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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雨中的文武百官心?思各异, 他们是被亓帝召进皇宫的——声讨亓山狼的无诏率兵围逼皇宫。
可是大?军将整个皇宫团团围住,他们竟也都成了困雀。声讨对要名声的枭雄才有用,可亓山狼从?不在意?名声。
亓山狼拖拽着锈迹斑斑的重刀, 往皇祠走。刀刃划过?砖路,在雨声的裹挟下, 发出刺耳的啼音。
又有?臣子鼓起胆子大声呵斥:“亓山狼, 你想遗臭万年不成?”
亓山狼侧眼看去?, 是一个年纪轻轻的文官。年轻代表没有?参与过?当年的灭贺恶行,他漠然收回目光。
可是又一个老?者迎上来,张开双臂拦在亓山狼面前,恳声:“大?将军莫要一时蒙蔽双眼做出糊涂事!”
亓山狼不记得他名讳,但是知道这个文官,是跟着齐英纵打天下的一员老?臣,在伐贺之?役中出谋划策。这些年多次吹嘘往事。
亓山狼横刀, 沉睡了二十五年的重?刀瞬间苏醒, 将拦路老?臣腰斩。
大?雨忽然瓢泼,群臣在尖叫。
这把?贺国?古刀, 今日要用仇敌之?血开开刃。
亓山狼将重?刀横在眼前, 近距离瞧看, 雨水浇在刀身,将鲜血晕开再冲散, 锈迹之?下隐隐乍现锋芒。
他盯着这把?古刀, 心?道怪不得以前用什么武器都觉得不趁手。原来是这把?刀, 等待他今日的到来。
亓山狼抬眼,看向巍峨的皇祠。
齐英纵称帝之?后, 修建此处,将自己的祖宗十八代追封供奉于此, 供奉在屠杀贺氏皇室之?地。
亓山狼手腕转动,拖着外祖父的重?刀,穿过?埋葬族亲的广场,一步步朝着齐氏皇祠走去?。他要万万族亲与子?民见?证,今日如?何血屠。
齐英纵仰头望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听着身边陈公公抖着嗓子?禀告大?军如?何里三层外三层将整个皇宫包围。
不知道从?哪一年哪一天开始,齐英纵便开始害怕掌握了兵权与民心?的亓山狼夺权争位。他挣扎过?、算计过?,却对今日之?势的到来毫无办法?。只能寄希望于亓山狼与寻常人不同,他不爱权。
希望破灭,还是到了这一日。
难道这真的是他过?河拆桥除掉陪他打天下的兄弟们的报应?还是……还是他打天下时滥杀无辜的报应?
皇祠沉重?的大?门被踹开,整个皇祠都跟着晃动。
齐英纵转过?身去?,望向拖刀而来的亓山狼。
原来外面的雨下得这么大?。
壁上晃动的烛光照亮亓山狼幽蓝的眼睛。
文武百官还在外面,齐英纵要保持帝王的威严。他深吸一口气,将发抖的手藏于身后,宽厚道:“这几年,有?爱卿保疆扩土劳苦功高。孤虽坐于龙椅却受之?有?愧。今日将文武百官召于此,正是要昭告天下,孤决定收你为子?,赐皇姓于你,再将皇位传给你。”
顿了顿,他努力让自己更慈祥些:“为父老?了,也该退位让贤了。”
曾经齐英纵不可忍受亓山狼权大?,后来不接受当一个傀儡皇帝。而今日,能活着就行。他将群臣召进宫,正是希望亓山狼不会当众杀他,他要平平安安渡过?余生。
殿外雨中的大?臣们低着头,偶尔眼神交汇。他们之?中绝大?部分的人提前得知了或者猜到了亓帝的想法?。他们正等着有?人领头跪拜新帝。
而这个最合适的人……众人望向宿羽。可是宿羽一手负于身后含笑?而立,并无举动。
“赐姓?”亓山狼冷笑?。“可是今日所?有?齐氏人皆要死。”
他如?狼一样呲牙,幽蓝的瞳子?漩出疯狂的杀意?。
雨中的群臣议论纷纷。齐英纵脸色大?变,他仓皇向后退,怒声:“亓山狼!你休要不知好歹!你要皇位给你了,何必再弄一个反贼的千古骂名!”
