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夫君。”
说完那番话, 傅雪衣只觉自己后脖颈被谢凛捏住,被这个人往他自己的方向微微按了按。
他小声说了句“霸道”。
这不是也没给他多少选择吗?
折腾这么久,傅雪衣也累了, 靠着谢凛怀里, 没再挣扎, 安静地闭上眼, 没多久便进入了梦乡之中。
翌日一大早,傅雪衣意识逐渐回笼, 很快清醒地睁开眼,便察觉到自己还在谢凛怀里躺着。
他正欲起身, 又被并未睁眼却早已经意识清醒的谢凛给按了回来。
谢凛道:“别动。”
傅雪衣闻言,暂且按捺下来, 躺回谢凛怀里, 低声问:“怎么?”
“听听声音。”
谢凛应声。
傅雪衣思忖瞬息, 明白过来。
他从怀抱里伸出手来, 掌心有灵力一涌而过, 很快被他轻覆在谢凛耳畔。
傅雪衣施了一道灵决,使得自己极力所能听见的一切声音共享给谢凛。
灵决即成之时, 村落方圆范围内的所有声音一同涌入两人耳畔。
早起晨音, 风吹过树叶、水面。
鸡鸣狗叫, 孩童早起的哭闹,村子里所有人的说话声。
有人在吆喝着自家人该起床了, 有人早已经忙碌在灶头上,有人清扫着院落里沉积的落叶,有人骂骂咧咧出声, 有人温和细语。
傅雪衣从来没有过过这样的生活, 当那些声音传入他耳畔时, 宛若一种世俗红尘的气息朝他迎面扑了过来。
生动至极。
在这一刻,傅雪衣好像懂了谢凛为何要让他听这些声音。此刻,他心中好似有一瞬明悟拨开迷茫,瞬间使他灵台清明。
傅雪衣轻眨了下眼,感知到周遭灵气的涌动。
然后在下一瞬,一种不合时宜涌上他的心头,让他压下了灵脉间真正想要突破的冲动。
傅雪衣收回灵决,将掌心移开。
谢凛问:“怎么没突破?”
傅雪衣抬了眼,蓦然发觉自己和谢凛之间的距离过分近了,便坐起身来。
他身后披散的墨发随动作轻晃了下,撩过谢凛掌心,柔软而微痒。
谢凛移了瞬视线,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只觉柔软的触觉仍旧留有余韵,令他心有意动。
“就……”傅雪衣顿声答道,“压一下吧,等回九州再说。”
异界天道失衡,导致他金丹后期的修为逆转为离合初期的境界。若是这时候他进阶了,该是突破至元婴初期,也就是对应异界的返虚后期。
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返虚,离合,渡劫,大乘。
返虚后期终归是比渡劫初期弱了一个大境界。而此界危险重重,多一分修为,就多一分平安回去的保障。
谢凛亦是坐起身来,看了眼傅雪衣,开口道:“不要有压力。”
他率先起身,将一切穿戴整齐,而后才回眸看向傅雪衣还未束好的一瀑墨发。
“坐过来些。”
傅雪衣正摆弄着自己的头发,听见谢凛的声音,下意识往谢凛方向移了过去。
谢凛抬手接过傅雪衣没有弄好的头发,慢慢梳理着。
傅雪衣察觉到谢凛的动作,安静了下,下意识抿唇,试图说些什么,又觉得这样的情况好像已经出现过很多次了,没有必要再过多纠结。
“发冠。”
谢凛伸了一只手到傅雪衣面前。
傅雪衣回过神,解释道:“我今日就用发带。”
他从储物空间里摸出一根发带,抬手放进谢凛朝他摊开的掌心里,又多解释了一句:“简单为好。”
谢凛并未说什么,接过发带,很快为傅雪衣束好发,道了声:“好了。”
傅雪衣抬头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语气乖巧:“谢谢师……”
他平日里下意识说顺口了,现在差点儿脱口而出一句“师尊”。
现在他们身处异界,“鹤月”那边的情况还无法确定,而鹤月是知道他和谢凛的师徒关系的。若是在之后无法设置隔音法决的情况下,他还脱口而出一句“师尊”,可就不妙了。
这种顺口得改!
傅雪衣暗忖过后,很快接上自己刚才未曾说完的话,在谢凛垂眸看过来的目光之中,他张嘴说了句“谢谢哥哥”。
谢凛目光微妙地变了,淡声问:“什么?”
这种明知故问引得傅雪衣瞪他一眼,又补说道:“谢谢哥哥。”
这个人就是吃准了这种环境之下,他们必须得小心谨慎的情况。
他们不能暴露师徒关系,自己肯定得换个对谢凛的称呼。
谢凛问:“怎么叫我哥哥?”
傅雪衣反问:“那喊什么?”
不能叫师尊了,还能叫什么?
“你可以唤我……”
谢凛轻缓出声。
这时候,房门外传来张大娘的敲门声,并伴随着她的询问:“谢仙人,你和你夫君起了吗?”
“夫君。”
谢凛语气平静地接上刚才未曾说完的话。
傅雪衣想着能占便宜就占,便没过多思考,就应了声:“嗯,乖。”
谢凛闻言,难得笑了下,问道:“这么喜欢我叫你夫君?”
傅雪衣思绪顿住,将刚才自己的行为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发现有些便宜不是想占就能占的。
谢凛喜欢占他便宜,是因为喜欢。
他想占谢凛便宜,是因为不能吃亏。
性质不一样,当然不能照搬硬套回去。
“不喜欢!”
傅雪衣说罢,当即起身,推开这个人,跑到房门前去,给张大娘开门。
张大娘见门开了,便解释道:“谢仙人,你们收拾好了吗?我家那位随时都可以为你们领路。”
“稍等。”
傅雪衣出声,还没将话说完,谢凛极淡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
“夫君。”谢凛走近,轻声对傅雪衣说,“我收拾好了。”
傅雪衣:“……”
张大娘闻言,点头道:“两位仙人收拾好了,那就可以走了。”
这是昨日傅雪衣两人与张桥约定好的,他们二人对周遭并不熟悉,今日一早由张桥领路,去距离此地最近的热闹城镇。
因为张桥等人对于“仙人”的绝对敬畏,无论傅雪衣随口问了些什么,张桥都会如实回答,而不起半分怀疑。
路上,张桥还挺热情地为他们二人介绍了附近城镇的一些情况。
那座城中的确很少有张桥口中的“仙人”长住,因而张桥也知道这两位仙人定不会在城中久待。
张桥道:“两位仙人,再往东走,以我们这样凡人的脚程,大概要走十余年,才能走到神都去。不过对于你们仙人来说,应是要不了那么长的时间。”
傅雪衣暗自记下往东行便是神都方向这个细节。
到了城里没多久,他们便与张桥分开了。
城中热闹繁华,却也如张桥所言,今日并未有什么仙人路过。
傅雪衣与谢凛在城中待了几日,让自己了解此地绝大多数的风土人情之后,才离开了这座城镇。
此地流通钱财与九州有所不同,傅雪衣便依照张桥透露出来的细节,当了一回狩猎奇物的猎户,以狩猎到的珍惜之物,换了部分钱财。
由钱财生更多的钱财,在这个以凡人居多的世界里,对于他们两个修士而言,并不算是难事。
两人一路往东行。
直到下一座城池,他们终于接触到这个修仙界的修士,也就是张桥口中的“仙人”。
傅雪衣和谢凛两人稍作打算,在这座城池之中暂且落脚。他们租了一座院子,以夫夫对外宣城,进一步结交街坊邻里。
起初,傅雪衣是对于他们宣称的关系提出了些许异议的。
结果谢凛却说:“那人知晓我们的关系,也定会猜到我们会做出伪装,但他会想到我们二人以夫夫相称吗?”
傅雪衣闻言,神情稍显迟疑。
的确,“鹤月”知晓他和谢凛是师徒,却不知道他们之间其他的关系。
而“鹤月”在九州待了数年,自然知道徒弟对于自家的师尊应该是一种尊重且敬仰的态度,绝不敢妄加冒犯。
谁都不会想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并非寻常师徒。
最不敢想到的关系,对于身处异界的他们而言,的确是最为稳妥的。
思及此,傅雪衣不再有异议,只是轻声道:“原来你也知道。”
谢凛问:“知道什么?”
傅雪衣抬眸看了一眼谢凛,坦然道:“没有人会觉得我们的关系有任何的逾越。”
在九州,谁家师徒会滚到床上去厮混呢?近万年间,就极少有师徒最终会越界成为道侣的。
无论他和谢凛是以怎样的初识纠缠上的,可在九州所有人眼里,谢凛就是傅雪衣的师尊,傅雪衣只是谢凛的徒弟。
超出师徒关系之外的,本来就是一段违背伦理道德的关系。
谢凛是谢凛,傅雪衣是傅雪衣。
他们的地位、境遇、与旁人的交际都是完全不一样的。
谢凛可以坦然,他却不能。
若是让傅家人知道了他这些冒犯师尊的事儿,父亲怕是第一个就要对他实行家法伺候。
傅雪衣胡思乱想了一大堆,然后蓦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都还没想好要去喜欢谢凛,怎么反而先就想到了之后他们关系被公之于众的话,自己该如何应对的事儿了呢。
真奇怪。
傅雪衣抬手敲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反正在这里都无人认识傅雪衣和谢凛,也并不知道这两个名字本该是什么样的关系,就算他胡作非为、肆意妄为,也不用在意世俗的眼光。
“这是你一直以来的顾忌吗?”谢凛看向傅雪衣的动作,平静道,“众人皆知我行事如此,只要你愿意,无人敢置喙我们。”
九州之内,无人敢说他们。
傅雪衣摇头道:“不一样的。”
他也并未说究竟是什么不一样,只是觉得跟谢凛讨论这些没有意义。
傅雪衣转身欲走,不准备再跟谢凛探讨这些。
结果,他始一转身,就被谢凛给捞了回来。
谢凛问他:“什么不一样?”
傅雪衣恼声道:“不跟你说。”
“夫君。”
谢凛低低出声。
傅雪衣便如同被定住了一般,转眸盯着他。
谢凛淡笑:“不是喜欢我这样叫你吗?”
“跟我说说你的烦恼。”
现在,谢凛深知万事需要沟通这个道理,便换了个温和的方式。
作者有话说:
感谢支持,比心心。
第52章
“就是有些喜欢我。”
傅雪衣顿了下, 还在思索究竟该不该讲实话之时,谢凛突然将他抱了起来。
他神色惊住,问道:“做什么?”
傅雪衣原本是要出门的, 现下被谢凛抱回院中, 才被放下。
谢凛将人安放在院中, 淡声解释:“跟你说说话。”
院中早已经布置好了隔音阵法。
傅雪衣坐在院中椅子上, 神情迟疑着,很快被谢凛塞了一杯温水过来。
他垂眸喝了一口水, 才出声道:“你跟我是不一样的,地位、经历和际遇, 世人看待的眼光。他们不会觉得上位者失德,只会觉得是……”
傅雪衣声音微微凝滞。
他想, 其实本来就是如此, 一开始就是他先招惹谢凛的。
谢凛打断了他的思绪, 问道:“你觉得我会放任你一个人去承受那些压力吗?”
“就算你能为我抵挡住所有人的议论压力, 可是……”傅雪衣下意识反驳, “我所亲近的人呢?”
“对待其他人,你可以以实力与地位碾压, 连我亲近的那些人, 你也想用绝对的地位进行压制吗?”
他不想因为谢凛一人, 而让自己众叛亲离,落得自己最终只有谢凛的下场。
说到底, 还是他太过懦弱,没有面对谢凛这一份真心的勇气。
谢凛问道:“你觉得跟我在一起,会让你众叛亲离?还是我哪里不够好?”
傅雪衣轻声道:“是我自己的问题, 跟你没有关系。你没有什么不好的, 相反的是你很好。”
无论是当师尊, 还是别的什么身份,谢凛都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谢凛问道:“倘若我可以扫平你所有的后顾之忧呢?”
傅雪衣沉默瞬息,开口道:“我觉得一辈子太长了,但是道侣是一个没有反悔的身份。”
异界没有长生一说,可九州有。
尤其是对于谢凛而言,谢凛的一生可以足够漫长。若无意外,等谢凛飞升之后,更是长生。
可是,谢凛对他要求的就是一辈子。
谢凛看着傅雪衣,明白了傅雪衣的顾虑。
是他太认真,又把傅雪衣逼得太紧。
谢凛道:“你喜欢及时行乐,并不想负责长生后续漫长的岁月,不被束缚。”
所以,这个人当年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己为人,为一株灵药而和他做那一夜的交易。
那时候,傅雪衣的想法一定是他们不会再有其他后续的交际,因而后来在豫州神城那座桥头之上,傅雪衣在见到他的时候,才会那样的害怕。
这也是后来傅雪衣找他求修炼之法的缘由之一。傅雪衣觉得他渴求的是欲,是身体的交欢,而非是培养感情。
傅雪衣把那三年当做是一场时间更加漫长的交易。是交易的话,傅雪衣就觉得总会有结束的时候。
年初时,傅雪衣提出这场“交易”结束的时间。
他当然会生气。
谢凛并非愚钝之人,问道:“你不想要道侣这个身份,不想负责,只想要和我行鱼水之欢?”
傅雪衣噤声。
好半晌后,他应声道:“你说得没错。”
他不想要那个道侣身份。
“过来。”
谢凛出声道。
今日这番谈话,对于他而言,简直是自讨苦吃。
傅雪衣抬眸观察着谢凛此刻的神情,然后站起身来,慢吞吞地靠近对面的谢凛。
谢凛沉着眸光,抬手将傅雪衣拉进自己怀中坐下,低头吻了上去,重重地压住傅雪衣微张的唇瓣。
傅雪衣欲起身,却被谢凛死死按在怀里。
谢凛没了修为,还这么霸道……依照他现在的修为,明明可以反抗的!
是他不想反抗吗?
傅雪衣抬起手,轻轻地推了下谢凛的胸膛,却很快没了多少力气,被这个人亲得意识迷迷糊糊的。
待到唇分之时,傅雪衣清亮的眸子里浮着极淡的水雾,连眼尾都泛着微微的水红。
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谢凛低声道:“你愿意跟我行鱼水之欢,就是有些喜欢我。”
傅雪衣迷糊的思绪差点儿被谢凛这句话给绕了进去。他疑惑地反驳道:“什么啊?”
谢凛理所当然:“那日,你说你已经明白了情和欲是不能分开的,今日又承认愿意跟我行鱼水之欢。”
谢凛反问:“你自己想想,难道不是这个道理?”
傅雪衣茫然心说,道理是这么想出来的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儿的地方?
谢凛抱着傅雪衣,将下巴搁在这个人肩窝,肯定道:“你只是不够喜欢。”
傅雪衣神情沉默。
“没关系。”谢凛心中终于舒坦,自说自话,“我可以等你足够心悦我的那一日,不再有后顾之忧。”
话都让谢凛给说完了,傅雪衣反应过来,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该再劝说些什么。
谢凛是他劝得动的人吗?
