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晏温说完便靠坐回太师椅上。
他将身体舒展开, 慵懒后靠,手指微蜷,随意地搭在扶手上轻轻磕动。
即便是已然情?//动, 衣衫也?不复平日里那般规整, 可晏温全身上下看起来,仍透着一副漫不经心的矜贵气度。
他唇角勾着淡淡笑意, 以?一种狩猎的目光凝视着她。
闲适而笃定。
沈若怜仍然坐在桌子上,胸腔里的律动急促而杂乱,被他方才摸过的地方隐隐还有灼烧之感。
她手指渐渐抠紧桌沿,在他的目光下, 一种难堪而无措的情?绪逐渐漫了上来。
沉默半晌, 沈若怜张了张嘴, 却发现自己的喉咙紧绷到涩疼, 发不出半个音节。
晏温眉梢微挑,“不会么?”
“还是说——”
晏温的声音忽然压了下来, 带着迫意, “不愿?”
沈若怜抿紧唇,无声地摇了摇头?,一双水眸乞求般望着他, “皇兄……”
“不是要走么?不是说要裴词安带你走么?你现在过来,孤——”
晏温勾起唇角, 手指轻点了两下, “三日后便放你走。”
沈若怜眸中闪过一抹亮色,随即又迅速消散, “可你之前也?说只要我听话, 就送我回府的。”
她不相信他。
“你别无选择,况且, 事已至此,你觉得孤今日会放过你么?”
晏温的语气强硬中带着一丝恼意。
沈若怜知道他是因为她提裴词安而着恼,她抬头?看着他,小声同?他解释,“昨夜我当真没有梦到词安,我——”
“不重要。”
晏温好?似即将耗尽耐心,略微坐直了身子,沉下目光盯着她,“你大可以?在你的心里如何念着裴词安,但此刻,孤要的是你的身体,沈若怜——”
他的声音更沉了,带着烦躁的压抑,“孤数到三,你若再不过来,孤不保证今日会发生何事。”
沈若怜垂眸不语。
无声对?峙了半晌,晏温终于不再忍耐,冷着声音开始数:
“一……”
沈若怜手指将桌沿攥得更紧,指甲微微刺疼,紧咬着舌尖没动。
“二……”
她继续沉默着,然而心底已经开始有些慌乱,身子微微轻颤,指甲上的痛意更甚。
“三……”
晏温话音刚落,身子一动,显然就要起身。
沈若怜眼睫轻轻扇动,沾了湿意,颤着嗓音小声哽咽,“那你、那你……”
晏温读懂了她的意思,忽然笑了,猛地起身一把?将她压进怀里,轻轻啄吻上她饱满软糯的唇,哄道:“没关系,孤让人准备避子汤。”
沈若怜和他的身形差许多,被他双臂箍进怀里,坐在他腿上的时?候,她还是要微仰起头?才能与他接吻。
他眼里翻滚着幽深的情?愫,唇温暖而湿润,吻着她时?却是激烈而急切的,她有些喘不上气。
沈若怜的嘴唇被他吻得发麻,男人的呼吸逐渐加重,她能感觉到,他的指尖在下滑,顺着她的后颈……
她不自觉轻喘着气,身体发僵,下意识勾住他的脖子,有点儿紧张。
感觉到她的僵硬,晏温轻笑了一下,吻上她的耳垂,哑声诱//哄,“乖,你听话些,不然孤怕伤了你。”
她勾着他脖子的力道加重,下意识张嘴,想说点儿什么,下一瞬,他的唇舌便再度抵了过来。
这?次他温柔了许多,一下下吻着她,像是在逗弄,又像是在循序渐进地引//诱。
半晌,他湿热的吻从她的唇角慢慢向下。
沈若怜脖颈后仰,细嫩白皙的脖颈上逐渐多出一点一点红粉色的痕迹。
她被吻得呼吸逐渐不稳,身子不住发软轻颤,浑身突兀地涌起一阵阵陌生的烧灼感。
晏温听到她细小的嘤咛,知道她已然动//情?,闷笑了一声,手底下解开束//缚,虎口卡住她的细腰将她轻轻上提,蛊惑道,“乖,现在上来。”
沈若怜浑身无力,大脑一片空白,轻//喘着顺着他的力道微微起身……
男人的喉结滚动,温热的唇瓣轻轻吻了吻她小巧可爱的耳垂,语气中尽是笑意,“孤的娇娇,真听话。”
夏日的暖阳从窗外?照进来,空气中漂浮的微小颗粒在阳光的照射下,缓慢飘荡。
房间里的空气潮湿,有些许窒闷。
……
过了许久,他轻笑着吻上她。
小姑娘的面颊晕染着薄红,沾着晶莹的眼睫轻轻颤动,不肯与他对?视,面上是种想哭又哭不出来的表情?。
晏温轻笑着用双臂将她紧紧环住,语调中含着促狭的愉悦,“真是孤的好?姑娘。”
沈若怜面颊更红了,嗔瞪他一眼,嗓音沙哑,小声道:
“你记得去弄药。”
晏温手底下动作?一顿,捧上她的脸颊,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伸手倒了杯水给?她,“好?,孤这?就吩咐李福安去煎药。”
沈若怜累得手指头?都不想抬,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
晏温见?她像小猫一样的模样,嫣红软嫩的唇小口含着茶杯的杯沿,娇俏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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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心里像是被羽毛刷过,实在没忍住又在她的头?顶摸了摸,正打算开口说话,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紧接着门被人猛地撞开。
一道男声吵嚷着进来,“太子殿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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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温眸色一沉,瞬间捞过外?裳将沈若怜裹住,在那人还没迈进门槛的时?候,已抄起手边的一本册子狠狠砸了过去。
“跪下!”
晏温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狠戾,“再向前一步,孤宰了你!”
来人被狠狠砸了额头?,又陡然听见?太子这?般语气,方才的急切瞬间化为恐惧,急忙跪了下去。
又听上首之人咬牙切齿,怒道:“把?头?磕在地上!胆敢抬起半分,孤挖了你的狗眼!”
顾缨方才进来的时?候,没来得及看清房中景象,就被太子砸了一下,紧接着他就跪了下来。
他心底有些好?奇太子正在做什么。
忽然,他的鼻尖嗅到一丝细微的味道。
顾缨是流连花街的老手,自然知道这?味道是什么,心下愈发好?奇起来,忍不住悄悄从缝隙里抬了眼。
在他的视野里只能看到一双女人小巧白嫩的玉足,看样子那女人是被放坐在了桌子上。
接着他就看到了令他震惊的一幕。
——太子殿下拿了掉落在旁的绣鞋,单膝跪在地上,握着玉足,亲自给?那女人将绣鞋穿了上去!
那女人的鞋底就踩在太子的膝上,而素来有洁癖的太子殿下,居然丝毫没有表现出厌恶!
他听见?太子温柔到不真实地声音,轻声安抚那女子,“吓到了么?孤先送你进去。”
说罢,便将那女子打横抱起,朝着内室走去。
直到太子进去,过了许久又出来,顾缨还在方才的震惊中回不过神?来。
这?女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太子殿下端方克己又身份贵重,身边自来没有女人不说,也?断不会做出为了个女人屈膝的事情?来!
顾缨觉得自己方才定是看错了,他觉得这?个世界有些虚幻得不真实。
正在他兀自震惊的时?候,太子冷戾的声音再度传来,“你今日擅闯东宫,是打算让孤一刀砍了你么?!”
太子冰冷的声音充满杀意,顾缨毫不怀疑他话中的真实性?,仿佛他胆敢说错一个字,他便真能来砍了他。
顾缨将头?压得更低,突然意识到了害怕,颤声求饶,“殿、殿下……”
晏温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想起方才小姑娘被吓到的可怜眼神?,心火就直拱,“有事说事,没事给?孤滚!五十大板,自去领去!”
顾缨再不敢说话了。
他今日来,本也?是听说太子将孙婧初杖毙了,心里又惊又怒,这?才想找太子来理论。
然而他忘了,即便平日里再温和再同?他们笑闹,他仍是太子,是一国储君,是那个执掌着所有人生杀大权的“君”。
他今日这?一闹,单只是五十大板,且没有祸及家族,已是太子看在他顾氏满门的面子上了。
见?他唯唯诺诺不说话,晏温毫不掩饰心底的怒意,又抓了本册子砸在他身上,“滚!”
他从来在旁人面前克制的极好?,很少表现出自己的戾气,今日已是失控。
见?那人背影走远,他喝了口凉茶,缓了缓,走到门口去冷睨了眼李福安,语气不善,“去煎药,煎完自己去领罚。”
李福安方才听着门里的动静,就去了厨房吩咐备热水,想着只离开一下,便也?没叫旁人过来替他守着,谁知就这?离开的片刻功夫,就闹出了这?么大的岔子。
李福安低着头?犹豫了一下,问太子:“还是……坐胎药么?”
太子冷戾的眼风扫过来,李福安一凛,再不敢多问,忙道:“是。”
除了坐胎药还能是什么,他看殿下这?次是铁了心要让嘉宁公主?怀上他的孩子了。
晏温吩咐完,站着长舒了口气,才回转回去,关了门。
他进屋的时?候,沈若怜已经穿好?了衣裳,裹着被子缩在床上,见?他回来,她眼眶微微一红,磕绊道:
“他、他可看到了?”
晏温瞧着她这?样,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才将心火压住,他走过去连人带被子一道捞进怀里,轻轻拍哄着,安抚道:
“没有,没看到,别怕。”
顿了顿,他轻轻吻上小姑娘泛红的眼睛,“是孤没护好?你,吓着你了,我们下次不在那里来了。”
沈若怜一听他下次还来,面色先是一白,随即又慢慢变得粉红,最后连耳朵和脖颈都染上了红晕,垂眸小声道:
“不来了,可以?么?”
见?晏温不语,她心里越发忐忑,正想再求他,忽然听见?李福安在外?面敲了敲门,“殿下,药来了,还有,陛下身边的张公公方才过来,说是请您去一趟乾坤宫。”
沈若怜闻言暗暗松了口气,紧攥着被子的手也?微微松了些力道。
晏温看了她一眼,起身去门口取了药,喂她喝下,又给?她擦了擦唇角,将她安顿好?,“你再睡一觉,孤去去就回。”
沈若怜没看他,嘴里吃着他给?的糖,点点头?,背过身去闭上眼睛-
晏温在去乾坤殿的半路上,遇到了皇后跟前的大宫女,那大宫女说恰好?皇后也?正找他。
晏温看了看离得更近的凤栖殿,调转了脚步决定先行去皇后住处。
刚走到凤栖殿门口,晏温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少女的笑声,那声音宛若银铃,娇俏张扬,并不像是宫里谁的声音。
他脚步一顿,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这?才走了进去。
方一进去,皇后便朝他看来,在皇后身前坐着的一个明黄色襦裙的少女也?转回了头?看他。
少女眼神?明亮,面容精致俏丽,一双大眼睛在他身上好?奇地来回扫视了半天,丝毫没有畏惧之意。
晏温淡淡扫了她一眼,走到皇后跟前,行了礼,温声道:
“母后您找我。”
皇后笑看他一眼,还未来得及说话,那少女忽然“呀”了一声,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放轻了声音问皇后:
“想必这?位就是太子殿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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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温眼风再次扫过她,见?她明亮的水眸也?正看着自己,他顿了一下,面上露出温和笑意,“这?位姑娘是……”
皇后笑着拉他坐在那姑娘旁边,笑道:
“她便是陈莺,就是从前你那伴读陈崔的妹妹,母后之前不是同?你说过,陈家姑娘要来京城了么。”
晏温一怔,不禁又回头?看了陈莺一眼,面上神?情?变得有些古怪。
皇后知他心中所想,但又觉得有些话不适合现在去说,忙调转了话头?,让一旁的宫女捧了盘杨梅过来,对?晏温道:
“今日一早从浙江余姚送来的杨梅到了,我记得嘉宁最爱吃这?个,恰好?裴二此刻在你父皇书房,母后让人送些过去,正好?叫裴二出宫捎去公主?府给?嘉宁。”
晏温适才的神?情?很快掩去,他看了那盘杨梅一眼,淡笑着温和地同?皇后说:
“儿臣待会儿恰好?要去父皇那里,就由儿臣给?裴词安带过去吧。”
皇后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如常,点头?道:“也?好?。”
顿了顿,晏温又说,“不知母后宫里这?杨梅可还有多余的?儿臣也?想带回去些。”
皇后面露诧异,“你从前不是觉得杨梅酸,最不喜吃杨梅,怎的如今——”
晏温笑道,“哪里就有这?么绝对?的喜恶,偶尔也?想换换口味。”
皇后神?色微变,不知为何,总觉得在他这?句话里似乎听出了深意,不知他是否是在说孙婧初之事。
皇后知道孙婧初一事对?太子打击颇大,以?至于太子好?不容易同?意选妃,如今又不愿了,况且她还听说方才太子又因为他宫里那宫女,打了顾缨板子。
太子若是这?么长期与那宫女厮混下去,怕也?不是个事。
皇后只道太子是经历过的女人太少,才会将那宫女视若珍宝。
她视线扫过一旁睁着大眼睛好?奇打量着晏温的陈莺,眸光一闪,忽然开口道:
“陈莺如今也?十六了吧?”
陈莺听皇后问她,忙正了正身子,学着宫里人的规矩,像模像样回答,“回皇后娘娘,民女两个月前刚过了及笄礼。”
皇后闻言,略一沉吟,又觑了眼太子的神?色,笑道:
“倒是巧了,嘉宁前几日也?刚及笄,你们年岁倒是相仿,回头?等嘉宁进宫,本宫引荐你们认识。”
说罢,她又看向太子,语气随意,“既然陈莺和嘉宁这?么有缘,太子你便将陈莺也?当做妹妹吧。”
说罢,不等晏温拒绝,又对?陈莺道:“你哥哥陈崔没得早,以?后你就当太子是你哥哥便是,你今后常来宫里陪本宫,你和太子今后也?多多走动走动。”
那陈莺也?是个不认生的,弯着眉眼笑着,脆生生应了下来,末了还乖巧地唤了晏温一声,“太子哥哥。”
晏温拨了拨指间的白玉扳指,笑看她一眼,没应,起身道:
“儿臣该去父皇那儿了,母后若是没什么事,儿臣便告辞了。”
皇后假装没看出晏温对?陈莺的抗拒,笑道:“去吧,记得将杨梅带上。”-
晏温去乾坤殿时?,皇帝正跟裴词安说完话。
晏温让小顺子将杨梅给?裴词安,笑道:
“浙江那边送过来的杨梅,嘉宁最爱吃,裴卿出宫后带给?嘉宁吧。”
裴词安接过杨梅,面上闪过一抹忧色,语意低落地道了声“是”。
晏温觑了眼他的神?色,关切道:“裴卿看起来情?绪不佳,可有什么难处?说出来孤或许可以?帮帮忙。”
裴词安看了他一眼,摇头?轻叹,“倒也?没什么,就是昨日公主?突然中暑晕倒——”
“嘉宁晕倒了?”
晏温蹙眉,打断他的话,好?似十分吃惊,又立即担忧地问:
“为何孤不知道,可有请女医看过?”
裴词安道:“就是昨日游湖的时?候,想是太阳太晒的缘故。女医看过了,只是昨日公主?要休息,我们便都走了,然而臣今早去公主?府的时?候,秋容却说公主?身子不佳,不便见?人。”
自打听说太子宫里有个新宠之后,裴词安便完全打消了从前怀疑太子的念头?,此刻只将他当做嘉宁的兄长。
顿了顿,裴词安担忧道:“也?不知道公主?如何了。”
晏温沉默了一下,“你恰好?去公主?府送杨梅,且去看看,说不定嘉宁下午就愿意见?你了呢。”
说完,他又道:“回头?孤派个宫里的女医再去瞧瞧。”
裴词安看了晏温一眼,见?他眉心轻蹙,似乎也?十分担忧,他点头?应道,“好?,臣现下再去公主?府看看。”
“去吧。”
晏温立在台阶上,双手背于身后,指腹轻捻。
直到裴词安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他眯眼舔了舔齿尖,面色如常地转身进了乾坤殿。
皇帝找他谈论的主?要是马上进入夏季汛期,江南一带防洪之事,此事晏温最近也?在安排人部署,便将想法同?皇帝说了。
皇帝说太子想法甚好?,他听后简直要拍案称奇,又说自己近来觉得身体欠佳,此事便交由太子处理,他过一阵要带上皇后去避暑山庄待上一段时?日。
晏温早就习惯了自家爹这?德行,出言讽了两句便应下了。
又被皇帝唠叨了几句选妃之事,晏温威胁自己的皇帝爹若是再提选妃一事,他就不管江南防汛之事,他也?别想去避暑山庄。
皇帝轻叹一声,灰溜溜地挥挥手放他走了。
然而晏温才刚出乾坤殿大门,忽听得身后一阵骚动,皇帝身边的张公公大喊,“快宣太医!宣太医!陛下晕倒了!”
晏温脚步一顿,看向小顺子手里的杨梅,低声同?他交代:
“去将杨梅交给?公主?,再告诉她,孤这?两日怕是要在陛下这?里侍疾,就不回去了,让她照顾好?自己,好?好?吃饭,若是烦了,孤书架第?三层有几本游记。你也?不必过来了,就留下照顾公主?。”
公主?藏在东宫一事只有李福安和小顺子知道,小顺子闻言忙不迭点头?,神?色郑重地抱着杨梅跑了。
晏温看了他片刻,深吸一口气,转身倒回了乾坤宫-
皇帝晕倒一事传到凤栖殿的时?候,陈莺正起身打算同?皇后告辞。
皇后闻言猛地从椅子上坐了起来,急忙就要去乾坤宫,临到出门的时?候,她脚步顿住,问前来通禀的内侍:
“太子可也?在乾坤殿?”
那内侍低头?回,“在。”
皇后回头?看了眼陈莺,略一思忖,将她唤来:
“你跟本宫一道去乾坤殿,太医方才说陛下晕厥一时?半刻怕是醒不来,若是日夜侍疾,太子身边也?需要有人照料才是。”
那陈莺一想起方才太子温润俊逸的样子,不由面颊微微一红,小声应道:
“是,民女定当照料好?殿下的起居,请娘娘放心。”
第 52 章
沈若怜独自一人在东宫的主殿内待着, 除了不能出去,一应皆是被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主?殿里到处都是晏温的气息,她偶尔在半夜的时?候, 还是会反复梦到白玥薇说的那个被煮了心的女人, 不过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大反应了。
书?架上?那几本游记已经被她看了个遍,沈若怜掐算着时?日?, 今日?已经是晏温去侍疾的第三日?了,也是那日?她同他那个之?后,他答应放她离开的日子。
从一大早醒来,沈若怜就问了小顺子好几次太子今日?可会回来, 直到用完午膳, 沈若怜准备歇晌的时?候, 东宫的门被人推开。
她正站在书?架旁, 将一本看完的游记放回去。
听见声音,一回头, 便看见男人站在门边, 见她看过来,男人疲惫的眉眼间渐渐晕开一层柔和的笑意。
姑娘还保持着方才放书?的动作?,雪劲微仰, 宽大的袖摆从胳膊滑落,露出一截莹白细嫩的皓腕, 抬手?间腰肢更显纤细。
回眸的瞬间, 水灵的眼底落满细碎的日?光,灵动娇俏的面容上?也仿佛有阳光在跳跃。
晏温一直在乾坤殿压抑了几日?的情?绪, 在看到她的一刹那, 忽然得到了慰藉。
——她在殿中等他回来,就仿佛两人已经这样生活了半辈子一样。
他唇畔的笑意不自觉扩大, 迈过门槛,快步朝她走?来,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中的书?,“孤来吧。”
晏温的嗓音因为疲惫而?有些沙哑,语调却是几日?未有的轻快,“听小顺子说你今日?在找孤?”
“嗯。”
沈若怜垂下眼眸,浓密纤长的眼睫在日?光下根根分明,小扇子一样轻轻扇动,好像刮在了晏温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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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半晌,克制住想要抱她的冲动,“何事?”
见她犹豫半晌不语,晏温笑道:
“你慢慢想,孤先去沐浴,连着侍疾三日?未曾换衣裳,身上?不干净。”
沈若怜小小地点点头,软糯的声音溢出唇畔,“好。”
晏温轻笑,看她一眼,转身朝盥室走?去,然而?才刚走?出两步,他忽然顿在了原地。
下一瞬,他突然回身,三两步走?到她身旁,猛地将她紧紧压入怀中,叩住她的下颌就吻了上?来。
“唔……”
小姑娘的呼吸瞬间被掠夺。
极尽放纵的一个吻,潮湿滚烫的唇舌交缠辗转,彼此互换着口津与呼吸,仿若克制到了极限的一根弦,倏然绷断,七零八落地搅成一团,缠绵又凌乱。
沈若怜身子软倒在他怀中,双臂攀着他,开始试探着回应,唇间溢出小猫一般的轻吟。
晏温手?臂一紧,克制地松开她,瞧向她时?眸底翻滚着幽暗的情?//欲。
沈若怜嘴唇盈着水光,微微张着轻喘,见他这样,下意识抿住了唇,后退半步靠在书?案上?,神情?有些慌乱,“皇兄……”
晏温深吸了口气,面色渐渐恢复平静,伸手?过来摸了摸她的脑袋,“抱歉,本想沐浴后再吻你的,孤没忍住。”
沈若怜没说话,心底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只感觉有那么一瞬间,自己?的心跳快了不少。
默了半晌,男人沉哑的声音夹杂着她听不懂的情?愫,落入耳畔,“孤很想你。”
那个什么陈莺围绕在他身边的这三天,他时?常想起她,挂念她在东宫是否吃得好、睡得可安稳。
他一直记挂着,他的小姑娘在东宫,即便是寂寂黑夜,东宫也会亮起一盏灯。
沈若怜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他这句话。
她低头绞着手?指,小声道:“皇兄快去洗漱吧,待会儿水凉了。”
晏温看她一眼,笑道:“好。”
待到他彻底走?后,沈若怜忽然身子一软,瘫靠在了桌子旁,神色发怔,心底五味杂陈。
方才他抱过来的时?候,她在他身上?闻到了一股极淡的、独属于女人的桂花头油的味道,她可以肯定那味道不是皇后的。
所以他这几日?,身边是有旁的女人在的吧,他以后身旁的女人只怕会越来越多,而?她,要永远在东宫做一个见不得人的影子么。
沈若怜扯了扯唇角,自嘲一笑,原本还犹豫着是否该离开的心,此刻变得异常坚定。
晏温沐浴出来后,身上?带着潮热的体温,走?过来坐到床沿上?,将她抱进?怀里,“用过午膳了么?”