看着亓山狼拖拽着重?刀一步步走近,齐英纵不得不一步步后退。刀刃划过?大?理石地面的尖锐声响引得齐英纵低头去?看那把?刀。
这柄刀……
齐英纵再看向逐渐逼近的亓山狼,他脸色煞白,愤怒又不解道:“为什么?因、因为我要杀你妻子??成大?事者,不能拘于小情!”
“不仅。”
亓山狼停了脚步,侧身望向殿外。
齐英纵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去?。
贺青宜举着一柄油纸伞,纤瘦的身影站在暴雨里。
“还因为,我姓贺。”
齐英纵愣住,不敢置信地看向亓山狼:“你、你……”
贺?暴雨里的群臣一阵哗然。
亓山狼揪住齐英纵的衣领,将人猛地往殿外一扔,扔到贺青宜足前。瓢泼的大?雨浇着他发抖的身躯。
他回头看一眼贺青宜,慌张地想要爬起来。
亓山狼一脚踹在他胸膛压着他,看他拼命挣扎又起不来。
“绳索!”亓山狼厉声。
吴强将立刻跑过?来,双手捧上随身携带的绳索。
亓山狼没接,他揪住齐英纵的衣领将人又拎起来朝殿前的雕龙柱上猛地摔去?。
齐英纵觉得自己应当摔断了骨头,疼得龇牙咧嘴。
“绑起来。”亓山狼下令。
吴强立刻带着两个士兵将不停发抖的齐英纵扶起身,绑在柱子?上。毕竟是九五之?尊,两个士兵的手都有?些抖。倒是吴强十分兴奋。
一个老?臣悲声:“到底是天子?,您这样做是要——”
“杀。”
寒雨浇在亓山狼的身上,浇不灭他的怒火,只让他心?里的仇恨更沸腾。
亓山狼转过?身望向母亲,稍微缓了语气,再问:“母亲怕血吗?”
贺青宜摇头。
亓山狼抬腿,取出小腿侧绑着的匕首。他扶着母亲,朝她二十五年的梦魇走去?。
他将锋利的匕首放进母亲发抖的手心?,再握住母亲的手,带着母亲刺向齐英纵的身体。
一刀又一刀,或捅或划,皆避开要害。
齐英纵一声声尖叫,在这场暴雨里,鬼哭狼嚎地让满朝文武胆寒。
贺青宜手中的油纸伞早就跌了,她脸上湿漉漉的,也不知道雨水里有?没有?夹杂着泪。
她的手从?一开始不停的抖,到后来用力地刺。
亓山狼松开手。贺青宜便自己用力一刀又一刀地刺下去?,刺尽这些年的仇恨和委屈。
“青宜,青宜……”齐英纵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最后央求,“一日夫妻百日恩……”
“你住口!”贺青宜愤怒地用力刺向他。
亓山狼蜷起长指握成拳,一拳朝齐英纵的脸砸过?去?。齐英纵满口牙尽断,甩头的瞬间,鲜血和断牙飞出。又有?汩汩鲜血和碎牙在口中,堵着他再不能胡言乱语。
贺青宜失控般一刀又一刀刺着齐英纵。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纵齐英纵对她讨好万万遍纵过?去?了二十五年,贺青宜对他只有?恨!她对他的恨只会与日俱增!