当然不是。
他阻止不了谢凛。
傅雪衣心中隐隐约约冒出来一个念头,就算这辈子不跟谢凛结为道侣,依照谢凛霸道的性子,自己好像也注定会跟这个人纠缠一辈子。
那还有什么区别呢?
从前,他会觉得那一定是一个没有任何期待的黑暗未来,被这个人掌控了所有。那现在他还会这样觉得吗?
傅雪衣顿了声,心里好像有什么陷了进去。
他推开谢凛,站起身来,语气干巴巴地说:“你要这么想……那就这么想吧。”
傅雪衣转身跑进了房间,徒留谢凛一人在院中。
谢凛垂眸思索着什么。
就在此刻,从天上掉下来什么东西,在院中发出一道不算太响的砸地声。
谢凛垂眸望过去,还未认出从天而降的是何物,另外一边刚冲进房间的傅雪衣便有些紧张地跑了出来。
“怎么了?”
傅雪衣面上掠过一瞬担忧,快步走了过来。
“是一只鸟,不必紧张。”谢凛出声安抚,并问道,“你担心我的安危?”
傅雪衣怕这个人又强词夺理说些什么“担忧安危就是心悦的表现之一”的话,并未应声,扭头往那只鸟掉落的方向走了过去。
那只鸟通体乌黑,不过巴掌大小,尾羽偏长,看起来是一只普通凡鸟,没有灵力与修为。
傅雪衣秉持着一种怀疑警惕的心态,迈步走了过去,谨慎地将小鸟捧了起来,又观察一番,才对谢凛说:“看起来是一只无辜掉落下来的小鸟,翅膀受了伤。”
说罢,傅雪衣将小鸟捧至院中石桌上。
谢凛看了眼傅雪衣的神情,问道:“你想救它?”
傅雪衣应声问:“可以吗?”
“可以。”
虽然此界修士与九州看起来势不两立,但是争斗不涉及普通人。他们也不是滥杀无辜的人,两人一路以来,对于此界凡人都并未生出憎恨的连带情绪,更何况这只是一只普通小鸟而已。
傅雪衣替这只小鸟包扎了翅膀上的伤口,又在院中的树上给这只小鸟做了一个窝。
时至第二日,这只通体漆黑的小鸟终于醒了过来,它试图张开翅膀,飞起来,身形摇摇晃晃过后,刚飞出去就又从空中掉了下来。
傅雪衣以灵力,抬手接住了小鸟,轻声道:“你伤还没好,先在这里养着吧。”
小鸟安静地躺在傅雪衣掌心里,一双豆大的眼珠子看着傅雪衣。好半晌后,小鸟发出一声微弱的叫声。
“呦呦。”
傅雪衣闻声,神情一怔。
他还是从来没听过哪只小鸟是这么叫的呢?他从前见过的小鸟都是“啾啾”地叫,哪只小鸟会“呦呦”地叫啊?
傅雪衣听了好一会儿,将这只小鸟的奇特叫声,归结于此界与九州的不同。
他出门时,给这只小鸟买了些吃食。
没过几日,小鸟受伤那一侧的翅膀便彻底养好。
傅雪衣为小鸟准备了些吃食,装在此界的储物袋中,以灵力缩小,轻轻挂在小鸟的尾羽上。
“你的伤已经养好了,该离开了。”
傅雪衣抬手,以手掌捧住这只小鸟,借助一抹灵力,乘风送小鸟离去。
没片刻,傅雪衣听见半空中传来的“呦呦”叫声,抬眸望去,发现小鸟叼着那个储物袋,又飞了回来,落在他面前的石桌上。
傅雪衣轻笑着问:“怎么又飞回来了,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吗?”
说完,他倒先是一愣。
他们二人此刻,才是找不到回家路的人。
小鸟放下那个储物袋,歪着脑袋瞧傅雪衣。好半晌后,小鸟迈着步子,走到傅雪衣面前,低着小脑袋,轻轻地啄了下傅雪衣的手背。
“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傅雪衣轻声问道。
小鸟“呦呦”地叫了下,却像是在赞同般,又啄了下傅雪衣的手。
傅雪衣见状,怔楞了瞬。
他知道自己大概是比较受鸟类喜欢的,此前在妖族十万大山时,便是如此。
此后,傅雪衣又帮小鸟寻了几次路,这只小鸟却都没有离开。
他同谢凛商议之后,暂且将这只小鸟留在了院中。
后来,傅雪衣发现此界其他小鸟也并非是“呦呦”地叫,而是“啾啾”地叫,便给这只小鸟取名为“呦呦”。
秋日将至时,呦呦进入掉毛期。
深秋过去时,傅雪衣发现呦呦掉毛之后,新长出来一根色泽火红的头羽,还同谢凛讨论了一番此界鸟类的生长趋势。
这一日,傅雪衣和谢凛上街去,与街坊邻里日常打交道。
这座城池来往的修士虽然并不多,但彼此之间大多都相识。此界修士对于凡人有一种天然的轻蔑感,非修士者根本接触不到关于修士的有用信息。
傅雪衣二人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才成功融入此界修士交流的层次圈。
每隔半个月,便是城中修士聚会的日子。
他们会在城中最大的酒楼包下最豪华的包厢,以展示灵力为进入凭证。有灵力者,无论修为高低,都能参加这次聚会。
聚会上,来往的各方修士会在席间交流各种消息。
傅雪衣与谢凛参加了好几次这样的聚会,从中得知了关于此界修士的许多消息。
此界修士无修仙宗门势力,只有一个盛大至极的修仙皇朝。神都就是这个修仙皇朝最繁华的中心地,但凡此界上乘的修行资源皆被这个皇朝所掌控。
修士想要获得更多的修行资源,就必须去神都,为皇朝效力。
今日的聚会之中,众人讨论的便是从神都方向传来的消息。
有人道:“这个消息在数月之前就已经传遍了神都,直至今日,才被我们这座荒僻的边缘小城修士所知晓。”
“祭司府传出至高级神谕,广邀天下修者,上献各类稳定神魂的秘法。”
那人透露道:“据说是祭司府想要救一个人的神魂。”
旁边有人问:“是哪位小殿下?”
透露消息的那人摇头说:“不是,是为了大祭司的心上人,叫什么……什么光来着?”
他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一个名字来。
“晏朝光。”
作者有话说:
感谢支持,比心心。
第53章
“在我这里,你永远不会后悔。”
晏朝光。
傅雪衣垂眸, 神色如常,轻饮一口灵茶。
透露消息的那人还道:“如今几个月过去了,这个叫晏朝光的神魂依旧不太稳定, 因而祭司府仍旧在继续寻找稳固神魂之法。”
“据说, 上献神魂之法, 论其品阶而定, 论功行赏。”
有人激动出声:“这么说,这是一次留在神都的大好机会啊。”
旁边人泼了冷水, 笑说:“你若是有稳固神魂之法,又何必蜷缩在这一角之地, 迟迟没有出人头地呢?”
此次聚会,除了祭司府的消息, 还有关于皇朝挑选护道者之事。
“尊主如今有九子, 最小的皇子即将成年, 天算子已经颁布命令, 为小殿下挑选一名护道者。”
此界的确没有师徒制度。在神都, 身份尊贵者,在成年之时, 会挑选一名护道者, 护佑少年成长与修行。
“据说, 尊主的这位小殿下天资并不算太好,想必其护道者在宫中的待遇与地位也远不如其他几位殿下。”
“尽管如此, 在神都之中,这位小殿下的护道者之争也激烈异常,迟迟未曾定下来过。”
此次聚会持续了两个时辰左右, 各人才陆陆续续地散去了。
傅雪衣和谢凛两人回到家中。
傅雪衣道:“我们该启程去神都了。”
他们二人对于此界大多数的基本情况都已经熟知, 就算去到修士更多的神都, 也绝对不会轻易地露了馅。
两人安排好此地后续事宜,准备明日出发。
下午时,傅雪衣在院中,以灵食喂呦呦。
他考虑良久,抬手摸了摸呦呦头顶上那根火红的头羽,出声道:“呦呦,我们要走了,你是要留在这里,还是去神都呢?”
经过这段时间的喂养,傅雪衣知晓呦呦大抵是能够听明白他的话的,直白地说:“神都可能会很危险。”
呦呦啄着桌上的灵食,歪着脑袋看着傅雪衣,又轻轻地啄了下傅雪衣的手掌,张开翅膀,飞到了傅雪衣的肩侧。
傅雪衣道:“想去神都?”
呦呦轻轻地扇了下自己的翅膀。一根幽黑的羽毛轻飘飘地掉落了下来。
傅雪衣抬手接住那根羽毛,心说:呦呦的换毛期竟然还未结束。
他在院中喂了一会儿呦呦,看见呦呦飞向自己的窝中,这才起身朝屋内走去。
夜里,谢凛从后面抱住傅雪衣,才指出白日里傅雪衣并没有提及的事情。
他道:“你的那位朋友……”
傅雪衣眼睫微颤了下,慢慢睁开来,轻声道:“这一看就是一个明晃晃的陷阱。”
祭司府大肆寻找稳固神魂之法,却又将需要稳固神魂之人的姓名广而告之,其目的是为了引谁出来,自然不言而喻。
傅雪衣说罢,微抿唇瓣,低声说:“我才不会上当的。”
他现在知道此界祭司府的那位大祭司便是夺舍者“鹤月”,这一点已经足够重要了。他们只要在去神都的时候,远离祭司府就可。
傅雪衣正思索时,谢凛的声音从他耳畔传了来:“倘若我不在,只有你一人,你会去祭司府吗?”
他蓦然顿住。
“我又并非是第一日认识你。”谢凛抬起手,揉了下怀中人雪白如玉的耳垂,继续道,“你向来喜欢舍己为人。”
谢凛用此前他们第一日来此界时说过的那些话来堵住傅雪衣余下所有反驳的话。
“到神都之后,去一趟祭司府。”谢凛轻声安抚道,“别让自己往后有会后悔的机会。”
依照留影珠中晏朝光的决绝自刎,倘若此刻晏朝光真的还活着,定是痛苦万分,傅雪衣却连出手相救的行动都不曾去做过,往后徒留此遗憾。
谢凛道:“到神都之后,我们分开行动。”
傅雪衣闻言,沉默瞬息,翻过身来,抬眸盯着谢凛,道:“为什么?”
谢凛语气平静地道:“你要知道,我并不是你的拖累。”
傅雪衣抿唇,最终低声道:“你说让我不要做后悔的事,那你会让我后悔吗?”
谢凛应声说:“不会,你不用担心我的修为。”
傅雪衣沉默地抓住谢凛的手,并未应声,仍旧犹豫不决。
谢凛微微低了下头,眉心相贴,鼻梁亲昵地蹭着这个人。两人平缓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谢凛道:“在我这里,你永远不会后悔。”
而后,他吻上傅雪衣逐渐放松的唇瓣。
傅雪衣安安静静的,眼睫轻颤了下,默不作声地接受了这个吻。
他心想:那日谢凛好像说得没错。
……
神都,祭司府。
大祭司广收神魂稳固之法的消息一经传开,率先在神都掀起了不小的讨论。
紧接着,消息彻底传开之后,无数修士纷纷揭了拜帖,想要借着祭司府这一道神谕,搭上祭司府的势力。
近几个月来,来往祭司府的修士越发多了起来。
近日,大祭司再发神谕,称只要是能够温养神魂的天材地宝,进献给祭司府者,无论修为高低,进献者都将被祭司府奉为座上宾。
祭司府门内大厅,侍者收了快一日的拜帖,神色早已经疲惫,眼见黄昏将至,他索性偷个懒,打算提前截止今日收拜帖的时间。
侍者转身约了友人,待会儿去坊市一聚。
四下无人之时,他便提前溜了。
傅雪衣通过祭司府守卫,递拜帖而来,到了该收拜帖的大厅前,却并未看见收拜帖的侍者。
他在大厅前等了片刻,也未等到有人回来,正欲转身回头去找祭司府守卫时,自不远处走来一个少年。
少年一袭青衣,相貌清秀,周身未见半分修为。
傅雪衣手中还拿着祭司府的拜帖,不动声色地越过此人,往祭司府门口方向走了几步,便听见身后那少年在叫他。
“等一等。”
少年回头,看见这人手里的拜帖,大方道:“你是来祭司府献那什么神魂温养之法的吧?”
傅雪衣应声:“是。”
少年指了指无人的大厅,解释说:“应该是这里的侍者又偷懒了,见现在天色将晚,就提前走了。”
“没关系,我可以带你去会客楼,在那里也有收拜帖的侍者。”少年笑道,“这样你就不用白跑一趟了。”
傅雪衣道了声谢,跟上少年的脚步,出声问道:“你也是来上献神魂之法的吗?”
少年摇摇头,开口道:“我哪里有什么神魂之法啊。我只是来这里找人的。”
找人,意味着这个少年对祭司府较为熟悉。
傅雪衣听见这话,对于此人的身份心存些许的疑虑。
少年继续道:“我已经遇见过好几次这里侍者偷懒的情况了,所以一见到你守在大厅前,就知道肯定又是那侍者偷懒了。”
傅雪衣故作疑惑地问:“祭司府都不管此事的吗?”
少年耸肩摆摆手:“那侍者好像是某位祭司的亲人,祭司府的管事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路上,少年又说:“待会儿到会客楼后,你将拜帖交于侍者,明日一早便会有人来验证你的神魂秘法是否为真。若是为真,你便能继续留在祭司府,若是假的,也没关系,祭司府只会把人赶出祭司府而已,并不会生怒。”
少年道:“你不必担心受惩罚。”
他见惯了此前有些修者来此诚惶诚恐的神情,下意识安抚出声。
“不知道我收集来的神魂之法究竟有没有用……”傅雪衣迟疑了下,才似好奇地问道:“大祭司那位心上人伤势真的有如此之重吗?”
少年摇头:“我也不太清楚,我没见过大祭司那位心上人。大祭司把他看得可紧张了,不允许任何人去见那人。”
傅雪衣道:“这样看起来,大祭司的确很重视他的心上人。”
他状似感慨地叹:“不知道这位叫晏朝光的修者,究竟是何人,竟然能得到大祭司的青睐。”
少年应了声:“据说是与大祭司有过生死交际的人。”
“据说?”
“虽然我经常来祭司府,但也只是这段时日而已。”少年解释说,“前些日子,我因为一场意外,伤到了头,修养了一段时间,对于之前的一切事情记不太清……”
少年天真,看起来不谙世事,什么话都可以往外面说。
就在此时,自长廊对面迎面走来祭司府的管事,他一见少年,便出声喊道:“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知会祭司府一声呢?我的小殿下。”
小殿下?
就是那位即将选护道者的尊主之子?
傅雪衣神色微动,面露惊讶,依照礼数,朝这位少年行了礼:“拜见小殿下,先前不知小殿下的身份,有所冒昧。”
这位小殿下看起来似乎不太适应旁人的行礼,连忙摆手,解释说:“是我自己没有向你透露我的身份的,跟你没什么关系。”
管事瞧见傅雪衣手中的拜帖,知晓这位小殿下又大发善心,帮忙领路了,于是便道:“小殿下,二祭司已经等着你了,你快去吧。”
“此人由我来领路。”
“好吧。”
少年答应下来,连忙跑开几步。
而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回头看向傅雪衣,开口道:“我叫明九歌,你呢?”