沈若怜身子有些僵,“用过了。”
他的双臂紧紧缠绕在她身前,他高大的身体将她整个人都轻易地罩进?了怀里。
晏温好像十分疲惫,将脸埋在她的脖颈间深嗅了两下,并未抬头,“方才想同孤说什么?”
他温热的鼻息喷在沈若怜的颈侧,说话时?,湿润的唇瓣一开一合,蹭得她脖颈痒痒的。
她揪紧自己?的袖口,默了默,轻声说,“皇兄先睡一觉吧,起来我再同你说。”
晏温闷在她的颈间轻笑了一声,“你陪孤。”
沈若怜本想拒绝,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点了下头,“好。”
话音未落,她只觉一阵天翻地覆,整个人便被晏温压在了床上?。
沈若怜清泠的水眸中露出不安,双臂抵在他胸前,“皇、皇兄,此刻还是白天……”
晏温深深注视着她,目光细细在她脸上?描摹半晌,眉眼间染上?笑意。
忽然,他低笑了一声,俯下身子在她眼皮上?轻吻了一下。
湿热柔软的唇,轻贴在薄而?敏感的眼皮上?,温热的触感落进?沈若怜眼中,她心尖微不可察地轻颤。
随后他从她身上?翻下来,手?臂穿过她的脖颈,将她拉进?怀里,“睡吧。”
男人温热的怀抱包裹着她,沈若怜心底忽然生出一丝恍然和感慨,她记得小时?候,太子哥哥的怀抱就是这么温暖而?有安全感。
待到晏温和沈若怜再度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屋中没掌灯,沈若怜只看到身旁男人的轮廓,靠坐在床边。
见她醒来,他过来将她抱起来,在她额上?印下一吻,“孤让人准备了瘦肉粥和馄饨,你想吃什么?还是想吃些别的?”
沈若怜就着他的手?喝了口水,揉了揉眼睛,“都可以。”
晏温瞧着她刚睡醒时?软糯懵懂的样子,心底发软,忍不住捏了捏她软嫩的脸蛋,“几日?没见,孤瞧着你瘦了不少,这几天孤让厨房给?你做些药膳补补。”
沈若怜动作?一顿,放下揉眼睛的手?,在黑暗中看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皇兄上?次说,我若是和你——”
她脸颊微微发烫,“和你那个了,你三日?后便放我离开。”
沈若怜的话没说完,已感觉到男人的视线冷了下来,穿过黑夜,犹如一道锋利的寒芒,定在她脸上?。
她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继续道:“今日?已经是第三日?了,我何时?能回去?”
她的话音落下,房间中针落可闻,如同一片死寂。
空气仿佛也变得凝固,黏稠地将两人缠裹在其中,窒闷地透不过气来。
静了半晌,她听见男人逐渐粗重的呼吸声,在黑夜里一声声砸了下来,不断敲碎她仅剩不多的勇气。
手?臂被他攥得生疼,他的力道不断加重,似乎恨不能将她生生捏碎。
她看不清晏温的样子,但料想他此刻定是绷着下颌隐忍着,或许还在思?考着是否现下过来扒光她,给?她带上?脚链,将她锁在床上?狠狠占有。
她知道,他做的出来,这些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手?臂上?的剧痛不断加重,沈若怜闭上?眼,强忍住泪意。
她有些绝望地想,那就让他囚着吧,任他发泄,或许过了这段时?日?,他发泄够了、腻了,身旁有了别的女人,他就会放过她了。
廊下的灯昏昏沉沉,暗幽幽投在房间里,屋中的灯火轻颤,气氛压抑至极。
沈若怜盯着男人,只等着他突然的爆发。
然而?等了半晌,手?臂上?的剧痛又慢慢减轻,男人的呼吸趋于平缓,他松开她,兀自转身去燃了灯。
他对着那灯盏看了良久,才转过身,沉静地看向她,“孤这三日?不在东宫,做不得数。”
沈若怜微怔,小脸上?满是诧异的神情?,“皇兄这是什么意思??”
晏温放下灯,过来蹲在床边给?她穿鞋,“孤的意思?是,你得在东宫再待三日?。”
不知是不是他的隐忍和克制给?了沈若怜勇气,她心里浓重的惧意下忽然生出一丝气闷,他总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诓她!
想起那日?自己?那般不顾廉耻地主?动坐在他身上?,她心里那丝气闷就不断加重。
鬼使神差地,她一脚踢开他给?自己?穿鞋的手?,动作?一个没控制住还重重踢在了他的手?背上?。
她惊了一下,强装镇定,故意抬高了气势扬起下巴看他,“皇兄身为一国储君,就是这般出尔反尔的?”
她想到他身上?的桂花头油味,“皇兄将来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何非要是我?!难不成你就要这样圈着我一辈子不成?!”
“谁给?你说什么了?”
晏温眸色一眯,站起身,“还是你听到了什么?”
沈若怜不敢同他对视,别开视线,“没有,我要出宫,就现在,立即。”
她听见头顶男人嗤笑一声,他掐住她的脸逼她仰头看着他,“你有句话说对了,孤身为储君,就是可以出尔反尔,孤现下就明确告诉你,孤确实想将你囚//禁一辈子。”
他的耐心耗尽了,懒得再同她兜圈子,既然她总想走?,他何必再循循诱哄着她。
“沈若怜——”
晏温的拇指重重捻过她的唇瓣,语气森冷,“孤劝你,趁早断了离开的念头。”
沈若怜的唇被他捻得硌在牙齿上?,感觉唇瓣上?一阵刺疼,口腔里泛起淡淡的血腥味。
她柳眉微蹙,轻呼了声“疼”,可话音还未发出,便被晏温吞进?了口中。
男人拇指捻开她的唇瓣,俯下身来重重将里面的血腥舔掉,随即又狠狠在那伤口上?吮了一下。
“唔!”
沈若怜疼得鼻尖一酸,眼泪就从眼角溢了出来。
她惊恐地推他,晏温顺势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看她,缓缓伸手?,将他唇上?的血渍拭掉。
他勾唇笑看着她,眼神偏执,“孤的娇娇,孤有时?候,真恨不能将你吃掉。”
沈若怜猛地攥紧褥子,一阵凉意从脊柱直窜头皮,身体僵硬地一动不敢动。
晏温又盯着她看了几眼,转身拿了外裳出了门,森冷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把门锁起来,严加看管。”
落锁声中,沈若怜忽然瘫下身子,表情?怔忡地盯着地面晃动的灯影,一阵前所未有的绝望向她侵袭而?来。
她从未有过任何一个时?刻像此刻这般恨他,急不可耐地想从他身边逃离。
晏温出来后,在门边站了会儿,面色深沉地看了眼无边黑夜,吩咐小顺子,“叫人去把东暖阁收拾出来,孤今后都住过去。”
李福安那日?领罚后,这几日?晏温特许他休息养伤,东宫的一应事宜便落在了小顺子身上?。
他没他师父机灵,但也学会少问多做,他回头看了眼被锁住的房门,应了声“是”,快速去吩咐宫人收拾东暖阁。
夜风轻拂,月色给?院中铺了一层霜白,晏温盯着看了会儿,回转视线看向主?殿的窗子。
少女曼妙的影子从窗前掠过,未几,屋中灯影一闪,黑了下来。
晏温捻了捻佛珠,下了台阶朝东暖阁走?去,走?到东暖阁门口的时?候,他脚步顿了一下,视线在小顺子身上?扫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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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的粥和馄饨,都给?她端过去,她若不吃,你明日?就和你师父去作?伴吧。”
小顺子:“……”-
后来又连着四?日?,沈若怜未见到晏温的人影。
这日?晚膳后,她正坐在房中,盯着夕阳下漂浮的灰尘发呆,忽然听得门口传来一个娇俏的姑娘的声音。
那姑娘唤着“太子哥哥”。
沈若怜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门口的方向,随即似想到了什么,面上?闪过了然而?讽刺的笑意。
太子哥哥?
这姑娘怕不就是那桂花头油的主?人了吧。
沈若怜轻笑,她还以为这个称呼是她一人拥有的,所以他这么多天没来,是在同她在一起吧。
那姑娘的声音太过明媚,灵动得好似一只快乐的小百灵,就连沈若怜这一屋子的死气沉沉都似乎被她的声音带得有了活力。
沈若怜心里不受控制地泛起酸涩,随即,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站起来,走?到门边,压低声音唤了声,“姑娘。”
外面姑娘的声音顿了一下,“咦”了一声,朝这边走?过来,隔着房门问,“是你在叫我吗?这门上?怎么上?了锁?你被锁住了?需要我找人来帮你打开吗?”
“不、不需要!”
沈若怜心下一惊,整个身子都趴在了门上?,着急地同她道:
“你别去叫人,我想求你件事。”
不等她答应,沈若怜又接着道,“求你去……出宫去找一个叫裴词安的人,就说让他务必来一趟东宫,有个人要见他!”
沈若怜说得又快又急,生怕一会儿小顺子回来发现了。
她这几日?已经想清楚了,现下只有裴词安才有可能将她带出去,她本就打算找个机会同他说清的,也不怕他知道这些。
而?他就算知道了她和晏温之?事,充其量只是对她厌恶,不再与她往来,但依着他的人品,他定会帮她,且会替她保守秘密。
屋外那姑娘听后沉默了一下,沈若怜的心也不由跟着提了起来。
片刻后,就听见她说,“好,我记住了,你等我。”
沈若怜心下一松,轻轻呼出一口气,小声同她道:“谢谢你呀。”
那姑娘说了声“不客气”,踩着欢快的步子“哒哒哒”地离开了-
晏温下了朝去了趟宫外,回来后便打算直接去乾坤宫侍奉皇帝。
他路过御花园的时?候,恰巧看见晏泠正跟裴词安说着什么,好似晏泠将什么东西交给?了裴词安。
晏温在不远处等着。
过了没一会儿,那两人说完话,裴词安往出宫方向走?,晏泠则往去乾坤宫的方向来。
他看见晏温,还愣了一下,“太子也去父皇那?”
晏温睨他一眼,转身继续朝前走?,“嗯,看你在那,就等你一起。”
晏泠觉得最近一段时?日?,晏温心情?不好,从前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现在简直能冷得冻死人。
他问他,“太子可是近日?又要伺候父皇,又要顾着朝政,累着了?”
晏温步伐沉稳地走?着,闻言并未回答,而?是问他,“方才你跟裴卿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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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泠一愣,“嗐,也没什么,就是前阵子嘉宁托我从外面给?裴词安带了一方砚台和一个笔海,本来我想着让嘉宁自己?给?裴词安的,只是这阵子怪了,我和裴词安都没见过嘉宁,她那府里也不让人进?,我今日?见到裴词安,就顺道直接给?他了。”
“你是说嘉宁专门托你……给?裴词安带东西?”
“是啊,这不是两人眼瞅着好事将近么,啧啧,要我说啊,这嘉宁也算有心了,两个人郎才女貌,甚是般配。”
“晏泠。”
太子猛地顿住脚步,回过头来冷冷盯着他,晏泠吓了一跳,就听他道:“孤瞧你最近闲得慌,江南那边有个治水的差事,不若你——”
晏泠头皮一麻,正要开口讨饶,忽听不远处一道小姑娘的声音传来,“咦?太子哥哥,泠哥哥?”
晏泠心里松了一口气,回头笑地见牙不见眼,“诶!小莺儿这是要去哪儿呀?”
陈莺走?过来,对着他俩行了礼,问晏泠,“方才跟泠哥哥说话那个,可是叫裴……裴词安?”
晏泠瞧见太子再没揪着方才治水一事说,忙跟着陈莺转移话题:“是啊,你找他做什么?”
陈莺看了眼晏温,犹豫了一下,没说话。
晏温原本只是负手?站在一旁,面色沉静地看他二人说话,忽见陈莺那一眼看过来,他眉心猛地一跳,冷声问她,“你方才从哪儿过来的?”
晏泠和陈莺都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晏泠刚想抱怨他那么凶干嘛,转过头对上?晏温阴沉骇人的目光,忽然缩了缩脑袋,噤了声。
陈莺被他这眼神盯着,腿都快吓软了,颤颤巍巍地承认,“方、方才皇后娘娘让我去东宫找你,我——”
“无论你方才听到什么看到什么,”
晏温打断她的话,也不在意晏泠此刻在场,冷冷威胁陈莺,“你若胆敢说出去半个字,孤会让你生不如死,你哥哥是陈崔也没用。”
说罢,他用眼风冷冷扫了晏泠一眼,晏泠立刻将嘴捂住,表示自己?半个字也不会说。
晏温这才面无表情?地转身,径直朝东宫方向疾走?而?去。
徒留晏泠和陈莺两人在原地面面相觑,那陈莺更是一脸欲哭无泪的样子。
晏泠无奈,太子一般这样的时?候,谁都忤逆不了,他也不敢多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安慰了她两句,便也离开了-
天色渐暗,沈若怜知道今日?定是等不到那姑娘的回话了。
她早早洗漱后就躺在了床上?,也不想掌灯,也不想看书?或是刺绣,就直挺挺地躺着,看着黑夜一点点将房间吞噬,看着自己?一点点被黑暗包围。
忽然,她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还没反应过来,房门上?的锁忽然响起一声被金属撞击的声音,紧接着房门被人“咣”地一脚踹开。
沈若怜吓了一跳,急忙捂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一回头,就见晏温将手?中的匕首一扔,整个人面色沉冷地朝她走?了过来。
他竟是气到连锁都来不及开。
匕首落地的冰冷声响激得沈若怜身子一抖,她下意识拢紧被子朝后缩了缩,“皇——唔!”
一个“兄”字还没出口,晏温已经直接掐着她的脖子,两指捏着她的脸颊,重重吻了上?来。
他一边吻她,一边将她压进?床铺间。
“呜呜……皇、皇兄……”
沈若怜被掐得有些窒息,她扒着他的胳膊剧烈挣扎,眼中满是惊惧。
晏温二话不说,沉着脸将她的胳膊反剪到头顶,钳制住她的挣扎。
……
晏温从头至尾没有说一个字,只是沉着脸,眼神冰冷。
沈若怜一边挣扎,一边哭着骂他,可到嘴边的骂声又被他狠狠吞进?口中。
廊下没有点灯,月色轻辉与树影交错,冷冷的透过窗子洒落进?来。
……
过了许久,晏温撑起身子,两人在黑暗中呼吸不稳地对望,他的视线犹如寒霜。
“不是想见裴词安么?”
男人的嗓音沙哑,迸射着寒芒的视线居高临下睨着她。
他俯下身子惩罚地咬在她的唇上?。
小姑娘轻颤了一下,就听他冷笑着继续说,“何必去求旁人帮忙,只要你今夜取悦了孤,孤明日?便安排你见他,如何?”
第 53 章
沈若怜听出他话中的深意, 心底犹如?浸了一盆凉水,身子不住发颤。
她竭力睁大眼睛想要在黑暗中看出他眼底的情绪,可男人的一双墨眸中除了幽深便只剩下一片冰冷, 甚至就连刚刚欢//爱后的动//情都没有。
沈若怜知道他说的都是认真的。
她的一颗心不断下坠, 心底的冷意蔓延到四肢百骸,终于知道?怕了。
她张了张嘴, 语调含着哭腔轻颤,犹如?暴风雨中被遗弃在枝头的一朵小小的花苞一样。
“求你。”
沈若怜刚刚吐出两个字,眼泪就像再也?绷不住了一般,一颗颗从眼角滚落。
她紧紧抓住他的手臂, “别、别让他看到……”
沈若怜的身子紧绷, 光是这般说出来, 都已让她觉得难堪至极。
她知道?他要做什么, 可这件事让裴词安知道?是一回事,让他亲眼看到却是另一回事, 她很怕他看到她同?晏温在一起亲密的画面。
她忽然觉得眼前的男人好陌生。
黑夜里, 他卸下所有伪装,将最?最?阴暗的一面全都翻出来,他将他所有的偏执、狠戾和占有, 全都化作一把未开刃的刀,钝钝地厮磨在她的颈间。
小姑娘颤巍巍地抓着他, 抽抽搭搭的嗓音泛着恐惧, “太子哥哥,你别这样, 我真?的好害怕。”
“你送他砚台的时候, 可想过孤——”
晏温的嗓音沙哑,“你为了与他泛舟将孤赶走的时候, 可曾想过明?明?前一夜我们才那?样亲密过?”
他俯下身子抱住沈若怜颤抖的身躯,将脸埋进她娇嫩的颈间:
“明?明?是孤从小将你养大,明?明?是孤一步步引导你成长,是孤在你生病时一夜一夜守在你身旁,是孤将你抱在腿上教你写字。”
“孤从前恨不得将世?间最?好的东西全都找来给孤的娇娇,可你呢,你第一次拜托晏泠做事,就是让他给你带送给裴词安的礼物。”
他抬头看她,眼里满是偏执,“沈若怜,他在你眼里就这么重要?那?你的太子哥哥呢?”
“我只当他是朋友。”
沈若怜被晏温说得心里也?酸酸的,她对上他的视线,两人在黑暗里离得很近,彼此交换着呼吸。
“我只当裴词安是好朋友,我如?今这样也?不会再嫁给他了,皇兄让我去同?他好好说清楚可好?”
“说清楚?”
晏温笑了,手拂过她的唇瓣,“你以为他不知道?你我之?间有事?”
他的话让沈若怜陡然一惊,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他、他——”
“你以为马场上他为何突然将你搂紧?你以为你们纳采那?日,那?壶桃花酿真?是他为了感谢孤对你的教养之?恩?沈若怜,你不会还傻到以为别人什么都没察觉吧?”
晏温喉结滑滚,溢出一声?轻笑,在她唇上轻轻啄吻了一下,“孤的娇娇,还是同?从前一样单纯的可爱。”
沈若怜眨了眨眼,她忽然想起了此前裴词安的种种试探和欲言又?止,突然间便明?白了过来。
“可、可他并不知道?你我已经……已经……”
“已经什么?”
晏温眼眸微眯,眸色骤然一沉,重新压了上去,“已经这样了么?”
他钳制住她,“你若是答应孤,安心待在东宫,孤可以让你好好同?他说清楚。”
沈若怜身心煎熬,死死咬住唇不出声?,唯有这一点?,她不能答应。
晏温粗喘着按住她的下颌,“你说话!孤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沈若怜指甲抠进他的手臂中,呜咽着,“你让我留在东宫?就是……就是这么留么?”
“就、就像你的禁//脔……像现在这样,唔……做你、泄//欲的工具么?”
男人一顿,没说话。
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暴雨,狂风涌进屋内,帐幔飘飞,雷声?夹杂着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沈若怜的哭声?被巨大的雷声?淹没。
……
不知过了多久,他重新将她搂进怀中,轻轻抚去她眼角的泪痕,无声?轻叹,“倘若孤让你做太子妃呢?”
沈若怜身子一僵,厌恶地将头侧过去,躲开他的触碰。
她的嗓子早在方才就哭哑了,她冷笑了一声?,“太子妃?你当天下人都是傻子么?”
方才那?般狂乱过后,明?明?两人的呼吸都还火热,但沈若怜只觉得自己?心里一片冷寂。
“从前是我太幼稚,痴心妄想以为自己?喜欢你,只要能同?你在一起,便可以什么都不顾及,可如?今我发现,你竟比我还要幼稚,我同?你做了九年兄妹,即便换了身份,你觉得又?有谁会信?”
沈若怜忽然又?想起了白玥薇说的那?件事,心底又?开始泛起恶心。
她累到抬不起手指,偏头避开他的触碰,“况且还有母后、父皇,他们如?何接受?”
沈若怜闭了闭眼,胃里那?种被塞了一颗煮熟的心脏的感觉又?来了。
只是短短几个月,她觉得自己?早就没了从前那?种,为了和他在一起而不顾一切的决心。
她觉得定然是因为,自己?已经不喜欢他了。
小姑娘的嗓音因为沙哑而没有了从前的软糯,听起来有些冷:
“你放我离开吧,对外就说嘉宁公?主薨了,我不想为了你,坐在那?个位置上任世?人诟病,你也?不必为了我,去想着如?何堵住那?些大臣的悠悠之?口?。”
沈若怜觉得自己?好似忽然之?间长大了,在说出这些话时,心里前所未有地冷静,她一个眼窝那?么浅的人,此刻却不想掉一滴泪。
“今日那?个姑娘,定是母后中意之?人,而且将来只要你想,可以有许多女人。”
沈若怜心里有酸涩在蔓延,声?音到底哽咽了,“皇兄,别再将你我之?间最?后一点?情谊耗尽了,嘉宁祝你幸福。”
她近来越发觉出自己?对他的抵触,她觉得自己?被圈在东宫,就快生病了。
一段漫长的沉默。
黑暗里,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屋外的狂风暴雨还在继续。
过了许久,男人沙哑的声?音沉沉响起,“倘若孤就是不愿放手呢?”
晏温掐住她的脸颊,语意偏执,“孤不会放你离开,孤寸步不离悉心养在身边九年多的姑娘,孤为何要放走。”
沈若怜忽然阖上眼睛,眼角溢出一滴泪珠,她好似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无声?地翻了个身,面朝里去不再说话。
晏温气息不稳地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久,轻嗤一声?,翻身下床,步履低锵地出了门?。
李福安在今日已经回来当值,见?晏温出来,他急忙上去将伞给他撑起来,却被晏温一把挡住。
他有些错愕,“殿下——”
“去将从前给嘉宁准备的太子妃的那?些东西,锁起来吧。”
他的嗓音仿佛崩到极致的弦,又?缠绕进丝丝疲惫,冷笑道?:
“既然不愿被世?人诟病,那?便永远别再见?人。”
李福安心里一震,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药备好了么?”