贺青宜不知何时哭出声。大?雨掩着亡国?公主的悲啼。
直到齐英纵疼得昏厥,贺青宜才松了手,手里的匕首落了地。她身形一软也要跌倒,亓山狼及时稳稳扶住她。
亓山狼弯腰,捡起落地的匕首。
齐英纵身上早就不成样子?,衣衫和皮肉都是一片凌乱。他用力扯去?齐英纵身上破布一样的衣物,再用匕首从?他肩上的皮肉划开长长一道。
匕首被他丢开,亓山狼伸手去?扯,将齐英纵的人皮剥下来。
有?那胆小的文官吓得昏厥过?去?,人群间一片惊呼和哭嚎。
亓山狼置若罔闻,他横起重?刀,用齐英纵的人皮擦拭,用他的血肉擦去?古刀上的锈迹,以来祭祖。
宝刀被他杵于地面,发出铮鸣,亦耀着凌厉的新光。
“所?有?齐氏,杀。”
“所?有?参与当年屠杀贺国?君臣子?民者,杀。”
亓山狼冰寒的声音死气沉沉,不似人间声。
“是!”吴强大?声领令,率兵去?办。军队沉重?的铁蹄震响整个皇宫。
宿羽此刻才上前一步,喜声:“恭贺陛下为贺昭雪!为贺复国?!”
亓山狼睥着齐英纵的烂躯,漠声:“贺氏只剩我们母子?二人,有?何可复?”
宿羽眼珠子?飞快转动,瞥了一眼泡在血水里的不成人形的齐英纵,忽然一掀衣摆,在溅雨的砖路上跪下,大?声:“臣斗胆,请陛下赐姓!”
亓山狼看向他。
“准。”
“贺羽谢主隆恩!”宿羽以额触地,俯拜贺声:“吾皇千秋万代,万万岁!”
广场上的大?臣们立刻跪了一片,一声接着一声地高呼万万岁。
大?雨忽停,烈日当空。
齐嘉恕才回京,他赶过?来的时候,群臣正往前殿去?,等着登基大?殿。
来的路上,他已经知道了事情始末。他逆着朝臣往前走,盯着惨死多时的父亲。
有?那熟悉的臣子?,拼命对他摆口型,让他快逃。
他姓齐,已是这皇城里最后一个齐氏人。
可是齐嘉恕没有?逃,他视线移开父亲,看向母亲。这么多年,他第一次看见?母亲笑?。
原来母亲也会笑?。
贺青宜转过?头看见?他的时候,脸上的笑?容顿时没了。看着齐嘉恕一步步走近,贺青宜忽然拔了护卫腰间的佩剑,朝他刺过?去?,刺在齐嘉恕的胸膛。
她恨这个孩子?,从?知道他存在的那一刻起,恨就没有?消失。
他无辜吗?那齐氏其?他没有?经历过?屠杀贺人的晚辈无辜吗?满门抄斩,他凭什么是个特殊?齐氏就该子?子?孙孙血债血偿!
齐嘉恕低头看着抵在胸膛的长剑。他眼前仍旧浮现母亲的笑?。
他笑?了。
齐嘉恕伸手握住长剑,锋利的剑刃割破他的掌心?,鲜血滴滴答答淌落。他用力握着长剑,将剑挪了位置。
“母亲,这里才是心?脏。”齐嘉恕从?来没像今日这样轻松,他望着母亲,如?孩童般笑?着,“母亲,如?果?我的死能抹去?你的痛苦,那也是好事。”
也许贺青宜本就羸弱没什么力气,也许刚刚向齐英纵千刀万剐的时候耗尽了力气,她感觉自己用尽了全力,却也没能让剑锋更深地往前刺。
她盯着剑刃上不停流淌的鲜血,告诉自己杀了齐嘉恕没有?错。齐氏满门都该死,这个人也不例外!
是这样吗?