明九歌。
傅雪衣轻眨眼睫,坦然地说出了自己近段时日的化名:“洛令微。”
他和谢凛谈论过,什么样的化名最不会被察觉出来。一个跟原本姓名、周遭熟识者的名字都完全无关的名字,最无法令人联想其他。
明九歌挥了挥手,笑道:“我记住了。”
傅雪衣目送这位小殿下离去,身形逐渐消失在转角处,方才听见了来自于祭司府管事的冷哼声。
“洛令微是吧?”管事警告道,“我们小殿下平易近人,待人和善,但是并不代表谁都可以胡乱接近他的。”
“歇歇你那些不安分的小心思。”
这个管事将他当成了意图靠接近明九歌来攀附上位之人。
这样也好。
傅雪衣心说,最不引人注目,最容易行事。
管事将人带到会客楼,递交拜帖后,随意安排了一个侍者带傅雪衣去住处。
夜深时,傅雪衣推开窗,一抹黑影从天边飞了进来,转瞬落在桌上。
几日前,他与谢凛在神都外暂且分开,各自行动进城。直至今日,他才持拜帖,以献神魂秘法为由,进入祭司府。
傅雪衣帮呦呦顺着羽毛。
呦呦舒服地抬了抬爪子。
傅雪衣一边给呦呦顺毛,一边思索着傍晚时遇见的那位小殿下,明九歌。
他心中隐隐约约生出一个莫名又离奇的念头来,但是又觉得“鹤月”与祭司府的权势再大,也不应该能够动用此界至高修仙皇朝中一位小殿下的身体才对。
“呦呦。”
呦呦叫了一声,自它舒展开来的翅膀之上,又掉了一根黑色羽毛下来。
傅雪衣最初捡到呦呦的时候,呦呦通体皆是幽黑的羽毛。结果在经过一段时日的换毛期后,呦呦掉了好一些幽黑羽毛,新长出来的羽毛皆为火红。
现下,呦呦成了一只生长有黑红两色的杂毛小鸟,身形未长,依旧只有巴掌大小。
作者有话说:
感谢支持,比心心。
第54章
“痴情人,痴情魂。”
翌日一大早, 会客楼前就热闹了起来。
祭司府派人来召集了昨日持拜帖前来的所有修士。
大厅内,祭司府侍者告知了大家有关于神魂秘法或是神魂温养之物的验证之法。
但凡是神魂秘法,将由各人在现场亲自写下第一篇章的秘法要诀。等到初步验证完成之后, 再由祭司府召集上献神魂之法者。
而温养神魂的天材地宝将由皇朝医师进行一一验证。
不多时, 傅雪衣坐在桌前, 很快书写出了关于神魂秘法的第一篇章内容, 交给旁边守候的侍者。
这篇神魂秘法并非来自于九州,而是谢凛在得知神都祭司府的需求之后, 根据此界法则现创出来,而后交于他的。
当时接过神魂秘法的时候, 他稍有迟疑。
谢凛很快看出了他的疑惑,出声解释道:“我只是没了修为, 不代表连这些年积累来的经验也一同忘记了。”
傅雪衣单是知道进阶大乘修士的基础是感悟法则, 却从来没有想过大乘修士竟然能够现创秘法。
“世间秘法并非天成天赐, 古往今来的所有修行之法, 自然皆由修士所创。”谢凛轻轻敲了下他的额头, “我知道你心中所想的担忧。”
傅雪衣心中担忧这份神魂秘法是新创,交于此界的敌人, 助长他人威势, 往后会造成难以预料的后果。
“此神魂秘法由我所传, 我自然会有克制之法,只为救晏朝光, 并不会资敌。”
傅雪衣回忆此前,在听见祭司府侍者说话之后,很快回过神来。
神魂秘法的验证需要一日时间, 明日才会出结果。
聚集在大厅内的修者回到会客楼后, 便各自散去。
下午时, 傅雪衣出了一趟祭司府的门,在城中随意逛了逛。
在此期间,他发现过好几次跟在身后的“小尾巴”。他很快感知到昨日递了拜帖的其他修者外出时,身后也跟了好一些“小尾巴”。
看来祭司府以救治而设局,的确为真。
此刻,他依旧无法判断出晏朝光是否真的在祭司府,还需再忍耐几日。
路遇酒楼时,傅雪衣走进楼中,用了晚膳才回到祭司府。
路上,傅雪衣又遇见了那位小殿下。
这一次,他提前向明九歌行礼:“小殿下。”
明九歌摆摆手,道:“不用行礼的,我只是下了课之后,才有时间来祭司府,没成想今日还能遇见你。”
昨日他遇见明九歌的时候与今日此刻的确相差不大。
傅雪衣笑了下,才问道:“小殿下近段时日是寻找护道人吗?”
“其实……”明九歌提及起此事,似乎有些烦恼,“我听说我的护道者已经定下了。”
傅雪衣应声:“嗯?”
“就是二祭司。”明九歌神神秘秘地道,“你先不要跟旁人透露,我只先跟你一个人说了。”
“所以,我这段时间下课之后,才会经常来祭司府的。”
大祭司的心上人,据传是晏朝光。
明九歌定下的护道者,却是二祭司。
昨日的种种猜测,真的是他在胡思乱想吗?
傅雪衣暗忖,神色却如初,点头道:“小殿下放心,你如此信任于我,我自然会替你守护这个秘密的,绝不提前透露。”
就在这时候,自东面的祭司楼二层处,传来一道声音:“小殿下。”
明九歌闻声,小声嘀咕了一句:“呀!是二祭司。”
傅雪衣顺势抬了瞬眸。
那位二祭司站在二楼水榭亭边,容貌俊美,一袭流云织金的墨袍沉如夜色,身如渊渟岳峙。
明九歌说了声,便很快朝祭司楼二楼跑去。
傅雪衣沉下心来,不欲上前打扰明九歌与这位二祭司的相处,只是躬身朝那位二祭司遥遥行了礼,是此界晚辈对前辈的见礼。
回去的路上,傅雪衣回忆着此前坊间流传的关于二祭司的描述。
二祭司,名为归麟,数十年前上位二祭司之位,还未曾做过谁的护道人。
此界关于护道人的说法,是一人只为一人护道。被护道者与护道人之间,关系绝对捆绑,连同势力也一同捆绑。
历来皇朝尊主之位的竞争,也等同于各位殿下与其护道人的势力。
明九歌作为此界尊主最小的孩子,受尽宠爱,连同明九歌的护道人也可以是堂堂祭司府的一大祭司。
这日夜里,祭司府南面忽地传来一阵喧闹声。
傅雪衣推开窗去看,感知到从那个方向传来的灵力波动。
很快,他看见了白日里才见过一面的二祭司。
会客楼不知道那个方向发生了什么,纷纷被惊动,推窗推门。
没过多久,南面的打斗声便平息了。
会客楼中,各人小声议论着什么。
没到片刻,祭司府便派了人来,清查会客楼中夜里不在房间的修者。
排查到傅雪衣处,傅雪衣看着他们搜寻了一圈房间,并未排查到有任何异样。
侍卫准备离去时,忽地看见了傅雪衣窗前的呦呦,走了过去,问道:“这是什么鸟?”
傅雪衣应声答道:“不太清楚,是一只杂毛鸟儿,我养了好几年了,本来打算养着让它开灵智的,结果一直没开灵智,卖也卖不出好价钱,也养出些感情了,就索性留了下来。”
“大人。”傅雪衣问道,“一只鸟儿,总不能跟今夜之事扯上关系吧。”
守卫摇摇头:“我只是见这鸟儿稀奇,多问了一句。”
守卫很快去查下一个房间的修者了。
傅雪衣关上门,看着呦呦站在桌上,埋着脑袋给自己梳理羽毛。
而后,一根轻飘飘的羽毛又飘了出来。
傅雪衣走过去,看见红黑相间的小鸟,轻声说:“呦呦,掉毛这么严重,你该不会要秃毛了吧?”
原本还在梳理羽毛的呦呦抬起脑袋来,飞快地啄了下傅雪衣的手,像是在叽叽咕咕不满一般。
傅雪衣见状,轻笑了下,思索着今夜之事是何人弄出来。
第二日,祭司府派人来会客楼,通知了部分上献神魂秘法的修者到大厅一叙。
傅雪衣亦在其列。
这一次,在大厅之中,傅雪衣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大祭司,一袭白衣浮月袍,相貌清雅,气质温和,却自有一种威严天成。
大祭司亲自接待了他们。
这位大祭司给傅雪衣的感觉,的确如“鹤月”那般。
将完整的神魂秘法交给祭司府后,祭司府先是给予了众人先前承诺的报酬,又应下相应后续的承诺,一月之内许众人神都值守职位。
离开大厅、回到会客楼后,傅雪衣于屋内施决,以秘法感应刚才上交的那篇神魂秘法的去向。
时至午后,他感知到那篇神魂秘法长久地停留在了祭司府以北的方向,终于没再移动半分。
昨日夜里,打斗发生之地是在祭司府南面,今日神魂秘法最终存放的位置却是在祭司府的北面。
“呦呦。”
傅雪衣抬手捡起呦呦掉落的漆黑羽毛,沉思良久。
他该去北面?还是南面?
……
是夜。
祭司府守卫如白日般照常巡逻。
夜风习习吹过,带来阵阵凉意。
戌时一刻,一队守卫与另外一队守卫开始进行交替更换。两队守卫的首领趁着交替之际,简单地交流了下关于巡逻的情况。
“昨日夜里,北面闹了一通,上面下了命令,说是要加强北面的巡逻。今日夜里,大家都得加强警惕些,别丢了饭碗。”
两个首领交单过后,各自朝着自己巡逻方向走去。
夜风吹刮而过,隐隐约约透着刺骨的寒意。
祭司楼门口,守卫被这迎面吹来的寒风刮得瑟瑟发抖,没忍住从储物袋中拿了一件厚外衣出来替换。
门口的烛灯也因这几近透骨的寒风而微微摇晃着,暗了一瞬。
守卫眨了下眼,穿好后衣裳,继续盯着周遭的动静。
祭司楼内,寒风吹进长廊,烛灯却依旧长明不灭。
半刻钟后,虚空灵力微地涌动了下,一道身影从隐匿的寒风之中显现了出来。
看来他两年前在疾风谷领悟出来的风系法则,也只能帮助他隐匿身形两刻钟而已。
傅雪衣着一袭黑衣,打量着祭司楼内的构造,然后无声无息朝二楼走去。
数日之前,谢凛与他分开前,曾经对他说:“从留影珠来看,鹤月是个谨慎万分的疯子。你在祭司府中,只需要依照直觉行事,不必考虑过多,方能躲开他的算计。”
因而今日夜里,他既没有去北面,也没有去南面,而是来了位于东面的祭司楼。
傅雪衣踏梯而上,很快来到祭司楼二楼。
周遭依旧烛火长明,偶有阴影处,也是位处狭小。
傅雪衣观察过祭司楼,一共有九层楼高。
祭司楼第三层,是一排排的书架。书架上,是祭司楼的书册。此地据说往后会对留在会客楼的修者开放。
傅雪衣打量一眼,以神识轻扫了一遍这些藏书,并没过多停留,继续往上走。
第四层,第五层……时至来到第七层时,傅雪衣听见人声与走动的脚步声,灵力微涌掠过,很快隐匿于徐徐冷风之间,归于无声无息。
与此同时,傅雪衣听见有道隐约熟悉的声音在问道:“二祭司,我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修行啊?”
傅雪衣很快意识到说话者是明九歌,明九歌这时候都还未曾离开祭司府……
那位二祭司归麟道:“再等等,等护道宴结束之后,你就可以开始修行了。”
而后,归麟问道:“小殿下想修什么道?”
明九歌思索了下,道:“前日,我看见在练武场,三哥以琴为法器,打架不见血。不知为何,我也有些感兴趣。”
“喜欢琴?”归麟应声,“那我之后便教小殿下乐修之法。”
明九歌似乎有些高兴,站起身来,出声道:“那我现在去三楼藏书阁拿一本琴谱,可以吗?二祭司。”
“我陪你去。”归麟道,“三楼正好有一架琴,我可以先教你一些琴曲。”
傅雪衣借窗外寒风,隐匿于虚空之间。
待到这两人离开第七层后,才继续往楼上掠去。
一来到第八层,傅雪衣便感知到这一层比任何一层楼都要大。但是,第八层本应该比前七层楼都要小些,才是合理的。
除非此地……另有乾坤。
祭司楼第八层,设置有八扇窗,八根柱子,与八盏明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构造。
就连此楼通往第九层的入口都不存在。
可傅雪衣记得从外面看向祭司楼,是存在第九层楼的。
只要解开这其中的隐秘……
傅雪衣安静下来,思忖良久。
这时候,从祭司楼第三层传来断断续续的琴音,像是初学者在试弹一般。
傅雪衣盯着此地的八根柱子。
整个祭司府会定时修缮如新,而这里的八根柱子却似已经存在很多年却一直无人修缮一般,有着不同程度的损坏。
傅雪衣很快感知到这八根柱子上的灵性波动隐约有所不同,依次感知了一遍后,发现这八根柱子的灵性是按照年份在递增。
第一根柱子有两百年的灵性,第二根柱子有四百年的灵性……往后依次增加两百年的年份,直到第八根柱子的年份为一千六百年。
也就是说,他得找到一根在一千八百年前就被作为柱子的存在?然后,他才能去第九层?
傅雪衣在进入祭司府前,了解过关于祭司府的历史。祭司府正是设立于一千八百年前,那时候便应该有这祭司楼了。
这根存在一千八百年的“柱子”,难道是整栋祭司楼?
这场关于九州的阴谋,从一千八百年前就已经开始谋划了吗?
这时候,第三层传来新的琴音,大抵是那位二祭司在教明九歌琴曲。
傅雪衣静思着摇头,心说不对,应该是有别的方法。
九数。
九州为九数,九州修士的修行境界也被划分为九大境界,从炼气到大乘境界。
此界天道失衡,修为与九州颠倒。
他要找到第九层,不该是去寻找那根存在一千八百年的“柱子”,而是应该找这里存在两百年的新柱子。
傅雪衣抬手,借引此界灵气,转瞬灌注于自己身边的那根两百年年份的柱子。
变化自此刻从虚空中隐约浮现,一条通往祭司楼第九层的通道转瞬现了出来。
傅雪衣以神识飞快扫过第九层内的变化,飞身朝虚空掠去。
就在这时候,来自于祭司楼第三层的琴音蓦然中断!
傅雪衣飞快来到祭司楼第九层,瞥见放置在最中央的那方冰棺之中所躺的晏朝光,快步走过去,正欲抬手之时,一道攻势从虚空转瞬袭来。
“铮!”