李福安急忙低头回道?:“备好了。”
晏温停了一下,手指重重碾过佛珠,“咔嚓”一声?,一颗佛珠应声?被碾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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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福安吓了一跳,急道?:“殿下——”
“给她送进去吧。”
手指上传来刺痛,黏湿一片,晏温没理,吩咐完后也?没让李福安撑伞,径直走进了暴雨中,朝着东暖阁的方向走去。
月白色的背影很快隐匿在雨雾之?中。
沈若怜再如?何冷静,到底还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晏温一走,她忽然抱着膝盖将身体蜷缩成小小一团,咬着唇哭了起来。
眼泪越流越凶,心里的委屈铺天盖地漫过来。
小顺子送来药的时候,她听见?动静,才抽抽搭搭地收了声?,从床上坐起来。
“公?主,避子汤。”
小顺子的声?音小心翼翼的,方才屋里那?番动静,他和师父在外面听得一清二楚,公?主破碎的哭喊声?连那?雨声?都盖不住。
沈若怜仿佛没察觉到他的眼神,她接过药碗,虽然已经习惯喝那?些了,可今日她看着这药就来气,抬手就想打翻。
然而想了想,若是不喝,万一真?的怀上了他的孩子,她就更难离开了,她心里憋闷,长长叹了一口?气,才将药一口?喝下。
喝完药,小顺子照旧拿来蜜饯,是晏温之?前给她准备的,怕她吃腻,每次都是不同?的味道?。
沈若怜只看了一眼,舌尖刮过口?腔中的苦涩,哑声?道?:
“不要了,你拿下去吧。”-
第二日沈若怜起得晚,左右起来也?无事,洗漱了一番后又?重新躺回了床上。
身上哪哪儿都是疼的,她也?懒得动。
到了快中午的时候,房间外面的门?锁响了,她原本还以为是小顺子来送饭了,懒懒地说了声?“放着吧。”
然而等了半晌,也?没听见?有人应,沈若怜心尖一颤,下意识回头,果然见?晏温正站在门?口?看向她。
他一身明?黄色四?爪蟒袍,头戴金冠,一副丰神俊朗的模样,显然是刚下了朝便过来了。
沈若怜吓得从床上坐了起来,还没开口?,晏温已经看出了她的意思。
他笑着款步走进来,“昨夜不是答应让你去见?裴卿么?走吧,孤带你去。”
沈若怜脊背发凉,她慌张地拿起枕头朝他砸过去,“晏温你疯了!不许过来!”
晏温也?不避开,任她将枕头砸在他身上,脸上笑意更甚,“孤怎么疯了?孤不过是成全自己?妹妹的请求而已。”
“孤突然想起来,你及笄那?夜,你和裴词安在亭子里时,你应当看见?了孤。”
晏温走到床边,一把扯住她的脚腕将她抓了过来,“你都能看见?,想必他也?看见?了,那?时候,他是准备吻你的吧?”
“明?知孤在看着,他还要吻你,而你并不打算拒绝。”
“晏温你放开我!”
晏温不顾她的挣扎,将一件带着兜帽的披风给她裹上,用兜帽将她整个脸盖住,抱着她朝外走去,“你那?时候同?他那?样,有没有想过会有今日?”
沈若怜急哭了,双手使劲儿推拒着他,踢着腿想从他怀里下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晏温直接将她的双手钳制住,用双臂紧紧箍住她,步伐沉稳地走下了台阶,淡淡道?:
“孤劝你别挣扎,也?别出声?,若是你不想让父皇和母后知道?的话。”
沈若怜闻言,动作猛地一顿,僵在了他怀中。
晏温隔着兜帽看她一眼,笑道?,“好姑娘,你不是喜欢同?裴词安去看戏么?孤今日也?带你去看场戏。”
沈若怜听他这么说,心里越发忐忑了,她紧紧抓住领口?防止兜帽掉下来,心里不断盘算,待会儿怎样才能让晏温心软放过她。
晏温抱她来的正是上次纳采她和裴词安待的那?个亭子,只不过那?亭子四?周被人装了一圈竹帘,亭子里也?放了个不大的软塌。
晏温抱着她刚在亭中坐定,就听李福安来报,说裴大人到了。
沈若怜身子一僵,急忙抓住晏温的手臂,在他看过来的时候,小脸惨白眼中含泪,轻轻对他摇了摇头。
随后她眼泪无声?滚落,嘴唇轻张,无声?道?:
“求你。”
一副可怜至极的模样。
晏温在她头顶摸了摸,笑道?:“倘若在昨夜你说出那?些话前,孤或许会心软,但现在,孤不会了。”
说罢,他转头,淡声?对李福安道?:“宣。”
这一个“宣”字让沈若怜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这下是当真?面色如?纸了。
晏温是背对着亭子外面的,而她整个人被晏温抱在怀中,除了双腿之?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能从亭子外被人看见?的。
听见?外面的脚步声?渐近,沈若怜慌忙将自己?的脸往晏温怀中缩了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晏温轻笑一声?,低头在她耳畔低低道?:
“其实……孤舍不得在这里要你,这里环境太差,况且孤也?不愿意让他有一丁点?看到你身体的可能。”
沈若怜心里燃起希望,她从他怀里抬头,自下而上看他,眼底暗含示弱和恳求,然而下一瞬,她却听见?晏温笑道?:
“不过孤想让他听听你愉悦时的声?音。”
沈若怜倏然瞪大眼睛,沁水的眸子里就差写上“你是变态”四?个大字。
晏温胸腔震颤,低低笑了一声?,听见?外面裴词安跪了下来,说了声?“拜见?太子殿下。”
晏温没说话,外面裴词安也?自觉地继续趴跪着。
沈若怜的心都揪在了一起,眼睁睁看他从一旁拿过一个湿好的干净帕子,仔仔细细将手擦了个遍。
初时,沈若怜还不知道?他为什么擦手,然而下一刻,就在他吻过来的时候,她忽然懂了!
她剧烈地挣扎了一下,想骂,却又?想起外面还跪着裴词安,又?忍住了。
沈若怜紧抓着他的手臂,不敢太过挣扎,张开嫣红的唇,小口?小口?无声?喘着气,蕴着泪水的眸子狠狠瞪着她。
却换来他的一声?轻笑,和更富技巧的逗//弄。
……
裴词安打从一过来,便远远瞧见?太子殿下似乎是和一个女子在亭中。
他听说过前段日子顾缨因为冲撞了太子的女人,而被太子赏了五十大板之?事,对于太子之?事,他万万不敢窥探。
他伏跪在地上,丝毫不敢抬头,只是偶尔能隐约听到从亭中传来的女子的呜咽。
过了许久,亭中云销雨霁,又?过了片刻,太子从亭中出来,将围在亭子四?周的竹帘放严实,这才唤他平了身。
裴词安应了一声?,实在忍不住好奇,抬头看了太子一眼,太子殿下自来不近女色,他有些忍不住想知道?他是否真?的会为个女子动情。
然而这一看,却让他看到太子正在整理衣襟的动作,在他的颈侧,还有一道?极细极长的划痕,在往出渗着血珠子。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提醒的时候,太子先笑着开了口?,闲话家常般问他,“问名之?后,婚期便近了,裴卿可准备好了?”
不知为何,裴词安下意识瞥了眼亭中,恭敬道?:
“回殿下,都准备妥当了。”
晏温点?头,好似心情极好般温笑着嘱托:
“如?此甚好,孤只有这一个妹妹,裴卿可要好好对她才是。”
晏温说完,裴词安却半晌没应,反倒皱着眉头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晏温看了他一眼,关切道?: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难事?”
裴词安犹豫了一下,毫不隐瞒地开了口?:
“不瞒殿下,臣最?近一段时日都未见?过公?主了,每每去到公?主府,都被她的婢女秋容给拦了下来,臣——”
他语气有些低落,“臣不知公?主为何不愿见?臣,有些担心她。”
晏温闻言也?面露诧异,“还未见?到嘉宁?!”
裴词安摇了摇头,“还未。”
晏温默了一下,关切道?:
“孤记得上次在乾坤殿前的时候你就说她不愿见?你,不过后来孤请了御医去,她倒是见?了。”
晏温压下眼帘,睨了裴词安一眼,眼底闪过一丝冷芒,背在身后的手指相互摩挲着。
他意味深长地提醒他,“裴卿不若想想,自己?可是做了什么事,惹恼了嘉宁?”
“孤这个妹妹,被孤宠得自来骄纵了些,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
裴词安面色古怪地沉默着,却是半晌没吭声?。
恰在此时,李福安来禀报,说是钦天监的人和薛念同?时求见?。
裴词安猛地抬头,竟是丝毫不顾规矩,直直看了晏温一眼。
他知道?,钦天监的人此刻能来,定是问名有了结果。
原本都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可一连多日公?主不愿见?他,这让裴词安心里忽然没底。
当此刻就要知道?结果时,他的心不由忐忑了起来。
然而等到一行人往这边过来的时候,裴词安看到薛念带来的那?人,却是脸色一白,直直对着晏温跪了下去。
沈若怜看不到亭子外的景象,只知道?来了许多人,然后她便听见?晏温问:
“薛念,你怎的将柳三娘带来了?她不是已经被放了么?”
沈若怜听到柳三娘的名字,在记忆里搜寻了一圈,才想起来是裴词安的远房亲戚,不知为何,她的眉心忽然猛烈跳动了几下。
果不其然,下一刻她就听薛念回道?:
“回殿下,臣出宫办殿下交给臣的差事,这柳三娘将臣拦住,臣本来不想理她,却听她口?口?声?声?说什么她和——”
薛念停了一下,“和裴大人都已有了肌肤之?亲,她想求公?主容她进门?。”
沈若怜闻言面色陡然一白,身子微不可察地晃了晃,她不可置信地向帘外投去目光,却不是落在裴词安的方向,而是直直落在晏温的背影上。
男人的背影挺拔若松,气度非凡,在听到薛念的这些话后纹丝未动。
裴词安似乎说了些解释的话,什么醉酒之?类的,但沈若怜一句也?没听进耳朵,她就死死地盯着晏温的背影,眸中尽是复杂而失望的情绪。
明?明?是夏日艳阳高照,沈若怜却觉得自己?浑身发冷,指尖都快冻成了冰。
她揪着胸口?的衣襟,大口?大口?喘息着。
过了许久,外面之?人说话的声?音才重回满是嗡鸣的耳中,她听见?钦天监说问名的结果是公?主和裴母的八字不合,不宜与裴大人成婚。
似乎是意料之?内的结果,在那?柳三娘出现说她和裴词安有了肌肤之?亲的时候,沈若怜就料到钦天监会这么说。
所以晏温从前口?口?声?声?跟自己?说,她和裴词安这亲定不成,原是在这等着么。
沈若怜怔怔地盯着晏温的背影。
忽然,她扯了扯苍白的唇角,无声?地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意来,一颗心径直沉到了谷底。
后来他们是怎么散的,沈若怜一概不记得了,只是等到晏温回到亭中时,她看了他许久,之?后重重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
很响的一声?,在亭子中回荡,她用尽了全力,同?上次完全不一样。
晏温眸色骤然黯了下去,他用舌尖顶了顶脸颊,冷冷看着她,颈侧青筋鼓跳。
过了许久,他哑着嗓子问她,
“你不相信孤?”
晏温垂下眼帘,看了一眼她的手,遮掩住眼中一闪而过的受伤。
随后嗤笑着抬头,语气沉郁,“你以为柳三娘是孤安排的?你觉得是孤陷害你的词安?”
晏温闭了闭眼,眸中涌起幽深墨色,他猛地掐住她的下颌,将她拉近,他的手背因克制和隐忍而青筋暴起,眼底有克制不住的失望。
“沈若怜,太子哥哥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堪?!”
第 54 章
沈若怜压下眼睑不愿与他对视, 下颌很疼,但她知道,若非他收着力?气, 她的下颌会被捏碎。
他的语气太过笃定, 沈若怜忽然又有些不?确定,裴词安是否当真做过那样的事了。
漫长的沉默压抑而窒息。
等不?到她的回应, 晏温忽然自嘲地嗤笑了一声,收回手,猛地一把将沈若怜抱起,脚步低锵而迅疾地朝东宫回去。
他在她手臂和腿上?的大掌叩得很用力?, 沈若怜疼得浑身发抖, 一种剧烈的恐惧和恼恨催使她突然攀上?他, 而后猛地一口死死咬在他的肩上?。
口腔里瞬间满是鲜血的味道。
她感觉晏温低头冷冷睨了她一眼, 不?屑地轻笑一声,脚底下步子反倒更快更重。
到了东宫门口, 晏温忽然顿住脚步, 沈若怜的心也?随之一提。
停了几息,就听他忽然玩味地笑了起来,对李福安吩咐道:
“派卫一去公主府——”
沈若怜揪住他的衣领,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笑容偏执, “将公主的主殿烧了。”
“不?要!”
沈若怜猛地抬头, 兜帽从头上?掉了下去,她丝毫顾不?上?遮掩自己, 急着攀上?他的手臂, “不?要!你不?能这样!”
公主府还在,即便他不?放她去江南, 可她还有回去的可能,可若是公主府被烧了,从此?“嘉宁公主”真的就从世上?永远消失了!
而她必将会被他永永远远地囚禁在东宫!
沈若怜死死攥住他的手臂,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是毫无一点儿血色,她打着颤,嘴唇哆嗦着,用近乎不?稳的颤音,求他,“皇兄……太子哥哥……嘉宁求你,不?要……”
“是嘉宁错了,嘉宁不?该怀疑你,不?该打你,不?该不?听你的话,求你不?要……”
她的眼神哀伤而绝望,近乎恳求地紧紧盯着他,小心翼翼看着他的反应,满是卑微。
晏温心底蓦然一疼,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他俯下身子在她颊边轻轻印下一吻,“嘉宁,晚了,你选择相信裴词安那?一刻,就已经?晚了。”
他的语气平静到毫无波澜,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轻轻开口。
“李福安,还不?快去。”
短短几个字,晏温眼睁睁看着姑娘眼中最后一点光亮慢慢变暗,直至彻底熄灭。
她看了他半晌,忽然扯了扯唇角,整个人的身子毫无支撑地靠在他身上?,垂下眼帘再未发出半个字音。
白日?风急忽起,树叶飒飒作响,夏日?盎然,而她却像是沉寂在冬日?再无生命的枯木,与这满眼生机的景象格格不?入。
晏温手底下一紧,眸光沉静,继续抱着她,一步一步慢慢走回东宫。
沈若怜是这小半个月第一次出门,外面?的和煦阳光和鸟语花香让她不?想再回到那?个囚笼。
她眼睁睁看着东宫主殿那?扇洞开的门离自己越来越近,心底的绝望铺天盖地。
门里光线昏暗,她觉得那?扇门,正如?同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就这样一点一点将她的人生吞没。
她被他抱着进屋,余光突然扫到昨夜他扔在地上?的那?把匕首,那?匕首恰巧被小顺子捡起来,就放在床边不?远处的矮几上?。
沈若怜死寂一般的眸子突然一亮,心底涌起一个疯狂的念头。
在他将自己放到床边的瞬间,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忽然一把重重推开他,冲过去握住匕首,毫不?犹豫朝着自己颈侧划去!
晏温刚站稳身子,匕首的寒光一闪而过,他看着她的动作,目眦欲裂,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
几乎是同时间,他用尽全力?奔向她,在匕首距离她颈间只有两指的时候,紧紧握住了匕首的利刃。
剧烈的血腥味瞬间充斥在房间里,那?把能够削断门锁的锋利匕首死死嵌进了晏温的掌心。
手心里皮肉被划开,狰狞地外翻着,黏腻的鲜血顺着他的手腕流进袖管中,他却毫无所觉一般,只死死盯着沈若怜,胸膛剧烈起伏着,眼底渐渐变得猩红。
房中陷入死一般寂静,仿佛时空定格成了永恒,无声而漫长?。
空气粘稠到令人窒息。
很久很久,晏温嗤笑了一声。
他的喉结剧烈滚动了好几下,红着眼眶哑声问她,“这么想死,是因为裴词安,还是因为不?愿待在孤的身边?”
沈若怜羽睫轻颤,微微拧着的眉间尽是苍白的凄哀。
她的身体摇摇欲坠,整个人都像是飘在云端,轻飘飘的不?真实。
她也?不?知道自己方才怎么了,许是太过绝望和恐惧,才会在看到匕首那?一刻像是着了魔一般不?顾一切想要自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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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现下回过神来,心底只余一阵后怕。
晏温屏息紧紧盯着她,等了许久没等来她的一句话,他忽然自嘲般溢出一声轻笑,看向她的眼神越发晦涩难辨。
半晌,晏温颓然松手,沾满鲜血的匕首应声而落,砸在地上?的一堆血渍中,血沫飞溅到沈若怜白色的裙摆上?,触目惊心。
晏温嗓音哽塞,语气中沾了潮湿,“你宁可死也?要离开,你觉得孤还会放手么?”
真的放开了,以她的决绝,怕是此?生再不?得见?。
他哪怕是平静的说着话,可是看向沈若怜的眼里风暴却在不?断流动。
他用那?只没沾血的手死死钳住她,喉间含笑,压低嗓音,在她耳畔呼出热气,“你啊,怎么可能逃得掉呢?”
沈若怜心脏狂跳,呼吸微窒,身体轻颤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的脑中有些发懵,直到被晏温抱进怀中,感觉到脚腕上?一片冰凉她才猛地反应过来。
“你做什么?!”
她看到他手中拿着那?夜的那?只脚链,正给她往脚踝上?带,而那?脚链现下被他做成两只一模一样的,中间用一根极细的金链连在一起。
她挣扎的时候,那?脚链还发出刺耳的铃铛声。
晏温钳制住她,冷着脸,三两下便将那?两个脚链叩在了她的脚腕上?。
沈若怜坐回凳子上?,用力?拉扯脚链,“你疯了?!给我?解开!”
那?脚链冰凉地贴着她的皮肤,上?面?还沾着晏温手上?的血迹,给人一种诡异的恐惧。
然而晏温只是冷冷睨了她一眼,捡起匕首,面?无表情?地走到门口,吩咐李福安:
“将这殿内所有尖锐的东西全部收起来,每日?的膳食盯着她用完,碗也?要及时收走。”
说完,他再未看房中的沈若怜一眼,径直离开了。
李福安进来收东西的时候,看到地上?的一滩血迹,人都要吓傻了。
他飞快收拾完房间,看了眼坐在椅子上?发呆的沈若怜,无声叹了口气,锁了门出来,急匆匆跑去东暖阁。
等他到东暖阁的时候,太子已经?自己将手包扎好了。
李福安看了看他,壮着胆子问,“殿下,还是请御医来看看吧,若是伤了筋骨,影响日?后执笔拿筷可如?何是好?”
晏温平静地看他一眼,不?知是不?是李福安的错觉,他第一次在杀伐果决的殿下的神情?里,看出几分不?知所措和茫然来。
李福安急忙低下头去,听他冷声说,“不?用,今日?之事,万不?可让皇后知晓。”
李福安听他这么说,心底一阵怅然,低低应了声“是”,就准备离开。
忽听太子在身后唤住他,“你说——”
太子的声音顿了顿,声线紧绷到沙哑,“孤是不?是做错了?”
李福安身子一凛,正斟酌着该如?何回答的时候,又听晏温疲惫地说:“罢了,你去吧。”-
房间里安静得沈若怜能听见?自己的耳鸣声,那?丝淡淡的血腥味仍没有完全散去。
她坐在椅子上?,从白日?坐到黑夜。
忽然想起小时候,她整日?里腻在晏温身边,也?就是在这个房间里,她抱着他的腰撒娇,说若怜恨不?得给自己和太子哥哥之间栓一根绳,这样就可以天天赖在他身边了。
那?时候晏温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笑她是个傻姑娘,说她今后总是要长?大嫁人的,怎可能一直赖在他身边。
可现在那?根儿她和他之间的“绳”,就拴在她腿上?。
脚底下的金链子很细很轻,除了不?能迈开大步,并不?会限制她的任何行动。
沈若怜觉得,这根链子的存在,更像是他对她的一种提醒和羞辱。
告诉她她永远也?别想逃脱。
被囚//禁在房间的日?子过得很慢也?很快,房间里很静,院中也?很静,仿佛被遗弃的一片荒芜之地。
沈若怜觉得自己好像遁入了一片虚空中,分不?清时间,也?没有任何情?绪,唯有呼吸证明自己尚且还活着。
晏温打从那?日?离开,整整大半个月都再也?没来过。
然而这日?,院中却忽然响起了一阵叽叽喳喳的少女欢快的声音。
沈若怜靠在床上?,一动未动,耳中分辨出那?声音,就是上?次答应要帮她给裴词安递口信的姑娘的声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听见?那?少女轻快地声音从院外传来,她说:“太子哥哥,方才路过那?池塘边,我?瞧见?那?里有一个秋千,待会儿我?可以去玩么?”
沈若怜眼睫轻轻颤了颤,下意?识屏住呼吸,等了片刻,她听见?那?个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男人似乎十分宠溺地笑了一下,声音里含着笑意?,“好,待会儿孤带你去。”
不?知为何,沈若怜心里忽然划过一丝微不?可察的酸涩,她的唇角勾起一个讥讽的笑意?,无声笑了起来。
那?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路过主殿,听声音是往东暖阁的方向去了。
不?一会儿,东暖阁那?边传来一阵悠扬的琴音,琴音一会儿流畅优美,一会儿断续涩然,听起来像是晏温在教那?姑娘弹琴。
琴音持续了许久,直到天擦黑才停下。
又过了许久,沈若怜都已经?躺回去睡下了,才听到那?两人的声音从东暖阁绕了过来。
小姑娘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赧然道:“今日?多谢太子哥哥给我?教弹琴,是我?太笨学得慢。”
晏温的声音里有些纵容的笑意?,“你是个很聪明的小姑娘,已经?学得很快了。”
那?姑娘停了停,又问了句,“那?……太子哥哥从前教过别人么?别人有我?学得快么?”