贺青宜忽然转过?头,如?濒死之?人一般望向她的儿子?。她在求助。
亓山狼握住母亲的手,将她手里的剑拿开。
颓然一下子?席卷了贺青宜,手里的剑落了地,她无力地靠着亓山狼,亓山狼扶着她离去?。
齐嘉恕低着头。
他从?没有?过?母亲,今日也没有?父亲了。鲜血从?他的胸膛和手淌落,可是他一点也觉察不到疼痛。
他一动不动站在那里许久,直到亓山狼回来。
亓山狼握住他的小臂,将他拽进齐氏皇祠。
将火折子?扔到他脚边,亓山狼冷声:“改去?姓氏,毁掉这里与齐断清,饶你不死。”
亓山狼丢下这句话,冷脸转身离去?。
亓山狼并没有?走远,他背对着祠堂,等待着。
不多时,身后的祠堂着起大?火。暖意?让亓山狼转过?身,他微眯着眼去?看熊熊大?火。
可他等了等没等到齐嘉恕再出来。
亓山狼朝祠堂走去?,却发现沉重?的大?门从?里面闩上了。亓山狼歪了头,用力一脚踹过?去?。山也要轰榻,何况一座门。
他在烟雾腾腾里看见?齐嘉恕,他蹲在角落里,脸上没什么表情。
齐嘉恕抬眼,嫌亓山狼多管闲事,他烦躁地皱眉,再云淡风轻地说:“你不懂。她不会准我随她的姓。”
亓山狼看着昏暗角落里的齐嘉恕,突然就想起很多年前任阳和任旭出事之?后,躲在亓山洞穴里不敢见?人的自己。
他大?步走过?去?,将胆小鬼从?角落拎出来。
齐嘉恕烦躁地想挣,可就算没伤也未必挣得开亓山狼的钳制,何况此时。
“你随的,是孤的姓氏。”
齐嘉恕挣扎的手一顿,好半晌,恼声:“谁稀罕!”
亓山狼将齐嘉恕扔给手下,带其?治伤。而他则是大?步往前殿去?,以贺族后人的身份称帝为尊。
大?典匆忙也简单,亓山狼也不喜复杂。整个大?典,所?有?人鸦雀无声。
处理完这边的事情,亓山狼去?看齐嘉恕,得知他冷脸不配合太医诊治。
亓山狼迈进屋,看见?地上的血迹,还有?齐嘉恕被子?上的血。他靠在床头,正在发呆。看见?亓山狼,他立刻皱眉恼怒样。
亓山狼走过?去?,端起床头的汤药,递给他。
齐嘉恕冷着脸,不想理他。
“喝。”
齐嘉恕冷哼。
亓山狼就把?一整碗汤药泼到他脸上。
齐嘉恕懵了一下,抹一把?脸,立刻恼怒地吼:“亓山狼,你别欺人太甚!”
亓山狼没理他,吩咐一旁的宫人再端一碗药来。
宫里的东西向来都会多备一份,宫人很快从?外间再端来一碗。
亓山狼接过?来,再递。
齐嘉恕转头。
亓山狼毫不犹豫当头再泼一遍。
齐嘉恕气炸,欲要跳下床拼个你死我活!
亓山狼一脚踹过?去?,踹在他胸口的伤处。齐嘉恕疼得打颤,眼冒金星,抖着躺倒在床上。他咬牙切齿:“亓山狼你这个不磊落的小人!”
亓山狼侧首吩咐:“再拿。”
“是……”宫人颤声禀告,“需、需要点时、时间再煮……”
“把?沈檀溪接进宫。”
齐嘉恕一僵,怒不可遏地瞪着亓山狼。“你这个疯子?!你这个小人!你这个野人!”
亓山狼抬开脚,却将手里的刀刃抵在齐嘉恕的脖子?上。他居高临下地睥着他,冷声:“你闹什么?”
“你以为你很可怜?锦衣玉食的王爷,要什么有?什么,就因为你母亲不要你,就不想活了?这世上偏心?父母,有?。易子?而食的父母,有?。无父无母的孤儿,更有?。”
“战火之?下,妻离子?散,无数生命枉死。你这点可怜算个什么东西?”
齐嘉恕气得整个身体都在发抖。亓山狼这话就差指着鼻子?骂他矫情了!
