亓帝指着跪地的齐嘉辰,手指发抖。


    若齐嘉辰杀害齐嘉安的事情是?私下查出来,亓帝会?选择瞒下来。可今日被人当着满朝文武揭发,他根本无法包庇!


    “你……你为了太子之位残害手足,实在蛇蝎心肠!今废太子之位,贬为废人!”


    “父皇!我没有我没有!”齐嘉辰挣扎。他一回头?看文武百官嫌弃、摇头?。人证物证具在,他知?道无法抵赖。


    他怒声:“父皇明鉴,是?四弟想先杀我!”


    亓帝摆了摆手,令人将他拖出去。


    齐嘉辰被侍卫刚拖出万寿殿,齐嘉致跌跌撞撞跑来。齐嘉致满身污泥,披头?散发地傻笑。


    他如今疯疯癫癫,在宫中胡闹,有亓帝纵着,无人管。


    齐嘉致扑上来的时候,满身污泥蹭在齐嘉辰身上。他嘿嘿傻笑,凑到三弟耳边,低声:“思鸿寺、别院。”


    齐嘉辰震惊。原来四弟从未背叛他。


    施云琳被送进别院是?齐嘉致所为,也?是?他引齐嘉安去。他要三弟四弟自相残杀。


    他得不到的,那就毁掉。


    097


    第九十七章


    年宴还没开?始, 便草草结束。群臣憋了一肚子的话却不敢在宫里议论?,纷纷快步离宫。


    施云琳是跟着靖勇王进宫的,可离宫的时候松之匆匆迎上来说靖勇王有事, 让施云琳乘着他的马车先回王府。


    宿羽挤过人群,走到施云琳身边, 登上了她的车内。待离宫有段距离了, 宿羽才一脸兴奋地将事情来龙去脉讲给施云琳。


    “……没想到竟真是他干的。”宿羽十分感慨。他说了好些话, 才去瞧施云琳脸色,见?她脸色平静,一点也没有高兴之意。宿羽不由有些意外。


    如今如了愿,宫里乱了起来。亓帝必然?没有心?力管战场上的事情,给亓山狼行了很大的方?便。这样难道不值得高兴吗?夫人的表现实在太沉稳。


    宿羽忍不住问:“夫人,难道您早知?道齐嘉辰做了些什么?”


    他这样问出来,自己都觉得荒谬。施云琳湘国公主的身份, 使得她在亓京谨小慎微, 大门不出无人可用,她怎么可能?有那本事?


    施云琳这才收了收心?神。能?够做成这件事, 她心?里也欢喜, 若是往常必定高兴得不得了。只是此刻她心?里乱糟糟的, 都是亓山狼身世?的事情,没有心?力去高兴。


    听得宿羽此言, 她才道:“我刚被掳走的时候还有些知?觉, 隐约听见?有人问靖安王到哪了, 不过并不确定。后来那件事情发生不久,靖安王便奉命押送粮草去前线。身在帝王家, 夺权见?多了,难免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多了些猜测。”


    施云琳解释完, 忽然?叹了口气。


    宿羽早觉得施云琳心?事重重,他略思索,问:“夫人是担心?大将军,还是有什么棘手?事?不知?在下可能?做些什么?”


    亓山狼若当真是贺兰人、是皇贵妃的骨血,那必然?要掀起巨浪。她不敢草率,不敢在亓山狼知?晓之前让旁人知?晓。在这一刻,她甚至连宿羽也不敢轻信。


    “有些担心?罢了。”施云琳轻轻摇头。她决定等,等皇贵妃那边先有行动。


    贺青宜一个人在梳妆台坐了很久,久到繁星撒到夜布上。她忽然?起身,快步走出窈月楼。


    一楼的两个宫婢对视一眼,也不阻拦她,只默默跟在后面。


    除夕夜,宫里甬路上铺着红绸,檐下枝头亦都悬着红灯笼。贺青宜一身单薄白衣,瘦骨如柴的身躯在夜风里仿佛随时都能?随风消散而去。


    贺青宜在寒风里走了很久,去了皇祠。


    齐英纵将皇祠建在贺人的白骨之上。皇祠之前的开?阔的广场曾是屠杀贺氏皇族之地。过去了这么多年,贺青宜仍然?记得族人的鲜血将白砖染成红色,头颅堆积成山的情景。


    远远望着那片开?阔之地,惧地驻足。


    灯光将广场照得大亮,早就不见?鲜血,如今白砖路面干干净净了,好似从未有过罪恶。


    一阵寒风吹来,吹起贺青宜单薄的广袖衣摆,也吹动一阵阵铁链之声。


    铁链声让贺青宜回过神,她朝着声音来处而去。


    那是一把被铁链锁在地下的重刀。


    那是她父皇的刀。


    贺青宜奔过去,在重刀前摔倒,她手?肘撑在地面往前挪,去抱那把被锁住的重刀。


    齐英纵下令杀无赦的时候,父皇率众做最后的反抗。无数刀剑刺穿他的身体,他鲜血流尽战到最后一刻。刀刃刺进砖缝,这把重刀支撑着他的身躯在最后一刻也不肯跪。


    她好像又看见?了父皇,好像又回到了那一日?。


    贺青宜闭上眼睛,感受着眼泪在眼睑里翻滚。这么多年了,她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就流尽,没想到还能?再落泪。


    “爹爹,我不敢去查……”


    她以为这一生也就这样了,麻木又努力地活着。遥远的那一年除夕,她便再也没有希望。不知?道“希望”是个什么东西了。


    贺青宜睁开?眼睛,眼泪落在锈迹斑斑的刀身。


    齐嘉恕听说今日?亓帝去了窈月楼,他一路赶过来,远远看见?母亲抱着那柄久刀垂泪。寒风也不善,恶意欺着母亲,让她在寒风中瑟缩。


    齐嘉恕大步走过去,却又在距离贺青宜三步的时候生生顿住脚步。


    现在还好了些,他记得小时候他每次碰触到母亲,母亲都会呕吐。


    那个时候身边嬷嬷说皇贵妃身体不适。


    后来他才明白,母亲碰到他会生理性?恶心?。甚至母亲亲口告诉他,在怀他的时候,每一次胎动于?她而言都是凌.辱。


    “等天暖我启程去封地,您和我一起走好不好?”齐嘉恕哑声,“只要您愿意跟我走,我就一定能?带您走。您要是不想见?我,我不会打扰您以后的生活。”


    凉风吹干了贺青宜脸上的泪痕。好半晌,她才开?口:“你?过来。”


    齐嘉恕下意识地去看母亲手?里有没有匕首剪刀。


    他走过去,迟疑着不知?道该在怎样的距离停步。他蹲下来,诧异又小心?翼翼地去看母亲。


    贺青宜朝齐嘉恕伸出手?,齐嘉恕一动不动眼珠子?轻转去看母亲手?心?里有没有簪子?。


    没有。


    母亲的手?心?贴在他脸上,齐嘉恕整个身体都绷紧,甚至心?跳也停。


    贺青宜细细打量齐嘉恕的五官,凉声自语:“你?为什么要长得像我呢?为什么要长得像贺氏呢?”


    贺青宜打量了他很久,收回手?的同时目光也移开?。她扶着父皇的旧刀站起身,拖着疲惫脆弱的身躯缓步离去。


    齐嘉恕望着母亲的背影,恢复跳动的心?脏却是一阵剧痛。


    他知?道母亲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母亲是说,他不配。


    齐嘉恕消沉了两日?,第三日?他正在府里一个人玩投壶,忽见?柏之被恶犬追一样跑过来禀事。


    “王、王爷……”柏之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皇、皇贵妃来了!”


    齐嘉恕手?里的东西一丢,立刻站起身。


    可皇贵妃不是来找齐嘉恕的,而是来找施云琳的。齐嘉恕识趣地避开?,让下人将皇贵妃领去宝林苑。


    施云琳在书?房里单独见?皇贵妃,她又让也青在院子?里盯着不许人靠近。


    “天寒,娘娘先喝杯热茶暖暖身。”施云琳亲自给贺青宜倒了一杯热茶。


    贺青宜的身心?冷了二十多年,早就习惯了。她没端茶,而是说:“产婆曾在赵府做过事。二十多年前就离宫了,不知?是死?是活,没有消息。”


    “赵府?赵兴安吗?”施云琳立刻追问。


    贺青宜点头,她又说:“我查不到什么。”


    贺青宜垂眸。在这个世?上,她孤零零了大半生,早就无人可信无人可用了。


    “好!”施云琳连声说,“您已经给了我很重要的线索。剩下的事情,我去查!”


    贺青宜望向施云琳身上的氅衣。


    这个冬天,施云琳习惯了披着亓山狼的貂裘氅衣,虽然?不够漂亮也不够合身,可穿着他的氅衣,她才觉得暖和。


    贺青宜迟疑了一下,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氅衣。她声音轻轻地:“你?确定他的眼睛……”


    施云琳点头:“他几乎每个晚上眼睛都会起变化。”


    “每个晚上?”贺青宜愣住。


    施云琳目光有点躲闪,生怕贺青宜追问亓山狼的眼睛在什么时候会变蓝。


    可贺青宜没追问。她只是很惊讶。贺兰人这眼睛上的隐疾有几分奇怪,承了这隐疾的人眼睛会变颜色的原因可能?不同,不过都是因情绪而起,且变幻次数并不多。比如她,这一生也只显出五六次罢了。


    良久,贺青宜说:“就算不是。他应当也是我们贺国人。”


    就算他不是那个孩子?,贺青宜心?里也欢喜,因为她不再是贺国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贺青宜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安慰自己,怕自己希望落空。


    贺青宜走的时候,施云琳拿了件亓山狼的氅衣追出去。


    “天寒,一会儿恐怕要下雪。您披着吧。”施云琳双手?捧递。


    贺青宜看着那件玄色的氅衣良久,才伸手?去接。她也没披在身上,只是抱在怀里,登上了马车。


    施云琳目送贺青宜离去,心?里犯难应该让谁是查。


    在亓京,有几个藏在暗处的湘国人听使唤,不过他们隐在暗处行事多有不便。


    有能?力去查的人,便只剩下了宿羽和靖勇王。可二人应当信谁?施云琳纠结了两日?,选了宿羽。


    “我要你?帮我查一个产婆,她在赵老将军府中做过事,也为皇贵妃接生过。”


    宿羽何等聪慧之人,他收起脸上的笑?,在脑海里飞快琢磨起来。


    施云琳觉得冷,拢了拢身上的氅衣,道:“若真相证实猜测,以他的性?格第一件事就会提刀砍了亓帝。到那个时候,他就算不想反,也反了。”


    施云琳盯着宿羽的眼睛,再道:“宿大人之才不该居于?小职。”


    宿羽早就变了脸色。他沉吟片刻,忽然?问:“这次湘帝连续打了好几场胜仗,关良骥有很大功劳。夫人如何评价关良骥此人?”


    “不忠者,不该重用。”


    宿羽笑?笑?,问施云琳:“那我是该忠于?大将军,还是忠于?夫人?”


    施云琳有些意外他会这样问。她说:“自然?是他。只不过我总不会害他半分。我也知?他会如何选择,不会与他意见?相左。”


    微顿,施云琳再道:“若当真有一日?我与他意见?相左,宿大人自然?是听他的。”


    宿羽站起身,颔首道:“臣知?道了。”


    要找一个失踪了二十多年的人并不容易,尤其这二十多年来时不时要起战事。


    两个半月后,宿羽带回了消息。那个产婆死?了,死?在了给皇贵妃引产后十日?内。


    线索断了,可是产婆的死?太像灭口,反而加重了猜测。


    “接下来如何查?”宿羽问,“需要派人去禀告大将军吗?”