沈若怜忽然攥紧了手,脑中闪过晏温坐在她身后,将她拥在怀中,握住她的手教她弹琴的画面?。
当时他故意?笑着逗她,“娇娇是个小笨蛋,怎就学不?会,小铃铛都比你弹得好。”
她当时气得转回身去掐晏温的腰,谁知晏温闷哼一声,抓住她的手,脸色忽然变得很奇怪,严肃地说让她以后不?许掐他的腰。
她那?时候太小,根本不?知道他为何那?样,还被他给气哭了,被他哄了好久才哄好。
外面?的说话声变大。
沈若怜从回忆里抽神,然后她便听见?晏温对那?姑娘语气淡然地说:“孤从未教过任何人。”
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沈若怜只是感觉空荡荡的心底,像是被忽然灌进去了一阵冷风。
她把被子裹紧,闭上?眼将自己蜷成一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 55 章
月落枝头, 树影疏斜,夏风卷着夜色的微凉徐徐而过。
陈莺的脚步在绕过主殿时慢了下来,她站定在原地, 笑着对晏温道:
“皇后娘娘派来接我的人就在门口, 太子?哥哥就不用送我了。”
月光下姑娘的笑容明媚而娇俏,晏温不自觉想起另一张脸。
他朝她走近了些, 温声道:“无妨,你不是还想玩秋千么?孤今日恰好有空,再陪你一会儿。”
陈莺犹豫了一下,随即甜甜地应了声“好”。
晏温的脚步落后陈莺半步, 在路过主殿的时候, 不自觉回头, 视线扫过卧室那扇紧闭的窗, 他抚上手心里结痂的伤口,眸底划过黯然。
及至到了殿门口, 晏温瞧见皇后身边派来接陈莺的宫女?, 停了下来,有些抱歉地对陈莺说:
“今日你先回去吧,孤突然想起来还有事未处理, 就不带你去荡秋千了。”
陈莺一愣,也?没多想, 乖乖应了声好, 对他行了一礼,便过去跟着那个宫女?离开了。
晏温负手在门口迎着风站了许久。
树影婆娑, 他静静立于斑驳之中, 衣袖鼓荡不休,冷白?色皮肤在月光下更?显清冷。
他看向远处的眉眼间?, 神?色分?外寡淡。
良久,晏温默默转身,缓步到了主殿廊下,站了站,面不改色地调转步子?朝东暖阁走回去。
然而才刚走出两步,晏温又忽然停下,眼底闪过一抹挣扎,之后轻舒一口气,重新走回主殿门口,上了台阶,“把门打开。”
男人的声音在夜里听起来像是染了一层薄雾,沙哑而缥缈,李福安怔了一下,应声上前?去将锁打开。
铁链碰撞的声音回响在空阒的院中,格外刺耳。
晏温跨过门槛,不紧不慢走入房中,黑暗里一步步逼近床畔。
房中空荡得没有半分?人气。
月光从绢丝窗外透进?来,雾蒙蒙一片清辉,床上的姑娘紧裹着被子?,面朝床里一动不动,看样子?像是睡着了。
晏温压下眼皮看她,手指负在身后相互摩挲,呼吸放得格外轻缓。
良久,他薄唇轻启,微微透着哑意的声音传来,“沈若怜,孤知道你没睡。”
床上之人未动。
一阵风将门吹开,“吱呀”一声轻响,随即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李福安将门轻轻关上,房中再次归于沉寂。
晏温又上前?一步,冷冽的气息挤进?床帐围成的四方空间?中,带着独属于男人的强势和压迫感。
他微微俯下身子?,指节曲起,轻轻在姑娘面颊上蹭了蹭,“装睡么?”
微凉的触感让沈若怜浑身一僵,最终还是没忍住,回过头坐起身。
她隔着夜色看了他许久,幽暗的眼中略显空洞。
太长时间?没有同人说过话,过了半晌,她才艰难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来做什么?”
晏温笑了一下,坐到床边,“大半个月没来,孤想看看孤的妹妹有没有想孤。”
“妹妹?”
沈若怜冷笑,原本想说不是方才才有人叫过他太子?哥哥么,然而想了想,她又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谁愿意叫他什么与她何干。
晏温却是看出了她的想法,他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严肃了语气,问她:
“沈若怜,孤问你,你可有什么想对孤说的么?”
沈若怜抬眸,“你什么意思?”
晏温深吸了口气,“听见孤和她说话,听见另一个人取代你唤孤太子?哥哥,你心里就没有一点难受?”
“没有。”
沈若怜答得很快,几乎没有一丝犹豫,“我为何会难受,我早已不在乎你了,又何来难受。”
晏温闻言,目光倏然沉了下去,他绷着唇角,神?情?隐忍地看着她。
沈若怜笑了,“你不用这般看着我,你我的情?谊,早在这半个月的囚//禁中消磨干净了。”
晏温冷嗤一声,忽然上前?攥住她的腰,将她压进?怀中,眸光涌起暗色,“那孤就教教你,让你重新找找对孤动//情?的感觉。”
沈若怜任他压着,神?情?冷淡,“这副皮囊你若要便拿去,这般囚着我,不就是为了纾解你的欲//望么?”
见晏温神?情?冷了下去,沈若怜忽然觉得心里畅快了不少,她笑看着他,笑容中尽是自甘堕落的轻贱:
“你是天之骄子?,从不敢有人忤逆于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身若浮萍,不过是蒲柳之姿,能够有幸成为储君的玩物,成为你的禁脔,当真?是该荣幸至极,我还有何可怨,又有何可得寸进?尺的呢?”
“你不是要羞辱我轻贱我么?晏温,你做到了,我不挣扎了。”
她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掌心,轻笑一声,“认了,这辈子?就死在这殿中吧。”
沈若怜的语气和笑容让晏温心中无端升起一阵刺痛。
他看着她,再难从她的神?情?中找出曾经那个开朗明艳的姑娘的影子?,她甚至连委屈地哭闹都没有了,有的只是一片死气沉沉和自我堕落的嘲讽。
晏温喉间?一阵阵发紧,胸口越来越闷,直到透不过气,就像有一柄重锤毫不留情?地一下下击打。
他忽然有些不敢再看她,起身背朝着她,呼吸起伏,声音干哑得像是喉咙裂开了一样:
“沈若怜,只要你愿意,孤明日便可让礼部安排,册封你为太子?妃,只要你开口,孤立刻放你出这殿门。”
“孤此生可以只娶你一人,你想自由,孤可以陪你去任何地方,你想去扬州,孤带你去,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会有世人诟病于你,孤会处理好一切,孤——”
他的声音如同被困在厚重的雾气中,喉咙间?哽塞得厉害,晏温有些说不下去了。
停了半晌,他才接着道:
“孤心里有你。”
“晚了。”沈若怜讽笑,将他之前?说过的话还给他。
“你没有经历过失去自由的滋味,你不知道我这半个月是怎么过来的,你不知道每日里睁眼便等着天黑,行尸走肉一般,恨不得自己?死去便可解脱的滋味。”
脚踝上的金链子?硌得她有些疼,她换了个姿势,细碎的铃铛声从被子?中传来,晏温垂落在身旁的手蜷缩了一下。
他缓缓走过去,打开锁链,将沈若怜的脚腕握在手中摩挲,动作轻柔而小心翼翼。
“是孤错了。”
他的声音又沉又哑,带着难以察觉的隐忍。
那日他因她为了裴词安不信任自己?再加之她要自刎之事气过了头,才对她这么长时间?不闻不问,本以为惩罚的是她,却不想折磨的是自己?。
如今见她这副模样,他忽然心疼不已。
沈若怜却对他的话并不在意,只是厌弃地蹙了蹙眉,避开他的触碰,笑看着他,语气却毫无起伏,“今夜,你要么?”
晏温微怔。
沈若怜笑道:“今夜你要发泄么?要的话就快些,若是不要,就请回吧,我要睡了。”
她甚至已经将自己?的手搭在了腰带上,似乎只等他说一个“要”字,她便会配合地将自己?脱//光给他。
晏温心底愈发刺痛。
他定定站着看了她半晌,眼底情?绪波涛汹涌,只感觉喉咙间?涩疼,充斥着一股腥甜。
他想上前?抱她,却在看清她眼底的抵触和厌恶的时候挪不动步子?。
她好似忽然间?变了一个人,在她身上再也?看不到一丝从前?的单纯和明媚。
晏温一颗心沉到了底。
他闭了闭眼,深深看了她半晌,而后无声转身。
到了门边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开了口,“孤从未将你当做过泄//欲的工具,方才孤所说之事句句为真?,你考虑好,让李福安来找孤。”
他的声音透着疲惫,声线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沈若怜没应,径直钻入被窝中将头埋了起来,只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
晏温出去的时候,脚底下有些虚浮,李福安吓了一跳,急忙上去打算上了锁去扶他。
晏温摆了摆手,嗓音沙哑,“不必锁了,让暗卫也?都撤了吧,她若想出来,这院里随她走动。”
李福安怔了一瞬,低头称是-
凤栖宫内皇后神?情?严肃地看着陈莺,逼问她:
“你当知道,太子?从不过问后宫之事,将来你能不能嫁入东宫,还需本宫在后使力,你是要替太子?瞒着,还是现下同本宫交代?”
陈莺已被皇后盘问了许久,最后终于耐不住,小声将自己?在东宫看到的一切和盘托出。
皇后听后身子?一震,神?情?愈发严肃了。
“你是说,那女?人长期被锁在主殿?那日你还听她说让你帮她叫裴词安?”
陈莺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觉得皇后面上的神?情?实在太过凝重,她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道了声“是”。
皇后沉着脸沉吟半晌,心中越发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想。
难怪太子?从不让她过问那个女?人之事,难怪她近来总是在太子?身上看到抓痕,难怪连裴词安与嘉宁退亲这么大的事嘉宁也?未露面。
她还听说裴词安那几日在公主府门口白?天黑夜的守了几日,嘉宁也?没出来见他。
如今一想,一切皆有了解释。
皇后火气直冲头顶,她忽然感觉有一口气梗在胸口,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险些气晕过去。
陈莺急忙过来扶住她。
皇后缓了半晌,眼底冒着火,她看了眼陈莺,道:
“你去将太子?引到宫外去,就说去游玩或是找人,什么都可。”
陈莺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有些犹豫,“可——”
皇后这才注意到天色已黑,她竟是被气糊涂了,她想了想,起身让婢女?伺候着更?了衣,乘了轿撵直接朝乾坤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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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温刚回到东暖阁没多久,皇帝便传张公公过来急召。
晏温又急忙让李福安替自己?更?衣,连夜去了乾坤宫。
皇帝说距离京城二?百余里的耀城似发现了前?朝逆党的踪迹,那些人貌似还和此前?刺杀晏温的是同党,命太子?连夜去耀城一趟。
晏温沉默着思忖了一番,道:“儿臣回去收拾一番,明日天一亮便启程。”
皇帝一拍大腿,一副着急的模样,“你现下便去,多一刻都耽搁不得,朕那手底下的人你又知道,哪有你的人得力,到时候让人跑了可如何是好。”
晏温蹙眉,“儿臣派贾柯先行前?往。”
皇帝气得胡子?抖了抖,捂着胸口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晏温见他着急成这样,又想着他半个多月前?刚刚晕倒过,也?不敢让他情?绪太过激动,想了想,便道:
“那儿臣即刻便启程。”
皇帝摆摆手,“快去快去。”
晏温出了乾坤殿,看了看头顶的月亮,无声叹了口气。
他原本还想回去再看看沈若怜再走,但估摸着此刻人已经睡下,又想起方才她对自己?的抵触,到底忍住了,直接往宫门方向走。
他一边走一边同李福安交代,“你此次留在东宫,照顾好她,莫让皇后他们?发现了她,还有,门上不用上锁,也?不要派人再盯着她,天气好时,你劝着她出来晒晒太阳。”
李福安一叠声应下。
晏温又道:“孤此次不知会去多久,孤库房里的小玩意儿,你挑着些有趣的给她送去,还有,小厨房多给熬些补气血的药膳,嘉宁喜欢吃甜的,多给她做些甜点,另外,她不吃带刺的鱼,不带刺的鱼里面她也?不吃鲈鱼,螃蟹她喜欢吃,但不会剥,你们?给她剥好送过去,她最喜食蟹腿,但螃蟹寒凉不可多吃,饭菜里面不要有香菜,她一丁点都不吃。”
“她在房间?里总是不喜欢穿鞋,你要盯着她些,莫要着凉,夜晚她若看书?,将灯多点几盏,她喜欢钻进?被窝里看书?,你也?要提醒她莫要伤了眼睛,这几日若是她未怀孕,便该是她的小日子?了,她有腹痛的毛病,明日开始每次饭食过后给她煎一碗红糖当归水。”
晏温想了想,又交代,“算了,当归不要放了,她从小就受不了那个味道。孤书?架上有一瓶消肿化瘀的药,蓝色瓶子?的,睡前?涂抹效果最佳,你给她,她脚腕……”
他顿了顿,到底停下步子?,想说的太多,最后反而只是看着李福安,神?色郑重地说了句,“她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孩子?,李福安,照顾好她。”
不知为何,李福安忽然觉得眼睛有些酸胀,他忙低下头应道:“老奴省得。”
“嗯。”
晏温淡淡应了一声,继续朝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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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到了宫门口,晏温再度停下来,他想着今夜临走时同她说的话,动了动嘴唇,喉结滚了滚,犹豫半晌,才开了口:
“还有一点,若是她任何时候,说要找孤,你便即刻飞鸽传书?给孤,记住,是任何时候,孤一收到信,便会第一时间?赶回来。”
李福安不敢抬头看他,应了声“老奴谨记。”
末了,他又说,“前?朝逆党皆是亡命之徒,此次收剿乱党凶险万分?,万望殿下保重。”
晏温的视线越过他,朝着东宫的方向眺望了一眼,笑道:“行了,去吧,孤走了。”
说罢,他利落地转身上马,带着早就候在宫门口的贾柯他们?,没有一丝犹豫地打马而去-
沈若怜做了一晚上噩梦。
梦里她回到了七岁那年,西戎人的铁骑踏平家乡的土地,她和父母还有弟弟兵荒马乱地逃命。
马车跑得太慢,父母不舍得扔下家当,便毫不犹豫将她推了下去,她被紧追上来的西戎士兵抓住。
那个西戎士兵看了她一眼,举起刀狞笑着便朝她砍过来,她吓得闭上眼睛,温热的血溅了一脸,可当她睁眼的时候,却看见晏温徒手抓住了那刀刃,鲜血从他紧握的指缝间?涌出。
然而下一刻,另一个西戎士兵忽然从晏温身后偷袭,手中的匕首直直捅到了他的后心口。
沈若怜猛地从梦中惊醒,眼神?茫然无措地盯着帐顶看了许久。
脚腕上没了束缚,房间?里的窗户也?被李福安开了半扇。
有暖暖的日光和新鲜的空气流淌进?来,鸟语花香仿佛近在耳畔,沈若怜这才恍惚觉出昨夜那一切都不是梦。
然而她心底没有半分?波澜,即便是房间?的大门未锁,她也?没了分?毫想要出去的冲动。
就像是一朵已经枯萎了的花,再如何精心呵护也?是徒劳。
她在床上靠坐了半晌,忽听外间?传来一声开门声,她蹙眉看了下天色,并不是送饭的点。
沈若怜撑着起身,方走过去没两步,一眼看到皇后从门口绕了进?来。
沈若怜神?情?一震,呆愣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皇后已经快步冲了上来,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啪”的一声极响,沈若怜被打得偏过头去,脸上火辣辣的疼,耳中一阵嗡鸣。
过了好久,她才回过神?来。
她眨了眨眼,将眼眶里的泪逼了回去,回过头看皇后,“母后。”
皇后红着眼眶,嘴唇轻颤,半晌气道:“别?叫我母后!我当不起你这一声!”
她的身体似有些支撑不住,晃了晃扶住一旁的桌子?,沈若怜没过来扶她,只面容平静地看着。
好半晌,皇后才缓了过来,指着她,气到手指发抖,“你们?……你们?怎么能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
“本宫竟不知,本宫这么多年养在身边的竟是个这般心思龌龊之人!太子?他从小到大对你比对我这个母亲都好,你就是这般回报他的?!勾引他?!上他的床?!若是让世人知道了,他的名声怎么办?!”
“沈若怜!你太过忘恩负义?!”
沈若怜垂着眼眸,静静听她说完,左边脸颊还隐隐发疼,嘴里似有淡淡的血腥味。
过了好久,待到皇后发泄完后,她才抬眼看向她,眼里冰冷一片,全然没有从前?围在她膝下时的娇俏和明媚。
她淡淡道:“皇后说完了么?”
她唤她皇后,而非母后。
皇后一顿,激动的情?绪也?慢慢平静了下来,长舒一口气,“说完了。”
沈若怜这才走到一边坐下,也?不招呼她坐,只是淡淡出声,“你前?边的话说对了,我和太子?上//床了,我们?做了伤风败俗之事,而我,在此前?确实觊觎过他。”
沈若怜以为自己?早就已经心如止水,可在亲口说出这些话,揭开自己?伤疤的时候,她心里还是疼得厉害。
她死死攥住隐在袖中的手,轻吸一口气,竭力稳住语气:
“但天下皆知我们?并不是真?兄妹,你也?不用用这来说什么,况且这件事,并不是我勾引他,皇后应当也?知道那晚春//药之事,后来我想过与他一刀两断的,但你瞧——”
沈若怜嗤笑一声,将裙摆撩开,脚腕上的一圈红色的痕迹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异常明显,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皇后既然能找到这里来,想必也?知道,这间?屋子?,在昨夜之前?是一直上锁的吧。”
她无声冷笑,抬头看向皇后,语气犀利:
“到底是谁不放过谁?!到底是谁囚着谁?!皇后您除了是太子?之母,还是一国之母,想必您不会这般眼盲心瞎,您一定会为民女?做主的,是么?”
皇后在看到她脚腕上的痕迹的时候,面色就变了。
之前?是她太过生气失了理智,可她自己?的儿子?她到底了解,她也?知道沈若怜性子?单纯,同那些想爬床的妖艳女?子?绝不是一类,这种事若非太子?强求,又怎会发生。
皇后听她说完,脸色更?白?了,沉默半晌,她面上出现懊恼的神?情?,忽然将沈若怜轻轻揽进?怀中,哽咽道:
“是母后不好,是太子?那混蛋不好,我们?家欠你的,是我们?让你受委屈了。”
到底也?是她这么多年看着长大的孩子?,虽不似亲生儿子?那般偏疼,但同样作为女?人,皇后还是有些恻隐的。
沈若怜被她抱住,温暖的怀抱忽然让她鼻尖一酸,这么长时间?,终于有人肯对她说一句“你受委屈了”。
她小口小口地喘息,力图将不断上涌的眼泪压回去,然而还是忍不住落了两滴泪,这些日子?,实在是太委屈了些。
过了好久,两人都慢慢平静下来,沈若怜推开她,直直朝她跪了下去。
皇后一惊,就要过去扶她,然而她却不肯起,只说,“求皇后救我出宫,我愿从此山高水远永不入京。”
皇后伸过去扶她的手一顿,“你可想好了?你一个女?子?,若是独自一人今后如何生活。”
沈若怜笑了一下,“那夜过后,我就有这想法了,若非太子?将我——”
她顿了顿,“我早就离开了。”
皇后沉默片刻,将她扶了起来,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问她,“那你——”
虽然很残忍,但她还是不得不问,“那你与太子?,事后有没有喝避子?汤?”
若是放任她随意离开,龙嗣流落民间?岂不是对不起晏家的列祖列宗。
沈若怜知她所想,笑了笑,“皇后放心,每次事后都会喝。”
皇后闻言放下心来,本想叫女?医过来再给她诊治一番。
但想了想,到底觉得有些开不了口,想着她年纪还小,晏温也?不可能让她这么早就怀孕,那避子?汤定是没什么问题,便也?作罢。
她拉过她的手,“你若是想好了,今日午后,你便找借口支开李福安,只需走出东宫的大门,本宫安排人接应你。”
沈若怜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样快,不由有些晃神?,就听皇后又嘱咐,“旁的东西都不用带,本宫自会着人安排,这两日太子?去了耀城,你若是走,便趁早。”
她蜷了蜷手指,默默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皇后又问,“可需要母后派人帮你提前?打点好路线?”
沈若怜摇摇头,“不必。”
出了宫门,她不愿再让任何人知晓她的行踪。
皇后临离开前?,沈若怜又突然叫住了她。
她从一旁的匣子?里取出一个镯子?,递给她:
“这是……裴词安姐姐在我及笄宴上送给我的,如今我与他……我与他已成陌路,这镯子?再放在我这里不合适,娘娘帮我交还给他吧。”
皇后握着镯子?,过来轻轻搂了她一下,“此去天高地远,你多保重。”
沈若怜退后一步,标标准准行了个礼,“民女?沈若怜,愿陛下、皇后娘娘身体康健,福泽万年,愿四皇子?殿下吉祥安康。”
“愿此生,永不复见。”-
耀城。
晏温连夜从皇宫出发,在卯时一刻到达了耀城,和皇帝先前?派出的人碰了面,先被招待着去驿馆休息。
他自打快马加鞭进?了耀城,便觉心神?不宁,收拾洗漱过后,先是听了众人的汇报,又立刻按照情?况安排贾柯他们?部署了追剿计划。
贾柯听完后并未说话,待到所有人都推出去,他才忍不住问,“殿下此计划未免有些太过冒进?,其实可以缓上一两日徐徐图之的,殿下为何——”
太子?从来不是做事冒失之人,他自来运筹帷幄,任何事情?都笃定于心,有时甚至他们?这些人都着急了,殿下仍能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此次却不知为何这么着急。
晏温看了他一眼,走向窗边。
他站的窗子?开在朝东边的位置,恰好是京城的方向。
一眼望过去,朝阳正从地平线上徐徐升起,金灿灿的阳光将大地铺上一层暖光。
晏温第一次毫不避讳地说出心中所想:“孤想尽快回去,孤从前?犯了些错误,有个小姑娘,孤还没哄好。”
他已经决定好,此次回去便同父皇与母后坦白?,他也?要同她好好说,好好哄她,再不勉强她。
晏温回过神?看向贾柯,“听说这附近的苍岚山上,有一棵千年沉香树?”