沈檀溪比预料要快被送来。她一进来,齐嘉恕立刻扭过?头,飞快去?擦脸上乌七八糟的汤药,和身上被亓山狼踹的泥脚印。
亓山狼收了刀,一边往外走,一边沉声:“给他弄干净,上药包扎。”
沈檀溪忐忑地进去?,见?齐嘉恕十分狼狈的模样,她胆战心?惊地拿了帕子?去?擦他额上的脏药汤。
齐嘉恕避开。
沈檀溪迟疑了一下,又伸手去?擦。
齐嘉恕压着满腔丢人的狼狈,没再躲。
亓山狼立在门口,看着暴躁的齐嘉恕逐渐安静下来,才转身离去?。
他没有?做过?兄长,可是曾被兄长不计前嫌地宽恕。
这世间宽恕和善意?也该被继承传递。
亓山狼做不到任旭的和善温柔,反正殊途同归,就这样吧。
亓山狼八月上旬杀到京城复国?称帝,等到了年底,已经扫尽异党,朝臣中进行了一波大?换血。
刚入朝的一些年轻官员,对仕途一片雄心?壮志,效仿宿羽求赐姓。亓山狼也都准了。
这段时间,忙于拢内,边地被鲁夺去?两城。亓山狼并不理会,全心?安顾朝堂。
而过?了年,到了二月末,亓山狼才率领大?军出征。
贺国?光复之?事早已天下知,亓山狼当众剥去?亓帝人皮之?事更是令全天下一阵胆寒。面对气势汹汹的贺国?大?军,鲁帝不敢轻视,顾不得正和湘激战,连连撤兵回访。
可是亓山狼率兵并不是去?鲁,而是去?了相近的胡。
六月末,胡国?归顺贺。
紧接着到了八月初,收青。
到了十月初,小国?津和西蛮不战而降。
鲁国?面对贺国?此番架势,不惜丢下湘,举全国?之?力回防。
在亓山狼率兵抵达鲁国?边地前一月,施彦同夺回了国?土,终于回到了都城。
湘国?开始重?整山河。而贺国?和鲁国?有?一场长久战役要打。
年底,亓山狼率兵回国?,路经湘国?边地,他停马驻足。
冯英迟疑着迎上去?问:“陛下,要去?湘吗?”
亓山狼将额上的狼首面具拉下来,面无表情地纵马回贺。
不过?在回到贺国?都城前,亓山狼先去?了一趟亓山。
幽潭旁的旧屋掩在杂草之?中,一片颓败。
他已经很久没回这里。
他绕过?去?,看悬在檐下的珍珠。寒风吹其?晃动,那一串串珍珠竟缺了许多。
“我们走了之?后,那只兔狲会不会来偷呢?”
亓山狼猛地转身,身后空荡荡,并不见?施云琳的身影。
细微的声响惹得亓山狼回头,那只兔狲躲在远处朝这边张望,不见?施云琳有?些失望,它很快攀着山石逃走。
远在湘京的施云琳蹲下来,抱起地上的一只小奶猫。她捏捏小奶猫的后颈,柔声:“你比那只兔狲好看多了呢。”
日落之?时,亓山狼离开亓山。第二天大?军凯旋,他坐在马背上听着百姓的欢呼。
他打仗,早已不是因为骨子?里的嗜血。
他会想起施云琳指着万家灯火给他看,告诉他国?泰民安的伟大?。他永远记得她那个时候红着眼睛对回家的向往,对战乱平盛世康的渴望。
他也记得八十万贺人的惨死。
如?何止战乱?
唯有?,以战止战。
一个小孩子?忽然跑出人群,人群立刻惊呼。
亓山狼勒住马缰,马蹄高抬,被他生生转了方向。他弯腰抱起吓坏了的孩童,递给他的父母。
路边有?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
亓山狼拿了一串糖葫芦,送给呆怔的孩童。
云琳,你再等等我。
远在湘都,施云琳咬了一口糖葫芦,立刻失望地皱眉。是错觉吗?她总觉得湘国?的糖葫芦不好吃,糖一点也不脆,也不够甜。
“殿下,许世子?和谢三郎给您的帖子?,您看过?没有??”也青问。
再绯抱着一个盒子?从?外面进来,弯着眼睛笑?:“殿下,周公子?又送了您好玩的!”
