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吴玄年纪还小,随着父母流落隆安城,还记得父亲临终之时的嘱咐。
“我吴家在朝为官,行事处处轻翼,却依旧惹的红眼之待,官场道非一人之事,动则一家全族,贵时如此,落时也如此,不要去恨,报仇。”
“现如今家族传承之责落你身,为父只望你安平过完一生。”
“永不入京。”
吴玄当时不太明白父亲的话,却也点头应允。
他不知道吴家得罪了谁,只知道父亲不想让他只记挂着仇恨。就是连仇人的名字都没有提过。可是他自己知道,自己记得。
现在又听到这个名字,被抄家时的场景历历在目。
而他现在又出现,是知道自己是吴家人,还是,只是单纯的想要画。
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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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五:画己
“你不认得我了?”九千岁的声音又近了几分,窗上的黑影晃动着。
吴玄没有说认得,也没有说不认得,他就盯着那个晃动的黑影。
“我却是认得你的。”
那九千岁继续说着,来回走了几步,那玉石摩擦的声音又出现了。
“你可知为何林家人要找你入赘。”
“我不知道,我一穷二白,虽会作画,可世间会画之人不知凡几,实在想不通哪里值得林幼延将自己的弟弟配给我。”
“你不是想不通,是你逃不掉,所以不愿去想。
世间多贪婪之人,缘起缘灭太多纠缠。都太傻,太痴,殊不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他们强行让你入赘,只以为得到圣人封赏有了个皇商进贡的职缺,却不知这其中任何一步出了差错,都能把他林家推进深渊啊。”
“皇商进贡,圣人。”
这怎么,又和圣人扯上了。
“这还得从半年前,你的那副画儿说起。”
“我的画?”
“是啊,你的画,去年中秋,圣人偶做一梦。
梦中得仙人指点,若能在人间寻到他的真身画像,定可保大庸国江山太平。
圣人当即下了密旨全国寻画,若有方向者,报之赏银千两,寻得真迹者,赏银万两,若能连作画之人一同找到者,除却金银,另有封赏。
而作画的画师,更是前途无量啊。”
“如何证得我那个就是圣人要的东西,我就是胡乱画的。”
“圣人仙人入梦,自有玄机可探,林家半年前就派人将画送进了宫中,圣人已阅,无误。
我此次前来,就是奉命带你入京的,只是没想到,你还是位我旧识的故人,缘分啊。”
“圣人要我进京做什么?”
“圣人行事,你我如何能问,总之是好的……不过……”
九千岁说到这又阴恻恻的笑了起来。
“吴家小儿,给我画幅画吧,若是画的让我满意,也许到了京城,我还能为你,指点一二。”
“画什么。”
“照着你自己,一分一毫,全须全尾的画出来。”
“我不会。”吴玄心中莫名的升起一阵恶寒,这老太监想要干什么。
“你会的。”
话到此处,火苗便灭了,风声一过,万籁俱寂。
吴玄的眼前又陷入了黑暗。
他没有喊,也没有叫,脑海中全是那一天被抄家时九千岁坐在正堂上的身影。
他穿着宽大的蟒袍,眉眼和顺,唇角带笑。
看着他们跪在地上,悠悠的喝着茶。
吴玄当时被母亲护着,却机缘巧合的和他对了一眼。
当时不觉,此时想来。
却觉得他的样子,好似在哪里见过。
又想到他刚刚的话。
京城,父亲要我一辈子都不能再回去的地方,现在,难道又要回去了。
可就算自己不愿意,此时,却也没有任何拒绝的能力。
黑暗中吴玄又惊又困又冷。
蜷缩在书架下,半睡半醒间乱梦不断,一会儿梦见全家被抄,一会儿又梦见九千岁阴恻恻的冷笑。
一会儿又看到林幼希一身红衣站在自己面前,烈火燎着帘子将他两困在里面。
他一声一声的叫着自己。
吴玄,吴玄。
“吴玄……”
“吴玄!”
吴玄心中一悸,猛的惊醒,全身是汗。
原来是梦,可此时他醒了,却好像依旧听到有人在叫他。
“吴玄,吴玄。”
不对,真的有人在叫他。
这一认知将他的惊悸全赶跑了,他听出了这个声音,是林幼希。
此时此刻吴玄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循着声音的方向转头。
小小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林幼希?”