贾柯一愣,忙回道,“是,就在苍岚山的南面山坡的半山腰上,品相极佳,不过听说因为是长在悬崖峭壁上,所以品相再好也?无人能摘,殿下问这是要?”
晏温想起小姑娘从前?坐在一堆香料前?,同他讲起制香时滔滔不绝的样子?,眼底氲起了淡淡笑意,并未出声。
第 56 章
因着晏温临走前的交代, 且她自己此前表现出来的心灰意懒,沈若怜这?次支开?李福安十分容易。
她将房中被褥铺开?,床帐拉下来, 摆出正在午休的样子, 到了约定时间偷偷溜到了东宫侧门的位置。
转过侧门,果然见一个宫女在那候着, 手?中还捧着一身同样的宫女服。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皇后竟然也在一旁不远处,在她身旁还跟着一个女医。
沈若怜心一沉,不自觉停下步子, 蹙眉看她。
皇后见她不动, 忙过来拉住她走到一旁墙角, 犹豫了片刻, 低声同她解释道:
“本?宫昨夜听说,太子命人给你煎的并非避子汤, 而是——”
她小?心翼翼觑了沈若怜一眼, 面上带了几分不自然,“而是坐胎药。”
沈若怜猛地抬头?看向皇后,一双眼睛瞬间?发红, 满是难以?置信。
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人猛击了一拳脑袋,脑中嗡嗡作响, 定了很?长时间?, 她才?缓缓压下眼帘,眼里的震惊慢慢变成了讽刺和厌恶。
沈若怜没说什么, 将手?朝那女医伸过去, 拉起一截袖子,勾唇嗤笑:
“那就有劳了。”
她的语气让皇后面上神情越发不自然, 用帕子掩着唇角遮掩住尴尬,对那女医点头?示意。
沈若怜浑身冷得厉害,那女医的几个指腹搭上来的时候,她只觉得那里像是被灼烧了一般,脉搏在她指腹下突突直跳。
她下意识将手?放在小?腹上,抬头?看了看东宫的鎏金屋顶,忽然觉得一切都荒谬至极。
原来连这?都是假的,原来她腆着脸同他说去弄避子汤时,他想的是如?何用孩子圈住她。
她自来怕苦,却每次都不曾落下半口药,原来一口口喝下去的竟都是他的欺骗和愚弄。
沈若怜觉得自己心里最后一丝信念也坍塌了,风一吹,一切烟消云散。
那女医诊得很?仔细,诊完她的右手?腕又换了左手?腕,沈若怜紧紧盯着她,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紧张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约过了一炷香功夫,那女医收回?手?,退到皇后身旁。
沈若怜吞了下口水,双手?紧紧握住身侧的裙摆,掌心里的黏腻顺着裙摆的布料泅染开?来。
她见那女医对皇后行了一礼,听她不紧不慢地开?口,用没有任何情绪的语调公事公办地回?答:
“回?皇后娘娘,这?位姑娘并未怀孕。”
说完,她便面无表情地垂下眼去,仿佛与眼前的一切隔开?一层壁垒。
但沈若怜却打心底里觉得,从未有人说过任何一句话能?比她方才?那句更为动听。
她说,这?位姑娘,并未怀孕。
沈若怜的肩膀猛地垮了下去,一时间?各种复杂的情绪蜂拥而至,交汇在一起又慢慢全都变成了释然。
她垂首抿了抿唇,重新看向皇后时面上表情已恢复平静,“如?此,我可?以?出宫了么?”
皇后错开?她的视线,眼神闪烁,点了点头?,“去吧,一路保重。”
沈若怜换上那宫女拿来的衣裳,一路十分顺利便同她一起出了宫。
宫门口停着一辆十分不起眼的马车,看起来又小?又旧,那宫女在宫门外的墙边对她指了指那马车:
“姑娘别嫌弃马车旧,只有这?样的才?能?不惹人怀疑,东西都放在马车上了,奴婢就不送了,姑娘自去吧。”
沈若怜点点头?,声线紧绷,语气里忽然多出了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我明白的,多谢。”
说罢,她转身朝马车走去,越走越快,及至到最后,她提着裙摆开?始朝那边小?跑,粉色的裙摆在她脚底下仿若一朵朵盛开?的海棠。
她踩着阳光,来到马车边,深吸了一口气准备上车。
然而还不等她上去,那帘子先?自里面被人掀开?,沈若怜看到那人,猛地一愣,眼底忽然涌出一片晶莹。
她呆愣愣地将手?递给那人,任她将自己扶上去坐下,这?才?恍若呢喃一般,唤了声,“秋容。”
这?一声下去,秋容忽然忍不住一把?搂住她,小?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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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咽起来,“公主,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呜呜呜……公主……”
沈若怜也鼻尖发酸,她将头?仰起来眨了眨眼,逼退眼睛里的泪珠,拍了拍秋容的背,“行了行了,如?今我自由了,你就别哭了。”
话音未落,她眼里被逼退的泪又猝不及防地涌了出来。
于是两个姑娘家在马车里相拥着,又不敢哭出声,就小?声地压抑着哭了好久。
直到沈若怜放开?秋容,两人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红肿的眼睛,又忽然对望着笑了出来。
沈若怜“噗嗤”一声,一个鼻涕泡在脸上崩开?,秋容没忍住笑着替她拿帕子擦了。
“公主有没有想好后面去哪儿?”
沈若怜由着她给自己擦脸,闭上眼睛想了想,声音在帕子底下闷闷的,“嗯……去江南吧。”
“江南?”
沈若怜点头?,“嗯,不过不去扬州了,去淮安,此去路远,你当?真想好要跟我走了?”
沈若怜没问她那天走后,晏温跟秋容说了什么,也没问这?次秋容为何能?跟着她一起走,她选择相信她。
秋容点头?,坚定道:“嗯,公主去哪儿我去哪儿。”
沈若怜笑着抱了她一下,在她怀里蹭了蹭,又有了几分从前的俏皮样,“好秋容,我现在可?不是什么公主了,我是——”
她想了想,忽然抬头?看她,“对了,咱们俩换个名字吧?”
秋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该换一个,但是换什么好呢?”
沈若怜也皱着柳眉仔细想了会儿,“算了,先?不想了,太伤脑筋。”
秋容见她渐渐有了人气儿,不由笑了起来。
秋容告诉她,半个月前宫里来了人,说是要烧了公主府的主殿,后来不知为何,又没烧。
沈若怜点点头?没应,顺手?拿起一块儿点心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的嚼啊嚼。
秋容看她一眼,自觉地闭了嘴,给她倒了杯水放到手?边。
在城里的时候,沈若怜不敢掀开?车帘看外面,直到出了城过了好久,她才?忍不住将车帘小?小?地掀开?了个缝儿。
阳光瞬间?从那窄小?的缝隙里挤了进来,初夏傍晚潮热的空气夹杂着泥土的清新一瞬间?扑面而来。
四周全是一望无际的田野,绿油油的草地在夕阳的照射下铺上一层金色的光。
沈若怜眼眶一热,闭起眼睛狠狠做了几个深呼吸,前尘往事仿佛都在这?一呼一吸之间?被释放了出去。
马车又行了半刻钟,忽然慢了下来,沈若怜心里一紧,与秋容对视一眼,就听外面车夫喊道:
“姑娘,前面路上站了个男子,看样子似乎是想拦停咱们的马车,你看停吗?”
沈若怜浑身僵硬,脸色一白,看向秋容时的眼底涌起一丝慌乱。
秋容紧握住她的手?,深吸一口气,悄悄从侧边掀开?车帘朝前面看去,一眼便看到了前面路上站着的裴词安。
他似乎在这?里等了很?久,青色的衣衫上有些折子,他的一双眼睛牢牢盯着她们的马车,因为背对着光,看不清神情。
秋容提着的心放下一半,却仍是忍不住担忧道:“是……裴公子。”
此刻没有见到太子便还不算太坏,但裴词安怎能?知道她们要路过这?,在此刻出现又是什么意思?。
秋容看着沈若怜,等她做决定。
沈若怜抿了抿唇,沉默片刻,忽然释然地对外面车夫道:“那劳烦您待会儿停一下车。”
说完,她回?给秋容一个安抚的笑容。
马车缓缓在裴词安身边停了下来,沈若怜对秋容道:“你先?下去吧,让裴词安上来,我和他在车里说。”
此地离京城算不得太远,沈若怜不宜下去。
秋容原本?还想说在车上陪她,但想了想,或许有些话她在这?里确实不合适听,便应了一声下去了,却没有走远,耳朵一直留意着马车里的动静。
裴词安上来后,面色有些尴尬,沉默地看着沈若怜,眼神里浓重的情绪翻滚不休。
倒是沈若怜先?对他笑了笑,眉眼弯弯,露出颊边两个可?爱的小?梨涡,同从前许多回?一样。
裴词安一直紧绷的情绪忽然就松了下来。
他也朝她露出一个真诚的笑意,温柔地开?口,“公主要走了么?”
他一开?口,沈若怜便知晓他已经知道了一切,不过她没追究他是如?何知道的,又是如?何在这?条路上拦住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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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点点头?,面上没有分毫尴尬或是旁的情绪,只是笑道:
“是啊,此生怕是不会回?京了。”
“对了,你也别叫我公主了,我早都不是了。”
裴词安也对她笑,想像从前那般拍拍她的脑袋,手?指刚动了动又忍住了,他说:“好,那沈姑娘一路保重。”
沈若怜眼眶有些热,这?么多年从未有人客气而尊重地唤过她一声“沈姑娘”。
她对裴词安重重点了点头?,唇边笑意更甚,眼底盈着水光,有些鼻音,“嗯,你也是。”
“对了,你姐姐的镯子,我给了皇后,哪天你记得去取回?来。”
“好。”
说完该说的,两人沉默了下来。
过了片刻,裴词安看了看天色,终是没忍住开?口,“那柳三娘……我那日去应酬回?来喝醉了,早上醒来就见与她睡在一起,但我不知道,我有没有——”
沈若怜低头?抠着手?指,半晌没出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裴词安说完,似乎也没想着要等她的回?话,径直站起身,深深看了她一眼,下了马车。
秋容很?快上来,马车重新启动,日头?开?始西斜,马车在一望无际的田野间?渐渐远去。
从始至终,他没问她要去哪,她也没说。
第 57 章
晏温定的计划是?在夜里集中?清剿, 他已经提前摸清那群逆党在山中所藏匿之所,只等后半夜便将他们一网打尽。
然?而这日午后开始,他的眼皮便跳个没完, 心里也莫名慌乱, 总觉得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他确认了一遍清剿计划并未有误,想了想, 去?到书案旁,正打算给京城写一封信,薛念出现在门口,敲了敲门。
“进来。”
晏温放下手中?的笔, 用帕子擦了擦手, 将扳指重新套回拇指上, 转了转, “怎么了?”
薛念跨进门槛,神情严肃地将一个小信筒递到晏温面?前, “殿下, 李福安来的飞鸽传书。”
晏温动作一顿,视线不由落在那?个小小的信筒上。
信筒已经有些陈旧,颜色掉了些, 看起来灰扑扑的,两边封着漆, 中?间有几道细小的裂纹。
他看着那?个信筒, 眼底忽然?晕染开一片笑意,想不到小姑娘这么快就想开了。
晏温伸手, 一面?接过信筒, 一面?还有心笑着同薛念开玩笑,“回?头将这信筒换点儿新的来, 没得送到一半信筒裂开了。”
薛念怔了一瞬,没想到殿下见了这飞鸽传书心情这么好,他还以为那?里面?装的是?什么军事?机要。
他点头应了下来,视线似有若无地落在太子手中?,有些好奇这里面?到底写的是?什么。
然?而当信纸被徐徐展开到一半的时候,太子那?双骨廓云亭的手忽然?顿住了,随后他飞快将信展全,未出片刻,那?双手猛地收紧,将信死死攥在了掌心。
房中?的气?氛骤然?压抑到了极点。
薛念感觉太子瞬间紧绷的身体仿若一张拉满的弓,戾气?蒸腾,随时都会?爆发。
他有些不敢抬头。
过了良久,薛念才听见太子几乎咬牙切齿地说?,“给孤备最快的马。”
那?声?音几乎是?从他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沉冷的寒意,像一把铡刀。
薛念从未在太子身上感受过这么浓重的杀意,即便经常做一些杀人的勾当,可太子的气?势还是?让他后脊发凉。
他吞了吞口水,急忙应了下来,转身便朝门外走去?。
然?而才刚到门口,就与急忙进来的贾柯撞到了一起,那?贾柯扶了他一把,又匆忙朝房间里走,语气?严肃,“殿下,那?群逆党似乎得到了消息,现下正在转移,我们计划得提前了!”
薛念闻言也回?了头,终于?第一次看清了太子的样子。
太子面?容看起来分外平静,只是?仔细看去?,他的眼底翻滚着冷戾的墨色,眉宇间是?按捺不住的阴鸷,薄唇紧绷,冷白色的颈侧肌肤下青筋隐隐凸起。
整个人几乎克制到了极限。
而此时贾柯似乎也感受到了太子的异常情绪,他怔了一下,不由回?头看向薛念。
薛念对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贾柯眼里疑惑更甚。
等了半晌,他搓了搓手指,正想再试探着开口,忽见太子轻阖眼睑,微仰起头,轮廓分明的喉结滚动了几下,冷嗤一声?:
“罢了,孤即刻随你们去?清剿逆党。”
太子用几乎被喉咙碾碎的声?音,一字一顿道:
“孤倒要看看,她能逃到哪儿去?。”
他的嗓音沙哑而冰冷。
贾柯忍不住想起自己冬日早晨天还未亮,独自一人走在空荡的街道上去?上朝时,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厚厚的雪地上发出的那?种?声?音。
他没敢再说?话?,低着头等了会?儿,跟在太子身后出了门。
清剿逆党并未遇到阻碍,这是?一群不成器的逆党,晏温早就知道这只是?他皇帝老子为了支开他设的局。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他垂眸冷睨了眼下面?为胜利欢呼的众人,意兴阑珊地撇开眼走下台阶。
未出片刻,一阵马蹄声?响起,薛念牵着一匹黑色的汗血马到他面?前,“殿下,您要的马。”
“唔。”
晏温神色有些寡淡,他淡淡的应了一声?,作势就要翻身上马。
“殿下!”
晏温骑在马背上,压下眼帘看他,淡道:“如何??”
薛念犹豫了一下,“您……您手臂上的伤口还是?包扎一下吧。”
晏温扫了眼伤口,冷嗤一声?,淡淡撂下一句“死不了”,缠紧缰绳便策马飞奔了出去?。
本应快马加鞭一天的路程,晏温用了大半天便到了。
李福安早就得了消息在宫门口候着。
他看了眼殿下胳膊上还在渗血的伤口,没敢出声?,一面?跟在晏温后面?,一面?将自己昨日如何?发现嘉宁公主?不见了这件事?,同他详细说?了一遍。
晏温没出声?,就面?无表情地听着,脚底下步子走得飞快。
及至到了东宫和后宫分岔路口的时候,他脚步顿了一下,而后毫不犹豫地朝凤栖宫的方向走去?。
晏温没让人通禀。
皇后听说?晏温来的时候,他人已经到了大殿门口,皇后再让陈莺去?藏起来已是?来不及。
“不必藏了。”
晏温沉冷的声?音从大殿门口传来,“孤有话?要问她。”
陈莺脚步一僵,面?色煞白,求助一般看向皇后。
皇后面?色也十?分难看,她将陈莺拉到身后,安抚般拍了拍她的手,僵着嗓音问晏温,“太子如今是?愈发不懂规矩了,到这凤栖殿来,也不让人通禀。”
晏温打从被封为储君后,便自来克制守礼,温润恭谦,每每来凤栖殿时也常挂着一副温和的笑容。
然?而此刻的他周身散发着沉冷的森寒气?息,眼神凌厉而阴桀,仿佛时刻在提醒众人他是?执掌生杀大权的上位者。
凤栖殿的宫人早被骇得不由全都跪了下去?。
太子冷扫了她们一眼,不回?皇后的话?,却是?越过她,直接对她的宫人命令道:
“尔等全都下去?吧,孤有话?同母后说?。”
皇后见他如此,面?色更加难堪,握住陈莺的手不由一紧,而陈莺早就吓傻在原地,面?白如纸。
待到众人都哆哆嗦嗦下去?,李福安将宫门关上,偌大的宫殿里便只有太子和皇后三人。
他冷睨了她们一眼,自顾走到一旁,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
晶亮的茶水潺潺流入杯中?,晏温忽然?勾唇笑了,“陈莺,你还记得孤曾经跟你说?过的话?么?”
陈莺身子一抖,“噗通”跪了下去?,“民女、民女……”
“太子。”
皇后将陈莺拉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身旁,语重心长地对晏温道:
“东宫的一切,是?母后逼陈莺说?的,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嘉宁是?你——”
皇后顿了顿,“你从小视她做亲妹妹,怎能同她……况且母后自来觉得你和善知礼,怎就竟能做出、做出那?等事?来!”
“妹妹又如何??!”
晏温猛地砸了茶杯,身子前倾,语气?暴戾,“孤从小看着她长大,她不跟孤跟谁?!”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晏温又重新坐了回?去?。
好似方才那?瞬间的发泄,让他一直强撑的情绪再也支撑不住了一般,他懒懒向后靠在椅背上,阖上眼眸,手背搭在眼睛上,疲累不堪。
过了好半晌,他轮廓锋利的喉结微滚,舌头顶了顶齿尖,重新睁眼看向皇后时,眼神不复方才那?么犀利,哑声?道:
“她都同孤有了肌肤之亲,儿臣不该将她留住么?”
“那?你也不该绑着她!你这么做同那?三教九流的混蛋有什么区别!”
皇后有些气?怒,第一次骂了脏字,陈莺急忙扶住她替她捋了捋前胸。
晏温眼神闪烁了一下,没说?话?。
过了会?儿,待皇后平息了,晏温对陈莺道:
“孤不动手打女人,但你是?放走嘉宁的罪魁祸首,孤——”
“太子!”
皇后气?急了,一拍桌子,手指颤抖着指着他:
“为着个嘉宁!你当真是?疯魔了!你还记不记得陈莺的哥哥是?怎么死的了?!他为了你,为了大燕的百姓而牺牲在你的箭矢之下!如今你还要对付他唯一的妹妹么?!”
晏温猛地叩紧扶手,手背上青筋虬结,眼里闪过痛苦的神色。
他不会?忘记自己十?五岁那?年射出的那?一箭,他亲手将被敌军俘虏,以此来威胁大燕士兵的陈崔射杀。
当时陈崔双目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大喊着让他快些动手。
他握箭的手颤抖不止,射出的箭却稳稳正中?他眉心,从那?之后,他便再也拉不开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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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温深吸一口气?,沉沉看了陈莺许久,神情克制。
末了,他默不作声?撑着自己起身,脚步低锵地朝殿外走去?。
“殿下!”
陈莺见他要走,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忽然?唤住他。
她捏了捏拳头,紧张到声?音都在发颤,却还是?说?,“我知道殿下那?日叫我去?东宫是?为了刺激嘉宁公主?,我也能感觉到您心中?是?有她的。”
晏温的背影动了动,却未回?头。
陈莺接着道:“您是?天之骄子,一生顺遂,自来没有得不到的东西,但您可能不知,这世间唯有感情一事?是?强求不来的。”
“您若当真爱她,就不应当囚禁她,她不是?您的所有物,更不是?您的附属品,您若是?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又如何?想要她平等的来爱您?”