“都放那吧。”施云琳一点兴致也没有?。
她心?知肚明,那些奉承巴结都是别有?用心?。
当初原以为被封太子?是权宜之?计,可她回到父皇身边快一年半了,还当着太子?,日日随父皇上朝。
那些适婚龄郎君们,总是想方设法?往她身边凑,赶都赶不走。
施云琳起身,往外走,掀开珍珠做的垂帘到了外间,提了水壶去?给院子?里的桂树浇水。
她立在院子?里,望着桂树走神。
——也不知道姐姐现在过?得好不好。
她听说齐嘉恕离开了曾经的亓京现在的贺京,应该也将姐姐带走了吧?
另两个宫婢搬着一箱东西过?来,是施云琳让她们去?仓库寻来的玉器。
这些玉器大?部分原本就是她的东西,战乱让这些东西遗失,回来后,下面的人费尽心?思给她寻回的。
不过?如?今最珍贵的东西是粮食,这些曾经价值不菲的玉石之?物倒不怎么值钱了。
施云琳将箱子?打开,拿出一块玉佩朝石阶砸去?。
“哎呦!”也青惊呼了一声,“现在不值钱了也不用砸呀!”
施云琳没理她,又拿了一块玉佩砸。
再绯也焦声:“殿下,您以前可喜欢那块玉佩了!”
施云琳望了一眼摔成两块的玉佩,却没什么印象了。
她又挑了些平整的玉佩、玉环,毫不心?疼地全摔了,然后又令人拿来锥子?、长针、小刀和鱼线。
她将摔碎的玉石们拾起,再一个个磨出小孔,穿进鱼线里。
她午膳也只是简单吃了两口,又忙碌起来。忙了几乎整整一日,才将这些碎玉穿成一串又一串。
施砚年过?来的时候,就见?施云琳踩着小绣凳立在内门,将一串串碎玉悬在门梁上,和那些珍珠作伴。
隔着珠帘,施云琳望他一眼,道:“哥哥可不许训我暴殄天物。”
施砚年见?过?亓山狼腰间的那半块玉佩。
不仅是他见?过?。
亓山狼征战四方时,脸上狼首面具、腰间半块玉佩、偶尔从?战甲里跑出来的平安符,还有?那柄重?刀,都成了他所?向披靡的标志。
“玉佩也好,垂帘也罢,都是装饰之?用,物尽其?用能令主人高兴,又何来暴殄天物一说?”
施云琳使劲儿点头。
施砚年看着施云琳磨红的食指,摸了下碎玉不平整的断面,吩咐宫人将玉石边角磨平。
“苏大?人和林大?人到了吗?”施云琳问。
施砚年点头。
施云琳也不管最后几串了,赶忙下去?,进里间换衣裳。不同于简单的常服,她换上了庄重?的宫装。
这宫裙和她以前的裙子?不太一样——款式一样,但胸口和裙摆都绣着龙。
施云琳和哥哥一同穿过?游廊,再走进长长的走廊,往尽头的议事厅去?。
百废待兴,如?今不仅日日有?早朝,施彦同几乎每隔一日在傍晚召臣子?议事。
将要走到议事厅,施云琳小声说:“哥哥,我怕我做不好。”
毕竟她从?小被当成公主来养,虽和皇兄们一起读书,但学的东西不一样,要求也不一样。
施砚年道:“任何事都是从?无到有?,从?不会到掌握。云琳这一年学得很快很好。”
很快走到议事厅,施云琳一眼看见?施璟立在门口等她。
施璟似乎等了很久,有?点嫌姐姐来得慢,冲姐姐扮了个鬼脸。施云琳伸手食指抵在眼角往下压,回了个鬼脸。
姐弟两个相视一笑?。
可等他们进了议事厅,立刻收起玩笑?,端庄而又严肃。
施云琳坐在父亲身边,听君臣议事。她认真地听、认真地学,偶尔也会发表见?解。
跟着父亲上朝时,施云琳全神贯注去?听每一桩政事。可提到贺国?时,她总是忍不住更加注意?。
提到亓山狼的危险与险胜,她会心?焦。
提到亓山狼收降别国?后并不□□,反而施恩惠民,她会不由弯唇,真心?欢喜。
她又忍不住去?想,是那头笨狼变聪明学会那么多东西了,还是宿羽给他献策。哦,宿羽现在应该称贺羽,他已经是贺国?的摄政王了。
他那么厉害,学会那么多东西,她也应该更努力去?学理政才是。
