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古代言情 > 那是你们的故事 > 65、灯市
    程鹤道:“这是怎么回事?”


    锄云摇摇头:“我也不太清楚。醒过来我就在这里了。”


    程鹤抬头看向崖壁上的夜空,锄云挨着他的肩膀,道:“师兄你记不记得,上次我苏醒过来,是因为他历了雷劫。”


    程鹤视线落回到面前水潭上:“……记得。”


    “这次也许是同样的原因,”锄云转过脸,“雷劫触及魂体,他识海震荡陷入短暂沉睡,才让我有了一丝可乘之机。”


    “……短暂沉睡?”程鹤抓住他话里的关键,“那么你还是……”


    锄云垂下眼,看向脚边丛生的野花。


    半晌,他说:“师兄,其实你也明白的是吗?我本来就不应该再醒过来了,以后锄云这个人就是他,我的存在只会使事情更加复杂。”


    程鹤只是望着水潭:“我以为你不走是因为舍不得。”


    锄云本来想笑笑掩饰过这个问题,但是对方的目光太过幽深,他悄悄转移了视线,声音也变得小小的:“我舍不得……”又抬起头看向山壁,“我都没怎么看看这人间呢。”


    程鹤突然从水边站了起来,沾湿的袍裾拂过锄云脚背,一阵凉丝丝的触感,锄云跟着抬头:“大师兄?”


    程鹤道:“我带你去外面看看。”


    “……”


    锄云第一反应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就是惊喜,但是想了想却没动:“可是我会给百姓带来灾厄,算了吧,我怕控制不好。”


    “不会。”程鹤道,“最大的灾厄已经发生了,你不会再害他们。别怕,”他语调放轻,“有我在。”


    锄云一晃神,他好像从没听过大师兄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迟疑几秒,还是站了起来,“好。”却在转身时不妨脚底一滑,险些跌进潭中,程鹤伸手一把将他拽住,揽进了自己怀里。


    锄云的脸一下子热了,想要稍微退开一些,程鹤却不让他离开,右手有些粗鲁地箍着他的腰,一句话不说。


    就这么静静拥抱了一会儿,锄云终于平静心中波澜,忍着害臊说:“大师兄,你先松开一些,我穿上鞋就跟你走。”


    程鹤低头往他白皙的赤脚上看了一眼,片刻后才松手,锄云连忙弯下腰去寻自己丢在一旁的鞋子,回身发现对方还在紧紧盯着自己的脚,越发避之不及,在青石上背过身坐下,胡乱套上鞋子,怕再晚一会儿,大师兄就要说帮他穿了。


    他们飞上夜空,在月色下看繁华灯火中的人世,这在锄云来说是非常新奇的体验,他自误闯入北海雪原被程鹤所救,十四岁便在青云宗孤单沉默地活着,人间的印象他都快不记得了。


    中原大地上灯火连绵成片,此时正是戌时,大街小巷都是百姓吃了晚饭出来消食散步,河边也有放莲花灯的,许多年轻的公子小姐在柳树荫下低语,街市上摆满了消夏的小物件儿,琳琅满目。


    锄云高兴道:“我以为我们选了一天中最不合适的时候,没想到这么晚了,还有那么多人。”


    程鹤道:“今日是六月二十四,江浙一带的民间传说里,这一日是荷花的生日。”


    “真的?”锄云眼睛里盛满了惊喜,“真是太巧了。他们都是出来给荷花过生日的吗?”


    程鹤静默片刻,问道:“要不要下去看看?”


    “要。”


    于是他们在某一处寥廓的街角小巷中落了下来,所有人声和光亮都被隔在外面,程鹤在昏暗中对他道:“为行方便,需改换一下容貌。”


    锄云问:“是要易容吗?”