晏温猛地回?头看向她,陈莺缩了缩脖子,还是?说?:
“您从不知道何?为爱,从不知道如何?才是?爱,您的那?些门锁、脚链,以为能将她拴在身旁,实际不过是?将她推得更远。到了如此地步,您与她破镜再难重圆,不若就放她自由,相忘于?江湖。”
陈莺越说?声?音越清亮,越说?脊背挺得越直,直到她说?完,大殿久久回?响着她最后一句话?。
晏温也久久地看向她,眸中?神色模辩。
过了许久,他将腕上的佛珠摘下,拿在手中?一颗颗捻过,一言不发地转身继续朝外走去?。
胳膊上被血泅湿的衣裳已然?干涸,隐隐散发着血腥气?,他的步伐有些空洞而虚浮,身影透着莫名的疲惫。
凤栖殿的大门打开,炽烈的阳光一瞬间照进来,大殿里一片明亮,可那?阳光却仿若独独绕开了他一般,在他的身上仍是?只有沉冷和落寞。
晏温并未处置李福安,或许在他的潜意识里,早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他回?了东宫,一句话?不说?,径直去?了主?殿。
主?殿的内室,被子还是?沈若怜走时铺开的佯装成睡着的样子,晏温看到床褥,眼睫轻颤,眼眶忽然?有些微微发红。
他在门边站了许久,才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过去?,缓缓坐在了床边,看了那?被拢成人型的被子。
过了许久,他轻轻抬手,缓而轻地抚摸上那?床被子,低低呢喃。
“娇娇,孤回?来了。”
晏温从回?来的午后进了主?殿便再也没出来,一直到天彻底黑了,李福安也不见房中?点灯,犹豫了好几次,他最终还是?大着胆子推门进去?了。
月辉如水,落在殿中?,透过一片朦胧的黑暗,李福安看到晏温竟就抱着那?人型的被子合衣睡着了,似乎还怕怀中?抱的“人”冷,殿下伸手拍了拍那?“人”,将“人”搂得更紧了。
李福安心里酸涩不已,殿下那?天夜里连夜去?了耀城,第二日又忙于?清剿逆党,第三日又快马加鞭赶回?来,满打满算竟是?三日未合眼。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小心翼翼将一床被子盖在太子身上,无声?退了出去?。
第二日天还未亮,晏温就从房间里出来。
他的面?上看不出一丝憔悴,神色如常地去?上朝,回?来后吩咐暗卫所有人,除了执行任务的,其余人全去?找嘉宁公主?。
李福安不敢多说?,只是?一边跟着他往宫外走一边不住在心里叹息。
及至从东宫绕到乾坤殿的路上,皇帝跟前的张公公双手拢在身前,站得端端正正地在等着他。
晏温看他一眼,“你不必替父皇劝孤,孤无论如何?也要将嘉宁找回?来。”
张公公弯腰对他笑道,“老奴不是?来劝殿下的,老奴是?奉旨来问殿下替陛下要一句话?的。”
晏温冷睨他一眼,没说?话?,等他的下文?。
那?张公公笑道:“陛下说?,殿下若是?此次出宫去?找沈姑娘,那?这太子之位便要让贤,陛下让老奴问殿下,您如何?选。”
“那?就让。”
晏温闻言没有一丝迟疑,冷笑,“孤还当是?什么事?。”
言罢,他又朝着乾坤宫的方向看了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身继续朝宫外去?了-
八月底的江南仍然?有些暑热,连着下了半个月的雨,整个空气?都湿哒哒的,潮闷地令人有些窒息。
不过沈若怜却十?分喜欢这样的天气?,她生在西北的小山村,后来又在皇宫长大,总觉得这江南的烟雨朦胧充满了水墨画的典雅,十?分有意境。
每每下雨的时候,淮安本地人便都蜗居在家中?不出来,整个湖边就她和秋容两人。
她最喜欢的便是?温一壶江南春,摆一把摇椅在湖边的亭子里看下雨,盖上薄毯,然?后摇着摇着便能睡上一下午。
江南春是?江南特有的果酒,味道清甜,却几乎不会?醉人,连她这种?不喝酒的人都可以喝上一壶。
她是?在一个睡醒的傍晚听秋容说?,宫里传来嘉宁公主?薨逝的消息的。
沈若怜愣了一下,觉得嘉宁这两个字有些久远。
过了半晌,她将壶里最后一杯江南春喝完,捻了块儿点心吃进嘴里,拍了怕手,揽住秋容的胳膊,笑道:
“走吧,我们回?去?,今日我想吃糖醋鱼了,我的好姐姐。”
雨一直未停,第二日起来,沈若怜支开半扇窗看了看窗外,发现雨下得更大了。
她起来洗漱完,用了早饭,就托着腮坐在窗边看下雨。
秋容路过廊下,透过窗户看到她宽大的袖摆滑落在肘间,小姑娘皓腕莹白细嫩,桃腮粉靥,眼底漾着春水,十?分娇俏灵动。
秋容忽然?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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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自打来了江南,好似又重新变得同从前一般生机勃勃,然?而她的娇俏和可爱中?又比从前多了些成熟女子的妩媚与艳丽,出落得越发明艳动人。
才来淮安没多久,便引得几家公子争相对她献殷勤。
秋容看了两眼,绕进屋去?给沈若怜披上披风。
沈若怜回?头对她盈盈一笑,仿若刹那?绽放的春花一般娇艳,“谢谢姐姐。”
说?完,她又拢了拢披风,继续托腮看外面?。
檐下的雨滴答滴答,晶莹剔透的水珠子串成一条线,沈若怜觉得很好看,她从前性?子跳脱,从未关注过这些。
又等了一个多时辰,及至快到中?午了,外面?的雨还是?没有下小的趋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看了看旁边桌上放着的一叠帕子,犹豫了一下,过去?将帕子装好,走到门边撑了伞。
“姑娘是?要去?锦绣坊么?”
秋容见她要走,放下一旁的盆过来,替她将披风系好,“这么大的雨,不若等雨停了再去?,孙公子定是?能理解的。”
沈若怜摇了摇头,笑道:
“还是?算啦,答应了人家今日交货,那?便不好爽约的,况且,今日交了货,拿了尾款,我就可以再去?逢春楼买一个冰糖肘子咯。”
她的样子太过娇憨,秋容忍不住笑了,在她额头上轻点了一下,“咱们家哪里就到了,需要你交了货拿了尾款才能买肘子吃的地步了。”
沈若怜嘿嘿笑着摸了摸额头,冲她摆摆手,“好啦,我要走啦!”
秋容勾着脖子看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早点回?来!”
沈若怜头也不回?,“知道啦!”
锦绣坊是?淮安城最大的绣坊,孙季明是?锦绣坊的少东家。
沈若怜和他认识还是?因着半个月前两人同在一处屋檐下躲雨,当时雨一时半会?儿没停,两人便搭上了话?。
得知孙季明家里经营着一间绣坊,沈若怜便问他能不能自己绣一些帕子什么的拿去?绣坊里寄卖,卖出去?的钱同他们分成。
这孙季明也是?个会?做生意的,瞧着沈若怜身上带的香囊的花样子确实时兴,绣功又好,便答应收些帕子之类的试试,一来二去?,帕子卖得不错,两人也就相熟了。
沈若怜到了锦绣坊的时候,孙季明正在同掌柜的对账,见她来了,对她笑着点点头,让伙计招呼着她先坐下喝杯热茶。
沈若怜也给他回?了个笑脸,熟稔地坐到自己惯常坐的靠窗边的位置上,捧着热茶小口嘬了两口。
等了没一会?儿,孙季明过来,看也没看她递过来的帕子,就将她的尾款递给了她。
沈若怜一愣,嗓音软软地问他,“你怎么也不看看呀?”
话?里好像还带着一丝嗔意,似乎是?嫌他不重视自己的劳动成果。
孙季明笑着用折扇在她脑袋上轻敲了一下,“你的绣功我还能不知道,怎的,不看就是?不重视你了?”
沈若怜揉了揉脑袋,嘟囔了一句,“怎么今天谁都敲我的脑袋。”
“什么?”
孙季明没听清,凑近了她些。
沈若怜有些不自在,向后躲了躲,推他,“你坐远些,不要离我这么近。”
小姑娘的嗓音娇娇糯糯的,孙季明忽然?笑了,摸着下巴轻“嘶”了一声?,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沈若怜被他看得不自在,自己左右看了看,“怎么了你这样看着我。”
孙季明将折扇在掌心敲了敲,挑眉笑道:
“有时候真不相信你是?在西北长大的,你这娇娇柔柔的样子,竟比我们江南的姑娘还像江南人。”
沈若怜抿了抿唇,没说?话?,又坐了会?儿,她起身要走。
孙季明起身劝道,“别呀,这么大的雨,你现下走——那?不然?我让家里马车送你回?去??”
沈若怜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带了伞,反正也不远,我想走一走。”
孙季明知道她喜欢在雨中?漫步,想了想便也没拦她,让掌柜从柜台后面?拿了一个小坛子出来,“喏,昨日去?醉香楼,给你带的江南春。”
“呀!”
沈若怜眼睛一亮,笑着接过,笑看向孙季明,“谢谢你呀。”
小姑娘一笑脸上两个可爱的梨涡,孙季明眼神闪烁,又在她额头上轻敲了一下,“行了,别像个酒鬼一样,你去?吧,我就不送你了,店里还有点账没对完。”
沈若怜抱着酒坛,嘿嘿一笑,点头如捣蒜,“那?你快去?吧。”
孙季明却是?朝门口走去?,“送你出去?,不差这两步。”
到了门口,沈若怜才正想说?不用送了,她该走了,结果一愣,看向门口的位置,懵懵地说?了句,“我伞呢?”
她记得她的伞进来时就立在门边呀。
她转着圈在附近找了找,连半个伞的影子都没看见。
孙季明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侧头觑着她,目光揶揄,“这半个月的第几把了?”
沈若怜嗔瞪他一眼,才要说?话?,忽见一个酒楼小二模样的人从雨中?跑了过来。
那?小二跑到她跟前,将一把粉色的油绢伞递到她眼前,指了指对面?酒楼二楼上的某间窗户,“这位姑娘,这把伞是?对面?酒楼上的一位公子给的。”
沈若怜一愣,视线不由顺着那?小二指的方向看过去?。
透过廊下的雨帘和蒙蒙细雨,她只看到对面?二楼上的窗口站着一个身穿天青色直裰的男子。
那?男子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松似柏,似乎正在朝这边看过来。
但那?男子的面?容隐在纱帘之后,她并未看清。
沈若怜摇了摇头,还没开口拒绝,一旁孙季明倒是?先替她回?了,“你去?告诉那?位公子,这位姑娘我自会?送她回?去?,就不劳烦他操心了。”
孙季明的语气?不太好,他不是?不知道沈若怜身旁有追求者,但他总觉得那?人这么巧给她送伞,说?不定那?伞就是?他偷的。
小人一个。
他说?完,就让沈若怜在门口等他一下,自己去?取了伞出来,“走吧,我送你。”
沈若怜站在廊下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头对那?小二抱歉一笑,钻到了孙季明的伞底下。
两人同撑一把伞往回?走,路过酒楼的时候,沈若怜忍不住又看向那?个窗口,见那?青衣公子还站在那?里,她又仔细看了几眼。
“看什么呢?”
孙季明用伞面?遮住她的视线,“登徒子一个,你别看了,你呀,一天性?子又软人又单纯,当心以后被人骗了都不知道。”
沈若怜被挡了视线,不满地嘟了嘟嘴,故意踩了一个小水洼,溅了孙季明一衣摆的水,“要你管!”
第 58 章
锦绣坊离沈若怜租住的宅院不算远, 两人没走多久就到了。
雨太大,孙季明直接将沈若怜送进了院子,一路走到房间门口?。
上了回?廊, 沈若怜从伞底下钻出来, 回?身笑眯眯看着他,清凌凌的眼里泛着狡黠的光, 伸手去接他手里的小酒坛:
“哎呀,本想留你喝杯茶等?雨小一些再走的,突然想起来你方才说还有些账没清完,要不——”
孙季明侧身避开她的手, 斜睨她一眼, 眼中狡黠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既然都出?来了, 也不在乎那一时半刻了, 那小生便?恭敬不如从命,进去跟姑娘讨杯水喝了。”
说?着, 孙季明还学着戏里面的书生模样, 对她弯腰拱了拱手。
沈若怜掩唇糯糯地笑了两声,轻轻地拍了下?他的手臂,“你好歹是锦绣坊的少东家, 怎的这般不正经。”
说?着,她转过身开门, 将孙季明让了进去。
沈若怜觉得孙季明这个人很好玩, 虽然经常油嘴滑舌的看起来没个正经,但他其实对人真诚, 办事靠谱, 南来北往地同人交流,懂的东西?也多。
她从前朋友很少, 小薇薇就不必说?了,裴词安虽说?她也当?他是朋友,但因着两人从前有婚约,她便?觉得多少有些不自在。
可孙季明不同,他是做生意的,本就长袖善舞,又很会照顾别人的情绪,最重要的是,她同他的关系很单纯。
所以沈若怜觉得跟他相?处起来十分轻松,也喜欢跟他来往。
她将他让进去后,过去到柜子里将他之前给的明前龙井翻出?来,递到他面前。
孙季明冲她挑了挑眉,双手抱胸也不去接。
沈若怜“哎呀”一声,将那陶瓷的茶叶罐子塞进他胸前,半嗔半笑,厚着脸皮对他嘿嘿笑道:
“谁不知道您孙少东家时常招待贵客,煮得一手好茶,您送这明前龙井太珍贵了,既然您来了寒舍,不得由?您亲自给我露一手。”
对于她的吹捧,孙季明十分受用,他轻“啧”一声,手腕一翻将茶叶罐子接住,下?颌点点对面的座椅,“坐吧,小爷我今日就给你露一手。”
沈若怜喜滋滋地坐过去,双手托腮看他煮茶,眼神随着他的动作移动,水光荡漾的眼底氲着好奇。
男人煮茶的动作十分潇洒干练,看起来还真有几分赏心?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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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季明煮好了茶,将茶杯递给她,见她伸手要接,他又缩回?手,强调:
“还有,以后不要说?是我送你的茶叶了,你不也用你绣的帕子抵了么?你若是再这样见外,我以后还真不敢再送你东西?了,免得你这糊口?的营生全都免费送了我了。”
沈若怜对他笑了笑,倒是没接话。
她如今虽说?靠着绣帕子挣一些钱,但其实当?初从宫里出?来的时候,皇后给她准备了许多金银珠宝,她就算不挣钱,一辈子仔细着花也够了。
况且她也不想欠谁的,尤其是任何异性的好意。
孙季明见她不说?话,知她心?中所想,他举杯喝了口?茶,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你房间这漏雨的地方还没修上呢?”
沈若怜回?头看了眼靠近窗边的地方,雨水一滴一滴从房梁上落下?来,底下?用个盆接着,就快满了。
她点点头,放下?茶杯往那边走,“最近都是连阴雨,我问过你推荐给我的那个泥瓦工了,得等?天晴了才能?修。”
她正要弯腰去端盆子,孙季明先?她一步弯下?腰,双手扣住盆子边缘,侧头对她说?,“你去再找个盆来接上。”
沈若怜脚步顿了一下?,只好到隔壁房间重新拿了个盆过来,孙季明端着那满满一盆水去倒了,沈若怜趁机将空盆放在原处。
孙季明进来将盆子递给她,见沈若怜有些不好意思,他屈指笑着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既然觉得不好意思白占我的,那这样吧,过两日福寿班要来淮安唱戏,到时候你请我去看戏如何?”
沈若怜身子一震,笑容僵在了脸上,“福寿班?”
孙季明看着她,笑容也落了下?来,蹙眉问:“怎么了?”
沈若怜回?神,忙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方才忽然胃疼了一下?,哎呀,想是午饭的时候我贪吃,多吃了几口?奶酥冰酪。”
孙季明视线审视地在她面上扫了两眼,迟疑道:“那你可得注意些才是,若不然待会儿去煮碗红糖水喝了。”
“嗯,我知道啦。”
沈若怜的面上已恢复了笑意,对他道:“那说?好啦,到时候那戏班子来了,你提前告诉我,我去给咱们买票,再叫上小桃子她们。”
孙季明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儿,只说?了句“好”。
说?完两人又回?去坐了会儿,沈若怜同他探讨了一下?下?次要绣的那一批帕子的花样和?绣法,孙季明根据最近卖出?去的货品销量给出?了些建议。
“你若不缺钱,倒也不急着交货,近来雨水多,天气阴沉,当?心?伤了眼睛。”
孙季明看了看天色,起身,“罢了,我也该走了,还得赶去皮家街分店看个账。”
沈若怜起身送他到门口?,对他笑着摆摆手,“那你路上当?心?。”
孙季明冲她笑笑,拿起门边的伞撑开,缓步走入了雨雾中。
孙季明回?去的时候,步子比来时快了许多,走到锦绣坊门口?收伞的时候,他又鬼使神差地朝酒楼二楼那扇窗子看去。
潮湿的冷风吹拂过窗子旁的白色纱帘,灌进暗沉的房间中,纱幔飘荡,之前立于窗边的男子,早就不知了去向。
孙季明在脑中搜寻了一番,发现那人同淮安城他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对不上号。
他心?里无端升起一丝异样,默默思忖了片刻,回?身将伞递给店里的小二,自己又去同掌柜的将方才剩下?的账对完。
对完账后,他要去一趟皮家街的分店,有一笔账同总店的对不上,他得亲自去看看。
江南多雨,百姓对于这连天的雨早就见惯不怪,不会有人为了赏雨而?特意出?门,大街上空空荡荡的,只有风拍打树叶的声音和?噼里啪啦砸下?来的雨声。
孙季明走过沈若怜常待的那座赏雨的亭子时,脚步蓦得顿在了原地。
那亭中不知何时再度被人摆上了一把躺椅,而?那躺椅上懒懒躺靠着一个天青色锦绣长衫的男子。
蓝衣男子靠坐的姿态闲适而?慵懒,身上搭着一件雅白色狐狸领金丝云纹披风,披风的一角逶迤在地。
他左手搭在椅背上,手指轻点。
右手抬着,手背轻搭在眼睛上,搭落下?来的银色滚边袖口?外,露出?骨廓匀净的腕骨,手腕内侧冷白色皮肤下?隐隐映着几条蜿蜒的青色脉络。
在他微微蜷起的右手食指上,还带着一枚极细的墨玉指环,愈发显得他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即便?隔着重重雨雾,他的整个人也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矜贵和?雍容,仿若不染尘世的谪仙,又仿若富贵已极人家的贵公?子。
孙季明握着伞柄的手不自觉攥紧,他认出?这人便?是那二楼上给沈姑娘送伞的男子,此刻他越发确定,此人并非淮安县人。
他看着亭中男子,之前心?里那丝异样,此刻尽数变为了警惕。
李福安将温好的江南春倒了一杯,递到晏温手中,“殿下?,锦绣坊那孙季明在看你。”
晏温左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甜腻温热的味道顺着喉咙一路蔓延进胃里,他试图想象,小姑娘从前在这亭子里喝上一杯江南春时的样子。
过了半晌,晏温将右手放了下?来,睁开眼。
隔着雨幕他淡淡扫了眼孙季明握着伞柄的骨节泛白的手,随后对上他的视线,眸底透出?晦暗,淡声道:“那就让他看。”
孙季明没想到那男子当?真会回?过头来看他,两人对视了只一瞬,孙季明便?觉得男人有如实质的视线带着强大的压迫感向他压来。
他默了默,对亭中男人略一点头,转身提着衣摆继续朝皮家街走去。
脚底下?的雨水溅了一衣摆,他毫无所觉,唯有背上一道若有似无地视线,令他脊柱发凉。
直到孙季明走远,晏温才不紧不慢地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攥着酒杯,又饮了一杯。
只是酒才刚咽下?,从湖面吹来一阵冷风,晏温忽然以手握拳掩着唇轻轻咳嗽起来。
李福安急忙过去将他身上的披风盖好,给他顺着背,“殿下?,您风寒未愈,就别在这再吹冷风了,我们还是听大夫的回?去休息吧。”
他的视线从太子苍白的脸上扫过,落在一旁的酒壶上,“这江南春虽说?不醉人,但您如今病着,还是少喝些为好。”
这一个多月,太子几乎像是疯了一般,每日里都极少休息,天南地北到处找寻公?主的下?落。
尤其是一路南下?后,整个扬州城都被他翻了个遍,也没找到。
最后他都觉得太子隐隐有些绝望的时候,殿下?终于在扬州城一个女子身上带的香囊上看到了公?主的绣迹。
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这香囊是在淮安县的锦绣坊买的,殿下?这又马不停蹄地奔了过来。
许是一直紧绷的弦骤然松了下?来,殿下?在锦绣坊门口?只遥遥见了公?主一面,整个人便?倒了下?去,之后便?一直高热不退,这过了将近半个月,才终于快好了。
原本李福安以为,殿下?醒来后便?会急着去找公?主,却不想,殿下?每日里除了在房间里养病,便?是站在面朝锦绣坊的窗口?看着楼下?。
反倒让他有些捉摸不透他的想法了。
晏温轻咳了一阵子,撑着扶手起身,抬头看了眼檐下?的雨帘,语意有些寡淡,“是该回?去休息了。”
李福安一怔,偷瞄了眼太子的神情,见他面容平静,淡淡将披风拢起,转身朝亭子外走去,他急忙撑了伞跟上。
殿下?如今总让他觉得平静得过了头,尤其是在这次大病之后,不知是不是李福安的错觉,他甚至时不时会在殿下?的身上看到一丝厌世的情绪。
两人回?到客栈的时候,薛念刚好也从外面进来,带来了两个消息。
“先?说?孙季明的吧。”
晏温将披风褪下?交到李福安手里,自己走到面盆旁边,撩了水洗手,撩起的水掠过右手的时候,他下?意识摸了下?拇指,那上面的扳指被他扔了。
在扬州城的时候,某天听说?有人在某个妓馆里见到了形似沈若怜的人,他当?时心?里一紧,屠了扬州城的心?都有了。
后来冲进去找到那女子时,见不是沈若怜,他低头定定看着那女子,当?时那一瞬间,他忽然说?不出?自己的心?情。
过了许久,他沉默不语地转身,一步一步走出?那妓馆,手底下?的扳指被他卸下?来捏碎,白玉和?着鲜血洒落一地。
净完手,晏温接过李福安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走到窗旁,照旧看着锦绣坊的方向。
薛念上前一步,此前太子就让卫一查过孙季明,这次他带来的消息是才查到的,只是——有些不好开口?。
晏温见他半晌不语,手指在窗框上轻点了一下?,“怎么?”