    施云琳摇头。这样重要的事情,施云琳实在担心?送信人出了差错。亓山狼那个性?格,她又担心?他听错或莽撞行事。尤其他现在正有两场硬仗要打,她更担心?他在战场上分心?。


    “对了,”宿羽道,“陛下召了许多宗室的侄子?进宫陪伴。这是宁肯过继选储君,也没有把皇位传给靖勇王的意思。”


    施云琳点头。宿羽走了之后,施云琳去见?了齐嘉恕。


    齐嘉恕正在雕刻玩具打发时间,待施云琳进来,他先开?口:“夫人最近好像挺忙。”


    自皇贵妃找过施云琳,齐嘉恕就想知?道是什么事情。可惜,他从施云琳口中问不到,去调查宿羽,宿羽做事完全不透风,什么也没查出来。


    “无聊找人闲聊打发时间罢了。”施云琳轻飘飘地敷衍过去,然?后她说:“听闻陛下召了几个年幼的侄子?进宫作伴。”


    齐嘉恕拿着小刀雕刻的动作一顿,他笑?了,打断施云琳的话:“知?道亓山狼为什么把你?放在我这里吗?”


    施云琳摇头。


    “因为他知?道,我对那个位置一点兴趣也没有。”齐嘉恕重新雕刻玩具,“正如他也是。”


    施云琳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回宝林苑的路上,施云琳还在琢磨靖勇王的话。她忍不住反思自己在亓山狼离开?的半年里所做的事情,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急了。


    或许是因为等待太煎熬。


    施云琳在这一刻深刻体会到了姐姐等待周泽明的心?情。


    到了六月初,施彦同忽然?占了亓国的边地广裕城。为何能?被他抢占?当然?是因为亓军正被亓山狼率领全力攻打鲁,广裕城几乎是座空城。


    亓帝勃然?大怒,于?朝堂之上恶语咒骂。


    不过很快,施彦同派来了使臣。愿以广裕城来换接回妻女。


    亓帝令使臣回去回信,可用湘国皇后来换,但是施云琳不可能?放走。


    施云琳是湘国皇帝的女儿,是心?腹大患亓山狼的妻子?,是最好的人质,决不能?放走。以施云琳已是亓人妇为由,拒绝送施云琳回湘。


    亓帝同时将施云琳接进了宫中,并且传令给亓山狼,令其夺回广裕城,否则拿施云琳祭旗。


    送去给亓山狼的圣旨刚走,前线又传来消息——施彦同抢占了广裕城相邻的吴城。


    施云琳被带进宫的那一日?,齐嘉恕脸都黑了。他低骂了一句,骂亓山狼给他添麻烦。


    可既接了这烫手?山芋,他便不可能?不管。先在宫里安排了自己人,到施云琳身边照顾,至少保她衣食无忧。他也亲自去看过一次施云琳,但见?施云琳十分淡然?。


    前面还在三国交战,后边亓帝、湘和亓山狼之间也是三方?僵持着。


    很快亓山狼身边的人快马加鞭赶回了京城,带回了亓山狼的回话。


    朝堂之上,孟一卓站在文?武百官之前。他人生得高大,又重甲在身,挺胸抬头,像一座小山。


    他大声说:“俺们将军说他不识字看不懂圣旨,想来是夸他骁勇之词。俺们将军还说,请陛下好好照顾他的家眷,要不然?他不放心?,要回家自己照顾了!”


    孟一卓嗓门大,响亮的嗓音把嚣张的话演绎得更为目中无人。


    满朝文?武个个低着头,谁也没吭声,偌大的大殿,寂静得落针可闻。


    “退朝。”两个字几乎是从亓帝的牙缝里挤出来的。


    亓帝又开?始后悔,后悔除掉了那些陪他征战四方?的好兄弟。当年只当打天下不容易,当真坐上这个位置,他才明白守江山更难。


    凤林城。


    赵岩走进施彦同的书?房里,见?施彦同愁眉不展。他说:“陛下,不若我们先将皇后和昭溪公主接回来?昭云公主毕竟是和亲的身份,咱们这般要人有些师出无名。”


    一提到施云琳和亲之事,便是往施彦同心?口戳刀子?。


    去年山河飘零被鲁国逼得仿若丧家之犬,在亓国暂时得到了喘息。


    他会感谢亓帝和亓山狼吗?


    不会。


    他只会将大半年的苟且当成女儿的牺牲。他能?回来,不是因为亓帝也不是因为亓山狼,而是因为女儿的屈辱换来的。


    他本该万千宠爱的女儿,为了他为了子?民,踏上和亲之路。


    施彦同想想就痛心?。


    赵岩瞧着施彦同的脸色,隐约猜得到他的心?思。他只好劝:“陛下,古往今来和亲的公主众多。虽然?远离故土,这也是身为公主的义务。”


    施彦同忽然?大怒。


    “义务?什么义务?我向来不爱听那些所谓的,享受了子?民供养接受了公主尊贵,就要履行公主义务的无耻说法!”


    “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家,到底吃了用了多少供奉?真正用掉大量子?民供奉的人,向来都是广建府邸广纳妻妾大片封地的皇子?,甚至是权臣高官!这些,哪一个不比一个姑娘家用得多?”


    “都是天子?子?女,公主与皇子?相比,比不过太子?能?继承天下,也比不过王爷侯爵的权势尊荣。好的都没有资格继承,却要拿一生的婚事当棋子?。但凡有个不愿意,便用义务来压!”


    赵岩死?死?低着头,再不敢言。


    “继承……”施彦同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猛地转身,道:“研墨拟旨!”


    很快,施彦同再次派使臣进亓。


    “湘帝已立昭云公主为太子?,愿用广裕城和吴城,还有兵马粮草来断其旧婚,迎其回国举行立储大典。”


    “什么?”亓帝不敢置信,“知?道要接我亓人妇回去名不正言不顺,就编这样的谎话?”


    近臣解释:“湘帝已经昭告天下了。”


    亓帝坐回椅子?里,陷入沉思。施云琳决不能?放走,可是施彦同那边又誓不退步。湘国的兵马不去驱鲁,反而停在亓国的边地虎视眈眈。再加上一个对亓国无比熟悉的关良骥……


    亓帝怎能?不头疼。


    心?腹近臣出谋划策:“陛下,不若我们放昭云公主回去?施彦同死?咬着广裕城和吴城不放,一直这么僵持着,若闵、胡这个时候趁乱掺一脚恐怕不妙啊。”


    “再者说,亓山狼帮湘,恐怕还是因为这层姻亲关系。既然?湘帝要断了这门亲事,岂不是断了这层姻亲关系?以亓山狼的脾性?,若知?道自己好意相帮,湘帝却看不上他,刚有了点能?耐就要断绝这桩婚姻,他岂能?不气?”


    “到时候,以那头狼的行事作风恐怕不仅不会帮湘,反而要率军杀过去。”


    “咱们还可以让安排在军中的人散播些谣言,就说施彦同是如何一直嫌弃鄙夷亓山狼。”


    “然?后再安排些人,将湘国皇后和公主送到边地之后……”他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再想法子?传出消息——是亓山狼恨湘帝忘恩负义,杀了湘国的皇后和公主!”


    亓帝缓缓点头。


    这几日?,宝林苑的几个人都揪着心?。付文?丹和沈檀溪坐在院子?里,心?事重重。


    忽见?齐嘉恕出现在院门口,沈檀溪下意识起身要避开?,惊见?施云琳在齐嘉恕身后。


    “云琳!”沈檀溪快步迎上去。


    施云琳亦是提裙而奔,跑到姐姐身前,握住姐姐的手?。“我进宫这段日?子?,让你?们担心?了。”施云琳说着,又望向母亲。


    付文?丹也走了过来,连声说:“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还有一个好消息!”施云琳眉眼含笑?,“我们可以回家了!”


    “真的吗?”付文?丹握着施云琳的手?腕,“也准你?回家了吗?”


    施云琳点头,笑?着说:“我们一起回家!”


    沈檀溪红着眼睛,感慨地哽咽重复:“我们一起回家!”


    齐嘉恕看向沈檀溪,看她沾泪眼睑里罕见?的笑?。他看一眼,再看一眼。


    接下来几天,能?回家的喜悦盈着整个宝林苑,每个人欢欢喜喜,等着启程。


    这一日?,沈檀溪在施云琳房中待了整个下午,天黑才回房。她眉眼含笑?,脚步也轻盈。她进了屋,绕过屏风,才发现齐嘉恕在她的寝屋里。


    他坐在她的梳妆台前,背对着她。他手?中捏着沈檀溪的一支步摇,轻轻地摇晃着。


    “本王好像没准你?走?”齐嘉恕继续晃着步摇,“沈檀溪,你?们的皇帝大费周章,用太子?之位、用城池去换他女儿回家。那么你?呢?若本王不准你?走,他会花心?思换你?回去吗?”


    沈檀溪脸色煞白。沈檀溪不知?道父亲会不会花心?思换她回国。她没有那个信心?。可是就算施彦同愿意费心?,她自知?身份,不肯再给养父添麻烦。


    她终究不是亲女儿。沈檀溪紧抿着唇不吭声。


    “你?这个假公主,还能?给我们亓国多换一座城池吗?”齐嘉恕转过身来,看向沈檀溪。看她无助弱小又彷徨的模样。他忽然?更恶劣地说:“要不,你?今晚再喝一瓶销春丝,把本王哄高兴了,本王就让你?走?”


    沈檀溪眼眶里的眼泪忽地落下,她颤声:“您何必戳人痛处?”


    齐嘉恕望着她坠落的眼泪,脸上的笑?顿时没了。他手?里的步摇也不晃了,随手?扔到妆台上。


    “过来。”他命令。


    沈檀溪在原地僵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朝他走去,立在他面前。


    齐嘉恕起身,拿出帕子?给她擦眼泪。沈檀溪转过脸避开?他的碰触。


    齐嘉恕心?烦地将帕子?扔到妆台上,黑着脸离去。


    沈檀溪望着他扔在妆台上的帕子?,白色的帕子?一角,绣着一只雄鹰。


    接下来的几日?,沈檀溪胆战心?惊,生怕被齐嘉恕强留下来。她深知?今朝能?回国,父亲做了很大的努力,绝对不能?再出纰漏。她决不能?因为自己,耽误母亲和妹妹回家。


    她甚至已经想好,若齐嘉恕当真不肯放她走,她就装成欢欢喜喜留下的模样,决不能?让母亲和妹妹为她担心?为她耽搁。


    可是直到启程那一日?,沈檀溪都没有再见?到齐嘉恕。出发那一天,她跟在母亲和施云琳身后,跟齐嘉恕辞别。


    付文?丹和施云琳向齐嘉恕感谢这段时日?的照拂,沈檀溪始终低着头不敢去看齐嘉恕。她心?中忐忑,生怕齐嘉恕叫住她。直到坐进马车里,她才真的松了口气。


    沈檀溪摊开?手?,手?心?了一层冷汗。


    靖勇王府里,柏之走到正在无聊投壶的齐嘉恕面前,柏之太了解齐嘉恕,知?道齐嘉恕的头一回上心?。他犹犹豫豫地说:“王爷,您就让人这么走了?”


    齐嘉恕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道:“大惊小怪。”


    有什么可意外的呢?反正他从来就没有被选择过。


    路途遥遥,马车颠簸,可因为是回家路,便不觉得辛苦。车队停在路边休息。


    施云琳刚要下车,小文?拿着个水囊从远处跑过来。“给!”