    程鹤道:“换一下装束即可,遮掩仙气。”


    锄云低头看看自己,他历劫之后就落在了山谷中,魔气在与天雷对抗时几乎溢散干净,灵力也没有得到很好的养护,别说仙气了,身体甚至有些虚弱的,只是怕程鹤担心,他勉力支持住了。


    不待说话,程鹤便伸手在他面前挥了一下,身上原本松垮凌乱的衣服霎时变成了一套干净整洁的圆领蓝袍,内里是柳叶儿形的中领内衫,锄云迎着他的目光在墙角走了走,道:“好看吗?”


    “好看,”程鹤定定地瞧着他,“像是哪个富贵人家偷跑出来的小公子。”


    锄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摸摸自己的头发,束带早已松到脑后,“那这个呢?”


    程鹤抬起眼,神情微滞——他不会给人束发。


    锄云看懂他脸色,转过身朝外面幢幢灯火看了一眼,道:“那我们先去首饰铺看看好不好?”


    出了狭窄小巷,便是熙熙攘攘的一条长街,阔约二百余步,中间以石砌就平整台面,摆放玩意儿,同样延伸到长街尽头,两侧则是棚廊,商贩在其中依次排开做买卖。


    廊下挂着灯,几百里延绵成串,分外繁华。


    锄云一路走一路看,眼睛都快装不过来了,他看见那些例如竹扇、香囊、花卉蚕桑类的器具便扯着程鹤衣袖过去,看了又不买,接着再去下一个货摊,也有茶楼酒肆门口遮出个空地,摆几张桌子,邀客人品尝新食,锄云看了好几眼,程鹤道:“想吃?”


    锄云下意识点头,点完却不说话,程鹤冲他扬了扬腰间的布袋,道:“不用担心钱。”


    “你哪里变出来的?”锄云睁大眼睛,“刚才我看灯看花的时候为什么不拿出来?”


    “怕你都要。”程鹤笑了,忍不住抬手想碰一碰他的鼻头,伸出去一寸却停住,接着若无其事地转身朝前走去。


    锄云看他走出几步,才避人捂着胸口粗粗喘了几口气,然后抬脚跟上。


    程鹤领他来到一家茶室门口,主人家命人在棚下摆了各色茶水点心招客,锄云一见就两眼放光,程鹤走到摊前,问道:“想要哪样?”


    锄云指了一圈,挨个念旁边小牌上的名字,“芙蓉饼、桃花酥、翠玉豆糕、蜜饯菱角,还有……”


    程鹤拦住他的袖子,道:“你吃不了。”


    “我能,”锄云不理他,“吃不了可以带回去,”一顿,低头瞧见后头伙计又摆上来一样,小心地插上小牌,“还有这个,鱼茸方糕,都包起来,他付钱。”


    程鹤还要再说,掌柜的生怕丢了那么大生意,连忙扯纸袋,一边装一边道:“哎呦客人您看这小公子都馋成什么样了,我们家糕点可是这条街上最好的,你放心吃!”


    锄云跟着点头,接过刚打包好的芙蓉饼,拈起一块就往嘴里送,掌柜的看他头发散乱,吃相鼓囊囊的,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可面貌却白皙俊俏,忍不住往程鹤身上多看两眼,道:“客官,这是您……弟弟吧?出来怎么也不收拾齐整,让人家瞧见了还以为府里不得宠,被苛待了呢。”


    “……”


    程鹤眉头跳了跳,方才一出来锄云就被满街新奇玩意儿迷花了眼,把去首饰铺束发的事抛到脑后,他看他高兴也没急着催,没想到这就被人误会了被苛待,接过打包好的点心,面无表情道:“我们并非兄弟。”


    锄云吃完几块芙蓉饼,回身看到他怀里还有更多,便伸手:“鱼茸方糕。”


    程鹤没给,伸手拈去他嘴角的渣子,道:“先去束发。”


    这么多人看着,锄云难得生出了那么一丝赌气撒娇的心理,抱着点心袋子晃了晃自己的头发:“你不是说不会吗?”


