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师尊,抱我回去。”
半刻钟后, 傅雪衣从酒楼内结账出来,看见酒楼外面各自站了一个方向的两人,莫名觉得头痛至极。
傅雪衣站在酒楼门口, 一时迟疑。
他想起遇袭之前沈景之才问过他的那番话, 想对沈景之说些什么, 又顾忌到他们两人谈话内容主角就在另外一边。
就算他承认了心悦谢凛, 但是在这种毫无准备的情况之下,让谢凛听见他的心意……
他不要面子的嘛?
这时候, 沈景之看见僵住的傅雪衣,自觉出声道:“此刻天色已晚, 我也该离去了。”
他上前一步,语气平和:“傅雪衣, 好好修行, 下次见。”
按照寻常, 傅雪衣是该去送送沈景之的, 至少该送到青城传送阵的位置去。
沈景之摇头道:“不用送我, 今日这场遇袭是针对你的,谢前辈特意来接你, 你便与谢前辈一同回去吧。”
傅雪衣话到嘴边, 似乎还想询问些什么, 最终却只是说出一个“万事小心”的话来。
沈景之道:“你也是,万事小心。”
“还有……”沈景之垂眸, 神色温和地笑了下,“得偿所愿。”
傅雪衣神情微顿,眼见沈景之转身离开, 时至沈景之的身影彻底混入远方人群之间, 转瞬消失不见。
夜风习习, 吹拂过傅雪衣温热的面颊之上。
他似乎猜到了沈景之在酒楼包厢内想要说的那番话。
好半晌后,傅雪衣回过神来,很快离开酒楼门口,走向谢凛,小声喊道:“师尊。”
他还没忘,眼前这位才是最难哄之人。
谢凛淡声问:“你们告别完了?”
傅雪衣解释说:“也没什么好告别的,就是聊了下刚才遇袭的那件事而已。”
傅雪衣说到此处时,想起些什么,垂手捧了下自己腰间所挂的玉佩,问道:“师尊,你又往玉佩里加了一道剑意吗?”
“嗯。”谢凛应了一声,却依旧没再多说。
傅雪衣抿唇,只好再解释道:“就我之前消失半年多的事,没回过灵讯,所以今日沈景之来了一趟青城找我,就这一件事而已。”
“师尊,你生气了?”
“我从不生气。”
傅雪衣才不信,只道:“师尊,那我们回家吧,毕竟天色已经这么晚了。师尊还有其他事要做吗?”
不知是哪个词触动到了谢凛,谢凛神色微缓,终于松口道:“接你回家。”
傅雪衣闻言,立马转身跟了上去。
他才刚松了一口气,便察觉到两人相碰的袖袍之下,谢凛握住了他的手。
以往在异界扮做恩爱夫夫时,他们上街去,便会如此,手牵着手。
可是,这里是九州啊。
傅雪衣神色惊了下,下意识丢开了谢凛握过来的手。
旋即,他的动作顿时僵住。
他竟然丢开了谢凛的手。
傅雪衣瞥见街市上来来往往的修士,他们不一定知道他傅雪衣是谁,但一定知道谢凛是谁。
面对这些人投落而来的目光,他心中一时慌乱,没敢去看谢凛,只是喊道:“师尊,我们回去吧。”
谢凛一言不发,盯着他看了一眼,开口问道:“这么害怕?”
傅雪衣道:“师尊,你走前面。”
谢凛转身就走。
傅雪衣跟在谢凛身侧。回宗门的路上,他发现谢凛越走越快,自己需要小跑几步,才能追上这个人的步伐。
傅雪衣深知今夜这件事是自己理亏,只好默不作声地跟紧了谢凛的脚步。
时至回到清玄境中,傅雪衣深吸一口气,冲上去将谢凛垂在身侧的手一把给拉住了。
幸好的是,谢凛并未像他此前在青城中的那样,将自己的手给甩开。
傅雪衣动作极轻地扣住谢凛的手,轻声道:“师尊,你生气了。”
谢凛语气极淡:“我从不跟年纪小的人生气。”
傅雪衣:“……”
到了谢凛的院子前,傅雪衣略微偏头,看了一眼此刻神情淡漠的谢凛,一鼓作气地跟着往院中走去。
时至房门前,谢凛率先松开手,抬手挡在傅雪衣面前,平静问道:“做什么?”