    “我喝过了,小文?喝。”施云琳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小孩子?长得快,小文?比来亓时长高了一大头。


    施云琳回头望去,望向随行的湘国子?民。当时逃到亓的这些子?民,这次一同回湘,一个都没有留在亓。把他们所有人都带回湘,这是施彦同身为帝王的承诺。


    车队休息了一会儿继续前行,施云琳坐进马车里,挨着沈檀溪,看她手?里的针线活。


    “姐姐绣什么,鸳鸯吗?”施云琳故意打趣。


    沈檀溪笑?:“明明是给母亲缝的袜子?!你?要是闲着无聊也帮着做些!”


    施云琳拉长了音说好,转身去箱笼里翻找。她没找到合适的碎步,先摸到了一个小盒子?。施云琳脸上的笑?容微凝。


    这个盒子?里,装着她和亓山狼的和离书?。


    她能?回湘,是父亲用城池断了她的婚姻,解除了她亓人的妇的身份。她并不把这份和离书?当真,可是也忍不住去想亓山狼知?道时的表情。


    他应该知?道她心?意,与她心?有灵犀的,对吧?


    可他是不是也会有那么一点点不高兴呢?


    马车忽然?的勒停,打断了施云琳的思绪。


    “怎么了?”坐在最里面的付文?丹询问。


    “不知?道呢。许是来接咱们的人到了?”沈檀溪一边说着,一边挪到靠门的位置,将车门推开?一些往外望去。


    沈檀溪的脸色忽然?变了,愣愣望着马背上的人。


    沈檀溪瞧出她神色有些不对劲,唤声:“姐姐?”


    沈檀溪回过神来,心?脏忽然?剧烈跳跃起来。她用力将车门推开?。向来端庄的她,直接跳了下去,朝着朝思暮想的人飞奔而去。


    “泽明!”


    周泽明坐在马背上,正和护送施云琳一行的亓国官员交涉。听见?沈檀溪的声音,他转头望过去,又立刻翻身下马,朝着自己的妻子?大步走去。


    沈檀溪扑进周泽明的怀里,用力抱住他,在他的怀里泣不成声。“泽明……我终于?再见?到你?了……”


    她等这一日?的重逢,等了两年。


    周泽明抱着怀里啼哭的妻子?,温声安慰:“没事了,别哭。”


    他抬眼,朝着马车的方?向寻望。终于?在看见?施云琳的身影时,他的眸子?才安定下来。他才垂下眼,用力地抱了一下自己的妻子?,沉声:“是我来迟,让你?们受苦。”


    施云琳和付文?丹走了过来,周泽明松开?沈檀溪,对着付文?丹说:“您受苦了。”


    付文?丹上下打量着周泽明,欣慰道:“原以为你?不在了……哎,不说这些了,咱们终于?团聚了。”


    “是。终于?团聚了。”周泽明感慨一句,心?里眼底都浮了些酸楚。他收了收情绪,道:“上车吧,再走小半日?就能?到驿站了。”


    众人重新登车,周泽明却仍旧骑马和负责护送的亓国官员张大人走在前面。


    沈檀溪坐在窗边,时不时往外望一眼。


    施云琳瞧着姐姐这样,她心?里羡慕,也盼着团聚日?。她拿开?沈檀溪的针线活,笑?言:“母亲的袜子?我来缝。你?呀,还是绣鸳鸯吧!”


    “你?越来越喜欢打趣人了!”沈檀溪在施云琳的胳膊上拧了一下。施云琳哎呦哎呦地喊疼,两姐妹笑?闹在一块。


    付文?丹含笑?瞧着,心?里是许久没有过的轻松。


    不多时,周泽明别过张大人,登进马车里。他一进来,几人赶忙询问他这两年的经历。


    周泽明一一细说。说到危险时,沈檀溪整颗心?都揪紧了。周泽明不经意间回头,看向坐在身侧的妻子?眼里含泪。他宽慰地握了握沈檀溪的手?。


    “本来去年就该去寻你?们。只是那个时候不是好时机,也不能?将你?们偷偷带走。”周泽明叹息了一声,“好在如今能?正大光明地接你?们回去。”


    施云琳点头,追问:“泽明,你?刚刚说年初遭到鲁国的伏击,对方?很多人?后来呢?”


    周泽明想起那一役,也心?有余悸。“原本必败的局,却突然?出现了一支奇兵相助。”


    付文?丹追问是什么人相救。周泽明摇头表示不知?,他说:“对方?并没有表露身份,说不定是闵国或者胡国的人。他们的刀剑上掉下的饰品被我捡到,也许将来能?凭此查出身份。”


    周泽明将一个小小的铜制饰品放在桌上。


    沈檀溪随意一扫,目光却凝在其上。那是一只鹰。她不由自主伸手?,却在指尖即将碰到的时候,僵了手?。


    周泽明望过来,拿起那枚鹰饰放进妻子?的手?里。他对沈檀溪笑?笑?,道:“喜欢就拿去玩。”


    沈檀溪垂眼,只觉得手?心?好烫。


    车队又往前走了一段,要经过一座桥。那木桥瞧着有些年岁了,担心?其称重。马车里的人都下了车步行过桥,也腾空了车的重量。


    前两日?一直下雨,桥面有些湿滑。众人过桥时走得小心?。


    周泽明扶着付文?丹先过了桥,转身望过去,见?施云琳和沈檀溪手?挽着手?走在一起,她们两个不知?道在说什么,脸上都带着笑?。


    周泽明望着妻子?的目光,轻轻地移,落在施云琳的眉眼。他皱眉,压了压心?口的沉闷,抬步迎上去。


    施云琳正和沈檀溪说着话,忽然?脚底一滑。两个人手?挽着手?,就这么同时朝后跌去。


    走在后面的柳嬷嬷和也青急急大迈一步扶住她们。两个人重新站稳,沈檀溪看见?奔过来的周泽明握着施云琳的手?腕。


    他第一时间想要去扶的人,是施云琳。


    周泽明也意识到了自己犯了错,他立刻松了手?,转而去握沈檀溪的手?。他语气轻松地对施云琳说:“别总霸占着你?姐姐。”


    他望着施云琳笑?,将沈檀溪揽在怀里,带着她往前面去。


    施云琳浅笑?着回应,心?里却有一点怪怪的。两三年前,她什么都不懂。现在却长大了不少。


    过了桥,众人重新登车赶路。


    周泽明却带着沈檀溪骑马。


    他将沈檀溪圈在怀里,轻抚着她的手?臂,说:“我们单独说说话。”


    沈檀溪轻轻点头。


    “刚刚的事,你?不要在意。我只是心?急随手?一拉,你?们手?挽着手?,我并没有注意到抓到的是谁。”周泽明将沈檀溪的手?握在掌中,温声问她:“你?没有生气吧?”


    沈檀溪缓缓摇头,她说:“就算你?第一个想要救的人是云琳也没什么。若你?和云琳同时有危险,我也会先救云琳的。”


    这话,倒是让周泽明不知?道怎么接了。


    周泽明垂眼看着妻子?,轻声问:“想我吗?”


    沈檀溪颤着眼睫,颤出许多酸楚。那些思念刻在骨子?里,可到了今日?,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很想你?。也知?道你?受了很多苦。当我知?道你?被带进靖勇王府的时候,恨不得第一时间去救你?。”周泽明说,“檀溪,别怪我那个时候没出现。那个时候时机没到。我要先领了陛下的令,先抢城池。”


    他提到齐嘉恕,沈檀溪双肩轻颤了一下。她主动去提:“我和靖勇王发生过一些事情。”


    周泽明安抚地去握妻子?的细肩,他说:“檀溪,你?什么都不用说。我只会自责没有保护好你?。”


    沈檀溪闭上眼睛,侧转过身伏在周泽明的怀里。周泽明抱着她,轻轻安慰。


    他眼底却是沉的。


    这世?道,女人不容易,他当然?不可能?苛责他的妻子?。可是他也会恨,恨贼子?靖勇王,还有……亓山狼。


    他甚至不想去想象,他的云琳这两年受了多少委屈。


    沈檀溪没和周泽明骑马太久,她便回到了马车上。车队即将到达驿站之前,再次紧急勒停。


    暮色将天边烧出诡异的红。


    施云琳推开?车门,和沈檀溪一起望出去。


    施云琳迅速转头望向沈檀溪。沈檀溪咬着唇,脸色苍白。


    齐嘉恕懒洋洋地坐在马背上,手?里摆弄着一张长弓。他平生最恨父亲强占的无耻行径。


    他总不是不认同母亲对他的谩骂。


    可是这一刻,他想母亲没有说错。他的身体里确实流着脏血。


    他确实卑劣肮脏又无耻。


    他隔着人群,遥遥望着马车里的沈檀溪。


    这一次,他要为她真正地卑鄙一回。


    “留下她,其他人可以走。”齐嘉恕冷着脸,抽拿长箭搭在弓弦之上,慢慢举起长弓。


    “否则,谁都休想离开?。”


    098


    第九十八章


    三百精锐军队立在齐嘉恕身后, 手执弓箭腰悬宝刀。


    齐嘉恕举弓,眯起一只眼睛盯向周泽明。他想看一看,到底是怎样的翩翩公子才能让沈檀溪朝思暮想忠贞不渝。但只一眼, 他便移开了目光。


    周泽明抬手,所带精兵亦拿出兵器, 警惕备战。只是这里是亓国的国土, 为了诚意, 湘国来接人时所带的兵马并不多。


    张大人被这阵仗吓蒙了。他跌跌撞撞下了马,急声:“王爷可是得了什么圣旨?下官奉命……”


    齐嘉恕长箭离弦,射中张大人的玉冠,他的头发?顿时散下来,他吓得跌倒在地,再不敢开口。


    跟着张大人而来的亓国护送官兵瞧着这阵仗,虽举刀而立, 却面面相觑。


    后面几辆马车里, 湘国子民探头探脑往前张望着。


    剑拔弩张之际,付文?丹对身侧的柳嬷嬷道:“扶我出去。”


    下车的时候, 付文?丹轻轻握了一下沈檀溪的手腕, 让沈檀溪从?绝望里回?过神。


    付文?丹下了马车, 提声:“靖勇王这是何意?难道要破坏两国的契约不成?檀溪是我的女儿?,是我们?湘国的公主。必与我们?同归!”


    齐嘉恕听着, 心里竟隐隐有几分替沈檀溪高兴。


    不过他一路追过来, 决心早定?, 今日必然会把沈檀溪带走?。他语气悠闲,又带着几分肆无忌惮:“天下皆知, 本王算不上正八经的皇子。一举一动不能代?表亓帝。所以不用和本王讲那些大道理?。”


    他又抽拿一支箭,搭在弓弦上。


    “她过来。或者所有人死在这里。”


    哪怕今日他要死在这里, 他也认了。


    施云琳想了想,扶着车壁跳下马车,朝齐嘉恕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说:“王爷,可否收起这阵仗,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齐嘉恕射箭,长箭射在施云琳的足前,阻她去路。


    周泽明的心立刻一悬,策马赶到施云琳身侧,愤怒地盯向齐嘉恕,拔剑斥声:“胆敢伤公主半分,拿命来偿!”


    齐嘉恕并不理?会周泽明。他不想看周泽明,一眼也不想再看。


    “夫人莫要再上前。”齐嘉恕低头拨弄着弓弦,“本王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给她收拾东西。”


    施云琳蹙眉,她环视周围。看着齐嘉恕身后的精兵,再看看这边的兵力,情况实在不乐观,更何况他们?身边还有二?百多百姓。


    她提裙疾跑回?马车前,问?沈檀溪:“姐姐,他之前可与你说过什么?”