薛念咬了咬牙,沉声道:“这孙季明,是裴词安的远房表侄。”
孙季明的祖父,是裴词安母亲的远房表哥,只是隔得有些远,关系有些绕,是以今日才查出?来。
虽说?是表侄,但其实关系已经很远了。
晏温闻言静默地站了片刻,淡淡道:“知道了,第二件事呢。”
他回?身,坐回?到椅子上捏了捏眉心?,他现在听不得“裴词安”三个字,听了就头疼。
薛念看了李福安一眼,从怀中掏出?个明黄色的折子,接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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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第二件事——”
他将折子递过去,“这是陛下?命人草拟的废黜储君的诏书,陛下?说?——”
顿了顿,“陛下?说?,他水平有限,不知这诏书写得如何,还请太子帮着斟酌一下?措辞,若是对内容不满意的,也可回?京到他面前亲自同他说?。”
薛念话还没说?完,晏温冷嗤一声,接过折子看都没看一眼直接甩到桌子上。
又来一遍。
这都数不清是这个月第几次了,他那皇帝老?子三不五时就拿废黜他太子之位一事威胁他回?京,每次都是不同的花样。
但凡他当?真废了他,他还觉得他能?耐,偏偏每次都是威胁一通,雷声大雨点小。
晏温捏着眉心?,“不必理他,你下?去吧。”
房间门关上,李福安过来劝道:“殿下?,您要不跟陛下?回?个信——”
“若真废了,倒遂了孤的心?意了,这淮安城孤瞧着就不错。”
李福安:“……”
他如今真不知道殿下?这样,若要真的到了同嘉宁公?主见面那日,又会闹出?什么动静来-
被李福安念叨的沈若怜此刻坐在窗边,打了个喷嚏。
她揉了揉鼻子,看了眼外面,还是起身过去将窗子关上了。
秋容进来给她端了一碗红枣姜茶,“方才还没进屋就听见你打喷嚏,快将这碗姜茶喝了。”
沈若怜又搓了搓鼻子,放下?手中的绣活,对秋容吐了吐舌头,“知道啦,秋容姐姐。”
秋容嗔瞪她一眼,“还有,以后记得不要光脚在房间里跑,要穿好鞋。”
沈若怜点头如捣蒜,睁着一双真诚地大眼睛,乖巧得不是一星半点儿。
秋容无奈,知道她没听进去。
她瞪她一眼,“就知道同你说?了也是白说?。”
她看她喝下?姜茶,收了碗,道:
“对了,我待会儿要出?去买些盐,家里没盐了,我今日忘买了,你在家好好待着等?我回?来。”
沈若怜一把扑过去抱住她的胳膊,“那我陪你一起去,我今日才出?去了一趟,还没逛够呢。”
秋容笑看了她一眼,“你呀,那赶紧换衣裳。”
她怎能?不知公?主是担心?她,现下?天已经开始黑了,且下?着雨外面又没什么人,她是怕她一个人出?去害怕,想要陪着她。
两人趁着天黑前出?了门,去买了些盐,沈若怜说?想吃阳春面,秋容想了想,家里的鸡蛋也不多了,便?又去买了点儿鸡蛋。
回?来的路上又买了些瓜子和?腰果,沈若怜说?晚上窝在被窝里看话本子的时候吃。
秋容笑她小馋猫,沈若怜从雨伞的伞帘下?接了水故意洒在秋容脸上,秋容就挠她痒痒。
两个人笑笑闹闹朝家走去,拐过家门口?那边巷子的时候,忽然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两人脚步一顿,原本还笑着的神色不由?变得凝重。
前面那条巷子是回?家必经之路,她们缩在一旁墙边等?了半晌,没听见什么动静,秋容将沈若怜护在身后,探出?头去朝巷子里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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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巷子里有三四个壮汉东倒西?歪地躺着,看样子都受了重伤,在那几人身旁,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手里的匕首还在滴血,显然是动手之人。
另一人只是在一旁气定神闲地站着,淡淡地睥睨了那几人一眼,撑着伞转身朝巷子另一边走去。
在他转身前,似乎不经意朝沈若怜她们这边瞥了一眼。
秋容急忙又带着沈若怜躲回?墙角,又过了许久,两人再度探出?头去看的时候,见那巷子里已经一个人也没了。
若非地上还留有被雨水冲刷的红色血迹,她们险些以为方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境。
秋容拉着沈若怜飞奔回?家,将院门和?房间门都锁得死死的,两人惊魂未定地缓了好久,秋容才拿着买来的东西?去了厨房,临走前还嘱咐她将门锁好。
沈若怜坐在椅子上,看着灯盏发愣。
方才回?来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又离得有些远,她没看清那个撑伞男子的长相?,但借着两旁人家院子里的灯火,她似乎隐隐看出?那男子穿的是一身天青色直裰。
同今日她在锦绣坊门口?看到的,那个二楼上的男人穿的衣裳一模一样。
沈若怜抿了抿唇,手中绞着帕子,心?底莫名?地窜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慌乱。
随即她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前几日她才听别人说?太子在皇宫里主持了祭祀大典,那个人定然不可能?是他。
第 59 章
因着?昨夜巷子口那件事, 第二日沈若怜和秋容都没出门,房门紧闭在家里待了一天?。
直到第三日天?放了晴,外?面街道?上人多?了起来, 沈若怜才打算去一趟锦绣坊。
秋容本?想说陪她去, 但前几日她腌的泡菜今日就要好了,若是一去一回?, 怕误了时辰,那泡菜腌过了。
沈若怜见她一脸为难,笑?道?:
“好啦好啦,你也别纠结了, 今日难得天?晴, 现下外?面路上人挤人的, 能有什?么事, 我去去就回?。”
秋容犹豫了一下,叮嘱她, “那你尽快回?来, 若是有事耽搁了,你就去锦绣坊,劳烦孙公子送你回?来, 或者托人告诉我一声,我去接你。”
沈若怜笑?着?应下, 在秋容唠唠叨叨的叮嘱里出了门。
小姑娘一身大红色石榴裙, 头上简单的绾了个坠马髻,簪着?一支银簪, 小巧精致的面容上柳眉桃腮, 饱满莹润的红唇微微抿着?,看起来灵动而俏丽。
她手中抱着?一个绣花枕头, 走在街上东瞅瞅细看看。
这个绣花枕头是城东一家富商家中女儿定亲宴要?用的,那家拿着?花样?子找到了锦绣坊,孙季明便将这活计给了她。
路过一家糖糕摊子的时候,那摊子的大娘一看她来,“哎哟”了一声,急忙开口叫住她,硬塞给她一包糖糕。
沈若怜推拒着?不要?,那大娘佯装生气:
“沈姑娘就别跟我客气了,前几日下雨没?出摊,今日好不容易见到你了。你给我孙儿做那虎头枕,我孙儿喜欢的不得了,天?天?夜里抱着?睡,我瞧着?那里面的香料貌似还有驱虫的作用?”
沈若怜不太会拒绝人,见大娘要?生气,只好接过糖糕,对她甜甜一笑?,软着?嗓音解释道?:
“是放了些驱虫的香料,但我用的都是些味道?清淡的,不会对孩子的身体有影响。”
那大娘忙应道?:
“对对,我就说嘛,这几日我那孙儿身上再没?有被蚊虫叮咬的小红包了。”
说着?,她上下打量了沈若怜一番,问道?:
“沈姑娘如?今瞧着?……及笄了?”
沈若怜抿了抿唇,敛眸轻轻点了下头,“及笄了。”
那大娘凑上来小声问,“可有许了人家了?我瞧你和你那姐姐两人孤身来淮安,可是来投亲还是?若是没?许人家,大娘给你瞅瞅,你们俩姑娘家独身住着?也不安全。”
沈若怜退后一步,笑?了笑?:“大娘不必为我挂心了,我——”
“暂无这方面考量。”
那大娘也不是个爱挖人底的,见她这样?,只道?她心中或许早有意?中人,便乐呵呵地笑?了,“沈姑娘人美心善,将来也不知道?谁能有这福气娶到你。”
沈若怜微微垂眸佯装害羞的模样?,低低道?了声“还有事”,抱紧鸳鸯枕便快步离开了。
到了锦绣坊,孙季明恰好在门口送完客,见她过来顺手接过她手里的鸳鸯枕,扫了眼她提在手中的糖糕,笑?道?:
“不是不爱吃糖了么,怎还买些糖糕?”
沈若怜同他一道?进去,“走路上糖糕摊子上的张大娘给的。”
说着?她恰好看到小桃子她们,她努努嘴,“刚好给大家分着?吃了。”
孙季明笑?了笑?,过去将鸳鸯枕给小二,吩咐他将东西送到城东雇主家中,又招呼了小桃子和小芳她们几个过来,“沈姑娘给你们带的糖糕,先来趁热吃。”
小桃子和小芳她们几个都是绣馆的学徒,家都在附近十几里开外?的村子里,十二三岁的年纪,就被家人送了过来,让她们边学收益边给自己挣些嫁妆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若怜将糖糕分给她们,看她们兴高采烈地分糖糕吃,她心里愉悦之下隐隐又生出些许感慨。
糖糕铺子的张大娘与她住同一条巷子,从?前在她和秋容搬过来时帮过她们不少,那日她无意?间得知大娘的孙子快过生日了,便连夜绣了个枕头,又加了些自己配制的香料。
本?以为就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她都没?放在心上,却不想今日得了张大娘的感谢。
沈若怜从?前在宫里的时候,没?为生计发愁过,刺绣和制香不过和京中其他贵女一样?,是平日里的消遣,若非为着?要?在晏温面前争口气,她也不会用心去学。
然而没?想到从?前的消遣,竟让她在独立生活的时候,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也能给周围人带去一些微不足道?的帮助。
从?前她觉得自己离不开晏温的庇护,也不敢踏出皇宫半步,如?今真到了这一步,她反倒觉得没?那么难了,反倒她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自由。
她仍是那个眼窝子浅,情绪一激动就容易掉眼泪的姑娘,但她觉得这一路走来自己心中比以前坚强了不少。
孙季明碰了碰她的胳膊,“想什?么呢?叫你半天?不见你应声。”
沈若怜猛地回?过神来,见他正一脸揶揄地看着?自己,她轻笑?了一声,捏了块儿糖糕递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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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吃吧,那日我问你要?的绣线你给我准备好了么?我要?回?去了。”
孙季明咬了口糖糕,道?:
“你别急呀,我还有事跟你说呢,福寿班确定两日后来淮安了,我托朋友提前买了六张票,到时候你我还有你姐姐,季昭,再加上小桃子和小芳咱们几个去看。”
沈若怜正要?起身,闻言回?头看他,“你都将票买了?不是说好我请你们看的。”
孙季明挑了挑眉,“那便拿你的鸳鸯枕抵了好了。”
沈若怜点头,“行。”
正说着?,一旁掌柜过来说,今日约的那家采购商说是临时有事来不了了。
沈若怜见孙季明蹙眉,忍不住问,“那家采购商很重?要?么?若是不来会耽搁什?么事么?”
孙季明摇头,“倒也没?什?么,只不过为表诚意?,我在凌烟湖包了一艘画舫,如?今这钱都付了,他们却不来了。”
说着?,他抬头看她,“要?不这样?吧,咱俩待会儿去游湖吧,左右钱也是掏了,不去也不会退。”
沈若怜本?想拒绝,但孙季明既然都说钱不会退了,若是不去岂不是浪费,她犹豫了片刻,点点头,“那走吧。”
今日天?色难得放晴,艳阳高照,凌烟湖边行人如?织,湖上波光粼粼,湖面上许多?画舫来来往往,不时有琴音传来,皆是消遣玩乐之人。
沈若怜跟着?孙季明到的时候,他们的画舫正在岸边等着?,画舫是一座两层的小船,不大,却胜在精致。
见二人来,那老板立刻将船拉到了岸边,用揽绳拴住,搭了块儿板子,笑?道?:
“哎哟,两位客人可慢着?些走喂。”
孙季明站在木板旁边,将胳膊抬起向前伸过去,“若是不介意?,扶着?我的胳膊再踩上去。”
沈若怜摇了摇头,笑?道?,“没?关系,我自己小心些就好。”
孙季明也不勉强她,看她自己小心翼翼走上去,在她身后虚虚抬手护着?她。
沈若怜刚踏上木板的时候,便觉得不远处的画舫里似乎有一道?视线在看着?自己。
她脚底下步子一顿,抬头朝那边看去。
却只见一艘三层的画舫从?前面划过,什?么也看不真切。
然而她这一分神,身子却不由晃了晃,身后一双大手立刻扶住她的腰,替她稳住身形,将她扶到了船上。
刚一站稳,沈若怜立刻与孙季明拉开距离,低头略显慌张地对他道?了谢。
孙季明没?说什?么,带着?她上了画舫二楼。
沈若怜刚一上楼梯,便看见二楼的窗户边备了小菜和一壶江南春,从?窗口看下去,阳光明媚,水波荡漾,湖岸边人群往来,花草葳蕤,一片江南的繁盛景象。
她唇畔不自觉弯了起来,方才?的插曲早被她抛在脑后,笑?眯眯过去到窗边坐下,欢快不已:
“呀,难怪总说人人都想来江南呢,这江南富庶之地,大家都这般会享受。”
孙季明倒了杯江南春给她,“可不是,享受的地方多?着?呢,回?头再带你去别的地方玩玩。”
沈若怜笑?着?刚要?说话,方才?那被人盯视的感觉又出现了。
她动作一顿,朝外?看去,见还是方才?那艘三层的画舫。
这次她看清了,在那画舫三楼的窗口,坐着?一个玄衣男子,只是那窗户的竹帘搭落下来,挡住了他的面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知为何,沈若怜心脏突地一跳,生出一阵莫名的心慌。
孙季明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蹙眉道?,“此人便是那日在酒楼给你送伞之人。”
沈若怜一怔,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我认得他食指上的指环。”
沈若怜看了一眼,见那人右手食指上确实戴了一个极细的墨玉指环。
她又刻意?朝他拇指上看了一眼,见并没?有那枚嵌着?蓝宝石的白玉扳指,心里不由放松了几分。
正想着?,楼下忽然传来侍者的声音,“孙公子,隔壁画舫的公子命人送来了一壶酒,说是给您和这位姑娘助兴的。”
沈若怜握着?酒杯的手一紧,下意?识又朝那艘画舫三楼看去,那人已经将竹帘彻底放了下来,她什?么都看不到了。
然而她却仍能感觉到,那人正透过竹帘在盯视着?她。
孙季明也觉得疑惑,问上来的小二,“那位公子为何突然送酒给我们?可让你带了什?么话?”
那侍者挠挠头,“倒也没?带什?么话,就是说给二位助兴,不过那位周公子出手倒是阔绰,今日这湖上的所有画舫,他都送了酒。”
沈若怜出声问,“你说他姓周?”
“是啊。”
沈若怜闻言,原本?揪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看来是她想多?了,况且人家还给所有的画舫都送了,也没?有刻意?给他们一家送。
她笑?着?道?了谢,那侍者下去没?一会儿,那艘三层的画舫便也开走了,一切都好似十分平常。
孙季明看了眼逐渐远离的画舫,担忧道?:
“我总觉得此人有些危险,你若是——”
他话还没?说完,湖面划过来一艘小船,船上正是锦绣坊的小二,那人朝二楼的孙季明喊:
“少东家,店里来了个北方的富商,说是要?收购一万匹布料,现下正在店里等着?,掌柜的让我来叫您。”
孙季明面容一哽,屁股还没?坐热,怎就状况频出。
沈若怜笑?道?:“看来今日这画舫的钱注定打水漂了,好了,我们回?去吧,你这正事要?紧。”
孙季明有些不好意?思,带着?她又回?到岸边,原本?还说要?送她回?去,沈若怜拒绝了,让他赶紧回?店里处理事情,她自己沿着?湖边走走再回?去。
孙季明走后,沈若怜站回?到岸边,视线在湖面上缓缓扫过,却再没?见到方才?那艘三层的画舫了。
她敛下眼睑,羽睫不住轻颤,沉默了半晌,快步朝家里走去。
秋容见她回?来得急匆匆的,面色也不好,不由担心问,“公主怎么了?可是碰到什?么人了?还是有人欺负你了?”
沈若怜抬头看了看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忍住,道?:
“秋容,我们收拾收拾东西,过几天?就走。”
秋容一愣,神情严肃起来,“走?去哪儿?”
沈若怜心里慌得厉害,越想越觉得这几日碰到的那个男人太过诡异。
小姑娘眼眶泛红,面上神情慌乱,有些六神无主,却还强装镇定,紧攥住袖子,故作平静道?:
“去哪儿都行,总之你这两日收拾收拾,我将最后一批帕子给锦绣坊交了货,咱们就走。”
“好。”
秋容见她这样?,也不再多?问,接过她手中的绣线,将她拉到屋里,宽慰道?:
“我这就收拾,你也别多?想了,晚上我熬了粥,还有你最爱的螃蟹,腌的泡菜我也尝了,刚刚好,待会儿你多?吃些。”
沈若怜轻吸了一口气,点点头,扯开一抹笑?意?,“好。”
这日晚间,沈若怜又做了个梦。
梦里她又回?到了东宫那个房间,脚底下的铁链子被晏温拴在了床上,她下不了床,而他则每夜都会来,毫无节制地索取。
第二日醒来,沈若怜照镜子的时候,突然看到自己满脸尚未褪去的潮红,眼角还隐有些媚态。
她猛地将镜子倒扣在妆台上,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好几圈,才?勉强压下心底那丝羞耻。
好烦啊,她不懂为什?么会突然梦见他,也不懂为什?么仅仅只是做了个梦,自己就会变成这样?。
……
又过了两日,沈若怜和秋容提前用了晚饭。
外?面倾盆大雨,福寿班唱戏的梨园又离她们住的地方有些距离,两人便打算早走一些,然而才?刚到门口,便看见孙季明家的马车拐进巷子。
马车在两人面前停下,孙季明掀帘出来,“上车。”
沈若怜也没?推辞,收了伞带着?秋容上了车。
几人到的时候,梨园里早就宾朋满座,尽管他们提前预约,也只约到了一楼的位置,据说二楼正对舞台的位置被一位十分神秘的贵客包下了。
不知为何,沈若怜忽然又想起了那个男人。
几人坐定没?多?久,戏班子开始表演,演的还是同京城沈若怜在万寿楼看的一样?。
她看了看,忽然开始出神,思绪不自觉飘到了那夜万寿楼的后台。
昏暗的灯光,咿咿呀呀的唱腔,逼仄的暗室和冰冷的桌面,以及……男人呼在耳畔的灼热气息和脚踝上带着?薄茧的滚烫掌心。
沈若怜呼吸有些不稳,即便隔了这么长时间,她想起那夜的一切,仍然觉得慌乱不已。
也就是在那夜,他眼底透着?玩味,笑?着?对她说,“及笄那日,孤会送你一份大礼。”
然后一切变得失控。
沈若怜忽然觉得自己胸口窒闷得难受,她捂着?胸口,慌慌张张想喝口水,结果却不小心碰翻了茶杯。
孙季明将杯子扶起,重?新添了杯茶给她,凑过来蹙眉问她,“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沈若怜抿了口茶水,压下胸口的窒闷,摇了摇头,尽量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戏台上,轻声说,“没?有,就是方才?忽然有些发闷。”
孙季明看了看周围,确实人挤人的,他问:“要?不,我陪你出去走走?”
沈若怜摇头,刚想开口说话,忽然感觉肩膀被人搭上,一个醉醺醺的声音和着?酒气在耳畔响起:
“哟,这不是沈姑娘么?来看戏啊?怎的爷三番五次邀你你不来,这孙季明一叫你你就来了啊?”
孙季明拨开那男人的手,将沈若怜护在身后,厉声道?:“王昌!你别耍酒疯!”
那名唤王昌的冷笑?一声,作势还要?过来摸沈若怜的脸,笑?得淫//邪不已,“哟,这么维护这小娘子,怕不是你俩都睡过了——啊!”
他话音未落,忽然不知从?哪射来一支细小的弩箭,直直将他伸出去摸沈若怜的手射了个洞穿。
王昌抱着?手滚在地上嚎啕不已,痛呼声立刻引来酒楼所有人的注意?,众人一见那景象吓得纷纷躲了开去。
孙季明趁乱飞快环视了一圈四周,并未发现那弩箭是从?哪儿射出的,也急忙护着?沈若怜,顺着?人群一道?从?梨园出来。
经过这么一出,那梨园的戏也唱不成了,孙季明让沈若怜和秋容先回?去,他自己再返回?梨园配合衙门调查。
原本?沈若怜还不肯,但秋容和孙季明都劝她,她最后才?答应说自己先回?去,若是有需要?,她便去衙门作证。
夜里雨下得更大了,雨点噼里啪啦砸在房顶和地面上,间或夹杂着?一道?巨大的惊雷和闪电。
马车疾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马蹄和车轮碾过街面上来不及排出去的积水,溅起一片片水花,狂风将车帘吹得“呼啦啦”疯狂作响,即便关着?窗,冷风仍往车厢里猛灌。
马车很快停在沈若怜家门口,雨声太大,他们说话都要?用喊的。
孙季明没?下马车,看着?她们进去,又即刻调转了车头朝衙门方向去了。
秋容原本?还怕沈若怜因为今日的事吓着?,想着?去她房间陪陪她,但沈若怜今日频繁想起晏温,本?就有些心慌,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便让秋容回?了自己房间。
她等秋容回?去,自己在廊下裹着?披风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冷风都快将她吹透了,她才?吸了吸鼻子,转身推门而入。
然而她才?刚进房间,房门忽然“哐”的一声巨响,被风吹得紧紧闭上。
她心底一悸,下意?识回?身去看,还未反应过来,忽觉腰上一紧,整个人被一具坚实而火热的身躯紧紧压在了冰冷的墙上。
“呀!你——救……唔……救命!”
窗外?雷雨交加,一声惊雷恰在此时砸进房间,将她的喊声尽数淹没?。
沈若怜只觉得脖颈被男人的大掌掐住,他的虎口强势地将她的下颌抬起,下一瞬唇上覆上来一阵湿热。
“唔!”