傅雪衣祭出春昼,抬剑挥了过去。
剑意横扫之下,短暂阻绝来自于大祭司的那一击。
与此同时,傅雪衣倾身掠近正中央的冰棺,抬手间挥出一道灵力,将冰棺盖掀飞,伸手手探脉而去。
的确有神魂秘法温养过的痕迹。
傅雪衣思及此,还未做出余下反应之时,有人自楼下迅速攻了上来。
傅雪衣以一打二,很快被迫远离了正中央的冰棺。
大祭司盯着傅雪衣平平无奇的脸,试探性地道:“傅雪衣?”
“鹤道友。”傅雪衣笑了下,温声问好,“好久不见。”
大祭司感知着傅雪衣的修为:“你现如今的修为……”
二祭司归麟道:“此人不过七阶修为,凭借我们二人,轻易便能将人捉拿住。”
此界将修为境界划分为九阶,从低阶到高阶,至高修为为九阶巅峰。
大祭司盯着傅雪衣:“你的师尊呢?”
傅雪衣并未回答大祭司的话,而是轻声道:“天道失衡,修为颠倒。鹤道友当日也说过,我可以在心念之间,达到飞升之境。”
“你们此界区区七阶的修为限制,对于我而言,算不了什么。”傅雪衣平静道,“只要我自废修行灵脉,九阶巅峰并非难事。”
旁人的灵脉天生,不能自毁。
可他的灵脉并非天生,自毁最是容易。
傅雪衣道:“鹤道友,将晏朝光交给我。”
“不可能!”大祭司神色变幻过后,蓦然道,“等你自毁再谈威胁。”
话音落罢,大祭司率先出手,一式翻天掌蓄势而出。
他以一掌接住傅雪衣的剑意,而后赫然察觉剑意之上的灵力灌注加重,隐隐约约有暴涨之势。
此人竟然当真果决至此,毫不犹豫地自毁灵脉?
大祭司心中念头一闪而过。
就在此时,变故突生——
在战场之外,传来明九歌的一声惊呼。与此同时,正中央的冰棺于此刻无端自燃,明红火势瞬间冲霄而上。
傅雪衣与离得近的二祭司同时折身而返,两道灵力探出,却似乎阻止不了那冰棺的自燃。
在一片明红火势之中,那冰棺连带着冰棺里躺着的人一同化为虚无。
下一瞬,傅雪衣蹙眉,脚尖轻点,借力的同时,将手中长剑横斜于躲在旁侧毫无修为的明九歌脖颈侧。
二祭司扭头便道:“不要伤及无辜!”
他眼中尽是对明九歌此刻安危的担忧。
傅雪衣看见倾身折返的大祭司似扑向那漫天火势,冷声道:“伤不伤及无辜,得看今夜过后祭司府的态度。”
话音落罢之际,他带着明九歌隐匿于虚空,从祭司楼第九层跳了出去,转瞬消失于夜色间。
大祭司抬手将此地大火扑灭,蹙眉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去搜会客楼!”
另外一边,傅雪衣带着明九歌出了祭司府,借助短暂隐匿虚空之势,远离了祭司府,朝东面而去。
直至一处小巷之中,傅雪衣低声道:“明九歌。”
“你不要杀我。”明九歌下意识道,“祭司府听从父尊的命令,他们一定会来找我。”
“刚才,你距离冰棺最近,它是如何自燃的?”傅雪衣问道。
当时,他与那两个祭司正是对峙关键时刻,并未注意到冰棺是如何自燃的。
明九歌沉默了瞬,语气干巴巴:“我没怎么注意,光顾着看你们打架去了。直到冰棺自燃起来,我才发现的。”
“小殿下。”傅雪衣语气冷淡地说了自己的猜测,“你该不会是心悦你们大祭司,心生嫉妒,故意毁了晏朝光的身体吧?”
“你胡说!”
明九歌因这样的污蔑而身体发抖,意欲反驳:“我若是心悦大祭司,何不选大祭司当我的护道人?”
“这么说,二祭司刚才如此紧张你的安危,他是你的护道人。”傅雪衣语气极为平静,“你心悦的是那位二祭司。”
明九歌不说话了。
傅雪衣道:“痴情人,痴情魂。”
明九歌天真道:“我父尊最宠我,所以你千万不能杀了我。”
傅雪衣应声说:“那我更应该杀了敌人之子才对。”
“你……是不是受伤了啊?”明九歌保持着一种特别的天真,继续道,“我储物袋里有伤药,你可以拿去用,但是不能杀我。我死了,我父尊一定会追究到底的……”
一刻钟后。
僻静后巷,二祭司寻踪而至,很快发现了倒在角落的明九歌。
他伸手将人抱在怀里,以灵力检查了一遍明九歌的神魂,确保无恙之后,指尖轻轻点在明九歌的眉心,探查着明九歌刚才的记忆。
明九歌悠悠转醒,抬手捂住自己有些疼的脑袋,看见二祭司,眸光一亮,开口道:“二祭司。”
二祭司轻声安抚:“小殿下莫怕,有我在呢。”
“二祭司,那个人是不是坏人啊?”
明九歌随手摸了摸自己身上的东西,下意识出声:“我的储物袋不见了。”
二祭司拍了拍慌张起来的明九歌,低声问:“小殿下,你的储物袋里有什么?”
“有钱币,有吃食……”
明九歌似想到什么,肯定道:“还有伤药!那个人受伤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支持,比心心。
第55章
“凤凰妖尊。”
祭司府, 会客楼。
夜半时分,祭司府的巡逻守卫听从命令,挨个房间地对众多修士进行排查, 此刻究竟谁不在房间内。
守卫很快上了二楼来。
搜寻傅雪衣的守卫依旧是昨日那个, 他抬手敲了下, 正准备出声说自己是巡逻守卫的时候, 房间的门似乎并没有关紧,被他轻轻一敲, 就给敲开了一条缝隙。
守卫眼皮一跳,见状心想:难不成今夜闯入祭司府的贼子便是此人吗?叫什么?叫洛令微。
刹那间, 守卫御好灵器,轰然推开门, 却瞥见窗边坐了一人, 正是还没反应过来的洛令微。
这人手中还捧着昨日夜里守卫才见过的杂毛小鸟, 愣愣失神了瞬, 歪着脑袋, 像是打量守卫。
守卫顿时松了一口气,说:“我还当你不在房间呢, 今夜又有贼子入侵, 你却光顾着玩弄你养的那只杂毛鸟儿, 还忘记了将门紧闭。”
“下次可得注意了。”
守卫今日不欲闲谈,正准备退出房间, 替这个人关上房门,心中却迟疑地生了疑。
这时候,坐在窗前的洛令微张嘴, 发出一道“好”的应声。
守卫心中疑虑顿时消散, 临关门前, 还瞥见那洛令微低头抚弄着掌心捧着的杂毛小鸟,像是在呵护什么宝贝一般,笑了笑,心说此人真是爱鸟成痴了。
房间的门被守卫给关上了。
洛令微依旧坐在窗前,低头打量着自己掌心里的翎羽,安静至极。
时至一阵寒风轻拂而过,从院中轻袭,转瞬进了房间。
窗户被寒风吹得“砰”的一声,瞬间给关上了。
傅雪衣从隐匿的寒风之中现出身形来,微微平息着呼吸,抬手往依旧坐在窗边的人身上落下一道灵力。
原本活生生的人被灵力一笼罩,很快化为原型,就连那只杂毛鸟儿也一同化作了一根火红的翎羽,被呦呦叼在喙口。
傅雪衣道了一声“呦呦”,转身走进里间,将身形与相貌换回洛令微的外表,换了衣裳,又才走出来。
他瞥见呦呦仍旧叼着那根翎羽,迈步走了过去,给杂毛小鸟梳理着羽毛,又从呦呦喙口将翎羽给取了出来。
呦呦一双黑亮的小眼珠子跟着那根翎羽转,像是依依不舍般。
傅雪衣轻声道:“这不是你的羽毛,是一根翎羽,是……一只小凤凰给我的东西,暂且借来用了一下。”
当初在翼州神城皇宫的时候,凤今焰撞见他与谢凛之事,为了帮他遮掩气息,送了一根凤凰翎羽给他。
今日去探东面祭司楼前,他先将呦呦幻化出人身,而后又思索着该用什么来遮掩呦呦本身的气息,没多久便想到了凤今焰当日给他的那根凤凰翎羽。
这个做法自然是冒险万分的。
幸好的是,呦呦得了凤凰翎羽幻化的“杂毛小鸟”,就将其捧在掌心,安安静静地坐在了窗边。
就在这时候,原本搜寻过一遍的守卫突然卷土重来、
很快轮到二楼内傅雪衣的房间,傅雪衣将翎羽收好,起身去开了门。
守卫二话没说,当场与他对了一掌。
傅雪衣旋身侧过,很快抬眸盯着此次实力非凡的守卫,问道:“不知大人这是何意?”
这一批守卫与刚才那一批守卫不是同一阶,就算是无故出手打人,面上也未露半分歉意,而是冷声道:“搜寻一个受过伤的人。”
随后,傅雪衣盯着祭司楼的医修走进来为他诊脉与嗅息。
没多久之后,医修摇头道:“并未。”
守卫拉着医修,很快去了下一个房间。
傅雪衣缓步走到门口,正欲关上门时,便听见楼上传来的打斗声,似有人在争吵般。
没多久,会客楼的院中便聚集了几个被守卫打下来的修者。
傅雪衣安静地关上门,思忖片刻,坐在桌前,将明九歌那个储物袋拿了出来。
明九歌醒来之后,发现自己的储物袋不见了,便告诉那位二祭司,就天真异常地猜测他受伤了?
傅雪衣微垂了下眸。
如此一来,医修在诊脉与嗅息之后,便彻底排除了他今日夜里不在房间的嫌疑。
傅雪衣以灵力打开手中的储物袋,神识一扫,发现明九歌的储物袋中装满了东西,各类各样,似乎快要自己的家底都给装进这个储物袋中。
傅雪衣探查一番,并未碰其他东西,而是将两块玉佩与一卷书册给拿了出来。
这两块玉佩,其中一块玉佩上刻着明九歌的“歌”字,而另外一块玉佩上,刻着一个“迦”字。
傅雪衣回想近段时间打听来的各种消息,却不太清楚这个“迦”代表的是当今尊主的哪一位殿下。当今尊主九子之中,好像并没有以“迦”为名的殿下。
傅雪衣将这两块或许会有用的玉佩收起来,转而看向那卷书册。
明九歌即将修行,大抵是由于宫中给他加了课程,这个储物袋中会有一些书册。
而这本书册,讲的是此界修行之史。
……
翌日,祭司府忽地对外界颁布不再寻找神魂温养之法的神谕。
一时间,神都为此而议论纷纷,有还未来得及持拜帖到祭司府的修者遗憾不已,也有好事者忍不住猜测是何缘故让祭司府不再接受神魂秘法。
而在会客楼中,祭司府派人来,通知那些上献了完整神魂秘法的修者,这几日耐心等待,奖赏自在往后。
而余下的修者全都被祭司府给“请”了出去。
这一日,大概是因为昨日夜里之事,明九歌受到了惊吓,终于没再日日往祭司府跑了。
傅雪衣耐心等待着什么。
时至几日之后,祭司府公布了对尚且还住在会客楼的修者的安排,统一收在神都守卫营。
此界修者似乎对于入守卫营受管束并没有太多的异议,大都欢欢喜喜地接受了安排。
因为在他们眼中,留在神都就意味着修行资源的倾斜,权位的攀升。
傅雪衣对于此界皇朝集中掌控修行资源的制度又有了新的认识。
这个修仙皇朝建立于数千年前的乱世之中,在一统乱世之后,屹立数千年也未曾倾覆。
转变的时机来自于宫中传来那位小殿下举行护道宴的消息。
小殿下的护道人是祭司府的二祭司。宫中为此举办了一场盛宴来为小殿下与二祭司祝贺。
作为祭司府的“一员”,傅雪衣被安排随其他人一起,在护道宴这一日,巡逻宫门。
傅雪衣所在的守卫队首领乃是一名四阶修为的修者。入宫门这一日,祭司府给他们这一批人分配了任务,巡逻南宫门与北宫门。
戌时一刻。
神都上方夜空燃放起绚丽的烟火,宫中关于明九歌的这一场护道宴也正式开始。
这一切似乎与巡逻在宫门内侧的守卫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和傅雪衣分配在一起的一名守卫仰头看着夜空烟火,面露羡慕之色,轻声道:“有人就是命好啊,我们努力往上爬,却有人一出生便站在了至高处,无忧无虑,受尽保护。”
另外一人笑说:“这有什么好羡慕的?修行一生,昏庸度日一生,到头来终归只是一捧黄土白骨。”
傅雪衣闻言,出声搭话话道:“我从祭司楼中的藏书中,看见在很久以前,是有修者可以活得更久的,只不过后来……”
有人一听这个,顿时就来劲儿了,神神秘秘地说:“我听闻这是上苍降下的惩罚,因为万年前有人意图踏破虚空,夺舍神明。上苍震怒,为此降下惩罚,此后再无长生。”
“你不要命了,敢在这里说这些,若是被天算子感知到了……”那人提醒道,抬手在自己脖颈侧做了个抹脖子的举动。
经过此人这么一提醒,原本聚在一起的几人顿时各自散开了来,负责巡逻自己负责的区域。
戌时两刻,神都再次燃放绚丽烟火。
原本负责北宫门的守卫开始向南宫门开始移动巡逻。
这队守卫之中,就连首领也才四阶修为。
傅雪衣想要脱身,很快便寻了一个理由,在中途短暂地离了队。
他回忆着脑海中关于皇宫的位置地图,朝东面而去。
此界似乎以东为祥瑞。神都建在此界东面,祭司楼位于祭司府的东面,就连天算子所在的神阁也是位于皇宫的东面。
傅雪衣朝神阁所在的方向行去。
路上遇见有人询问着,他便拿出自己祭司府的身份玉牌,便很快被放行。
时至他来到一处稍显荒僻的宫内门前,在宫道上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小声哭泣声,以及侍者打骂声,沉默一瞬,心说自己不该多管闲事,该尽快与谢凛汇合才对。
他转身往宫道另一侧走去。
宫门内,蜿蜒曲折的小道尽头,是一片湖泊。
此刻,宫中侍者正将一个身形瘦小的小少年往冰冷的湖水中按。
“怪物!”侍者嘴里嚷嚷着,“谁叫你用这样的眼神瞪着我。”
被侍者按在水中的小少年不停挣扎着。
下一瞬,一只手探过来,将侍者提起来,豁然掀飞出去。
侍者摔了个大跤,慌张地大喊:“谁啊?”
傅雪衣救下小少年,转眸盯着那侍者,语气冷漠:“今日是我初次当值,不知道会否遇见一次邀功的机会?”
侍者闻言,身形一哆嗦,连话都说不清楚:“我告诉你,在这宫中别多管闲事,这怪物……”
侍者偶然间瞥见那怪物看过来的眼神,蓦然噤声,连忙爬起身来,警告道:“你这守卫简直是多管闲事,我今日不跟你计较。”
傅雪衣垂眸去看身边的小少年。
看其身形,小少年不过十岁,一张清秀的小脸被寒凉的湖水浸湿过后,苍白至极。
傅雪衣蹲身与小少年视线持平,倒是没从小少年身上感知到有什么怪异之处。
他伸手施了道灵决,将小少年周身湿润给弄干了,出声问道:“知道回去的路吗?”