朝堂之?上,亓山狼被提起的次数越来越多。
很多小国?不战而降甘愿向贺称臣,湘国?朝堂之?上也开始议论若贺国?攻来,湘国?要如?何应对?没人敢提“降”字,可没人不思量日后。
每到这个时候,总有?朝臣说不着急。毕竟鲁国?强大?,贺鲁两国?这一战至少要打三年。
可是亓山狼用兵越来越险,险象环生。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亓山狼急了。朝臣揣摩,行军打仗最忌心?急,亓山狼恐怕要跌大?跟头。
他跌了,又爬起来了,然后以雷霆之?势攻进鲁国?都城。此时是四月,比朝臣预测的三年,提前了两年又八个月。
鲁败,依附鲁的几个小国?立刻投降。
五月初,四分五裂诸国?林立的状况被打破。这天下,只贺湘二国?。而二国?国?力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如?此,湘国?朝臣彻底慌了。不再忌讳,在朝堂上大?肆商议着要不要投降。
施云琳双手交叠置于身前,立得笔直端庄。她目视前方,可是知道无数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甚至在想,若现在她不是太子?,这些臣子?说不定会提议将她送去?贺。
早朝结束,施云琳脚步匆匆去?了藏书阁。昨日朝上商议固城之?事,她一窍不通,来寻些建造书册回去?熬夜通读。
回东宫的路上,周泽明拦住她。
“你不会还在等他吧?”周泽明问。
“让开!”施云琳没给他好脸色。若一旦讨厌一个人,那便是怎么都看他不顺眼了。
“快两年了,若他还记得你,早派人来接你了!”周泽明追着施云琳说,“他现在一心?打天下做天下的霸主,等他一统天下时,无数女人拥上去?,他更不可能再要你!”
施云琳转过?身,冷冷瞪着他。
“周泽明,你脑子?里整日都在想些什么破烂事?他在做造福天下的大?事,才不会像你这样狭隘!”
“还有?,休要再踏足孤的东宫!也青,赶人!”
施云琳黑着脸转身,抱着书册回房。
她气恼地掀开珍珠和碎玉相伴的垂帘,掀起一阵清脆之?音。她说要读书,将所?有?人撵走。可书册放在桌上,她却无心?读。
她爬上床榻,掀开枕头,去?拿藏在枕下的和离书。
“你在做最正确的事情。我不生气。嗯,我一点也不生气。哼!”施云琳把?和离书塞回去?,气恼地坐回书案专心?读书。
架子?上的鹦鹉歪着头看她,叨叨附和:“对对对!”
三日后的早朝,下臣禀贺国?来了使臣——亓山狼下个月要来商议媾和之?事。
施云琳手里的折子?忽然掉了地。这是她自随父上朝之?后,第一次失态。
媾和二字让满朝文武高兴起来,一时间,往日严肃的朝堂也一阵欢声笑?语。
施云琳望着开怀的朝臣们,心?想她似乎也不用拼命压着唇角,也可以笑?。
施彦同转头,便见?女儿一脸灿烂明媚的笑?。
施彦同感慨地叹了口气。
下了早朝,施彦同回去?之?后在庭院里晒太阳。付文丹从?屋里走出来。施彦同朝她伸手,她便挨着施彦同坐下。
付文丹:“陈嫔和文嫔在战事里罹难,我想着追封她们为皇贵妃。”
“战火真是……”施彦同叹了口气,“你看着办。”
付文丹再道:“今日早朝上的事情我听说了,日后安顿下来,也该再纳人了。我看苏将军……”
“文丹。”施彦同打断她的话,“当年父兄遇害,外敌虎视眈眈。我仓促回京赴任,多方受制。年少时诗酒茶确实能力不足,不得已纳妃笼络朝臣。如?今儿女都大?了,哪里还会再让你委屈。”
“我不委屈。”付文丹摇头,“天下安定才最重?要。”
“对了,你真的打算让云琳继位吗?”