    沈檀溪没有说话?,她正望着周泽明。自齐嘉恕出现,她便一直望着周泽明。


    付文?丹叹了口气,道:“檀溪,我们?马上就能回?家了,不会丢下你。”


    也青在一边愁声:“我们?该怎么办啊?打得过那些人吗?”


    沈檀溪看着周泽明走?过来。


    周泽明咬着牙,用力咬牙让他原本柔和的下颚线绷出几分凌厉。他吐出一口气,冷静道:“檀溪,你先跟他走?。这里离凤林城已经不远。我必须先把公主和皇后娘娘安全?送到,不能出闪失。”


    他拉过沈檀溪的手,将几枚小巧的信号弹放在她手心里,再郑重道:“等我将公主他们?送回?去,一定?带兵回?来救你。你再等等我!”


    沈檀溪垂眼,看着手里的东西。


    周泽明一向沉着冷静,他这样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


    施云琳也觉得这个办法很合理?。首先可以免去伤亡免得牵连无辜百姓,其次这段时间住在靖勇王府,靖勇王对沈檀溪的用心和痴情看在眼里,猜他不会真的伤害沈檀溪。


    可是施云琳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抬眼看向沈檀溪,忽然之间想明白。


    ——周泽明不该这么冷静。这个主意也不该他提出来!沈檀溪是他的妻子啊!更何况他又不了解靖勇王是如何对待沈檀溪的,怎知靖勇王不会伤害沈檀溪?


    沈檀溪望着周泽明,平静地说:“你送公主回?去吧。”


    “姐姐……”施云琳去握沈檀溪的手腕。


    沈檀溪平静地推开了施云琳的手,跳下了马车,朝着齐嘉恕走?去。


    施云琳看着自己被推开的手怔了怔。她很快反应过来,朝沈檀溪的背影大声喊:“姐姐,我和你一同回?亓!”


    周泽明伸手挡在施云琳面前,阻止她下车,急说:“公主不能涉险!”


    沈檀溪因施云琳的话?脚步微顿,却又在听见周泽明的话?时继续往前走?。


    齐嘉恕盯着沈檀溪,看着风吹起她的裙摆,他不忍去看沈檀溪的表情,他怕自己心软。待沈檀溪走?近,他狠了狠心,将人拎上马背,策马转身,一路狂奔。


    沈檀溪神情木然,过去了好久好久,她心口的那股木然才缓过来。她望着马侧飞快倒退的风景,眼前浮现自己推开施云琳的那一幕。她蹙了眉,低声:“王爷,我……”


    她要如何开口。


    不能开口也要开口。她央求:“王爷,此次一别,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云琳了。我不能将麻烦丢给她,让她心存芥蒂余生?无解。王爷,我回?去和妹妹说几句话?,就几句话?。我会回?来的。”


    齐嘉恕寒着脸,策马不停。


    沈檀溪一声叹息,回?首遥望故土的方向。那朝思暮想的地方,终究是回?不去了。眼泪飞快掉落,被吹进风里。


    天快黑时,施云琳一行人到了驿馆。因为沈檀溪的不在,几个人都有几分闷闷不语。


    早就候在这里的施砚年快步迎上去,关切问?:“路上一切都还好吧?”


    付文?丹点点头,神色有些黯然。


    施砚年环视,不见沈檀溪的身影,他直接问?出来:“檀溪呢?”


    周泽明让属下先安顿众人休息。


    施砚年也没追问?,先送着几个人进驿馆休息。出来前,他望了一眼施云琳心事重重的样子。他让周泽明跟他出去。


    到了外面僻静处,施砚年还来不及追问?。周泽明主动道:“被靖勇王接走?了。没有办法,必须先护送皇后和公主回?来。等过一……”


    “她已经等了你两年!”施砚年打断他的话?。施砚年深吸一口气,压下揍他一顿的火气,怒声:“我们?都是自小被收养的孤儿?,是没有血缘胜过血亲的兄弟姐妹。就算你不是她的夫君也是她兄长,就这样放弃她?”


    周泽明心里也难受,他叹了口气,“哥,我也是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你不知道我在这里?临行前有没有说过若出意外让你发?信号?三?百人不是三?万人!你拖延不了时间?你的巧舌如簧呢?再者,你带着众人随靖勇王回?亓,亓帝必然施压靖勇王放人!别告诉我这些你想不到!”施砚年向来斯文?和善,鲜少这样拿出长兄的语气训斥。


    “我不能让皇后和公主涉险!”


    “那你就能让檀溪涉险?”


    施砚年见其无半分悔意,气到失控一拳挥过去打在周泽明脸上。周泽明踉跄后退半步,不敢反抗。


    “泽明,倘若有一个人这样全?心爱着我,就算是死,我也不可能放开她!”


    施砚年一共打过周泽明两次,一次是今日因为他丢下沈檀溪,上一次是因为他向施云琳退婚。


    周泽明擦了去嘴角的鲜血,回?头望向不远处的施云琳,不知道她出来多久了。


    施云琳提裙奔向施砚年,焦声问?:“哥哥,我们?现在折返还来得及吗?”


    施砚年吐出一口浊气,对施云琳立刻放缓了语气:“你别急,我带人追上去看看靖勇王到底什么意思。”


    “好。哥哥当心。”


    周泽明看着施云琳关心施砚年的样子,忽然开口:“哥,我为什么娶檀溪,难道你不知道原因吗?”


    施砚年脚步微顿,急着去追沈檀溪,没有和周泽明争执,继续抬步离去。


    施云琳却懵了。她茫然转头看向周泽明。周泽明逃避地移开目光,他转身欲走?,刚迈出一步,又折回?来,他走?到施云琳面前,质问?:“你为什么总是这种无辜的样子?不懂就没有错吗?”


    “我……我不懂什么?”施云琳问?。


    周泽明用力握住施云琳的双肩,眼底噙着痛苦和恼怒。“我们?自小定?亲,从?小就是金童玉女的一对。你怎么能那么轻易甩开我?”


    “我?”施云琳被他说懵了,“怎么就是我甩开了你?你失忆了吗?是你自己说的你喜欢姐姐,你要退亲的!”


    “如果?没有檀溪,我们?也会成亲的,对不对?”周泽明追问?。


    施云琳不愿意回?答这种假设的问?题,她拧眉斥声:“你放开我!”


    周泽明并不放手,他近距离盯着施云琳,眼底有爱恨交缠。他压着颤,沉声追问?:“为什么你对我和对他们?都一样?你为什么不能只对我一个人笑?你为什么就不能像檀溪那样爱我?生?离死别让我明白那些和平日子里的计较真的很蠢。”


    施云琳觉得他这些话?越说越离谱。她恼声:“泽明,你发?什么疯?你喜欢的人是姐姐啊!”


    “你知不知道我这两年是怎么过的?你又知不知道听说你要和亲的噩耗,我有多痛?我恨不得杀了占有你的那个野人!我错了。云琳,我该早一些和你成亲。我不该拿檀溪试探你……”


    周泽明陷在伤心欲绝的怨恨情绪里,对冲过来的脚步声不去理?会。


    施砚年握住周泽明的手腕,将他拉开。


    往日如云烟在施云琳眼前飞快浮过,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往周泽明的脸上甩了一巴掌。


    施云琳手心火辣辣的,收回?之后,也因过于用力而发?抖。她眼底也湿得泛酸,替姐姐而愤怒。


    周泽明还欲说话?,视线越过施云琳,忽然僵住。


    施云琳顺着他的视线回?身,看见立在晚风里的沈檀溪。她站在阴影里,夜色遮去了她的表情。


    再远处,齐嘉恕孤身坐在马背上,看着这场闹剧。


    周泽明脸色变了变,快步朝沈檀溪奔过来。他将沈檀溪的双手捧在掌中,问?:“他放你回?来了?”


    沈檀溪慢慢抬起眼睛,平静望着他。


    被爱的人,总是有恃无恐。周泽明捧着沈檀溪的手,认真道:“你被劫走?,我情绪激动,刚刚说了很多过激的话?。你向来懂我,知道我有多在意你。”


    齐嘉恕冷笑,道一句:“真不要脸。”


    周泽明皱眉看了齐嘉恕一眼,再用温和语气对沈檀溪说话?:“檀溪,你知道的。我从?未瞒过你,我心里仍有云琳。”


    沈檀溪轻轻点头。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你心里有云琳。所以在以为你死了时,还会替你向云琳表情衷。”沈檀溪轻笑了一声,“我从?来不介意你退而求其次,也从?来不介意你心里一直有云琳。因为我也爱着她。”


    “我总以为水滴石穿。却没有想到我只是你为了引起未婚妻注意的工具。你对我的所有好,只是为了让她更在意你。我满心欢喜的大婚,居然只是……你引她吃醋不成的恶果??”


    沈檀溪动作轻柔又坚决地推开周泽明的手。周泽明还想再伸手拉沈檀溪,手臂被施砚年钳制。


    沈檀溪朝施云琳走?过去,她抬手轻擦施云琳脸上的眼泪,柔柔一笑,道:“我回?来,是为了告诉你,姐姐刚刚走?的时候不该迁怒推开你的手。不管如何,我们?永远都是至亲姐妹。”


    施云琳的眼泪簌簌往下掉。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恶人。她以前总觉得感情就要清楚明白,心口要合一。后来才知在她懵懂无知的时候,看不懂别人的感情,亦伤害了别人。


    不管是哥哥,还是姐姐。


    她哽声:“是我以前太笨了……”


    沈檀溪摇头,柔声安慰:“咱们?云琳一点也不笨。人和人想法和处事本就不同。云琳只是喜欢直接的人和事,所以遇见了你的亓山狼。”


    “不哭了,姐姐要走?了。”


    施云琳用力抱住姐姐,说:“我们?一起回?家。”


    沈檀溪摇头。“姐姐不走?了。时候太晚了,就不去和母亲告别。你也要转告父亲,不用费心赎我。我心甘情愿留在亓。你回?家之后,如果?院子里的那棵桂树还活着,帮姐姐浇浇水。”


    沈檀溪转身走?进夜色里,一直走?到齐嘉恕的马前。


    她是重诺之人,说了只是回?来和施云琳说几句话?的。齐嘉恕朝她伸手,将人带上马背,策马而驰。


    夜风吹拂在沈檀溪的脸上,她回?头再望一眼近在咫尺的故国之地。她松开手,手心里的信号弹流落风中。


    施云琳在后面追了一会儿?,直到齐嘉恕的马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跑不动了,望着北方落泪。长这么大,她还没有与姐姐长时间分开过。


    施砚年追过来,劝:“云琳,我们?回?去了。”


    施云琳哭着问?:“哥哥,你说姐姐是真的心甘情愿和靖勇王走?吗?”


    施砚年没有回?答。


    “我知道了。”施云琳擦去脸上的泪,“没关系。这次问?不到她的真心话?,下次有了能力,我会再问?姐姐。若姐姐不愿,我一定?把姐姐接回?来。”


    施砚年问?:“下次是什么时候?”


    “我现在是湘国太子了。我们?湘国以后会越来越强大,与亓比肩,又更甚之!”