傅雪衣盯着谢凛不准备让他进去的那只手,眸中无辜且茫然,握住谢凛的手腕,从旁侧钻了进去。
谢凛转眸看着傅雪衣的动作。
傅雪衣伸手从谢凛身后环过其腰身,面颊轻轻地蹭了下谢凛。
谢凛依旧无动于衷,重复地问了一遍:“做什么?”
傅雪衣叹声问:“就是……我想问些事情。”
“你说。”
“嗯……”
傅雪衣想了半晌,想起些什么,松开手,顺势坐在了谢凛房间里。
谢凛下意识抬起手来,想把人给捉回来。
傅雪衣体贴地给谢凛倒了一杯茶,见谢凛坐过来,坐在他对面,才问道:“师尊,就是今夜酒楼外的那两具傀儡身,是不是……异界派来的?”
傅雪衣一边说着,一边捧着手中的茶,将身形移动至谢凛身侧,顺带着奉上自己亲手倒好的茶。
谢凛接过傅雪衣递过来的茶,应声说:“嗯,因而你近期最好待在清玄境中。”
傅雪衣闻言,神情迟疑,又道:“师尊的意思是,在宗门内部,也有可能会存在异界的人。”
“嗯。”
“他们究竟是想……”
傅雪衣话到一半,便突然泄气似地噤了声。
面对这样的情况,他还能够做什么呢?
让异界之人冲他一人来?
此事只是妄想。异界无法飞升,而九州是能够飞升的,异界万年的夺舍大计不可能因为他一个人而停下来的。
傅雪衣思忖良久,神情似有些沉闷。
若是真的有这样一个机会,以他一人性命,来换九州所有无辜之人的性命,他真的可以做到坦然接受吗?
可是,异界若是得到了他这个所谓的天命之子,最终他依旧会成为异界手中最好用的一柄利刃。
此事的关键,其根本并不在于他。
“别担心。”谢凛开口安抚道,“就算是天塌下来,也有修为高的人顶着。”
“异界之事,我已有想法。”
谢凛让他不要担心此事,也让他近日不要出清玄境,傅雪衣只好安安分分地待在清玄境中。
接下来的数日里,傅雪衣没法修行,只好一寻到时间,就练剑弹琴看书。
谢凛也并非是每时每刻都会待在清玄境中,傅雪衣便趁着谢凛不在清玄境的时候,弹琴练曲子。
清玄境中依旧常年覆满大雪。
现如今,傅雪衣坐在院中练琴,看着那些纯白无暇的雪,竟然也不觉得冷了。
大抵是爱屋及乌吧……
傅雪衣练了半个多月的琴曲,决定等异界动乱之事一过,或者是谢凛给他约定的百日时限一过,他就去向谢凛表明心意。
直到这一日,贺流云自宗门外历练归来,给傅雪衣传了一道灵讯,约见在宗门洗剑池旁。
此刻,谢凛并不在清玄境中,傅雪衣思来想去,觉得就在宗门内部走动片刻,应该不会出什么事的。
于是,傅雪衣应邀前往。
洗剑池旁,皆是宗门内来此练剑的弟子。
傅雪衣同贺流云来了一场不动用灵力的剑招比试。后来,围聚在洗剑池旁的弟子见状心喜,纷纷提出也想与两位师兄交流剑法与招式。
时隔四年,傅雪衣当年入剑宗时,还是全宗门最小的小师弟,现如今竟然也有被宗门新入门的弟子唤作师兄的一日了。
傅雪衣并未让其他人知晓自己暂且不能动用灵力的事情。他在洗剑池旁与同门交流剑法招式,耽搁了些时间,回去时就有些迟了。
天色已是黄昏将至。
沿山道拾阶而上,傅雪衣临近清玄灵殿时,发觉谢凛已经回来了,便转身走了过去。
“师尊?”傅雪衣往殿中探进半个身子,“你今日回来得这么早。”
谢凛道:“过来。”
傅雪衣应声走了过去。
谢凛将人拉到自己身前,开口问道:“怎么又出去了?”