施彦同道:“让她跟着学,若她有?这个能力就走下去?,若她不能胜任,我也不能因一己私心?将国?家交给她。再说吧,我一时半会死不了,怎么还不再活个二三十年?”
付文丹不爱听什么死不死的,起身进屋了。
五月末的一个午后,施砚年正要出宫办事,看见?守卫拦住一人,审问:“你是什么人?”
“贺琅玉。”
施砚年猛地转头。
五月末,湘国?几乎进入了盛夏。午后的时候最是让人懒乏,施云琳身着薄纱仍觉得有?些热,她给院子?里的桂树浇了水,打着哈欠起身,想唤也青给她拿冰,却想起也青已经出嫁了。
她掀起琳琅的珍珠碎玉,懒倦回到内殿,身子?往美人榻上一歪。
本是睡在美人榻上的白猫立刻跳开,等她躺下了,又不嫌热地往她怀里跳。
施云琳闭上眼想要小憩,也不知道是因为猫儿总在她怀里转圈打扰她,还是不习惯也青的不在,她很是心?绪不宁。
窗外枝头上的蝉鸣拉长了音,烦得要命。
施砚年带着亓山狼穿过?皇宫,宫人见?了亓山狼皆怵然避让。他们没见?过?亓山狼,却知道他一定就是亓山狼。
征战和称帝,不仅让他一身杀伐之?气,还有?着睥睨天下的帝王之?威。
施砚年将亓山狼送到东宫门口,没有?再送,只是目送他进去?。
再绯带着两个宫婢迎面看见?亓山狼,愣了愣,自觉地退开,擅作主张没有?禀告。
亓山狼推开殿门,大?步往里走,走着走着,他的脚步又慢下来。
当到了寝殿内门门外时,亓山狼没有?推门,他下意?识伸手去?擦脸上的血迹,后知后觉来之?前把?自己洗干净了,身上没有?血。
来之?前,竟忘了束发!
他又带着几分急迫与慌乱地去?扯腕上的红发带,快速去?束发。
“也青走了还真是不习惯呢……”
殿内传来施云琳的声音,亓山狼整个人僵在门外。他醉在她的声音里,整颗心?跟着迷乱。
“不过?嫁了个温柔郎君呢,是个好亲事!”施云琳的声线噙了艳羡。
“对对对!”
施云琳愉悦地轻笑?了一声,“其?实你也很温柔呀,如?果?你有?个人样,那我嫁你也不错!”
“对对对!”
亓山狼一脚踹开殿门,冷着脸冲进去?。
施云琳愕然抬头,隔着珍珠与翠玉的垂帘望向亓山狼。
亓山狼却愣住。
施云琳坐在美人榻上,正拽着一只白猫的两条前腿,让它站在她腿上。
她在和猫说话?
窗外的蝉忽然不再鸣,一片安静里,架子?上的鹦鹉歪着头,叨叨:“对对对!”
四目相对长久凝望的两个人回过?神。
施云琳松了手,白猫立刻跳走了。她望着亓山狼,慢慢站起身。隔着珠帘,看不真切。她仔细去?瞧,去?确定此刻的他是真实的。
亓山狼掀开垂帘,迈进来。
系着珍珠和翠玉的珠帘在他身后剧烈晃动撞击,一片琳琅之?音。
施云琳先是凶狠地瞪他一眼,而后立刻瘪嘴,要哭。
“云琳……”亓山狼低哑地唤,隔着六百六十四个日夜。
他张开双臂的刹那,施云琳的眼泪掉下来,人却朝他奔过?去?,扑进他怀里。
他们当心?有?灵犀。她知道他要做什么,他让她等他,她确定一定等得到。
亓山狼俯身将她嵌入怀里。
二人身后,珍珠与碎玉撞击,琳琅之?音奏起欢愉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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