    桌后掌柜和几个伙计的眼神都有些微妙。


    程鹤不知道他们误会了什么,但是直觉无论怎样都应该先离开此处,于是抽出一只手牵住锄云穿过人群,头也不回,锄云在后头跟得踉跄:“慢点儿师兄,我们去哪儿啊?”


    后头掌柜的几人还在看,一边看一边冲周围的客人道:“看看,这就是富贵人家,养个小子就这样对待,出来抛头露面都不给好好遮一遮脸,不知道从哪家客栈出来的……”


    程鹤一字不落全听进了耳朵,没想到锄云竟被当做了他养的娈童,衣袖底下握着的手登时热起来,锄云在他身后笑道:“师兄,他们在骂你呢。”


    程鹤便停住了脚步,转过身,看他神色无辜,故意道:“我被骂,你很开心?”


    锄云摇头:“没有没有,”目光一低又被他怀里点心吸引了过去,“那些我也要尝尝。”


    程鹤看他一会儿,然后一伸手把所有纸袋全塞进了锄云怀里,转身走掉了。


    那掌柜的倚靠台桌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见不远处那位富贵公子连脸面功夫也不作了,所有糕点都搡给了少年,自己在前面走,可怜少年被人撞了一下,衣袍一绊险些跌倒,那公子回身一把将他捞起。


    怀里的点心散落几块,公子只看着少年,把他往自己怀里带,掌柜的提心呆胆地看着,又听那公子模糊半句:“……抱着。”更加嫌弃对方富贵做派。


    被欺负的少年却十分稳重,不见半点羞恼,掉在地上的糕点也没有捡,只是站了一会儿,然后把手搭在了那公子的手臂上。


    渐渐走远了。


    踏进首饰铺的时候,程鹤稍微停了一下,刚想说话,老板娘就从里面走了出来,热情招呼道:“客官里面看——”


    话说到一半看到他后面的少年,果然神情微怔,随后又作出见怪不怪的样子,笑道:“小公子也快进来,好东西都在里面呢。”


    程鹤这回终于明白她误会了什么,首饰铺一般女客人居多,就算是男子来逛也都是先言明是为府里娘子所买或是带着自己的妻妾来亲自挑选,像他这般携少年而来的恐怕罕见,叫人不能不多想。


    锄云只是一脸单纯地随老板娘看柜格上的梳篦,对于他人猜测懵懂不知,程鹤瞧他半晌,默默揪了揪旁边门帘垂下来的穗子。


    最终挑了一把雕莲花瓣的玉梳,程鹤付钱,竟要二两银子,他此行出来只带了一点银钱,这回又买糕点又买玉梳的,已经花去了大半,从首饰铺出来,锄云在门口揉眼睛:“师兄我困了。”


    程鹤道:“我带你去寻客栈。”


    走进一家客栈,布袋里的银子果然不够,只能订一间房,锄云接过掌柜的递过来的房牌,对程鹤笑了笑:“我还没有和师兄一同住过呢。”


    程鹤只觉心中一痛。


    店小二将他们引上楼,来到房门口,程鹤看着锄云进去,转过身就不让小二再往里走了,道:“劳烦送些晚饭上来,不要牛羊肉,猪肉鸡蛋也少做,若有鱼可熬些汤送来。还有时令水果,再提一盏风灯上来。”


    小二得了吩咐下去,程鹤关上门走到屋里。


    点心袋子堆在桌上,玉梳和锄云都瘫在床榻上。


    程鹤道:“可是累了?”


    锄云脸色红扑扑的,倚着床柱,轻轻蹙眉,颇有些美人轻愁的模样。


    程鹤坐到床沿,抬手探探他额头,并不热,只是锄云看着十分没精神,便叮嘱道:“累了就睡吧,别撑着了。”


    锄云晃晃小脑袋,他不敢睡,怕像上次一样一睡就不再醒过来了,强打着精神道:“师兄,我今晚很高兴。”


    程鹤低头看着他的小脸,看了许久,“高兴就好,”他帮他把肩上的头发挽到背后,“师兄就希望你高兴。”


图片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