    施砚年微愣,继而品着施云琳语气里的坚决,慢慢点头。


    黎明前的至暗时刻,所有人都睡得正沉。就连守夜的士兵也瞌睡连连。


    着火的箭矢忽然射进驿馆。


    施云琳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一时间看见窗外划破夜色的火光。她愣了一下,急急起身,推开窗户往外看,愕然看见一支又一支燃着的长箭从?远处射进来。


    施云琳惊呼一声,急急推醒睡在一边的母亲,一边大声将所有人喊醒,一边往别的屋子里跑去喊人。


    施砚年和周泽明也心事重重没睡沉,听见响动立刻起身,调动所有士兵。


    无数火苗落进驿馆,眼看着整个驿站都要烧起来。两个人一个组织百姓,一个率兵去看前后门可有埋伏。


    施砚年率兵在后门杀出一条血路来,周泽明已经安排了所有子民登车,有士兵护卫着,迅速逃离火势正旺的驿馆。


    好不容易逃出了熊熊大火的驿馆,众人终于松了口气。


    “是谁要杀咱们??”付文?丹愁声。


    周泽明在前面答:“只能是靖勇王。”


    施云琳现在听见周泽明的声音就有气,她怼:“若真是靖勇王,杀你一个就够了,要我们?的命做什么?”


    周泽明想说什么,又觉得此刻生?死关头,不是说话?时机。


    施云琳的话?音刚落,后方突然出现沉沉马蹄声。一听这轰隆隆的响动,就知追兵极多。


    因逃的时候仓促,施云琳在的这辆马车上不仅有她、付文?丹、也青和柳嬷嬷,还有一些妇孺。很多人挤在一起。


    施云琳挤过人群,从?马车后窗往外望去。天边擦亮,照出黑压压的追兵。施砚年率众在后方断后,他的人马在大量追兵之前,显得人数那么少。


    施云琳正揪心,忽听后方的追兵高声喊——


    “湘国人忘恩负义?,奉大将军之命,杀无赦!”


    施云琳愣住。


    马车里的湘国子民们?在亓国生?活了这么长时间,早就对亓山狼的名?讳如雷贯耳。他们?急急议论起来。


    “居然是亓山狼派人追上来了……”


    “那我们?还逃得掉吗?”


    亓山狼的名?号实在响亮,追兵搬出他,不管是士兵还是子民都心中生?了惧。


    施云琳很快听见了哭声。


    她转头,看小文?趴在他母亲怀里哭,稚声问?:“我们?不能回?家了吗?”


    母亲捂他的嘴,不让他哭。


    施砚年快马追上车队,提声对周泽明说:“你带他们?往前冲,我去断后!”


    “好!”周泽明应了一声,立刻调动手下将车队聚到一起,加快速度。


    施砚年调转马头时,回?望施云琳,丢下一句“别担心”,率兵迎敌。


    施云琳伸长了脖子,望着哥哥远去的背影。她忽然想起刚从?湘国逃走?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清晨,哥哥率兵断后,为他们?争取生?机。那一次,哥哥没有追上来,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


    施云琳攥着手,喃声:“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可是她眼睁睁看着越来越多的追兵追上来,哥哥的人马早就淹没在了追兵里。她睁大了眼睛去看,也看不清哥哥的身影了。


    “快!”周泽明不停地下令加快车速。


    可是一辆辆满载子民的马车,怎么可能快得过纵马的追兵?他一回?头,见追兵已经追上了车队,他咬了咬牙,慢速停在最前面的马车旁,对施云琳说:“马车走?得太慢了,把手给我。我带你骑马!也会让人接母亲骑马。”


    他此言一出,马车里的妇孺大有被抛弃之感,绝望地断断续续哭起来。


    施云琳瞪了周泽明一眼,恼他说这样的话?。她回?头对母亲说:“母亲,你先跟泽明走?!”


    付文?丹望着女儿?摇了摇头,说:“曾经咱们?一起经历战火逃到亓,今日归国势必一起回?去,一个人也不会落下。”


    马车里的哭声这才稍微止了止。


    施云琳咬了咬牙,钻出马车,她站在马车前板上。周泽明赶忙伸手去护,催:“出来做什么?快进去!”


    施云琳不理?会他的话?,问?:“这是所有人马,不会再有救兵了是不是?”


    周泽明心口发?闷。原本施彦同念着他与妻子分别两年,特让他来接,再令施砚年在驿站接应。施砚年提出恐怕亓帝有诈,再安排些人马做二?次接应。是周泽明觉得这买卖亓国大赚,不会再出乱子,不如留兵在凤林城。


    施云琳看着他这表情,心知没有救兵了。她扶着马车壁,回?头望向身后被追兵围堵的几辆马车。


    虽说杀无赦,可他们?第一时间顾不上后面几辆马车里的平民百姓,目标明确奔头辆马车而来。


    追兵很快追到近处,施云琳也不得不躲回?车厢里。她悄悄握紧了匕首。


    “快!快走?!”周泽明再催。


    小文?忽然一声尖叫。施云琳转头看见追兵的刀刃刺进车厢,划伤他的腿,鲜血汩汩而淌。车内顿时哭嚎不断乱成一片。


    施云琳看着又一个追兵,横刀砍过来。车夫躲避,刀刃将车前的木板砍透。


    施云琳趁着他收刀的动作停滞时,忽然用力刺过去。她原本只想尽力刺杀他,却不想将这人的整条手臂砍断。


    施云琳一愣,低头看向手里的匕首,她轻轻抚着柄上的狼首,突然在摇摇欲坠的马车上站起身来。


    “云琳,你要干什么?”


    “公主,危险啊!”也青伸手去拽施云琳。


    施云琳握着手里的匕首,朝着后方大声喊:“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冒充亓山狼的人!今日我死,他日亓山狼必定?取你们?全?家性命!”


    追兵们?明显动作一滞,可是他们?今日来本就做好了赴死准备。


    刀刃砍在车辕上,马车一阵晃动。施云琳险些摔下车,幸好及时扶稳。


    周泽明回?头望了一眼,绝望道:“要弃车逃了!”


    付文?丹眼神一黯,说:“何苦让这些百姓跟着,如果?他们?想用湘国皇后的性命挑起战争,那送我下车吧。”


    “母亲!”


    “扶我下车。”付文?丹在颠簸的马车里站起身,“云琳,尽量送这些子民回?家。逼不得已,宁守大节勿要贪生?。”


    被风吹乱的长发?下,施云琳笑了。她不再害怕,握紧母亲的手,道:“我陪母亲一起。”


    “不行!你们?不能送死!”周泽明急了,“你们?两个骑马快走?!”


    “停车!”付文?丹高声。


    她再高声下令:“带这些子民快走?!”


    施云琳和付文?丹互相搀扶着,在马车仍旧颠簸时下了马车,相伴着望向追上来的追兵。


    柳嬷嬷和也青几乎是没有犹豫,跟着跳下了马车。


    付文?丹和柳嬷嬷对视一眼,一辈子的默契让主仆心照不宣。


    也青对施云琳笑:“公主到了下面也需要人伺候不是?没了也青,你要天天被小鬼吓得哭鼻子呢!”


    前方忽然又出现了一队人马。施云琳隐约听见了女子的声音。


    “驾——”


    施云琳听出来了。她眼睛瞬亮,“冯英!”


    冯英快马加鞭带着一队人马冲过来,她提声高喝:“哪里来的宵小,胆敢冒充大将军!”


    她长刀一刺,直接将追过来的一个追兵刺了个对穿。


    “冯英!”施云琳喜极而泣,“他很快就到了是不是?”


    冯英不答,踹翻另一个追兵。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亓山狼现在还在鲁国。


    她一抬头,发?现这么多追兵,己方寡不敌众几乎没有胜算。她在心里骂了一句“妈的,这么多人”。她又举刀高喝:“谁都不许后退,给老子杀个片甲不留!”


    亓山狼远远看见驿馆升起攀天扯云的熊熊大火。


    他策马飞掠,跨过火海,亦跨过一地的尸体。他侧眼扫过,从?满地的尸体里分辩前方的伤亡。


    远处的咳嗽声落入亓山狼的耳中。他眯眼望去,看见奄奄一息的施砚年。


    “你还要喜欢我哥哥。不管他是弱也好笨也好,你都要喜欢他。”


    施砚年从?昏厥中醒过来,用尽全?力支撑起上半身时,亓山狼的马蹄已经到了近处。


    施砚年抬头看见是他,急说:“快去救她!”


    当亓山狼手中的长刀刺来时,施砚年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可是刀刃没有刺进他胸膛。他疑惑睁开眼睛,看着递到他面前的长刀。他迟疑了一下,才伸手握住刀背。


    亓山狼用力一挑,将人挑上马背。


    “哪边?”


    施砚年回?过神,急忙给他指路。


    此刻,施云琳一行人纵有冯英带人来救,也只是得到了短暂地拖延。追兵逐渐将人群包围。


    冯英抹去嘴边的血迹,咒骂了一句,握紧手里的刀,没有半分要退的意思。


    一些百姓的车辆落在后面,也不知道有没有伤亡。


    与施云琳几个人同乘的妇孺,还有临车的百姓,都被围在了中央。


    施云琳撕下一截外裙,给一个孩童绑好胳膊上的伤口。


    事到如今,施云琳早就明白了对方是什么人。必然是亓帝想要挑拨父皇和亓山狼的关系。可是她相信亓帝这卑劣的奸计必不会得逞!


    她站起身,大声说:“你们?要取我的性命可以,但是这些百姓是无辜的。只要你们?放过他们?,我愿自戕于此!”


    她握紧手中的匕首,反复抚上刀柄上的狼首雕纹。


    突然的马蹄声,打破了这一方厮杀。明明是单马,却踏出地动山摇的架势。


    施云琳视线越过黑压压的围堵追兵,遥遥望去,眸色一下子凝住。


    被围的人群里,忽然有人提声:“是亓山狼!”


    所有人在同一时刻望去。


    旭日正在高升,徐徐升起的朝阳映在他身后,他策马而来,在破晓的天光里,手中刀刃横斜,宛如战神。


    虽然他孤身而来,可是在看见他的那一刻,所有追兵都心中一惊,继而生?了惧。那是早就埋伏在心里的对亓山狼的多年恐惧使然。


    隔着人群,亓山狼望了施云琳一眼,见她仍安好,他呼出一口气。


    在杀进军队之前,亓山狼将马背后的施砚年丢了下去,嫌他碍事。


    他手腕一转,长刀横扫,几个坐在马背上的士兵同时断喉坠马,鲜血喷溅。


    从?另一方刺过来的刀刃被他徒手握住,用力一捏,坚硬的长刀寸寸断裂。


    追兵惧怕地连连后退,竟一时之间无人再敢冲上去。


    远处有银箭朝亓山狼射过来,多箭齐发?。


    亓山狼侧身移开,箭身划过他的肩膀,刺不进他的铠甲,却让铠甲上留下一道划痕。


    亓山狼歪头,颈骨一阵脆响。他舔了下牙齿,如狼一样幽蓝的眼睛盯向远处的射手。


    他从?马侧拿出弓箭,五箭齐发?。箭矢隔着人群,准确射进刚刚朝他射箭的五个射手。


    贺国灭亡了太久,现在的人已经不记得贺兰人是天生?的神射手。


    亓山狼手中长刀再扫,割断一排人咽喉。那一整排里幸存的人坐在马背上战战巍巍不敢动。


    亓山狼伸手扼住他的脖子,像拎小鸡一样将其从?马背上拎起来。


    如果?他的獠牙还在,应该会一口咬断他的动脉。如今,他只是指骨用力,咔嚓一声响,将他的脖子拧断,掐出他的脖骨,将人摔在地上。


    远处忽有号角声扬起。继而是浩浩汤汤的军队。


    吴强率大军追来。


    明明同时出发?,竟迟了这么久才道,吴强气喘吁吁大骂:“他奶奶的!敢假冒我狼哥的名?号,全?部?杀了!杀杀杀!”