小少年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瞳,看着傅雪衣,话语迟钝:“你,可以,做我的,护道人,吗?”
傅雪衣闻言,神情微怔,隐约猜到这个小少年在宫中的待遇并不算好,大概是有很多人欺负小少年的。
他平静道:“没有谁可以永远保护谁,你可以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傅雪衣将手中的提灯放在小少年手中,叮嘱道:“回去吧,有灯火照亮,路上也小心些。”
小少年盯着自己手中的灯,又开了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明,寒,迦。”
小少年抬起头来,原本站在他面前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漆黑的眼瞳怔怔望着虚空之中。
另外一边,傅雪衣将身形隐匿于虚空,路上未再耽搁,很快借道而行,来到神阁附近。
他刚一进入不远处的假山石后面,清风拂面,便被站在假山后的人给抱了个满怀。
傅雪衣自微风中转瞬现出身形来,抬眸看向谢凛,示意这个人松手。
谢凛未曾松手,而是问道:“受伤了?”
前些日子从祭司府传出来的消息,是大祭司不再找寻神魂秘法。谢凛就已经知晓傅雪衣已经开始行动了。
“没有。”傅雪衣答了句,简单地将自己这边的情况给说了说。
当日在神都城外,两人分开时,便说过,他去祭司府,而谢凛来神阁。
这两处地方皆是神都最有疑点的地方。
傅雪衣道:“祭司府最有疑点的地方,应该是那处祭司楼。”
可他当日探查过,祭司楼第九层也并未有任何奇特之处。
谢凛应了声,道:“进神阁。今日夜里,天算子受邀参加护道宴,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傅雪衣沉默一瞬,才问:“我怎么进去?”
谢凛抬了抬手。
傅雪衣默不作声地看他一眼,微微抿唇,化作清风,转瞬藏在谢凛袖中。
谢凛往假山外走去,垂手拂袖时,指尖微微勾了一缕温和的风。
他迈步朝神阁方向行去。
没多久,他便到了神阁门口。
“大人手谕。”谢凛出声,“让我此刻进神阁一趟。”
不多时,神阁守卫很快放行。
进了神阁,谢凛持灯往地宫走去。
片刻钟后,他垂手敲了下袖袍。
一缕微风拂过谢凛袖袍。
傅雪衣很快现身于地宫之中,面有微红,先是抱怨了句:“下次你不要随便便摸你的袖袍。”
旋即,他转眸看向此处空间,不远处有隐约塌陷的痕迹,此地并未被修缮。
谢凛解释道:“此地位于神阁地宫之下,地处隐蔽,此前就连此界修士都未曾发现。”
“是我以一抹灵力试探,才开启了此地。”
“灵力?”
傅雪衣反应过来,谢凛所说的灵力,是最开始蕴藏在灵脉与灵窍之间的九州灵力。
在此界行走,他们一直用的是此界灵气所化的灵力,并没有用过九州灵力。
谢凛的修为被此界所压制,只余一点炼气初期的灵力了,结果还用在了开启此处之上。
“也就是说,这里或许与九州有关系。”
傅雪衣正思索着,听见谢凛对他说:“那只鸟呢?”
“呦呦?”
傅雪衣抬手从袖中一小块空间内将呦呦给唤了出来。
此前,他说呦呦换毛期太长的时候,还跟谢凛说过此事,谢凛只是叫他带着呦呦来就好。
难不成呦呦真的是什么神鸟?
从傅雪衣袖中飞出来的鸟儿坠入此地空间,便如同失了意识般,翅膀晃悠悠地往前划去。
傅雪衣伸手欲接住呦呦,呦呦便已经提前一步撞上了不远处的墙面。
一道微微浮闪的印记从石墙上显现了出来,像是一只长尾巴鸟被九根枷锁束缚住,长尾巴鸟竭力飞天,却被生拉硬拽,无声坠落在地。
这只长尾巴鸟……
傅雪衣盯着石墙上的印记,隐隐约约觉得有些熟悉,一时却忘记了究竟是在哪里见过这种长尾巴鸟。
在长尾巴鸟对面,是一团模糊不清、类花又类血肉般的图案。
傅雪衣盯着那枚图案,脑海中当日在豫州客栈中“鹤月”所布置的那枚图案于此刻与眼前的印记重合在了一起。
谢凛道:“我以灵力探查,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一枚鸟类印记与一点字迹。”
“字迹为‘傀儡’二字。”
谢凛话音未落,不远处一头撞上石墙的小鸟用着一种几近麻木的声音叫起来:“傀儡。”
“傀儡,傀儡,傀儡。”
傅雪衣语中带忧,唤了一声:“呦呦?”
小鸟又转瞬开始“呦呦”地叫了起来,像是有些着急般。
什么东西?
就在此时,傅雪衣蓦然噤声,似乎感觉到来自于储物空间内的拉扯力。
傅雪衣神识一扫,抬手将那根翎羽唤了出来。
原本并无灵识的翎羽在此刻,不受控地飞向了不远处的小鸟处。
谢凛看见从傅雪衣储物空间里飞出来的凤凰翎羽,眸光极淡地落在傅雪衣身上。
察觉到谢凛的视线,傅雪衣莫名心虚,小声解释道:“就是……之前小凤凰给我的一根翎羽,没别的意思。”
傅雪衣解释完,抬眸看见因为那根翎羽而开始不断掉毛的呦呦。
呦呦经过一段时间的换毛期,成为了一只黑红杂毛小鸟。现在在那根翎羽的复苏之下,呦呦一身黑羽褪尽,赫然成为了一只羽毛色泽艳丽夺目的火红小鸟。
下一瞬,火红光华浮现过后,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名身着凤凰羽袍的男子。
此“人”容貌艳丽,眉眼如墨画,凤眸狭长,内里的茫然无措逐渐被清明所取代。
他抬眸看见石墙上的刻画,开口道:“我名凤幽幽。”
这个名字听起来跟凤今焰是一家人的样子。
傅雪衣暗忖。
此时,谢凛终于出声:“凤凰妖尊?”
作者有话说:
凤凰妖尊的描述,在第25章 。
凤今焰给凤凰翎羽,在第27章 。
—
感谢支持,比心心。
第56章
你们竟是师徒。”
凤凰妖尊?
傅雪衣神色微怔。
数千年前, 凤凰妖尊出世,曾一度征战,将三不管地界的幽州纳入过妖族麾下统治。
后来, 凤凰妖尊渡飞升之劫, 至此陨落, 再无消息。
此前
, 还有人说凤今焰就是当年凤凰妖尊逆天而行,历经万难, 再重生修行的。
现下,凤幽幽再现, 这样的言论似乎就不攻自破了。
凤幽幽应了声:“数千年前,我欲渡飞升之劫, 却在天劫淹没我的身躯之后, 感知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异样。”
当年, 凤幽幽渡劫失败, 欲涅槃重生, 却在最后时刻,变故突生。诡异阵法打断了他的涅槃之路, 将他拖来了此界。
凤幽幽道:“我可能没有你们这般的运气。我一到此界, 便被困在了此地。天道失衡, 修为颠倒。”
再加上那时候,他渡劫失败, 状态并非处在巅峰。他被困在此界此地,困了很多年,枷锁缚身, 不得自由。
本可以自由翱翔在天际的凤凰, 到头来却成为了旁人的笼中囚鸟。
此界修士将他困住之后, 物尽其用,汲取他的灵力,剥夺他的凤凰翎羽与凤骨,想尽一切办法,意欲获取长生之法。
“此界修士受天道束缚,即使修为至绝颠,也无法像九州修士一般,增长寿元。”
此时,谢凛出声问道:“数千年前,天道便已经失衡,一直未曾自我修补法则?”
通常来说,天道不可能失衡数千年之久,也无法修复。
凤幽幽苦笑:“我当年也曾经跟你有过同样的疑惑,也觉得天道很快会将此界法则修补如初。”
“为此,我在此界待了百年之久,终于从他们各种记载之中,得到了部分真相。”
此界修行记载历史,不过万年光阴。
在万年前,天道法则新生,随之而来的,便是此界修士的崛起,修仙秘法的盛行。
很快,不到百年时间,第一个至高修为的人出现了。此人发现天道法则新生不过几百年,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比他自己还要弱。
可是,由于天道新生尚不完整,飞升通道无法开启,此人感知到飞升契机十余年之久,也不得飞升之法。
于是,他想到了夺舍天道之法,强行开启飞升通道。
凤幽幽道:“此人成功了。”
此人开始修改法则,让此界极速发展,意图提前开启飞升通道。
世人将此人奉为神明。
此界资源很快被消耗殆尽,于是那些高修为者开始采取掠夺式修行,掠夺其他尚未踏入修行之人的灵脉资源。
这样掠夺式的修行方法当然不行。
没过多久,这个还算是新生的世界便迎来了大劫。
天道失衡,上苍降临惩罚。
此界万年大劫那一日,天降瓢泼血雨。那血雨是夺舍天道者四肢被分裂之后从九重天上掉落下来的。
大劫过后,此界修士所剩无几。
那些被剥夺灵脉的凡人很快便因为寿元将尽,而死去。
大劫余威剥夺所有长生法则,锁住了此界所有人的寿元增长,卡在两百岁的死关上,始终无法再往上增长半日寿元。
“你们来时,应该察觉了不能修行的那些人体内皆有灵脉,却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凤幽幽道,“那是因为在万年大劫过后,那些将夺舍第一人侍奉为神明的人,亲自分食了他们神明的血肉,意欲汲取灵力,却不料只是作茧自缚。”
此后几千年,此界进入一个极度衰败的境地,被上苍遗弃,天道失衡,诅咒深刻于所有人的肉身骨血之中。
直到天算子的出现,天算子建神阁,算未来,令此界回归一种较为正常的状态之中。
就算是天算子,也逃不过刻在骨子的诅咒,只能活两百岁。
每一任天算子寿元将尽前,下一任天算子便会出现,继承上一任天算子的能力。
此界归回相对正常的状态之后,其中有一任天算子心有野心,意欲重启夺天计划。
他们谋划了上千年,历任五代天算子,终于找到了一个打破诅咒的法子。
凤幽幽道:“他们所谓的法子,就是觉得此界已经无救,该找寻一个新的修仙界。”
“于是,才有了我当初感知到的那一缕飞升欺瞒契机。”
“我用了百年的时间来逃出神阁,又用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来了解真相,走进神阁,与那天算子打了一架。”
“最终,我与那一任天算子同归于尽。临死前,我来到这里,留下了最后一点九州印记。”
“大抵是凤凰不死可涅槃重生余留下来的一点天赋,在我死后,我的神魂重生,成为此界一只又一只的凡鸟,意识不断被磨灭,历经死而复生又赴死十余次。”
然后,才有那只周身漆黑的鸟儿浑浑噩噩地掉落进那座院子的开始。
浑浑噩噩的凡鸟只知“幽幽”、“幽幽”地叫唤着,却不再有清楚的灵智,不再知道这一声又一声的叫喊究竟是为何,直至最后一点神魂彻底陨灭为止。
“幸好的是……”凤幽幽看向傅雪衣,“那夜里,我遇见了那根凤凰翎羽。”
傅雪衣迟疑:“难怪那日我觉得凤前辈你好像对于那根翎羽过分执着了。”
“单单是这样还不够。”
凤幽幽摇头道:“我的神魂浑浑噩噩,是在见到此地印记之后,才能借助凤凰翎羽,恢复清明。”
提及到那根凤凰翎羽,傅雪衣思索了下,解释道:“这根凤凰翎羽是翼州的一只小凤凰给我的。”
“数千年前,我曾留下过一枚凤凰蛋,这枚凤凰蛋本该在不久之后受到凤凰气息的温养,便孵化破壳的。”
凤幽幽垂眸,面上神色恍然地说:“我在这根翎羽上,感知到了熟悉的气息。”
傅雪衣怔住,看了眼谢凛,小声喊道:“师尊。”
这是凤幽幽第一次听见傅雪衣叫谢凛师尊,语气有些意外:“你们竟是师徒。”
傅雪衣噤声,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翼州那只小凤凰,是妖族长老于千年之前,在凤凰谷偶然发现的,发现时还是一枚凤凰蛋,气息微弱,但仍有生命迹象。”
谢凛淡声道:“后来,在妖族的照看之下,凤凰蛋破壳,小凤凰现世。”
“小凤凰名为凤今焰。”
傅雪衣从被凤幽幽发现些什么的懊恼之中,回过神来,出声解释。
“凤今焰。”
凤幽幽嘴里念叨了两遍“凤今焰”的名字,轻轻地笑了起来。眸中哀伤被一种极淡的欣慰所取代。
他原本只由一根凤凰翎羽支撑化形的身躯隐约有虚化的趋势。
傅雪衣惊讶道:“凤前辈,你的身躯……”
凤幽幽摇头,解释说:“不碍事,还是先说正事吧。”
傅雪衣仍旧有些忧心,垂在身侧的手被谢凛轻轻地碰了下。
他心稍微安定下来。
“神阁是距离九州最近之处。”
凤幽幽抬眸,看着石壁上的印记,低声道:“我不过一介残破神魂,已无灵力,也愿尽绵薄之力,亦想魂归故土。”
凤幽幽道:“我大概需要现如今此地的宫中地图。”
“可以。”谢凛应声,正欲将这些日子记在脑海里的地图画下来时,便听见傅雪衣开了口。
傅雪衣出声道:“我这里有整个神都的地图。”
谢凛闻言,问道:“是你画的?”
傅雪衣从储物空间中拿出那份地图,顺势递给了凤幽幽。
随后,他才回答了谢凛的话:“不是,是别人给我的。”
谢凛转眸看向傅雪衣。
傅雪衣此刻心绪有些复杂,缓慢地说出了一个名字。
“明九歌。”
……
宫中护道宴一开始,尊主为明九歌和二祭司归麟亲自授予护道契约。
来参加宴席的人在席间为二祭司与小殿下祝贺敬酒,二祭司称看在小殿下尚且年少的份上,为明九歌挡掉了所有的酒。
明九歌转眸看了看二祭司,小声道:“二祭司,我有一样准备了好些日子的礼物,是作为送给你当我护道人的礼物,落在了寝殿,我现在想回去取来。”
归麟应声问:“那我和小殿下一起去?”
明九歌摇摇头,低声说:“我们都走了,那成什么样子啊?二祭司帮我暂且离席做个掩护吧,待会儿父尊问起来,就说我很快就回来了。”
的确,今日的护道宴主角是明九歌与二祭司,若是两人都走了,的确不太好。
归麟思及此,点头应了声,悄然掩护着明九歌离开宴会席间。
明九歌与随侍回到寝殿外时,明九歌道:“你们就在此等候,我找着东西就回去。”
有侍者询问道:“小殿下,需要我们帮忙寻找吗?”