沈若怜猛地瞪大眼睛,刚要?挣扎,双手便被人用绸带三两下绑了起来压至头顶,唇上越发发了狠地厮磨吮咬。
窗框被风吹得“哐哐”直响,一阵冷风从?门缝挤进来,沈若怜闻到面前男人身上若有似无地青竹香,她浑身一僵,忽然忘记了挣扎。
男人见她如?此反应,喉咙里溢出一丝闷笑?,掐住她的脸颊,迫她张口。
“呜呜呜……”
口腔被占领,脖颈上的大手掐得她几乎喘不上起来,沈若怜猛地回?过了神,抬腿就想踢他。
男人目光一沉,压住她,用更加凶狠地力道?勾着?她的小舌,卷弄吮吸。
手腕被绸带绑得生疼。
雨声越来越剧烈,幽蓝色的闪电映进来,沈若怜看清晏温额角鼓跳的青筋和毫无情绪的冰冷眼底。
他的吻激烈而极富技巧,却没?有一丝感情,清醒地看着?她因他的吻而沉沦。
她被他吻得几乎失了力道?,他占据了她的所有呼吸,贪婪地攫取她口腔里甜嫩的一切。
沈若怜渐渐听不到外?面的狂风暴雨,全身所有感官都集中在了与他交缠的唇舌上。
舌尖被吻到发麻。
隐隐的窒息感让沈若怜身子发软、发烫,她被他高大的身躯紧紧禁锢,挣扎不了半分,只能脆弱无依地仰着?小脸,檀口微张任他掠夺,渐渐软在他怀中。
又一声惊雷砸进来,晏温猛地抱起她朝内室走去,一边吻她一边将她压进了床褥间。
外?面雨声更甚,不要?命一般砸向房檐,风拍打窗框,和着?惊雷,几乎像是要?破窗而入。
房中潮湿而黑暗。
后背冰冷的被褥让沈若怜混沌的脑中陡然清醒过来,她哭着?挣扎,口中呜咽不停。
晏温嗤笑?一声,撑起身子自上而下睨着?她,拇指顺着?她潮红的面颊一路向下,刮过她眼角的泪珠,最后停在她耳后薄而敏感的皮肤上。
男人眼底的冰冷逐渐被幽深而复杂的情绪替代。
仿若情人间缱绻的呢喃,又压抑着?克制不住的思念和眷恋,他盯着?她:
“沈若怜,孤来接你回?家。”
第 60 章
外面的?雨声小了?一些, 风却更猛烈了?,树影摇曳映在对面的窗纸上,七零八落。
沈若怜努力睁着眼睛, 试图在黑暗中看清男人的?神情。
一些她以为很久远的记忆, 忽然间像洪水一般倾泻而来,瞬间将她淹没在洪流中, 她心口开始发闷,张着嘴大口喘息。
房间中挤进来的风冷而锋利,刀刃一般划在两人身上。
晏温的?视线在她面容上细细描摹了?许久,轻叹一声, 将她腕上的?绸带解开, 起身把她拥进怀中, 轻轻擦掉她眼角的?泪。
他的?动作极轻, 每一下触碰都带着珍重与小心。
或许是前几日就有隐隐的?预感,此刻见?到他, 沈若怜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激动。
她偏过头, 躲开他的?手,自己狠狠抹了?两把泪,哑着嗓子问?他, “你又想如何?抓我回去继续锁着么??我想不通——”
她看向他,神色复杂, “我想不通我有什么?值得你不远千里也要找到我的?, 当初是你先?一次次将满怀赤诚爱慕着你的?我推开,毫不犹豫将我推到裴词安身边的?。”
“如今你这般, 又有何意义。”
小姑娘似乎真的?长大了?, 虽然眼眶泛红,眼底还忍不住闪着泪光, 但她却能极力克制住自己用尽量平静的?语调说着过去的?难堪。
曾经小包子一般可爱的?面容,也多?了?几分妩媚艳丽的?韵味,瞪着泪眼看他时,不再只有可怜巴巴的?委屈。
晏温的?手在空中停了?半晌,微微蜷起手指,风从他半空的?手掌心里穿过,带着难以捕捉的?冰冷。
他手指动了?动,缓缓收回手。
指尖还残留有她的?眼泪,湿濡的?液体顺着指腹的?纹路嵌进每一条浅浅的?沟壑中,冰凉浸透皮肤。
是不是只有真正放下了?,她才能平静地说出方才那些话。
晏温缓慢摩挲着手指,“对不起,是孤看清自己的?心意太晚。”
他的?喉结滚动,眼底漫上苦涩,语意轻柔:
“娇娇,不闹了?好?不好?,同孤回去,孤那夜说的?话句句出自真心。”
在耀城的?时候,他曾想过好?好?同她过,想着慢慢哄她总能将人哄好?。
可回来后得知她竟逃了?,猝不及防的?变故令他心底最先?生出的?是暴虐的?占有欲,当时他想的?是定要将她抓回来,既然她不领情,那便锁她一辈子好?了?。
然而这一个多?月在路上几经辗转,他心底的?暴虐逐渐被思念和恐慌所?代替。
他怕在下一个地点找不到她,他怕听到每一个关于她的?假线索,他怕一次次的?失望,更害怕以某种他难以承受的?方式找到她。
那是他的?娇娇,他带在身边宠着疼着哄了?九年的?小姑娘,他舍不得她在外面受一点委屈。
最后一次他几乎撑不住的?时候,便是在扬州青楼那次。
像是堆叠到极点的?崩溃倏然决了?堤,若非那青楼的?女子不是她,若非后来在淮安城找到完好?无损的?她,他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
后来找到她,他便病倒了?。
原本病好?得差不多?后,他想去看她,可每每看着她言笑晏晏的?样子,看着她洒脱灿烂的?笑容,他就会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怯懦。
他从不是一个优柔寡断之?人,却第?一次在想要见?她这件事上缕缕犹豫。
直到看到她与孙季明日渐亲密,他心底的?酸涩催使着他,终于在今日看到她被欺负时爆发了?出来。
一个多?月的?晃晃荡荡,漂浮不定的?心绪,终于在她推门而入的?那一刻爆发了?。
原本只想紧紧拥着她,最后却演变成了?狂风骤雨的?吻,他想看她因他动情,怀中的?温软甚至让他险些把持不住,想要立刻占有她。
他急不可耐地在她身上寻求这一个多?月几近崩溃的?抚慰。
可在看到她哭着挣扎的?时候,他又忽然想起陈莺说的?那句“若是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又如何想要她平等的?来爱你”。
他忽然就不忍心了?。
他身为上位者?,很少有人跟他提及“尊重”一词,他对父母是孝,对臣下是仁厚,对太傅是敬重。
手握生杀大权,他可以极尽克制,永远维持着恭瑾温和的?样子,甚至曾经对孙婧初,他所?表现出的?某些时候的?温情,也只是他觉得“应当”如此。
他习惯了?一切按部就班地“上演”,但在此前,他却从未有一次认真审视过“尊重”这个词。
方才那一吻缓解了?他的?不安,屋内空气被冷风翻卷着,晏温将她身上的?披风拢了?拢,眼睑微敛:
“沈若怜,从前是孤太过高傲,从未顾及过你的?感受,今后……孤会学着去尊重你,跟孤回去,好?不好??”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真诚,同从前一样,带着一□□哄的?意味,沈若怜甚至觉得他下一瞬就会过来摸摸她的?头,笑着让她乖。
可他没有,他只是看着她,直视着她的?眼睛,将他自己所?有情绪坦诚地摆在她面前。
沈若怜敛下眸子,眼底眸光闪烁,她攥紧披风领口,低声道?:
“若你当真要尊重我,就该放我走?。”
头顶的?视线遽然一沉,她余光瞥见?他的?身影动了?动,一股戾气倏然自他身上迸发出来。
沈若怜心里一紧,下意识向后躲去,下一刻听见?男人沉哑的?声音,“娇娇,你当知道?,孤所?说的?尊重,是以你愿意跟孤回去为前提。”
沈若怜听出他声音里的?克制,像是裹了?鞘的?利刃。
此刻狂风骤雨,屋中漆黑一片,对面的?男人报着必将她捉回去的?心态坐在她的?床畔,她能感受到他竭力压抑的?蠢蠢欲动的?占有欲。
沈若怜心跳如擂鼓,吞了?吞口水,小小声地妥协道?:
“可你、可你说着尊重我,便总要给我些准备的?时间。”
她说完后,房中一片沉默,床帐中的?四方空间里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她感觉晏温定定看了?自己很久,随后,听见?他轻叹了?一声,无奈道?:
“你要准备多?久?”
沈若怜抿唇,“三?日。”
“好?。”
他答得飞快。
沈若怜手心泛出细汗,湿滑黏腻的?触感被风一吹凉得难受,她竭力保持着声线的?平稳,“这三?日,你不能来找我。”
晏温看了?她两眼,“好?。”
她看向他手背上隐隐凸起的?青筋,深吸两口气,继续谈条件:
“也不能让你的?人盯着我。”
话音刚落,她又立刻补充,“既是说要尊重我,便不要让人盯着我,我不喜欢,这三?日我要将锦绣坊最后一批货做完。”
她将手心里的?汗擦在披风上,犹豫了?一下,过去主动揽住他的?腰,软着嗓音道?:
“皇兄,其?实这一个多?月,娇娇也很想你。”
男人的?身子僵了?一瞬,他看了?她许久,眼底情绪犀利而复杂。
最后他轻阖了?眸子,哑声道?:
“好?。”
他在她发顶轻轻抚摸了?一下,“但是沈若怜,你不能骗孤。”
说完,将她环在腰上的?手拿开,不发一言径直起身出门离开。
直到门外再也听不到他的?脚步声,沈若怜才像是浑身虚脱了?一般,身子一软瘫靠在墙上,脊背的?冷汗顺着衣衫泅开-
风雨如晦的?夜晚,即便是撑着伞也无济于事。
晏温坐上马车,衣摆处的?湿冷让他心里分外烦躁,他想起她最后主动抱自己那一幕,眸底的?复杂情绪愈发明显。
他从一旁的?抽屉里抽出一支薄荷香点燃,闭眼撑靠在榻上,捏揉着眉心,舌尖一遍遍碾压过齿尖。
过了?许久,他长舒一口气,问?李福安,“纪天师当初给的?那个药,确定不会对她的?身子有碍?”
李福安瞥了?眼太子的?神色,如实道?:
“确定不会。”
“唔。”
晏温淡淡应了?一声,将手背搭在眼帘上,有些疲惫地靠着没出声。
昏黄的?灯光将他的?面容切割的?晦暗不明,车厢里潮气蒸腾。
过了?半晌,就在李福安以为殿下已经眯着了?的?时候,忽听他又说,“改日再让他给孤送些过来。”
李福安身子一凛,犹豫道?:“可若哪天要解这药,只怕是于殿——”
“无妨。”
晏温淡淡打断他的?话,语气不容置喙。
李福安:“……是。”-
沈若怜又在床上坐了?会儿,直到确定晏温不会回来后,她飞快翻下床,鞋都来不及穿,冲到秋容房间外敲门。
敲了?好?一阵儿,房门打开,秋容披着外裳出现在门口,满脸担忧,“怎么?了?公主,有什么?事么??”
她看她脸色不太好?,又问?,“可是让梦魇着了??”
沈若怜缓了?两口气,抓住她的?手臂,掌心的?温热让她的?心稍微安定了?些,她急道?:
“我们,我们快收拾东西,连夜跑。”
秋容一愣,“怎么?了?,今夜这大雨——”
“他来了?!”
沈若怜急得跺脚:
“他、他找到我了?,咱们赶紧跑吧。”
秋容面色陡然一变,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倾盆大雨,点点头,安抚道?:“好?,我这就收拾东西,咱们等会儿就走?,公主也先?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沈若怜松开她,一刻不停又朝自己房间跑回去,“好?。”
待到两人将东西收拾好?,许是天公作美,原本的?大雨收了?势变成了?毛毛细雨,天边也快亮了?起来。
沈若怜和秋容一人抱着一个包裹,带了?些金瓜子和衣裳之?类的?。
有些带不了?的?金银细软她们找了?个地方埋了?起来,又给孙季明留了?信,到时候孙季明自会替她们保管。
两人赶在天亮前从城东出了?城,顺着小路进了?山,山里边有一个十分隐秘的?村庄,沈若怜准备和秋容过去躲躲。
这附近的?地形沈若怜之?前详细问?过人,就是怕哪一日若是被他找到自己能顺利溜走?。
到了?山里,雨彻底停了?,只是地下的?路泥泞而湿滑,两人相互搀扶着,走?得异常艰难。
她们一路向上爬,翻过最高处的?山头,站在悬崖边,已经远远能眺望见?山底下那个村落了?。
沈若怜心头一喜,正想回头叫秋容,忽听得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她笑容倏然僵在脸上,猛地回头朝那马蹄声的?来处看了?一眼,就见?晏温一脸冷峻地骑在快马上,带领着诸多?暗卫朝她这边策马奔来。
沈若怜只看了?一眼,转身拉着秋容就往山下跑,身后传来晏温急切甚至带着惊惧的?声音在喊她的?名字。
她没回头,不要命一般向前跑。
然而才跑出没几步,耳畔忽然刮过一阵冷风,一支羽箭“咻”的?一声钉在她身前的?树干上。
沈若怜吓了?一跳,脚底下发软的?功夫,就被男人从身后抱住向前扑了?两步。
她心里惊惧不已,一边挣扎,一边下意识拔下头上的?银簪,不要命一般朝晏温胳膊上戳。
谁料下一瞬银光一闪,原本她站立的?地方直直扎下一柄长刀。
她猛地愣住,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开口,她和晏温站立的?地方脚底下泥土一松,两人一道?猝不及防地朝着悬崖下滚了?下去。
她被晏温紧紧护在怀中,天旋地转间飞速下坠,不知过了?多?久,沈若怜脑袋上一疼,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等到她再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四周分外安静,只能听到不远处溪水流淌的?声音。
沈若怜摸索着从床上坐起,身边立刻传来晏温沙哑的?声音,“你醒了??”
沈若怜顺着声音看过去,却什么?都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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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底蔓延起无尽恐惧,却仍是不死心,颤声问?:
“怎、怎么?不点灯。”
身旁的?床榻向下塌陷,下一瞬,男人坚实的?胸膛靠过来,将她轻轻揽了?进去,愧疚道?:
“是孤没有保护好?你,不过村里的?郎中已经看过了?,你只是短暂失明,过几日便会好?的?。”
沈若怜一愣,“村里?短暂失明?”
晏温安抚一般轻轻抚摸着她的?发顶,温声道?:
“嗯,我们滚下来的?地方恰好?离你看到的?那个村子不远,你磕到了?脑袋,有些淤血,所?以暂时看不见?东西,不过后面会好?的?。”
“别怕,孤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沈若怜本想推开他,可眼前骤然的?黑暗和陌生的?环境让她害怕,她只有紧紧抓住他才能寻得一丝心安。
她轻声问?他,“方才那些是否是山匪……秋容怎么?样了??”
晏温眸底闪过冷戾,语气却愈发温柔,“方才那些人恐怕不只是山匪那么?简单,想必是陈王的?逆党之?流,所?以此刻我们还不能出山,至于秋容,有消息了?孤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沈若怜沉默着不再说话了?,过了?会儿,她终于渐渐平复了?下来。
晏温问?她,“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让孤看看。”
她一僵,重重将他推开,向后蹭了?两下,“不用了?,不需要,你离我远些。”
她感觉晏温在看着她,他似乎隐隐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沈若怜低着头,心里越发难安。
过了?良久,她听见?他淡淡笑了?一声,温声哄她:
“那孤让这家农户的?女主人帮你看看身上的?伤如何?尤其?你腿上的?伤,必须得上药。”
经他这么?一说,沈若怜才察觉到自己小腿上一片刺疼,应当是方才滚下来时被树枝扎伤了?。
她抿了?抿唇,低低道?了?声,“好?。”
末了?又故作强硬地补充,“不过你出去。”
晏温倒是好?脾气地应了?一声,“好?,孤去替你煎药。”
耳畔脚步声渐远,未出片刻,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哎哟姑娘,你可醒了?,你别害怕,我家那口子是村上的?郎中,他替你看过了?,你这眼睛不会一直看不见?的?。”
那大婶坐过来,“瞧瞧,这么?漂亮的?脸蛋子,若是眼睛看不见?了?多?可惜,来,我先?帮你给腿上上药。”
沈若怜笑笑没说话,自己摸索着将裙子撩开。
那大婶也不介意她不搭话,一边帮她上药一边一个人絮絮叨叨,“哎呀,你这伤也是够深的?,不过和你夫君比起来,你这已经算好?的?啦!”
沈若怜动作一顿,“夫君?”
那大婶“啊”了?一声,“不是么??他是这么?说的?啊。”
沈若怜默默垂首,那大婶以为她是害羞,又接着道?:
“你也是多?亏被你夫君护着呢,你是没瞧见?,他身上的?伤密密麻麻,哎哟,要说最严重的?还是在手臂上,那么?深一个伤口,瞧着都不像是树枝刺伤的?了?。”
沈若怜抿着唇没说话,忽然有些窘,想起自己刺向他那一簪子,这大婶说的?就是那个吧。
当时她误以为那支箭是他射出的?,以为他恼羞成怒要杀了?自己,着急之?下出于自保才扎了?他,结果?后来看到那刀才知,他是为了?保护她。
大婶替她上了?药,又简单看了?看她身上别处,满意地说,“嘿,都说了?你夫君将你护得好?,小姑娘身上白?白?净净才好?看。”
沈若怜被她一口一个“夫君”说得有些不适应,低低同她道?了?声谢,便作势要休息。
大婶热心地将她扶着躺好?,又给她盖了?被子才离开。
屋中没了?人,被黑暗包裹的?恐惧再度袭来,沈若怜到底没忍住捂着被子小声哭了?出来。
她原本就是为了?逃避他的?,结果?弄巧成拙,偏偏此刻除了?他,没有任何人可以让她倚靠。
简直就是自投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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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自己眼睛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她心底又害怕又憋闷。
这般小声哭了?一阵,沈若怜忽听得门外传来晏温的?脚步声,急忙收了?声,飞快将自己脸上的?泪抹了?,吸了?吸鼻子,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晏温进来将碗放在桌上,过来坐到床边轻声唤她,“娇娇,睡着了?么??起来喝了?药再睡。”
见?她没动,他过来动作轻柔地抱她,“乖,孤给你准备了?蜂蜜——”
沈若怜被他抱起,听他声音顿住,她心底一慌,就感觉自己的?脸被他轻轻捧了?起来。
男人温热的?指腹轻轻拂过她的?眼角,她看不到他的?神情,却听见?他语气里满是心疼,“别哭了?,喝了?药就能看见?了?,都是孤不好?。”
沈若怜又吸了?吸鼻子,侧头躲开他的?手,朝他伸出手去,“药。”
晏温过去端了?药,“孤喂你。”
沈若怜开口时带着鼻音,语气执拗,“自己喝。”
她感觉晏温看了?她片刻,将药碗放进她的?手心没说话。
沈若怜接住,颤颤巍巍端过来,却因为看不见?,手一抖,碗里的?药漾出来一小半。
晏温急忙扶住她的?手,替她端稳,“不怪你,是孤盛得太满了?。”
沈若怜心底闷闷的?,没说话,一口将药灌下去。
喝完了?药,晏温又给她倒了?半杯蜂蜜水,看她喝下后,他放了?杯子,忽然过来动手开始脱她的?衣裳。
沈若怜吓了?一跳,死死拽住衣裳,吓得小脸失色,“你、你干什么?——我都这样了?,你还碰我?隔、隔壁大婶还在……”
她感觉晏温动作停了?下来,看了?她一眼,忽然闷笑了?声,无奈道?:
“孤去给你洗衣服。”
沈若怜一怔,在摸到自己袖口那片潮湿时才反应过来,是方才洒的?药。
她面颊忽然一阵发烫,咬着唇,默不作声地三?两下将自己的?外裳脱了?,递给他,撇开头去。
晏温又轻笑了?一声,接过她的?衣裳。
听见?他的?脚步声快走?出去的?时候,沈若怜到底没忍住,犹豫了?一下,问?他,“你会洗么??”
他那么?金尊玉贵的?人,在宫里就是喝水都有李福安给他倒好?,她就那么?一件衣裳,可别被他给洗坏了?。
她听见?晏温脚步顿在门边,他貌似思考了?片刻,很认真地回答,“应当不难。”
沈若怜:“……”
算了?,眼睛什么?时候才能好?,她要离开。
晏温去了?没一会儿就回来了?,一整个下午都陪在她身边,怕她无聊,他将她抱到院子里,陪她讲了?许多?从前两人的?趣事。
起初沈若怜还很抗拒,就只有他一人再说,渐渐的?说得多?了?,沈若怜偶尔也会搭一两声腔。
晚上大婶做好?了?饭,沈若怜又不情不愿地任他给自己喂着吃了?。
吃过饭后沈若怜就开始焦虑不安,她觉得晏温定然看出她的?焦虑了?,但他什么?也没说。
一直到了?晚上,隔壁大婶和大叔都已经关门睡下,沈若怜的?焦虑彻底到达了?顶峰。
她抓了?抓袖摆,犹豫着开口,“咱俩分开睡。”
想了?想,她强撑着语气,故作镇定道?:
“我不与你争,我睡地铺。”
晏温轻笑着“唔”了?一声,然后竟然真的?打了?地铺,随后不客气地将被子一掀,躺进了?床上。
沈若怜:“……”
她甚至能想到他“唔”那一声的?时候,定是满眼揶揄地对自己挑了?挑眉。
她看不见?东西,在椅子上又坐了?会儿,直到实在坐不住了?,才起身打算摸索着去地铺那里躺下。
然而刚站起来,她就听见?床上人一个翻身下来,三?两步来到她身边,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呀!”
沈若怜吓了?一跳,下意识抓紧他的?袖子,感觉他将自己抱到了?床边放在床上。
“你——”
“别说话。”
晏温打断她,将被子给她裹紧,自己则躺在了?一旁的?地铺上,语气有些冷硬:
“睡觉。”
山里的?夜晚冷,哪哪儿都是凉的?。
可沈若怜一钻进被窝,就感觉到一阵带着他体温的?暖意,她有些不自在,缩在被子里,就像被他抱进了?怀中一般,鼻腔里萦绕的?到处都是他的?气息。
辗转了?许久,困意渐渐来袭,感觉他并不会对自己做什么?,沈若怜再撑不住闭眼睡了?。
然而迷迷糊糊睡了?没多?久,她又被冻醒了?。
手脚凉得厉害,她悄悄在被子里将自己缩成一团,默默搓着手。
忽然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背后贴上来一个火热的?胸膛,男人的?手臂穿过她颈下,一把将她捞进怀中。
他一只手将她两只小手包进温暖的?掌心,温热的?体温不断渡给她。
沈若怜下意识就想远离他,男人紧了?紧手臂,用威胁的?语气在她耳畔道?:
“你若再挣扎,孤不介意做些什么?别的?帮你取暖。”
沈若怜身子一僵,老?老?实实不敢再动一下。
有了?男人身上的?温度,她的?手脚很快暖和了?起来,困意再度向她袭来,就在她昏昏欲睡的?时候,隔壁房间突然发出一声细小的?动静。
沈若怜猛地睁大眼睛,又意识到自己什么?也看不见?。
她听见?隔壁房间动静越来越大,床板发出“咯吱”声,间或夹杂着男人的?低骂。
那些声音就跟自己一墙之?隔。
许是紧贴着晏温的?缘故,沈若怜心跳开始不自觉加快,唇舌发干,身上也越来越热,感觉被窝都像是变成了?一个滚烫的?火炉。
身后男人没动静,应当是睡着了?,她吞了?吞口水,小小地,一下一下从他怀里挪了?出去。
就在她快要离开他怀抱的?时候,腰上箍着的?手臂陡然一紧,晏温再度将她拖进了?怀里紧紧缠抱住。
沈若怜心尖一颤,隔壁的?动静和身后男人的?体温刺激着她的?神经,她从头发丝到脚趾骤然紧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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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烫的?气息呼在她耳后的?肌肤上,她听见?他用沉哑的?声音在她耳畔低声问?:
“沈若怜,想要孤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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