“是我。”林幼希听到他的回应,声音更大了些。
吴玄不知此时他来这里做什么,却还是站起来,往他的方向走去。
黑暗中他不可视物,甚至连楼梯在哪里都不知道。
可依旧扶着书架,摸索着找到墙壁,围栏,一步一步小心的下去。
终于到了门口。
两人隔着门。
林幼希应该是偷偷跑来的,也没有拿个灯笼,他趴在门上,努力的往里看。
外面依稀有点点月光,可是楼中却是一点点都没漏进去。
他只能凭借吴玄走近的脚步声,判断他已经到了门口。
“我一听到哥哥把你带走,就赶回来了,你还好吗,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我好不好,林五公子心中不是最清楚,你们一起做的事,怎么,你又想说不知道。”
林幼希在外沉默了一下,接着努力的将门往里推。
推出一个缝隙后,将手伸了进来。
因为这一缝,外面的微弱月光漏进来一点点,林幼希的手中握着一个东西。
“你拿着。”
“这是何物。”
“你拿着。”林幼希又往前递,门将他的手夹得都快变形,实在是太窄。
吴玄犹豫片刻伸手,接过,入手沉重,竟是一个小小的包裹。
林幼希见他接了,手还不舍得收回,想要拉他一下,吴玄却已经收回去了。
他只能也手回收,依旧不舍的掰着门缝。
“你要保护好自己,我会和哥哥提,让他们不要为难你。”
“林五公子费心了。”
“我……”
“你快回去吧,山上露重,且夜路难行,别摔着。”
“吴玄!”林幼希欲言又止。
吴玄等着他说话,可最后他还是没有说出口。
“我明日又来看你,你,别怕,我会想办法把你弄出来的。”
“多谢。”
林幼希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吴玄从那一缝中看出去。
依稀能看到他单薄的背影越行越远。
手中的小包裹沉淀淀的,他就地坐下打开,里面有一把小匕首,一火折子,一根蜡烛,还有一个油纸包,里面包着几块小点心。
正透过纸皮冒出些许香甜气。
他先将匕首藏进了袖子里,而后打开火折子点燃了蜡烛,看着光线亮起来,小小的一圈光围绕笼罩着他。
难得吴玄觉得有些心中平静了些,小心的拢着蜡烛坐到了楼梯下。
虽然不饿,却也把小点心吃了一半,而后包好揣了起来。
整个楼里又静又冷,他的蜡烛也照不到更远地方。
那些黑暗中的鬼怪低语轻笑好像也进不了这一个小小的温暖的圈子。
暂且相安无事。
还好夜不太长,蜡烛燃到最后,窗外也透进了曦光。
他迷迷糊糊的听到门外人声躁动,立马起身趴在门缝中往外瞧。
只看到一群穿着锦衣的男人抬了很多东西过来。
他们视吴玄为无物,开门,布置。在一楼的空旷中不多时就布置好了书台画案。
外加生活起居之物一应俱全。
而后门一关,留下一句:九千岁有命,令你在此作画,画成上京,否则,让你求死不能。
那门又关上了,吴玄看着新布置的囚笼。
自嘲般的笑了笑。
画自己,自己这一身污浊混物有何处能配入画的。
这九千岁,怕不是也如同那圣人一般,魔怔了。
罢了罢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画与不画,根本不是自己能左右的。
当即起笔,将映像中的自己画了出来。
不到半日就已完成,被外面的锦衣护卫庄重托着送给九千岁。
吴玄也没有人管,整个书楼阴气太重,大白天也是冷冷的。
他一时间无事,又不想在一层对着那么多的鬼神画卷。
便上楼去,将书架上的书籍一一看了看。
尽是些精怪古集,异书杂谈。
看了也无趣意,浑浑噩噩的靠在书架边,看着窗棂上缓慢移动的光尘度日。
不觉又已天黑,整个书楼又被黑暗笼罩,然后九千岁就带人来了。
白天为首的那个锦衣侍卫手执长鞭,将吴玄从二楼拽了下来,摔在地上一阵抽打。
直打得他全身衣服破裂,道道血痕透过破衣,布满整个身体。
他蜷在地上一声不吭,听着窗外九千岁手中玉石碰撞的声音与长鞭抽在身上的声音交相。
锦衣侍卫打了不下百鞭,九千岁才开口。
“行了,下去吧。”
所有人都往外去,只剩吴玄蜷在那里。
九千岁的身影依旧映在窗上。
他手中拿着一幅画。
“我平生最恨就是有人骗我,哄我,敷衍我,不把我当回事。
我让你画幅画,你就这样打发我。”
“我画的,就是我自己。”
九千岁将那画丢了进来。
“今日便罢,明天继续,要是再画不好,哼……”
吴玄没有抬头都知道九千岁已经走了。从门缝中漏进来的月光撒在那副画上,斑驳陆离。
他爬过去将画抓在手里,上面他的身影被揉得皱巴巴的。
“哈……哈哈哈……”
吴玄笑中带泪,将那画纸揉搓着捏成一团。
“吴玄。”
忽而门外传来林幼希的声音,他又扒着门缝往里看。
吴玄没有理他,就躺在那一动不动。
“吴玄,我给你带了药,你过来一点,我给你上上药。”他的声音哽咽沙哑,应是哭过。
“你很疼,我知道的,我求了我大哥,可是他也不能放你。你放心,我不会放弃,你要等我。”
“吴玄,你吃点东西,我给你带了桂花糕。”
“吴玄。”
“吴玄。”
两人一里一外隔着门,林幼希趴在门口说了一夜的话。
吴玄一动不动的蜷缩着不理他。
直到天色微亮。
“我要下去了,你自己要搽药,他让你画,你就画吧,先出来,比什么都好。”林幼希说完又给他放了个小包裹。
然后拉好门,跑下山去了。
这次吴玄却没有去翻包裹,他站起来走到了桌案后。
将七年前九千岁抄他家时,坐在正堂上的身影分毫不差的画了出来。
前来捧画的侍卫看着画面脸色一变,眼中带着怜悯,可惜。
却是一句话没说,出去了。
入夜,没有任何的意外,吴玄又被打了一顿,这次九千岁就只站在门外。
听着侍卫的长鞭抽在吴玄身上的声音。
他被打得全身没有一块好的地方,气息微弱。
依稀看到九千岁从门外走了进来,用脚踢了踢他。
“真是个倔强的孩子,不过记性不错,把我画得如此传神。”
吴玄眼皮动了动。
九千岁已经转身了。
“明天继续画。”
“找个人给他上药,不死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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