    亓山狼纵马往前,那些前一刻还穷凶极恶的大群追兵,竟是本能地向两侧避让,丢下兵刃,让开一条路来。


    施云琳遥遥望着亓山狼,凉风吹在她的脸上,将脸上的泪痕吹到她唇边,尝到一抹咸,她才知道自己不知道从?什么起泪流满面。


    她丢了手里的匕首,提裙朝他奔过去。


    亓山狼下了马,在施云琳奔来时,张开双臂,俯身将她整个身子拥在怀里。


    熟悉的、柔软的、挚爱的她。


    晨风吹动着施云琳的裙摆,轻轻拂在亓山狼的身上,又将她凌乱的发?丝吹在亓山狼的脸颊、颈侧。


    亓山狼更用力地拥抱她,真实


    依誮


    的她。


    “亓山狼,你终于来了,呜呜呜……”施云琳用力去拥抱他,纵使他身上的铠甲坚硬硌着她疼,她也享受这一刻的疼痛。


    亓山狼低头将下巴抵在她的肩上,闭上眼。他再睁开眼睛时,眼里的幽蓝已经散尽。


    他看了一眼自己发?抖的手,把后怕压下去,然后将染血的手掌在披风上蹭了蹭,才用手掌去轻揉她的后脑,问?:“不喊琅玉了?”


    “琅玉!琅玉……呜呜……”施云琳在亓山狼的怀里,一声又一声地唤。


    她刚刚真怕,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


    时间仿佛静止,喧嚣也消了音。在满地鲜血与狼藉中,两个人紧紧相拥。


    吴强犹豫了半天也不知道要不要打扰小夫妻,可这情景这么抱着也不是事儿?。他硬着头皮过去,问?:“爷爷,这些人怎么处置?”


    “杀。”


    “好勒!”吴强得了令,立刻去办。手起刀落,一颗颗脑袋滴溜溜地滚了一地。


    那边冯英力竭一屁股坐在地上,揉着发?酸的手腕。周围的湘国子民都是劫后余生?的高兴。


    “没事了!咱们?马上就能回?家了!”


    “我刚刚就说了,肯定?不是亓山狼干围堵暗杀的事情!”


    “嘿嘿,接下来有亓山狼在,谁也不怕了!”


    周泽明听着这些议论,皱眉审视着亓山狼,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恨不得将其打量个万万遍。


    施云琳在亓山狼的怀里动了动,亓山狼松开些,她在他怀里向后退了半步,一边瞧着他身上的血迹,一边哭着问?:“受伤没有?”


    “没有。”亓山狼顿了下,“害怕吗?”


    施云琳点头。


    若是别人问?她,她必然硬着脖子说一点也不怕。可亓山狼问?她,她委屈地直哭。


    连带着刚刚压了一路的恐惧全?冒出来,施云琳带着几分任性地哭:“你不要再走?了。没有你我害怕……呜呜……”


    “好。”亓山狼答应。


    有什么东西滚到施云琳脚边,她低头去看,看见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她愣了一下,再抬头环视,才发?现吴强带着人正在杀人。


    这样的场景,好像不适合她躲在亓山狼怀里哭。


    亓山狼握住施云琳的手腕,带她往回?走?。


    “去哪?”施云琳赶忙问?。


    “去看你哥哥死了没有。”亓山狼回?忆了一下,他刚刚把施砚年丢下马,也不确定?有没有把她那废物哥哥摔死。


    施砚年已经被两个湘国士兵扶起来,搀扶着他往这边走?。迎面遇见时,施砚年先看了一眼施云琳,见她完好无损才松了口气。


    “快,快带哥哥去医治!”施云琳急急对两个士兵说。


    施砚年经过亓山狼的时候,低声:“多谢。”


    亓山狼没应。


    施云琳目送哥哥被扶着走?远,她再望向那些子民,他们?不少人受了伤,可脸上都带着笑。那是对即将回?家的高兴。


    旭日已经升得很高,将温暖洒遍大地。


    “你母亲在找你。”亓山狼道。


    施云琳望向远处的母亲,没有立刻走?过去,而是立刻想起另一件事。


    还好在这个时候遇见他。那件事,施云琳不放心任何一个送信人,本就该她亲口告诉亓山狼。


    她转过身来,在暖阳里望向亓山狼。


    “琅玉。你有姓。你姓贺,今年二?十五,生?辰正月初三?。”


    亓山狼随意地点了下头,都依她。


    施云琳见他这反应,便知他没听懂,以为又是她给他编的。


    099


    第?九十九章


    施云琳心急, 这个秘密藏在她心里好几个月了。她刚欲再说,看见冯英小跑着过来。


    “大将军,您不是在鲁吗?怎么跑这儿了?”冯英问完, 好像也没觉得?亓山狼会搭理她,她一边用手背擦着额头上的汗, 一边自顾道:“幸好您来了。要不然今儿个小命都要?折在这里了。”


    施云琳急忙打量着她, 关切问:“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没事, 就是有些累。”冯英现在身上还酸痛着呢。她又特别一脸骄傲地冲施云琳眨眼睛,问:“怎么样?我刚刚帅吧?”


    施云琳重重点头,诚心道:“特别帅!”


    不管冯英有没有过来,亓山狼的目光一直落在施云琳的身上,听她这么说,他有些不大高兴地皱了眉。


    当看着施云琳拿着手帕去擦冯英额头上的汗水时?,亓山狼的不高兴达到了顶峰。


    “去安排扎营。”亓山狼将冯英赶走。


    冯英应了一声, 转身就要?走。施云琳手里的帕子?便给了她, 让她自己擦。


    冯英刚走,吴强又大步过来禀话。


    “所有人都弄死?了, 一个也没让跑!”吴强乐呵呵地, 眼里盈着杀人的兴奋。


    亓山狼抬眼, 瞥向他。


    吴强脸上的笑一僵,他被看了个莫名?其妙。自己也没有干错什么事情啊?爷爷这警告一样的目光是什么意思??总不能是因为自己率兵比他晚到吧?不过这不正常吗?这太正常了啊!


    吴强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猜不到他不猜了, 赶紧转身溜了。


    吴强和周泽明擦肩而?过, 周泽明走过来对?施云琳说:“母亲找你,问今天的安排。”


    施云琳现在一看见周泽明就烦, 她语气不善地开口:“转告母亲,今天就地扎营, 明天再启程。”


    亓山狼敏锐地觉察出施云琳语气的变化,看向周泽明。


    周泽明正望着施云琳,看她站得?离亓山狼那般近,晨风吹动她的裙摆一下又一下拂过亓山狼。


    周泽明觉得?施云琳的裙摆被弄脏了。


    “我?还要?去安顿百姓。云琳,你亲自去和母亲说吧。”周泽明道。他莫名?想?将施云琳从亓山狼身边支走。


    施云琳还未说话,亓山狼忽然?问:“他是谁?”


    周泽明抬眼看向这个粗鄙的野人。不管心里怎么想?,他面上并不表现出来,他眉眼含笑,风度翩翩,语气和善地介绍自己:“在下姓周,名?泽明。是湘帝养子?。”


    周泽明。亓山狼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他很快想?起来了,他转眼问施云琳:“你以前那个未婚夫?”


    周泽明微愣,没想?到亓山狼竟然?知?道他。是怎么知?道他的?是云琳和他提起的?莫名?的,他心里攀上丝丝喜悦。那浅浅喜悦落在他的唇畔,勾出几分如沐春风的柔笑。


    不过周泽明并没有笑多久,因为亓山狼的下一句话是——


    亓山狼望着施云琳,语气极其认真地问:“我?可以杀了他吗?”


    周泽明眼底浮现错愕,一时?之间?不知?道这个野人是认真的还是玩笑话。


    施云琳赶忙将周泽明赶走:“快去安顿百姓吧。快去!”


    虽然?她现在烦死?周泽明了,可周泽明又没有干过杀人放火这样天理不容的事情,罪不至死?。


    周泽明隐隐猜到了些什么,他意味深长地望了施云琳一眼,转身离去。


    他还没走远,亓山狼已经不耐烦地问出来:“你喜欢过他没有?”


    周泽明不由放慢了脚步。


    施云琳翻了个白眼,嘟囔:“我?是瞎了眼才会喜欢这样的人……”


    周泽明趔趄了一下,咬着牙逼着自己没回头,继续风度翩翩地往前走。


    亓山狼心里爽了,终于不再盯着那个小白脸了。他重新将目光落在施云琳身上。看她浓密蜷长的眼睫,看她盈盈眉目,看她如瓷的脸、娇妍的唇、细白的脖子?,还有被衣物裹藏的娇躯。


    衣物真的很碍事,他想?撕掉她身上的一切外物。


    他喉结动了动,说:“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


    施云琳看着不远处陆续经过的士兵,忙不迭点头:“是要?找个僻静的地方!”


    她和亓山狼要?说那么重要?的事情,决不能让旁人将秘密听了去!


    亓山狼只是想?了一下,一丝苍白色立刻渗进他的瞳子?。他吹了声口哨,不远处正在吃草的大黑马立刻朝他奔过来。


    亓山狼把施云琳捞进怀里,带着她上马。大黑马奔了一路,若是普通的马早就疲了,它却斗志盎然?,还欲再跑三千里!


    畅快的马嘶声,惹得?众人齐齐抬头望去。


    周泽明皱眉,道:“眼下说不定还有人埋伏在暗处,就这么不带护卫离开大部队,是不是太鲁莽了?”


    他说完没人应,回头一看,付文丹带着柳嬷嬷和也青正在给受伤的百姓处理伤处,无?人听他说话。


    亓山狼的马一如既往得?快,施云琳很久没有坐他的马,有些不适应。马速太快,纵使是夏日的风,吹来脸上也有些疼。她偏过脸,闭上眼睛。


    亓山狼的手掌很快覆过来。他手掌宽大,本想?护住她的眼睛,却几乎将她整张小脸都遮在掌中。


    施云琳有些适应了,慢慢睁开眼睛,长长的眼睫扫过亓山狼的掌心。她捧着亓山狼的手,将他的手拿开,却并没有放开,而?是握着。


    亓山狼反手将她的手整个攥在掌中。


    施云琳垂着眼,看着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亓山狼让马速慢下来,施云琳才说话:“琅玉,你走了快一年呢。”


    暖风带来她带着嗔思?的呢喃。


    亓山狼说:“是十个月又二十八天。”


    施云琳弯唇,在他怀里回头望他。一双澈眸将他望着,含笑哼声:“你还知?道哇!”


    亓山狼忽然?勒马。


    施云琳一个不察,身子?朝左侧栽歪。她下意识攥紧亓山狼的手。她当然?不会跌下马,后脊撞在亓山狼护着她的结实手臂上。


    只是他穿着铠甲,坚硬的袖甲撞得?施云琳有一点疼。


    施云琳还没来得?及坐稳。亓山狼握住她的腰,将她转了个方向,侧坐在他身前,他一手握住施云琳的下巴,抬起她的脸,低头吻上去。


    久别重逢的吻,既陌生又熟悉。


    施云琳努力?配合,才缓慢适应了他的索取侵占。唇齿间?磕绊的疼痛,也成了一种快感。


    气息在乱,心跳在热烈地沸腾。


    每一次相吻,施云琳总是本能地闭上眼睛。可是太久没有见到亓山狼,想?念让她舍不得?闭上眼,她想?多看看他,不愿意错过每一息。施云琳颤了颤眼睫,慢慢睁开眼,毫无?准备地撞上亓山狼苍白色的瞳仁。


    他霸占般地覆吻,可是他望着她的目光里,却噙着浓重的亘古柔情。


    近距离相望,施云琳望着亓山狼的眼睛,也望着他瞳子?里映出的她,她不知?不觉湿了眼眶。沾着泪的眼睛,又轻轻地弯,弯出欢喜的柔笑。


    亓山狼终于放开了施云琳。施云琳便见他皱着眉,眼中浮现一片烦躁之意。


    她伸手去捏捏他的脸,嗔声:“怎么见了我?还烦呢?”