“我就在宗门里。”傅雪衣解释了一番,“是贺流云传灵讯给我,说许久未见,邀我去洗剑池旁比试一番。”
“我绝对没有动用灵力的。”傅雪衣肯定道,“师尊,你放心。”
谢凛低声说:“我不放心。”
傅雪衣听见谢凛此言,回想自己此前好几次自作主张的事,知晓自己在谢凛这儿好像已经没多少信誉了。
他小声嘀咕:“那能怎么办?你又不可能锁着我。”
谢凛闻言,眸色极深地盯着傅雪衣纤细雪白的手腕,手指微微虚握了下。
夜里,傅雪衣察觉到谢凛好像捏了好几次他的手腕,脑子里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个念头来。只不过,因他太困了,只是暂且将那个念头给压制了下去。
接下来的好几日,傅雪衣都没再外出离开清玄境。他安分至极,因为无人再给他传灵讯。
时至某一日,傅雪衣突然惊觉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收到过任何人的灵讯了。思索瞬息,他给自家父亲传了一道灵讯。
将自己想问之事封好在灵讯之中,傅雪衣抬手松开指间的灵光,任由其飞向山下。
与此同时,他朝着山道飞奔而下,然后看见那道灵讯撞在清玄境结界之上,没能够飞得出去。
傅雪衣仰头望了一眼,似有迟疑。
他坐在山道石阶上,隔了半刻钟后,又才给他母亲传了一道灵讯。
近在咫尺的距离之下,那道灵讯从傅雪衣手中飞出,不过眨眼之间,便撞在清玄境界壁之上,依旧没能够出得去。
谢凛回来时,感知到傅雪衣所在之处,转瞬来到山脚处。他看见傅雪衣坐在山脚覆满白雪的石阶上,微蹙眉道:“地上凉,别坐地上。”
谢凛弯腰想将人抱起来。
这时候,傅雪衣铺在一大片白雪之上的袖袍被他自己轻轻撩开,好多道灵讯因为找不到飞掠的出口,而在原地到处乱蹦。
谢凛见状,出声问:“你是想传灵讯吗?”
傅雪衣轻掀眸光,盯着谢凛,平静地解释道:“我今日试了好多次,灵讯都没能传得出去。”
“我猜想是不是师尊你将清玄境给关了,因而就在一直在这里等师尊。”
“你在这里坐了多久?”
“大概两个时辰吧。”傅雪衣轻声道,“师尊,你是不是把清玄境对外对内的灵讯都给禁了?”
谢凛道:“你若是想找我,可以摇寄唤铃。这个会更快些。”
“我怕打扰到你。”傅雪衣语气轻缓,“还有,就是我跟其他人联系,只能用灵讯啊。”
“等这几日之后……”
谢凛一边出声解释,一边弯腰欲将傅雪衣打横抱起。只是,他的话音未完,傅雪衣就抬手打断了他的动作。
傅雪衣自顾自地站起身来,问道:“所以,还要等多久呢?我不是不能等,也不是不可以留在这里,但是事关我自己,我总该得到一个知情的权利。”
“外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傅雪衣看着谢凛,神色自若,“跟我有关系?”
“是。”谢凛应了声。
傅雪衣问道:“是什么事?”