明九歌摇头拒绝,很快跑进殿中。
他进入寝殿时,感知到一阵微风自旁侧半开的窗户外吹了进来。
明九歌绕进里间,才刚一打开匣箱,便有一柄剑自身后侧架在了自己脖颈侧。
他轻声问道:“谁?”
“明九歌。”
傅雪衣出声:“跟我走。”
明九歌身形一僵,拒绝道:“我不……”
殿中沉默一瞬。
傅雪衣抬起手,欲敲晕此人,将其强行带走。
这时候,身形僵住的明九歌小声喊道:“傅道友。”
傅雪衣抬起手的动作顿了下。
明九歌声音轻渺:“我不准备回去了。”
神都夜空再次绽放起漂亮却短逝的烟火,殿外耐心等待的侍者皆是仰头望向此刻绚丽无比的夜色。
殿中的一切动静都被外面的热闹氛围所遮掩住了。
傅雪衣终于收回自己手中的长剑,静思瞬息,问道:“这就是你那日亲自毁掉身体的缘由吗?”
明九歌道:“是。”
“今夜子时,是我们回去的最后时限。”傅雪衣执意道,“你跟我们一起回九州。”
“晏朝光死了。”明九歌苦笑出声,“明九歌也死了。”
欲自刎不成,当他从这具身体之中苏醒过来,午夜时分恢复记忆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跟鹤月没什么区别了。
那个人阻绝了他回去九州的所有理由。
他把他变成了同样毁掉一个无辜神魂的刽子手。
作者有话说:
明九歌的剧情集中在这三章,是有伏笔的。
—
感谢支持,比心心。
第57章
若是自毁灵脉,修为唾手可得。
“傅道友。”
明九歌道:“总有一些东西是比性命还要重要的存在。”
傅雪衣静默着, 尊重他的想法,应声说好。
“此界皇朝之所以能够长存不倒,是因为在尊主手中掌握着一团天道血肉。”
明九歌低声道:“那日阵法最后的图案, 便是他们借天道血肉复刻出来的东西。”
也就是说, 此界皇朝相当于借天道血肉, 而长久未曾衰败倾覆。
“我并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但是九州夺舍事件确实与那枚图案有关系。”
傅雪衣思忖瞬息,应声道:“我知道了。”
明九歌道:“傅道友, 望你能摆脱宿命。”
摆脱被此界尊主夺舍的宿命。
殿中的风停了下来。
明九歌拿起匣箱中的东西,抬眸望了眼窗外烟火的最后一点余烬, 终是迈步走出了殿中。
“小殿下。”
很快有侍者发现从寝殿走出来的明九歌,主动迎上来, 问道:“小殿下找到东西了吗?”
明九歌应道:“找到了, 我们回宴会席间吧。”
不多时, 明九歌回到护道宴席间。
不远处, 依旧有人上前来恭贺二祭司。
明九歌站在座位旁, 安静地看着长身玉立的归麟。
“鹤月”说的没错,“鹤月”本身的容貌比鹤月那具身体要好看许多, 地位高高在上。不仅如此, 归麟也给他弄了一个好看的躯壳, 以及躯壳所带来的地位。
一开始,当明九歌从沉睡中苏醒时, 什么也不记得的他茫然无措,是二祭司带他一步一步地接纳了这个世界的一切。
在那之后,长达一个月的时间里, 他真的以为自己就是明九歌。
直到某一日的夜晚, 他听见宫中乐师奏的乐曲, 豁然想起了些什么。
此后白日里,他依旧受到二祭司的种种蒙蔽,可当他每每午夜梦回,他都能记起当年在九州他为那个人弹的心言曲。
欺瞒与爱憎,让他痛苦不堪。
他蛰伏数月,终于找到了解脱的办法。
鹤月身躯被毁掉之后,归麟便回到了他自己的身体之中。
祭司府中,却还存在着晏朝光的身躯。若他在明九歌的身体里死去,回归晏朝光的身躯,却依旧会受到归麟的掌控。
因而,在那日夜里,明九歌毁掉了晏朝光的身躯。
护道宴席间热闹至极,都在为了小殿下与二祭司而祝贺雀跃。
明九歌看着不远处归麟身边又来了一个敬酒的人,便抬手端了自己盛满酒的酒杯,主动迎上去,替归麟挡了那一杯酒。
“小殿下?”
归麟饮了不下十杯酒,此刻看见明九歌为他挡酒,一时竟觉得恍惚。
明九歌笑着说:“今日我也是护道宴的主角之一,也该与你们共饮一杯才对。”
说罢,明九歌站在宴席中间,抬手举杯,敬了在场所有人一杯酒。
酒一下肚,便是火辣辣的烧灼感。
这时候,有侍者从外面匆匆而来,在天算子身边说着什么。
明九歌看见了,出声道:“诸位,今日我高兴至极,也想要告诉大家一件隐瞒许久的事情。”
席间寒风一吹,二祭司归麟站在不远处,看了一眼灯火照亮面容的明九歌,心里突然间升起一种难以言明的情绪,令他顿时酒醒心慌。
归麟似乎猜到了明九歌会说些什么,忽地开口阻止道:“小殿下……”
明九歌扬声笑道:“我其实来自于另外一个修仙界。”
席间所有人的动作顿时就停了下来。
就连原本准备要提前离开此地的天算子也停了身形,转眸望向站在中间的少年。
“对,就是你们觊觎的那个世界。”明九歌点点头,应声道。
归麟神色凝重,欲走过来,嘴里劝说道:“小殿下,刚才那杯酒令你醉了,莫要胡说。”
“我真正的名字叫做晏朝光。”
晏朝光转眸盯着二祭司,冷声道:“被你们的二祭司弄来此地,以神魂夺舍之法,替换了你们的小殿下。”
“晏朝光”这个名字一出,在场大部分人都议论出了声。
前段时间关于祭司府和晏朝光的事,传得沸沸扬扬的,祭司府还为此大肆收集神魂温养之法,只为救下晏朝光的神魂。
结果现下,这位小殿下却说自己就是晏朝光。
晏朝光道:“你们的二祭司去往异界,回归时将我一并带了回来,藏在了小殿下这具身躯之中。”
有人问道:“那小殿下呢?”
“小殿下?”晏朝光看着在场所有人,最后对上此界尊主隐约震怒的目光,扬起明九歌最常挂在脸上的笑容,“小殿下当然是魂飞魄散,道消身陨,再也不复世间了……”
“轰!”
晏朝光话音未落,身在高位的尊主已经赫然出手而来。
关键时刻,是归麟出手,为晏朝光挡住了来自于尊主的一击!
尊主震怒:“归麟二祭司,你是想带着你们祭司府反了吗?”
归麟低头:“我绝无此意,只愿尊主能够听我一言。”
尊主道:“二祭司,将这个贼子交出来,打入地宫,剥夺神魂。”
归麟面对尊主的命令,截然不动,只道:“望尊主收回此言。”
晏朝光笑了出来:“你们也都知道神魂夺舍,旁人会魂飞魄散啊。”
“尊贵的小殿下神魂无辜至极,那九州那些被夺舍者就不无辜了吗?”
“归麟!”
尊主闻言,更是震怒。
归麟抬起平静的双眸,轻声道:“请尊主收回命令。”
话音落罢,归麟蓦然抬手,将还欲说话的晏朝光一把携卷至身前,转瞬撕裂虚空,逃离了此地。
“好好好,今日你祭司府竟然要反了不成?”尊主怒道,“天算子……”
他的话还未说完,天算子似有所感,率先开口道:“尊主,神阁有所异动,我须得先回神阁一趟。”
另外一边,归麟带着晏朝光,撕裂虚空,潜藏于其中,沉默瞬息,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记起来的?”
“没多久。”
晏朝光道:“是我午夜梦回之际,才想起来的,你把我变成了和你一样的人。”
归麟平静道:“你本可以在这里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殿下,只要不再记起从前那些憎恶……”
“你又想让我失去记忆一次。”
晏朝光笑道:“鹤月,无论你是鹤月,还是归麟,从我当日自刎过后,我对你,就只有恨了。”
归麟垂眸,望见晏朝光眸中的憎恨,下意识想要抬手,捂住那双眼睛,低声说:“你的眼睛不该露出这样的情绪,你曾说过要为我弹一辈子的心言曲,这足够证明你对我的感情。”
这时候,自神都神阁方向传来一声轰天炸裂的巨响,顿时响彻云霄。
归麟顿住身形,回头望去,出声道:“傅雪衣与谢凛是在今日回……”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把匕首赫然捅进他的腹部。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位置,同样的神魂。
归麟抬手捂住自己的伤口,平静道:“朝光,你杀不死我的。”
这时候,顺着晏朝光那柄匕首之上,有什么漆黑如血的存在开始密布蔓延,转瞬布满了晏朝光的双手。
“同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第三次了。我知道我杀不死你,所以我带了别的东西来。”
这柄匕首,是晏朝光在宫中碰见的一个小少年交给他的。他一切的神魂煎熬全都被那个小少年给看了出来,他交给他这柄匕首,说是能令神魂消灭,再无温养复生之机。
“朝光,你……”
归麟的身躯往下倒去,他的灵力被这柄匕首瞬间汲取耗尽。
鲜血染红了晏朝光的手,他盯着归麟,顺着这股力道,一同跌坐在地上。
他看着这个人慢慢没了气息,连神魂都消散殆尽,终于抬手取出那柄匕首,转瞬抹了自己的脖颈。
神魂消散的最后一瞬,晏朝光看见远方倒塌的神阁蓦然生光,虚空被撕裂,隐隐约约的气息流露出来。
那是他再也回不去的九州故土。
真好,他只是一个散修。
……
神阁数千年不倒,而今夜却轰然倒塌,整个神都因此而惊惧不已。
傅雪衣盯着眼前之景,阵法威势与此界失衡的天道法则相对抗,相互拉扯着,九州灵气已经近在咫尺。
凤幽幽道:“还差了些灵力。”
他只剩下一点神魂余烬,不再有九州灵力。
而谢凛的修为被压制在炼气初期,纵使灵力再多,也无法施展。
只剩下傅雪衣……
傅雪衣道:“我来吧。”
他抬手间,体内灵力被分离出来,灵窍灵脉间蕴藏的九州灵力轰涌而出。
“嗡”的一声,神阁上方的九州气息越发浓郁了些。
傅雪衣默不作声地耗尽自己体内所有的九州灵力,周遭灵气蜂拥而至,聚在了他身边。
凤幽幽似乎有所察觉。
傅雪衣的体质像是有些特殊,既可以修行九州灵气,也可以完全不受阻碍地容纳此界的灵气。
九州气息于此刻完全笼罩在阵法之上。
只需要瞬息……
傅雪衣思绪转瞬被倾天而至的威势所打断。
天算子身未至而声先至:“此界岂是你们随随便便就能离开的!”
傅雪衣道:“阵法开了!”
九州气息将站在阵法中的所有人笼罩于其中,盈盈生辉。
也就在此刻,虚空波动与阵法复苏同时到来。
天算子一击自虚空震开,伴随着天算子的声音:“天命之子,给我留下来!”
谢凛眸色一冷,身形微动,正欲行动之时,一只手忽地抬手按住了他。
“我来。”
傅雪衣话音落罢,此界灵气随他剑尖而疯狂涌动。
只有一剑的机会,若是无法抵挡天算子这全力一击,便是九州近在咫尺却不能回去。
他不能失败,绝不能够失败。
若是自毁灵脉,修为唾手可得。
傅雪衣想起初来此界的念头,他还要护住谢凛。
此地灵气的变化只在一瞬间。
傅雪衣周身灵力于此时开始暴涨。
天算子一击已经掠出虚空,倾天覆地般地碾压了下来。
傅雪衣瞬发的剑意在此刻凝实。
由剑意,到剑域,只在他心念之间。
几近圆满的修为也蓦然拔高!
傅雪衣挥出了这一剑。
剑光艳烈,令此地黑沉的夜空亮如白昼。
“铮铮!”
“轰隆!”
所有的变化只在呼吸之间。
剑域与可怖威势轰然撞击在一起,与此同时,阵法光华将傅雪衣等人彻底淹没。
异界与九州的变换转瞬即至,灵气迎面扑来。
傅雪衣听见了自己剑域瞬间破裂的声音,他猛然吐出一大口血来。
剧烈的疼痛席卷来,令他意识昏沉,身形一跌,便要往地上倒去。
的确,有些东西是比性命还要重要的存在。
“傅雪衣!”
谢凛抬手抱起傅雪衣。
修为瞬时恢复的同时,执雪剑被他祭出。
漫天寒寂剑意,在此刻穿越虚空阵法余威,扫荡向异界神都夜空!
作者有话说:
感谢支持,比心心。
第58章
“我要与你双修。”
剑意惊天地。
谢凛一剑, 惊动的不仅是异界,还有九州修士。
正当九州各处的大能皆有神识探出,向豫州而来之时, 率先令他们神色有异的, 却并非是谢凛, 而是于此刻瞬间飞跃豫州上空的巨大凤凰虚影。
一只翎羽华美的大凤凰跨越豫州上方, 碧如洗的天幕之下余留下明艳如火焰般的光晕,漂亮至极。
那是……
众多大能心中微震, 盯着那只巨大的凤凰,陷入短暂的沉思之中。
世人皆知, 如今九州的凤凰只余一只,便是翼州的凤今焰, 可那还只是一只小凤凰, 并未大成。
在凤今焰之前的凤凰……便是数千年前名镇九州的凤凰妖尊——凤幽幽。
可是, 凤幽幽早已经陨落数千年了。
众人惊疑不定。
一时间, 不少神识径直追随那巨大凤凰虚影而去。
另外一部分神识则是接着往豫州方向寻去。等他们的神识到达谢凛那道剑意瞬发处时, 才发现谢凛早已经回了青州。
另外一边,凤凰极速穿越豫州, 转瞬来到了翼州神城。
神城中, 妖族不少妖皆是感知到了今日此时的变故, 却不知心头悸动究竟源自何处。
大凤凰不断缩小身形,最终飞进了凤凰谷中。
凤幽幽短暂地停留在一座小院前, 一袭凤凰羽袍已然开始虚化。他感知到院中小屋中正在闭关修行的小凤凰,神色平和而宁静。
好半晌后,凤幽幽抬起手来, 一抹印记打入院中小屋内。
那是他一生修行所得的心得与经验。
凤幽幽转过身, 带着自己即将虚化消散的身躯, 就此离开翼州。
院中小屋内,凤今焰正值闭关时刻,一抹印记突兀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与此前那些关于凤凰一族的传承有所不同,这抹印记之中,似乎要更加特别些。
凤今焰蓦然睁开眼,似有所感,倏而冲出了院中,只来得及瞥见远方天际线一点残余的凤凰火焰。
“父亲!”