    话一出口,施云琳才发觉自己的声线又哑又颤。她微怔,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她这一低头,便看见亓山狼腰间?佩戴的那半块玉佩。她轻轻将酥痛的湿唇抿进口中。


    “我?找不到室内。”


    “这儿哪有室内……”施云琳弯唇。


    亓山狼烦躁地扯了扯衣领。


    施云琳将脸上的柔笑收了收,脸色稍微严肃些。她说:“琅玉,我?要?和你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们先下马吧。”


    “为什么要?下马?”


    “额……”施云琳一时?答不上来。她怕亓山狼气得?发疯,拍马就冲。


    亓山狼也不是真的要?施云琳回答。她要?下马那便下马。他带着施云琳再往前走了一段,在半山一处勒马。他将身上的披风扯下来铺在山石上,带施云琳一起坐在其上。


    两个人紧密挨坐,施云琳垂着眼斟酌着用词。亓山狼也不急,他将身上厚重的铠甲脱了扔到一边,手臂将施云琳圈在怀里。


    暖风吹拂着施云琳的发丝,轻轻拂着亓山狼的面颊,他并不躲,而?是享受着她的青丝。


    施云琳发现了,伸手拢了拢自己的头发。她在亓山狼怀里侧了侧身,与他面对?面相坐。


    “琅玉,你知?道皇贵妃的事情吗?”施云琳问。


    “知?道一些。”亓山狼向来对?别人的事情不甚在意,可皇贵妃的事情天下皆知?,他不想?知?道也听说了一些。


    “她惹你了?”亓山狼问。


    施云琳赶忙摇头。


    她握住亓山狼的手腕,心里有一点没底。亓山狼这个人……实在是受不了气。他身边不熟悉的女兵被欺负了都能提刀去砍太子?,若让他知?道他母亲的遭遇……


    亓山狼垂眼看着施云琳的手,说是在她握着他手腕,不如说在压着他手腕。


    “如今你带着这么多兵马在外,一个不小心兵败不知?道要?死?多少将士。所以,你不要?冲动好不好?”


    亓山狼猜了一下,猜不到施云琳要?说什么。他望着她:“说。”


    “皇贵妃很可能是你生母。不……不是可能,应该就是了!”施云琳说完,立刻去瞧亓山狼的神?色,见他脸色尚算平静,她才继续说下去。


    “皇贵妃当年被掳进宫的时?候,身怀六甲,承宠使得?她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其实不是的!你就是那个所有人都以为夭折了的孩子?。”


    “琅玉,不是因为你的眼睛天生有异,才被父母抛弃。你母亲根本不知?道你还活着!”


    “相反,在你的家族,以蓝眸为傲。”


    施云琳再去看亓山狼神?色,见他还是很平静。她稍微松了口气,再说:“我?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太久了,产婆已经死?了。可是你的眼睛就是证据。这是贺兰皇室遗传下来的,你母亲也有的。”


    夏日暖风将杂草吹来吹去,过去了很久很久,亓山狼也没有说话。


    施云琳等了又等,握着他的手腕轻轻地晃了晃,问:“琅玉,你听懂了没有?”


    “我?尽我?所能去查,只查到这些了。若你有怀疑,再从那个产婆入手查一查?她在赵老将军府中当过差。”


    亓山狼忽然?开口:“赵兴安?”


    施云琳点头。


    亓山狼忽然?闭上眼睛,及时?去藏眼底的蓝,不想?吓到施云琳。原来,很多看上去没有道理的事情背后都有缘由。


    “琅玉?”


    亓山狼半晌才睁开眼。施云琳打量着亓山狼的神?色,问:“你想?知?道更多关于皇贵妃的事情吗?或许……等你回京见了她,让她说给你听?”


    “你说。”亓山狼声线里藏了一声哑。


    施云琳便将自己知?道的关于皇贵妃的一切事情说给亓山狼听。有些事是她以前便听说的,有些是这几个月故意去查到的。


    她尽力?讲全皇贵妃的一生,说着说着,她低柔的声线里也噙了哽咽。


    那实在是一个太苦命的女人。


    说到最后,施云琳已经眼泪成不断的线。她侧过湿漉的脸,去看生机勃勃的野花,“她说她不能死?,因为她是贺国唯一活下来的人。若她也死?了,贺国便真的不存在了。”


    施云琳快速用手背去擦脸上的泪,对?亓山狼笑:“琅玉,她若见了你定然?欢喜!”


    亓山狼闭着眼睛听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他的眼睛火辣辣的,闭合的眼睑勉强去藏眼底的怒。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施云琳轻轻去摇他的手腕。亓山狼睁开眼,第?一眼便看见施云琳湿漉的眼里全是不安和担忧。


    他对?她笑笑,又从衣襟里拿出一件布裹着的东西,递给施云琳。


    “来的时?候,摘的。”他压着怒,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话。


    施云琳将布打开,看见两颗野果。


    “洗过了。”亓山狼说着,伸手将施云琳散下来的一缕发掖到耳后。


    施云琳看了亓山狼一眼,才低下头去吃,咬一小口,酸酸甜甜的味道立刻在她口中蔓延开。


    亓山狼不说话,施云琳也默契地不追问,只是专心地将亓山狼带给她的两个野果给吃了。


    她吃完了,亓山狼拉着她站起身,骑马回去。


    施云琳回头遥望,发现亓山狼连脱下的铠甲竟忘了穿。


    正是中午,营地里的军队正在吃饭。看见亓山狼回来了,吴强赶忙丢下手里的馒头,跑着迎上去。


    “立刻出发。”亓山狼下令。


    吴强愣了一下,也没敢问亓山狼为什么忽然?改变了主意,立刻下令收帐启程。


    施云琳在马背上回头去望身后亓山狼,问:“去哪?”


    亓山狼停顿了一下,才伸手去轻轻摸了下施云琳的脸,语气寻常地说:“送你去你父亲那。”


    施云琳欲言又止。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拉过亓山狼的手,有些舍不得?地捧着他的手掌,在她的脸颊轻轻蹭了蹭。


    明明快一年不见才刚重逢,她知?道又要?分别了。


    军队护送着湘国这些人往凤林城去。


    施云琳没去马车上,一直坐在亓山狼的马上,舍不得?和他分开。亓山狼也不会舍得?让她下马。


    走了大半个下午,落日要?栽到群山之后,暖融融的风也降了些温度,不那么腻了。


    施云琳深吸了一口气,盈着一张灿烂笑靥回头望亓山狼。她回头的瞬间?,亓山狼立刻从沉思?里回神?对?上她的目光,对?她笑了笑。


    “你去吧。”施云琳说,“这里离凤林城不远,你派些人护送不会出事的。更何况暗处的人知?道你现身在这,他们知?道挑拨的奸计不能成功,不会再行动的。”


    亓山狼没说话,只是盯着施云琳。


    施云琳对?他笑,又捧着他的手轻摇。


    “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好半晌,亓山狼才能将目光从施云琳眼眸移开。


    他抬手,浩浩汤汤的军队立刻停了。军队里的人从不质疑他的任何命令,倒是装着湘国人的几辆马车里的人诧异地往外望。


    “冯英。”亓山狼叫人。


    后方的冯英立刻打马赶上来。


    亓山狼拨了些人手给冯英,让她护送施云琳去凤林城,而?后再率兵去和王虎、张熊汇合。


    施云琳安静望着亓山狼发号施令的样子?,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亓山狼安顿好一切,才赶马带着施云琳去付文丹的马车旁,握着施云琳的腰,将她放下马。


    施云琳对?他柔柔一笑,不愿再耽搁他的事情,转身要?登车。她刚迈出一步,亓山狼又喊住她。


    “云琳。”


    施云琳回过身来,亓山狼于马背上俯身,将她整个身子?抱在怀里。


    这么多人……施云琳几乎是本能地红了脸颊。可是她没有推开亓山狼,而?是回抱他,纤细的手臂穿过他腰侧,安抚似地在他的脊背轻拍。


    “等我?。”


    施云琳在亓山狼怀里点头,柔声说好。


    亓山狼放开施云琳,看着她提裙登上马车,又看着她所乘坐的马车越来越远。


    他们已经分开了那么久,他原以为今日相见,就不会再分开,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


    他不能和她同行。


    亓山狼慢慢低下头。


    吴强实在搞不懂什么情况,拍马赶到亓山狼身侧,询问:“狼哥,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亓山狼慢慢抬起头,显出一双幽蓝的眼睛。


    吴强被吓住了。他不是没见过亓山狼的眼睛会奇异变幻,可都是杀贼子?杀到兴奋时?。他确实第?一次见到亓山狼这般突然?暴怒。他再去看亓山狼握着马缰的手,他手上青筋暴起。


    吴强下意识地后退。


    “回京。”亓山狼咬牙开口,干涩低沉的声线里噙着嗜血的狂怒。


    施云琳不在这里,亓山狼不需要?担心吓着她,不需要?再隐藏咆哮的嗜血愤怒。


    伏击湘国皇后和公主的计划失败了,消息传回亓帝耳中,他脸色大变,急急追问,再得?知?是亓山狼及时?赶到时?,更是脸色惨白毫无?血色。


    短暂的呆怔之后,他立刻处死?了给他献计的心腹近臣!


    他一夜未眠,第?二日又收到紧急消息亓山狼正带着兵马回京。他骇得?跌坐在龙椅里。明明是盛夏时?节,他却整个人如坠冰窟。


    将那个已被凌迟的献计近臣骂了千百遍。


    这些年,亓帝虽不满亓山狼掌握兵权,可是到底还坐在龙椅上。他开始反思?,明明亓山狼没有除掉他的打算,除了兵权什么都没要?过,他为什么非要?除掉亓山狼?


    倘若亓山狼真的要?夺权,将他变成真正的傀儡皇帝,他该如何是好?


    他立刻派大臣去迎亓山狼,去询问他为何归京。先后派了两次大臣,估摸着臣子?还没见到亓山狼,可是他完全没有耐心等待。


    亓帝将宿羽召进宫中,询问他可知?道亓山狼是何意思?。


    宿羽摇头表不知?,还以亓山狼用兵向来不讲章法为由,劝慰天子?莫要?焦虑。夏日天热人也燥,提议天子?去别宫避暑休养。


    宿羽笑得?无?辜,装作?根本不知?道亓帝派人对?施云琳一行人下手。更是装作?不知?那个天大的秘密。


    离宫的时?候,宿羽抬头,眯着眼睛看向烤人的日头。他琢磨着,亓山狼应该已经知?道了身世。


    浓厚的云快速地跑,很快遮了烈日。


    快要?变天了。


    忽然?之间?,宿羽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亓山狼见到亓帝先后派来的两个官员,他一言不发理也不理。第?一个官员见势不好,赶忙躲开。过几天才到的第?二个官员过于蠢笨,追问不停,还要?斥责亓山狼。


    “大将军此番行事是不将天子?放在眼里!是造反之举!是要?被天下唾——”


    他话还没有说完,人头已经落地。


    亓山狼纵马飞驰,不曾停顿。


    亓山狼人还没回京,京城里的皇室和朝臣权贵们都人心惶惶。


    自齐嘉辰出事,亓帝将远在封地的几个王弟召进京城。这几位亲王心知?肚明皇兄要?重新挑选继承人,个个都是拖家带口地进京,时?常带着儿孙去亓帝面前表现。如今亓山狼来势汹汹,让这些亲王们也跟着忧心。


    亓山狼快马加鞭回京,吴强率兵被远远落在后面。


    亓山狼回京那一日,没有直接进宫,而?是先去了赵兴安府邸。


    往日里热闹的赵府,今日分外冷清。亓山狼迈进府门,穿过庭院,在后院的鲤鱼池旁见到了赵兴安。


    赵兴安孤零零一个人悠闲地坐在池边,正在钓鱼。


    “来啦。”赵兴安语气寻常,像往常那样乐呵呵地和亓山狼打招呼。


    亓山狼冷着脸朝他走过去,立在他身边。


    “谁把我?放进亓山?”