谢凛道:“跟异界有些关系。”
“我可不可以出去……”
傅雪衣刚一抬手,还没触碰到清玄境的结界界壁,便蓦然察觉到谢凛将他进出清玄境的印记给收了回去。
他被谢凛困在了这偌大的清玄境中。
傅雪衣神色惊愕地回过头,盯着谢凛。
谢凛道:“不能出去。”
“异界有人泄露了消息,九州已然传出你是所谓天命之子的事。”谢凛解释道,“九州有人觉得只要把你交出去,九州与异界的这场纷争就会彻底平息。”
“外界的事跟你并没有太多的关系,你只是无辜受到了牵连而已。等此事解决后,一切都会恢复如初。”
傅雪衣闻言,神情突然就平静了下来。
他想,他不过是一个暂时还不能使用灵力的金丹小修士,连谢凛这个九州第一人都会为此而隐约焦灼,那他就算是出去了,也不能再比谢凛做得更加好了。
他不能给谢凛添乱。
谢凛是为了他好的。
“好吧。”
傅雪衣应了声,抬起手来,伸向谢凛,微扬下巴,出声道:“师尊,抱我回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支持,比心心。
第62章
“仙尊飞升之劫在即。”
傅雪衣伸手勾住谢凛的脖颈, 转瞬被谢凛打横抱起。
谢凛将他带回房间,方才开口:“往后等我,不必在山脚处等。”
傅雪衣被谢凛放下后, 便自己坐在了位置上。他迟疑一瞬, 小声说:“今日, 我只是有些不安而已。”
他下午突然发现自己不能往外传灵讯了, 心中第一时间生起一种惶恐不安的情绪来。
后来,他坐在雪中想了很久, 终于慢慢理顺了近段时间所发生之事,稍微心安下来。
谢凛抚掌, 轻轻安抚着傅雪衣,又为傅雪衣渡了些温暖过去, 出声问:“现在放心了?”
傅雪衣睁大眼睛, 盯着谢凛, 摇头道:“没有。”
“那我该怎么做?”谢凛又问。
傅雪衣放下捧在手里的茶杯, 俯身抬手, 附耳在谢凛耳畔,咬耳朵似地道:“你说你从不跟年纪小的生气, 但我这个人吧……就是最喜欢跟年纪大的生各种气。你说怎么办呢?”
谢凛看向他。
傅雪衣理所当然地笑了下:“跟我双修。”
谢凛听着听着, 眸色渐深, 没明白哄傅雪衣安心跟双修有什么关系。
他抬手捉住傅雪衣到处作乱的手,问道:“我是不是把你教坏了?”
傅雪衣被抓住双手, 闻言瞪了谢凛一眼,反驳似地问:“什么教坏了?双修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吗?你举个例子?”
他目光上下一扫,挑衅般一字一句:“比如, 纵、欲、过、度?”
谢凛捏了捏傅雪衣的手腕, 出声道:“我记得我同你说过, 情和欲是分不开的,你是不是又忘……”
“哦。”
傅雪衣呛了一声,近日有些得意忘形,差点儿就把自己莫名活跃的心思给提前泄露了出来。
他干巴巴地应了声,不欲再让谢凛直白地往下猜去,只好身形微软,往谢凛怀里倒了去。
谢凛抬手,将倒下去的傅雪衣给捞回怀中。
好半晌后,他捏了捏傅雪衣泛红的耳垂,问道:“今日怎么没什么精气神?”
傅雪衣咕哝一句:“被你给吓到了。”
谢凛闻言,只好把人抱回床上去,帮傅雪衣取下头上的发冠,以指间梳理了一番这个人散开的墨发。
傅雪衣迷迷糊糊地道了一声:“我要练琴,要练琴来……”
谢凛轻声道:“今日太晚,明日再练了。”
眼睫已然微闭的傅雪衣跟着应了声,面颊贴近谢凛的手。尽管谢凛的指尖依旧微凉,将睡未睡的傅雪衣仍旧是以柔软的脸颊蹭了蹭谢凛的手,抬手将其捉住了,才放心地入睡去。
翌日,傅雪衣醒来时,谢凛已经外出了。
他目光扫寻了一番,起身穿好衣裳,在镜前用发带将自己的头发随意地绑了起来,才去殿前练剑。
今日,傅雪衣又多练了一个时辰的剑诀。
就算是在雪中,他亦是练得面容微微发热,而泛起极淡的绯色。
傅雪衣收剑时,回过身,随意扫了一眼,发现谢凛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长身玉立,一袭冰蓝色长袍如剔透绚丽的冰雪。
此刻,谢凛正站在殿前看着他。
傅雪衣神情微愣,迈步走了过去,开口道:“师尊?你今日回来得这么早?”
谢凛应声:“今日无事,便回来了。”
傅雪衣将剑收了起来,轻声反驳:“我才不信。你肯定是想到了昨日的事,特意跑回来盯着我的,对不对?”