凤今焰化作一抹火红灵光,转瞬追了上去。
就算他以自己现有的极速去追逐,似乎也追逐不上最前方那只大凤凰的身影。
凤幽幽转瞬来到了青州地界,凤凰虚影化作人身,短暂地停留在青州之内。
他向青州剑宗而行,最后一点神魂化作一道流光,飞掠向剑宗清玄境。
“最后一点东西,这千年间在异界向死而生不断重生转世的感悟,便留给道友了。”凤幽幽的声音响起在清玄境来,“还有,我借傅小友一根翎羽,而今便还他一根翎羽。”
清玄灵殿中,谢凛接住凤幽幽的那根翎羽,垂眸以神识扫过那火红的灵光团。
片刻之后,他微拢指间,灵力轻涌而出,反手将这团火红灵光掷向青城神树方向。
青城神树前,小凤凰自天边飞来,降临在此地。
被谢凛掷出的火红灵光隐约透出凤凰虚影,偌大的凤凰虚影微微收拢翅膀,将落在神树上方的小凤凰护在怀中,像是大凤凰在拥抱面前的小凤凰般。
须臾过后,两只凤凰共同化作人形,在神树前落了地。
凤今焰盯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面容,动了下唇,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尤其是当他的目光扫见眼前虚影越发虚化的身形之后,更是噤声不语。
凤幽幽抬起手来,大掌轻和地拍了拍凤今焰的脑袋,出声道:“好孩子。”
凤今焰启唇,最终却是小声地喊了一声:“父亲,是你吗?”
凤幽幽点头应了声。
那为何现在还会……
凤今焰沉默过后,出声问道:“父亲,你这些年去了哪里?为何一直未曾归来?”
凤今焰还是一枚凤凰蛋的时候,便已经感知过他父亲的气息。他本来该伴随着凤凰气息的温养而破壳出世的,但是在某一日,他父亲的凤凰气息消失了。
自那之后,他蜷缩在蛋中,一直等在着他父亲的归来。一年、两年、三年……十年、百年,甚至是上千年。
后来,他的生命迹象一度化为混沌,即将沦为一枚死蛋的时候,又感知到一缕熟悉的凤凰气息。
可当他破壳而出,成为一只凤凰幼崽后,那缕熟悉的气息便彻底消失了。
那是在千年前。
思及此,凤今焰开口:“父亲,千年前你……”
凤幽幽深知自己被谢凛所稳固的那点微弱神魂力量即将消散,出声打断了凤今焰的话,跟凤今焰好好地道个别。
“好孩子,我的时间所剩无几了。”凤幽幽语气平和地开口道,“往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凤凰受天道祝福,能扶摇直上。愿你修途顺坦,一生无忧。”
随着话音落下,凤幽幽已然虚化的身形赫然化作了光雨散尽。神树盈盈生辉,也似在为数千年前位极至高的凤凰妖尊而送行。
凤今焰竭力伸手,也未能够挽回凤幽幽半点踪迹。他向来傲然的面容之上,缓缓地落下两行清泪,颓然至极。
“父亲!”
……
不多时,翼州神城敲起丧钟,三日亦是未绝。
至此之后,九州众人皆知,翼州妖尊数千年后再现,终是逝去,神魂陨尽,不复归来。
青州,剑宗。
谢凛在清玄境中守了傅雪衣整整三日。期间,他谢绝任何人传来的灵讯相问与拜访之约。
傅雪衣灵脉皆被其自毁,只为在异界那一剑的巅峰修为升华。当他一回到九州,所有修为如同退潮般,尽数褪尽,甚至因灵脉尽毁,而无法维持原本的金丹后期境界,一朝回到毫无修为的地步。
甚至,因为异界那次与天算子的强撑对峙,剑域破碎,傅雪衣也受到灵力反噬,而身受重伤。
他的身体连寻常普通人都不如,还要更弱些。
谢凛为傅雪衣传了整整三日的灵力,才勉强维持住傅雪衣的微弱生气。
他将傅雪衣送入以各种灵药熬制的药池之中,借灵药药性温养傅雪衣的身体。
时至半个月之后,傅雪衣终于醒来。
他是被断断续续的疼痛给疼醒的,于一片温热朦胧的水雾中睁开眼来。
傅雪衣隐约辨认出此地并非是异界,他的思绪稍微安定下来,却一时失神。
直至脚步声从池边传了过来,他才彻底回神,抬眸看向蓦然出现在池边的谢凛,小声地开口唤道:“师尊,我醒了。”
谢凛盯着池中面色苍白异常的傅雪衣,此前所有想骂这个人的话于此刻尽数消散殆尽。
他弯腰将傅雪衣从池中抱了起来,给这个人弄干一头墨发、披了一件寝衣,才打横抱着傅雪衣,往外面走去。
面对谢凛的沉默,傅雪衣有些迟疑。
他觉得谢凛肯定又因为他自己的擅作主张而生气了。想了想,他轻声喊道:“师尊,你说话。”
“我说什么?你做都做了。”谢凛声音极淡,“我问你为什么要擅作主张?”
傅雪衣顺势往上答道:“因为回到九州之后,我可能救不了你,但是你却一定能够救我。”
回到九州之后,天道不再失衡,他只是一个金丹修为的小修士,但是谢凛却是大乘尊者。
若是谢凛在异界受了伤,他这个金丹小修士救不了一个大乘尊者。但是,受伤的是他,谢凛这个大乘修士一定会有办法,将他救下来。
谢凛淡声评价道:“你总是这样的舍己为人,我是不是该夸你在危急时刻,也能想出如此理智的办法来?”
说话间,谢凛将傅雪衣放在床榻之间,抬手搭上傅雪衣的手腕,为这个人检查灵脉,似乎在确认什么般。
傅雪衣抿唇,只好呐声道:“你要这样夸我,我也是可以坦然接受的。”
而后,谢凛抬眸看傅雪衣一眼,瞧见他微蹙这眉头,便以灵力平缓了他灵脉间的疼痛。
傅雪衣神色稍缓。
谢凛收回手,转瞬拿出一枚灵丹,抵唇喂到傅雪衣唇瓣,吩咐道:“张嘴。”
傅雪衣应声,并未看谢凛手中是何物,想也没想就张嘴含住了那枚丹药,转瞬吞了下去。
然后,他才问道:“师尊,这是什么啊?”
“让你的灵脉不么疼的丹药。”
谢凛解释说:“你的灵脉被你自己给毁了,现在上面密布裂痕,因而才会疼痛难忍。”
修士的每处灵脉所分别储存的,是每个小境界的修为灵力。
傅雪衣当日自毁灵脉,只毁了他从炼气中期到金丹后期的各处灵脉,才会在瞬间攀升“修为”。
谢凛道:“所以,需修复你的部分灵脉。”
傅雪衣闻言,看向谢凛,似有所觉般。
“你的灵脉已然容纳过大乘境界的修为灵力,无需再顾忌灵脉承受不住灵力的问题。”谢凛平静道,“现如今修复灵脉最好的方法,是我与你双修。”
谢凛说话向来直白,眼下提及起双修,也是没有多少遮掩,而是坦然至极。
傅雪衣神色怔住,思绪恍然之时,谢凛已经覆唇吻了上来。
被冰冷的唇含住唇瓣,傅雪衣才似受激般,很快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谢凛压倒在床榻之间。
他抬手抵住谢凛的胸膛,微喘着气道:“师尊,你说我……”
“傅雪衣,你抗拒也无用。我不是在与你商量这个方法的可行与不可行。”谢凛握住傅雪衣抬起来的手腕,打断了傅雪衣的话,语气隐约强势,“而是在告知你,我要与你双修。”
谢凛低下头来。
傅雪衣仍是抬眸盯着眼前近在咫尺的这个人,思绪顿了下。旋即,他把收拢抗拒的指尖微微张开,抬起指尖,攥住谢凛衣襟,将人拉了下,主动吻了上去。
“别怕,我会轻些。”
谢凛沉声道。
作者有话说:
感谢支持,比心心。
第59章
青州的曲子真有些难练。
傅雪衣只主动了不到一会儿, 便被谢凛给罩在了怀中。
谢凛这一次的确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还要温柔,像是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般,小心翼翼地对待着他。
傅雪衣却仍旧有些承受不住。
他重伤才愈, 身体上的外伤已然痊愈恢复, 内里灵脉的伤势却依旧密布裂痕。
尽管谢凛用了灵决, 使得自己变得暖和至极, 可情到深处,谢凛寒凉的灵力钻进傅雪衣的灵脉之中, 从那些灵脉裂痕之间溢散了些出去,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 让他一时之间觉得身处冰火两重天般。
傅雪衣神色恍然,动作极轻地推拒道:“师尊, 好烫……”
谢凛低下头, 轻轻地贴近傅雪衣的面容, 又听见这个人小声反驳说:“不对不对, 是好凉啊。”
傅雪衣眸中带着些许的茫然与无措, 察觉到谢凛靠近的气息,松开了微微抗拒的手, 又将自己主动送了上去。
谢凛的灵力没入傅雪衣的灵脉之中, 温养修复着他布满裂痕的灵脉。
傅雪衣觉得这个过程微微发疼, 意欲挣扎,却被谢凛扣住了腰身。最终, 他只得有些无助地攥紧被角。
谢凛抬起手,扣住傅雪衣死死攥着锦被的手指,一根一根交握, 最终十指相扣。
随后, 他将傅雪衣抱了起来, 坐在自己身上,以宽大的手掌轻轻抚过傅雪衣的后脖颈,似在安抚,在这个人耳畔轻声道:“乖,放松些。”
傅雪衣费力地抬起眼睫,湿漉漉的水雾隐约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慢慢地靠过去,靠在谢凛肩头,逐渐放松下来。
谢凛却在此刻突然发力,使得傅雪衣下意识就近咬住了这个使坏者的锁骨。
自脊骨下方传来的刺激,让傅雪衣有些受不住,齿尖咬住的一点皮肉见了血,一点微弱的血腥甜意蔓延开来。
他该怎么做呢?
此刻,傅雪衣不知道是该松口,还是该去顾尾。在极致的欢愉开始稍微褪去之后,他晕乎乎的脑袋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他启唇以舌尖舔了下那道深刻见血的齿痕,轻轻吸吮,试图为谢凛“疗伤”,想要治愈那道伤口。
谢凛闷哼一声,似乎受到刺激般,神情温柔却强势,手掌抚过傅雪衣的背。
傅雪衣不知道这样的举动会带来什么样的后续,他声音极轻地喊了一声“师尊”,无意识地顺从着谢凛的动作。
“师尊,我……”
傅雪衣被做得昏了过去。临沉睡前,他像是说些什么,累极的意识让他暂缓了将要开口的话音。
他有什么话要说的话,等到明日清醒之后再来想吧。
……
等傅雪衣睡够之后,他费力地颤了下眼睫,意识开始回拢。
他张开眼,看见近在咫尺的一张脸,微微抬了下手指,轻抚过谢凛如鸦羽般的眼睫。
这样小的动静,也足以让谢凛醒来。
傅雪衣察觉到指腹前的眼睫微动了下,连忙将手收了回来,闭了下眼,又才睁开眼,眸光便撞进了谢凛那双平静而深邃的眼眸之中。
傅雪衣道:“师尊。”
“嗯。”谢凛将人抱住,又问道,“还有没有哪里疼?”
傅雪衣闻言,认真地感受了下自己的身体,摇了摇头,回答道:“没有。”
谢凛摸了摸傅雪衣散乱开来的墨发,坐起身来,应了声:“那就好,记得百日之内不能动用灵力。”
傅雪衣一眼便瞥见昨晚自己做得昏了头在谢凛锁骨上咬出来的那枚齿痕,一时噤声,心说这个人明明什么小伤都能治好,干嘛还留着这点儿伤,是为了让他心疼吗?
思及此,傅雪衣出声,提醒道:“师尊,你肩上有伤。”
谢凛“嗯”了一声,抬手将衣裳披上。雪色衣料很快将已然结痂的齿缝给遮住了。
他道:“不碍事,留着。”
傅雪衣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究竟是他不能动用灵力,还是谢凛不能动用灵力啊?不过……谢凛不治这点儿小伤,他也管不着。
傅雪衣慢吞吞地移动到床边来,在储物空间搜寻了一身衣裳,很快将其穿好。
他抬起手,将半搭在外衣内侧的头发给撩出来,就听见谢凛站在不远处叫他过去。
傅雪衣一边系好腰间系带,一边转身往谢凛方向走去。
谢凛将他按在镜前坐下,帮他梳理着披散在身后的头发。
直到谢凛上手捉住他的头发,傅雪衣也未曾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儿的地方。
以往在异界的时候,他们扮了好几个月的恩爱夫夫,谢凛也是这样帮他弄发束冠的。
时至傅雪衣的目光随意一扫,望见妆镜中神色自然而温和的谢凛站在他身后的时候,他蓦然想起来了。
这里不是异界,而是九州。
在异界,他们做无人认识的恩爱夫夫,而在九州,他们是众人皆知的师徒。
谢凛上手熟练,很快就帮傅雪衣束好了发冠。
他道了一声“好了”,意识到傅雪衣许久未曾有回应,便看了一眼镜中的人,习惯性地问道:“不喜欢今日的发冠样式?”
傅雪衣回过神来,语气略微迟钝了下,才应声说:“没有不喜欢。”
没有不喜欢,那便是喜欢了。
这一瞬,他心中平静至极。
谢凛将此前凤幽幽留下来的那根凤凰翎羽递给傅雪衣,并解释道:“凤幽幽说,他借了你一根翎羽,便还你一根翎羽。”
傅雪衣抬手接过那根凤凰翎羽,一时失神,问道:“师尊,那凤前辈他……”
谢凛道:“已经陨了。”
傅雪衣垂了下眸,似乎有些怅然。
谢凛开口:“凤幽幽本来只余一抹神魂,借凡鸟之躯重获新生。当他唤出那根翎羽时,就已经做出了选择。你不必伤怀。”
凤幽幽宁愿做最后一次翱翔于天的凤凰,也不愿再做浑噩度日的异界囚鸟。
傅雪衣轻声道:“我知道的。”
他收起了手中的凤凰翎羽。
紧接着,谢凛抬手给出一些别的东西,道:“半个月前我帮你收起来的一些灵讯。”
灵光尽数落在傅雪衣面前,傅雪衣看了一眼,是过去半年所有数量的灵讯。他伸手将其捞了回来,一把丢进储物空间,打算待会儿再看。
谢凛看了傅雪衣一眼,对于他将灵讯尽数收起来的举动,并未有任何的异议。
傅雪衣很快关上储物空间,抬眸一扫,发现此处是谢凛的院子,语气迟疑了下。
谢凛道:“有话便说。”
傅雪衣出声问:“师尊,关于异界之事,你打算怎么做?”
“半月之前,界壁未完全合拢之前,我大致感知到异界的情况,有所了解,不必担忧。”
傅雪衣点了点头,正准备再听谢凛继续解释的时候,就发觉谢凛没打算再说了。他一愣,问道:“就这样吗?”