    赵兴安脸上的笑容一僵,继而?叹了口气,道一声“果然?”。顿了顿,他才说:“前一阵子?有人去调查那个产婆,我?便知?道那件旧事被揭出来了。”


    “也好。”赵兴安慨然?点头,“也好啊。瞒了这么久,怪累人的。”


    亓山狼不发一言,冷眼睥着赵兴安。


    赵兴安盯着鱼竿,怅然?道:“你母亲怀你的时?候承帝宠,导致血流三日,太医诊断胎儿已亡,令产婆引出死?胎。”


    “那产婆引出死?胎,却见其微弱呼吸,禀告陛下,陛下下令将其闷死?掩埋。产婆干的是帮生的行当,不忍杀生。可她又不敢违背陛下的旨意。”


    “彼时?不在宫里,而?是离亓山不远的行宫。产婆没将你闷死?掩埋,只是随便将你扔到了亓山。是你命大。”


    赵兴安叹了口气,将手中的鱼竿放下,扶着膝盖站起身,想?要?走。


    亓山狼抬手,手中的长刀横在他面前。


    “这不是全部的真相。”


    赵兴安神?色复杂地看着亓山狼,忽然?不知?道千方百计将其带下亓山到底对?不对?。他叹了口气,道:“我?于心不忍,去亓山找过那个七个月的早产婴儿,亲眼看着你被一只狼叼走。以为你被狼吃了,直到后来听说渔村有个被狼养大的孩子?。我?偷偷去了亓山多次,终于见到你。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那个孩子?。因为……你长得?很像你父亲。”


    “把你哄下亓山,是因为知?道你能力?卓群,也不想?你再和狼为伴。故意让你和嘉恕接触,也是因为知?道你们是亲兄弟。想?让你和他,都有家人。”


    亓山狼面无?表情地听着,半晌,他才开口:“赎罪?”


    赵兴安整个身体都僵住。他面色惨白地闭上眼,赎罪一般跪下来:“那个时?候年轻气盛,做着统一天下的英雄梦。贺人皆顽强抵抗。陛下下令杀无?赦……”


    他是陪伴在齐英纵打天下的十二员猛将之一,亦是屠杀贺国人之一。


    亓山狼手起刀落,赵兴安惨厉地尖叫一声倒地不起,他的右臂被亓山狼砍了下来。鲜血喷溅。


    “留你一命,断这几年的一切。”亓山狼转身。


    宿羽得?了亓山狼回京的消息,第?一时?间?追过来,就见亓山狼砍断赵兴安右臂的一幕。他脸色微变,没再上前。


    亓山狼拖着长刀往外走,胸腔里滚烫的愤怒让他觉得?这把刀太轻不趁手,他顺手扔给了宿羽。


    宿羽双手捧着去接,重得?差点没握稳。


    “围宫。”亓山狼下令。


    宿羽愣住,好半晌才猛地转头望向亓山狼的背影,确定他在说什么。


    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亓山狼孤身一人进宫。亓帝坐立不安了多日,等这一日终于到了,却见亓山狼一个人来的,心里又怀了丝侥幸——这些年他从来没有反心,今日也不会吧?兴许他只是太愤怒,赔礼道歉也就过去了?


    不是他不想?办法抵抗治罪,而?是他已经没这个能力?。


    御林军虽严格把手,可是见亓山狼一个人进宫,甚至没带兵器,皆有些懵。


    以前亓山狼每次进宫都畅通无?阻,今日是拦还是不拦?


    守卫正犹豫,亓山狼停住脚步,开口:“引路。”


    守卫颤颤巍巍问:“大将军要?去哪里?”


    “窈月楼。”


    两个守卫对?视一眼,皆有些意外。这么多年了,大将军还是第?一次要?去窈月楼。一个守卫招来宫人给亓山狼引路,另一个守卫立刻去向亓帝禀告。


    亓山狼像往常进宫一样,平静地跟着引路宫人,穿过葳蕤灿烂的宫廷,隔着楼阁与假山树木,亓山狼远远能看见窈月楼的顶角。


    亓山狼终于走到那与整个皇宫格格不入的窈月楼。他到的时?候,贺青宜正坐在院子?里,望着石砖夹缝里怒放的野花。


    “到了。”宫人小声禀一句,立刻向后退去。


    贺青宜循声望去,看向院门口的高大身影。只一眼,她神?色愕然?,不由自主站起身来。


    只一眼,贺青宜就知?道是他。


    二十五年,他们生活在一座城里,甚至亓山狼多次进宫,远远能看见她这里的楼阁轮廓,可他们竟从未见过。


    庭院里,花草树木皆生机盎然?。消瘦的女人站在满园的鲜活里,是唯一的枯败。


    亓山狼一步一步朝贺青宜走过去。


    当他走到贺青宜面前时?,贺青宜已经满脸是泪。她想?伸手,指尖颤着低悬,不敢去探,她怕这又是一场虚无?的幻梦。


    亓山狼握住母亲发抖的手,拉着她的手,将其手心贴在他的脸上。他盯着贺青宜,低沉地叫了一声:“母亲。”


    贺青宜的眼泪疯狂地涌,她险些站不住。


    亓山狼托住她的小臂,扶稳她。贺青宜满眼是泪,可是她睁大了眼睛,拼尽全力?去看清亓山狼的模样。


    她伸出手来,用颤抖的手去摸儿子?的脸,仍旧陷在不敢置信的惊喜里。


    亓山狼低头让她摸,他说:“看我?的眼睛。”


    他让自己的眼睛一点一点显出幽蓝。


    贺青宜连连摇头。“我?知?道是你,知?道是你……你和鸿郎长得?很像……”


    她的手不停地发抖,一遍一遍去抚自己的儿子?,这是她的亲骨肉,是她和鸿郎的骨血融聚的生命!


    枯败的生命突然?就注入了生机。她活着,原来还有别的意义!


    贺青宜伏在高大儿子?的胸膛,止不住恸哭。她哭着说了些话,哭声让那些话吐字不清,亓山狼俯下身去极其认真地去听。


    他终于听懂了。


    母亲哭着说:“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是我?让你受苦了。”


    前一刻还是晴空万里,忽然?之间?阴云席卷,天云也开始哭啼,降下雨泪。


    亓山狼搀扶着羸弱的母亲,将她搀扶进屋里。他扶着母亲坐下,拿过一旁的巾帕去拂母亲头发上和肩膀上刚沾的湿漉雨珠。


    贺青宜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亓山狼,她努力?让自己不再哭。可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她觉得?自己很笨,居然?不知?道一个母亲应该怎么与孩子?相处。


    她几乎是慌张地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吃过午饭没?这、这里有几个粽子?……”


    亓山狼倒是平静许多。他问:“粽子??”


    贺青宜的眼睛里立刻浮现一抹亮色,小心翼翼地问:“你喜欢吃吗?”


    “没吃过。”


    贺青宜一愣,立刻又捂着嘴恸哭起来。她的儿子?不知?道什么是粽子?,不知?道很多很多东西……因为他自小被丢在深山啊!


    身为母亲的愧疚责罚着她,她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


    “我?将你带到这世上来,让你吃了这么多苦……”


    心口一阵阵绞痛,痛得?让贺青宜连呼吸都觉得?一抽一抽地疼。


    她上一次这样痛,是以为失去她与鸿郎孩子?的那一日。


    亓山狼偏过脸去,用愤怒逼退眼泪。他努力?用平静的语气说:“我?想?吃。”


    “好……好!”贺青宜站起身,转身去角落的圆桌上端来粽子?。她抖着手去解绳子?,几次都没有解开。


    亓山狼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也没有阻止她的动作?。


    贺青宜终于将粽叶剥开,将滑腻光洁的粽子?一颗一颗剥出来。她紧张地剥了三颗,问:“够了吗?”


    “够了。”


    亓山狼拿过来,抓起粽子?来吃。


    贺青宜看着他直接用手抓,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下去。怪她,怪她没有给他拿筷子?。


    贺青宜流着泪,看着亓山狼一口一口吃粽子?,直到他吃第?三颗粽子?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赶忙起身,走到门口的洗手架旁。她提起水壶,往盆里倒水。


    手太抖,水溅出来不少。


    她飞快用手背抹了抹脸上的泪,刚要?端水,亓山狼已经走了过来。


    亓山狼伸手去洗手,她赶忙给儿子?挽袖。


    等亓山狼洗完手,她又赶忙递了帕子?。然?后她局促地站在那里,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突然?想?到了什么,贺青宜脸色大变,红哭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她死?死?抓住亓山狼的手腕,惧怕地问:“亓帝知?道了吗?他会杀了你的!”


    母亲眼里的恐惧狠狠地戳伤了亓山狼。


    他心口好像被戳穿了一个血窟窿,这些强逼出来的冷静,再也无?法维持。


    “还不知?道。”亓山狼声音冰如寒冬,“不过他马上就要?知?道了。”


    亓山狼用力?握住母亲的手腕,刚往前迈出一步,又驻足,回头问:“母亲怕见血吗?”


    贺青宜摇头:“你去哪,我?就去哪!”


    亓山狼弯腰,拿起竖在门口的油纸伞。他牵着母亲出门,将伞举在母亲头上。


    贺青宜不舍得?儿子?淋雨,急急将伞往亓山狼那边推。


    原来母子?相认时?间?过得?飞快,转眼近两个时?辰。这雨也灵性,刚刚忽然?大雨,此时?又忽然?转小,淅淅沥沥不浇人。


    亓山狼牵着母亲走出窈月楼。


    宿羽撑伞立在外面候着,在见到亓山狼的时?候,立刻禀:“陛下在皇祠……求平安。”


    亓山狼不言,带着母亲穿过雨幕走过皇宫,去往皇祠,去要?一个公道。


    将到皇祠,亓山狼远远看见许多文武大臣立在皇祠前的广场上。


    亓山狼漠然?收回目光。


    贺青宜原本心里有些恐惧,生怕她的孩子?再有危险,可是跟着亓山狼走了这么长长一路,忽然?就不惧了。


    她指着远处锁在砖地里的旧刀,像个寻常母亲那样介绍:“孩子?,那是你外祖父的刀。”


    贺青宜话音刚落,忽有人冲上来指责:“亓山狼!公然?与皇贵妃拉拉扯扯,你要?造反不成!”


    亓山狼冷眼瞥过去,叫不出这个人的名?讳,却知?他是某个亲王,是齐英纵的弟弟。


    他姓齐。


    亓山狼忽然?伸手扼住他的咽喉,用力?一拧一甩,他像死?狗一样瘫软在地,再不能吠。


    人群突然?尖叫——


    “亓山狼造反了!”


    亓山狼弯腰,握住那柄被锁的旧刀刀柄,猛地一拽。


    铁链崩裂,地面劈出裂隙,埋于地下的亡魂亦在哭嚎。


    他降生的意义,当是为八十万贺人鸣冤,当是结束这场持续三十余年的战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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