谢凛道:“我会唤九州各宗共同来商议此事。”
说到此处时,谢凛盯着傅雪衣,语气认真:“傅雪衣,发生了任何事情,记得及时告知于我。”
傅雪衣点点头,应声说:“嗯。”
“还有,记住我说的话,百日内不要动用灵力。”
“好,我发誓。”傅雪衣见谢凛神情不太放心,只好继续道,“我在百日内绝对不动用灵力。师尊,你一定放心。”
谢凛淡声道:“我不放心。”
傅雪衣顿时噤声。
谢凛抬起手,又为傅雪衣探查了一次灵脉,才道:“我得先离开一趟。”
“那我也就先回去了。”
傅雪衣闻言,顺势站起身来,跟谢凛说了一声,就转身往门外走去。
谢凛神色似有意动,他本是想让傅雪衣留在此处的,最终却没再说些什么,任由傅雪衣离开此处。
他的眸光落在傅雪衣因走动而轻掀扬起的一袂衣角处,目送那如同灵蝶般翩翩飞走的衣角彻底消失在门外,方才安静地收回了目光。
另外一边,傅雪衣很快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心里空落落的。
旋即,他摇了摇头,抬手推开院门。
院中虽然已有半年未曾住人,却依旧干净如初。
傅雪衣不必费心打扫,坐在桌前,开始整理储物空间中的各种灵讯。
传灵讯不需要耗费灵力,是修行之人就行。
跟自家父亲母亲传过灵讯之后,傅雪衣才得知半月之前,当谢凛回到九州之后,没多久便给他父亲与母亲传了灵讯。
谢凛称他们只是意外掉落进了一个隐世之地,不便与外界相传灵讯,因而才长达半年未曾有过灵讯回音。
谢凛知晓他不想让父母担忧,因而就替他隐瞒了自己这半个多月以来的生死险境。
傅雪衣微松了口气,也按照谢凛这个说辞,逐一给其他人回复灵讯。
傅雪衣发现这半年以来,好像有不少人给他传了灵讯。光是整理这半年以来的所有灵讯,外加回复灵讯,就耗费了傅雪衣大半日的时间。
傍晚时,傅雪衣将春昼唤出来,尝试了一下练剑。
他回忆起此前那一剑和铺天盖地而出的剑域。心里猜测不知道等之后,他还能否使出剑域来。
晚上,傅雪衣打算修行的时候,方才想起白日里自己答应过谢凛的话,百日内不能动用灵力。
他思忖片刻,索性将修炼心法丢在一旁,拿了一架琴出来,指尖随意拨弹了两下,便开始静心练琴。
一刻钟后,傅雪衣停弦离手,安静地坐在椅子里,捧着脸,似在失神发呆。
这青州的曲子真有些难练。
难怪晏道友都练了快两年。
好半晌后,傅雪衣似乎是想到些什么,又勉强打起精神来。手指刚欲勾弦,他就听见自院外走来的脚步声,连忙把手给收了回来。
谢凛推开门,眸光一扫,瞥见傅雪衣正襟危坐在不远处,神情似有些心虚,便出声问道:“在做什么?”
“我……”傅雪衣瞥见摆放在自己眼前的这架琴,轻声答道,“我有听你的话,没在修炼,只是在弹琴静心而已。”
谢凛走过来,目光轻垂了下,道:“在弹琴?让我也听听你刚才弹了什么曲子。”
刚才的曲子……
傅雪衣思索瞬息,抬起手,给谢凛弹了一首琴曲。弹完后,他方才开口:“怎么样?师尊有没有听过我刚才弹的琴曲?是豫州的一首名曲。”
“没有。”
谢凛应声道:“很好听。”
傅雪衣扬眉盯着谢凛:“那师尊来弹一曲?”
谢凛闻言,顺势坐了下来,就在傅雪衣身边。
傅雪衣察觉到谢凛的动作,平缓的呼吸微顿了下,面色仍旧如常般。
谢凛弹琴时,柔软的袖袍轻轻垂落在傅雪衣腿上,微微拂扫而过。
傅雪衣下意识抬起手指,轻压了下那如柔羽般撩动的袖袍一角。
他今日穿的是一袭颜色有些艳的红衣,谢凛的雪色衣料轻轻地叠在他的红衣之间,像一点干净无暇的雪。
傅雪衣也不知为何这样做,只是想做,便下意识做了。他蓦然回过神来时,谢凛的琴曲已然接近尾声。
傅雪衣抿了下唇,只觉面上隐约发烫。
明明连更加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他怎么能连这点儿亲近的动作都觉得受不住了。
没点儿出息。
作者有话说:
感谢支持,比心心。
第60章
“今夜你不行就算……”
谢凛一曲结束, 将手收了回来。
傅雪衣在此之前,连忙松开压住谢凛那袂衣角的手指,指腹放在自己衣裳侧, 轻轻地摩挲了下。
傅雪衣问道:“师尊, 你为什么会想到学弹琴啊?”
“不知道。”谢凛应声, “只是想了, 便去做了。”
这算什么理由啊?又不是乐修。
傅雪衣蓦然心说了一句,就听见谢凛在问他为何会学弹琴。
他思忖瞬息, 答道:“小时候,父亲和母亲要我学的, 本来是多培养些我的雅趣,等能够修行的时候, 或许还能成为一名乐修呢。”
“结果, 后来就……”
傅雪衣顿了声:“豫州的人都以拜入道宗为修行的第一个目标, 家中在我十余岁的时候, 就请了道宗的人来给我检测修炼资质。”
“之后的事情, 就那样了。”
傅家觉得他既无修行资质,不如无忧无虑地过这一生, 索性就没再对他有所约束。
谢凛问道:“那你会后悔吗?”
后悔什么?
傅雪衣想了会儿谢凛的话, 才意识到谢凛在说当年他第一次来青州剑宗的那件事。
他沉默一瞬, 方才反问道:“你不是说绝对不会让我后悔吗?今日怎么会问这个话?”
“做过的事情,我是绝不会后悔的。”傅雪衣像是想到些什么, 假设道,“倘若师尊你没有收我为徒,倘若我还是那个无法修行的废物……”
“在我及冠时, 我或许会成为另外一个人了。”
“那可能不再是我, 又有可能我会在异界有别的机遇。无论哪种情况, 当我们遇见的时候……”傅雪衣笑了下,轻声道,“那一定是不死不休的场面。”
他对于异界来说,是所谓的天命之子,是完成异界万年大计的关键所在。在没认识谢凛的情况之下,无论哪种情况,他都会成为异界刺向九州的一把利刃。
“你会杀死我吧。”
傅雪衣坦然道。
谢凛冷声道:“别说胡话。”
傅雪衣抿了下唇,只是道:“只是做个根本不存在的假设而已嘛,师尊你也这么凶啊?”
傅雪衣一边出声,一边将面前的琴给收了起来。
下一瞬,谢凛抬起手,将他抱在了怀里。
傅雪衣的动作停了下,谢凛贴着他的面颊,轻声道:“没凶你。”
“好吧。”傅雪衣轻应了一声,似有所想,问道,“师尊,今晚我们也要双修吗?”
话音落罢,他很明显地感知到谢凛的种种变化。
傅雪衣略微抬了下巴,亲了亲这个人的唇角,似在主动。
谢凛声线微顿,解释道:“你昨晚太累了,今日便算了。”
怎么能算了?
傅雪衣伸手将谢凛的手给捉了过来,轻声道:“师尊,我灵脉好像又隐约疼了些,你摸摸我的灵脉,是不是哪里没修复好?”
谢凛搭手在傅雪衣手腕上,认真地感知了一番,正欲开口说话时,傅雪衣忽地低下头,亲了他微滚的喉结。
傅雪衣温热的呼吸细细喷薄在他脖颈之上,暧昧至极。
等傅雪衣再抬眼时,漂亮的桃花眼已然一弯,眼尾晕开的薄红色泽,为这双桃花眼更添潋滟动人的颜色。
傅雪衣问道:“师尊,我灵脉是不是还没修好啊?你再帮我修一下吧?”
他的尾音微微上扬,似在询问,却如同一把勾住谢凛心弦的小钩子,牢牢扣住了谢凛。
谢凛面上自若,不为所动,似乎在思忖着什么。
傅雪衣见状,觉得自己的小伎俩好像对谢凛没什么用,终于坐直身体,抬手撑在谢凛胸膛之上,正欲站起身来。
傅雪衣小声咕哝:“今夜你不行就算……”
他的话还没说完,自己原本半撑在谢凛胸膛上的那只手被谢凛轻易地移开了。
一失力的情况之下,傅雪衣整个人跌进了谢凛怀中。
谢凛伸手按住他,极淡的声音从他上方传了来:“你说谁不行?”
“……”
傅雪衣深知自己说错了话,只好以吻堵住谢凛的唇瓣,却无疑是羊入虎口般,之后小半个夜都没安宁下来。
谢凛很快发现傅雪衣今夜状态异常的好,整个人像是融成了一滩温热的水,任他随意施为。
最终,谢凛顾忌到傅雪衣的身体,只与他双修一次,便作罢。
傅雪衣迷迷糊糊之间,又听见谢凛在他耳边低声诱哄似地问:“你说谁不行?”
他被谢凛一碰,身体就发软,怕这个人再捉弄他,只好小声承认:“我不行,是我不行。”
谢凛伸手抚过怀中人的背,轻声说:“睡吧。”
傅雪衣轻应了一声,心里模糊地浮现出一个念头,他得结束这段不明不白的关系。
等自己练好了心言曲,向这个人表明心意之后,他定要骑到谢凛头上去,不准谢凛再捉弄他。
……
接下来的数日,在不能修炼的情况之在,傅雪衣除却日常练练剑,便是躲在自己书房里练琴。
他练琴,还得找谢凛不在清玄境中的时间。
除此以外,傅雪衣便时常去藏书阁中待着,看看藏书阁中自己还没怎么看过的藏书。
由于不能动用灵力,傅雪衣觉得自己像是整个剑宗最闲的人。
直至这一日,沈景之结束历练,传来灵讯,邀他一聚。
傅雪衣捏着灵讯,正欲传灵讯,说些什么时,沈景之的第二道灵讯转瞬传了过来。
“我来青州青城。”
下午时,傅雪衣随性地练了练剑,方才收拾好书房,按照沈景之约定的时候,离开清玄境,朝山下青城走去。
青城最著名的地方,只有城中那棵几近高耸入云的神树了。
午后曦风吹拂,神树枝头上挂着的各种祈愿牌随风而摇曳不定。
傅雪衣到神树前的时候,沈景之已经提前来了此地,此刻正抬眸看着神树上响如轻铃的祈愿牌。
“沈景之。”
傅雪衣提前开口喊了一声。
沈景之回眸过后,转过身来,主动迎向傅雪衣,温和地笑道:“我们像是许久未见了。”
傅雪衣想了想,回答道:“也就半年多时间吧,是青云台之争的时候。”
沈景之道:“自那之后的半年里,你突然没了任何灵讯传来,后来我还是从我师尊处得知仙尊也一同失去了音讯,我才猜到你与仙尊大概是因为同一件事而无法通灵讯的。”
“而后,我才稍微放心了些许。仙尊定会保护好你的。”
沈景之肯定不知道,不是谢凛保护他,而是他保护了谢凛。
傅雪衣开口道:“前几日,我能通灵讯之后,不是就很快回了你的灵讯吗?”
“得到你的灵讯,我才彻底放松下来。”沈景之解释说,“正好我这几日结束历练,便来了青州见你。”
说起历练,傅雪衣看了看沈景之此刻的修为,道:“还没恭喜你,先一步进阶了元婴。”
异界的事情还不便公开来说,于是傅雪衣便问起沈景之这半年历练的经历。
傍晚将至时,傅雪衣在青城中最大的酒楼请客。
席间,沈景之注意到傅雪衣手腕间的红绳,目光轻垂了下,开口喊了声:“傅雪衣。”
傅雪衣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对于沈景之突然叫他名字,有些茫然地应了声:“嗯?”
沈景之出声道:“我记得我们年少时,曾经约定过,若是谁有了心悦之人,会跟对方说。”
傅雪衣捧住茶杯的手微微顿了下,问道:“所以,你有心上人了?”
沈景之沉默了下,倒是没想到傅雪衣会先问他。不过,他并未犹豫,只道:“有。”
傅雪衣闻言,扬了下眉,似乎有些好奇:“难道是你历练的时候遇见的?”
“不是。”沈景之摇头否认。
“那是你宗门里的人?”
“也不是。”
“那是谁……”
傅雪衣接连两次猜错,话语沉默了下。
不知为何,他心中莫名慌乱起来。
“傅雪衣。”沈景之平静地看着傅雪衣手腕上那根红绳,问道,“你是不是心仪你的师尊?”
这是他在半年之前,于青云盛会上便想问出口的问题。只不过,后来被傅雪衣的无故失踪,而打乱了时候。
“砰!”
傅雪衣手边的茶杯被他随手给打翻在地上,温热的茶水溅了一地。
他下意识弯腰去捡地上那些碎片。
沈景之站起身来,说了声“我来吧”。
他弯腰捡起了地上所有的茶杯碎片,放在一旁,然后抬眸看向傅雪衣。
傅雪衣抿了唇,而后迎着沈景之看过来的目光,点头应声:“是。”
沈景之闻言,像是早有预料般,只是神色温和地笑了下,自然而然地站起身来,刚一开口:“那你师尊他呢……”
只是,沈景之的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包厢内变故突生——
一道剑意自窗外横斜而至,径直朝傅雪衣掠去!
“小心!”
沈景之蓦然出声,抬手将面前的傅雪衣一把拉了下来。
转瞬过后,两人破窗而出。
酒楼后面是一处僻静的街巷,来人一同追了出来。
沈景之转瞬与来人对上,灵决于此地赫然迸发!
傅雪衣神情怔了下,就在此刻,从街巷另外一侧,另外一人掠出,一式剑光笔直而出,正指向他。
傅雪衣下意识祭出本命长剑,腰间玉佩微微一晃,却有一道剑意先他一步,横扫而出。
那是前几日谢凛说他先前那块玉佩被弄碎了,于是又留了一块玉佩给他。
自玉佩中横扫而出的剑意一出,此处街角瞬间冷了下来,犹如身临寒冽冬日般。
剑意瞬发,眨眼之间便解决了朝着傅雪衣冲过来的人。
与此同时,虚空之中传来波动。
谢凛从虚空一步踏出,眸光扫了一眼,只道:“是一具傀儡身,元婴修为。”
他话音落下时,街巷另一边,沈景之亦是迅速解决了面前的那具傀儡。
沈景之听见谢凛说话的声音,神色迟疑了瞬,似乎对于这位仙尊连傅雪衣遇袭元婴境界的傀儡身都要轻临此地,而感到些微的疑惑。
傅雪衣轻声唤道:“师尊。”
他喊了人,发现谢凛盯着自己手中刚祭出的本命长剑,连忙收起剑,抬手示意了下,无声表示自己还没到动用灵力的地步。
沈景之走过来,朝谢凛行礼,出声道:“见过谢前辈,我名沈景之,是……”
“我知道。”谢凛语气淡而平静,“你是傅雪衣的朋友。”
傅雪衣见状,蓦然噤声,站定身形。
他突然间就觉得自己好像头很痛、快要昏过去的样子。
好半晌后,傅雪衣终于理清了自己此刻的思绪,开口道:“师尊,我和沈景之刚才在这个酒楼里吃饭,突然遇袭,还没来得及向酒楼结账。”
他可以先去结账付灵石……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支持,比心心。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