傅雪衣走近时,谢凛抬手将这个人因练剑而有些松散的发带轻轻系紧了些。
傅雪衣抿唇道:“你不用盯着我的,我说了不会出去,就肯定不会出去,你放心。”
他一说完,瞥见谢凛此刻神情,继续道:“我知道,你肯定又要说你不放心了。”
谢凛神色些微顿住。
傅雪衣凑近了些,主动奉上自己的双手手腕,半说笑似地问:“师尊,你这么不放心,干脆用铁链子把我锁起来,绑你身边吧。”
谢凛垂了下眸,盯着傅雪衣半撩开袖袍而露出来的雪白手腕,抬手将其一把握住,语气平静:“别胡说。”
傅雪衣轻哼了一声,小声道:“我才没胡说,你肯定有过这想法。”
前些日子,他就察觉到谢凛看他的眼神有些危险的意味,还量了好几次他手腕的尺寸。
起初他还没怎么明白,直到昨日,他终于将前段时日谢凛的种种反常给想彻底明白了。
傅雪衣正思索时,就听见谢凛没半点掩饰地应了声“嗯”,直白得要命。
他蓦然瞪大了眼睛,连忙把自己的手从谢凛手里给撤回来,藏在身后,盯着谢凛,语气略微不平:“谢凛,你是真的敢想。”
“只是想想。”
谢凛语气淡然,没有半分被戳穿之后做坏事的羞愧。
“不准想!”傅雪衣转身进了殿中,坐在椅子上,神情似乎有些烦恼,眉眼间染上了些恃宠而骄的意味,试图给谢凛强调道,“不准再想了。”
谢凛道:“好。”
他抬手碰了下殿中的茶具,见其茶水已经冷掉,心知傅雪衣才练完了剑,没时间来弄茶水,便取过茶具,花了些时间,重新煮茶斟茶。
“不行。”
傅雪衣思索之时,被谢凛塞了一杯适温的茶水在手中。他下意识抿唇,喝了一小口灵茶。灵茶清香溢散于他唇齿之间。
谢凛问:“什么不行?”
“师尊。”傅雪衣转眸看向谢凛,隐约谨慎地问道,“你既然有过这想法,该不会已经把锁我的大铁链子给打造出来吧?”
谢凛陷入短暂到微不可闻的沉默之中。而后,他道:“我不会用的。”
傅雪衣道:“拿出来。”
谢凛随手将储物空间里的东西给拿了出来,放在桌上。
傅雪衣将手中的灵茶一饮而尽,放下茶杯,转瞬拿起了谢凛特地为他打造的“大铁链子”。
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打造,“大铁链子”通体呈银白光泽,一对腕锁上雕刻着漂亮的花纹。
傅雪衣指腹轻轻摩挲过后,很快认出了这腕锁上的花纹像是栩栩如生的桃花。
乍然一看,这副“大铁链子”像是一件精致漂亮的装饰物。
傅雪衣打量一番,眸中带着点儿好奇之色,打开腕锁关窍,往自己手腕上虚虚套了下。
当微凉的腕锁贴近傅雪衣手腕时,原本银白色泽的腕锁逐渐变得剔透无比,内似有流光溢散开来。
腕锁微凉的触感,在此刻变得温暖起来。
傅雪衣原本只是简单地试一试腕锁尺寸合适不合适自己的手腕,结果中途一个不小心,将腕锁给锁上了关窍。
他只听见“咔”的一声轻响,下意识抬眸,看着谢凛,小心且谨慎地问:“师尊,钥匙呢?”
谢凛默然无声地看了一眼,才对傅雪衣道:“过来。”
傅雪衣只觉将被锁住的双手给递了过去,任由谢凛帮他打开腕锁关窍。
“谢谢师尊。”
傅雪衣乖巧地道了声谢,将解开的“大铁链子”和开腕锁的钥匙一并给捞到了自己面前,抬手按住谢凛的动作。
他挑了下眉,理所应当地说:“我没收了,不准你用。”
说罢,傅雪衣连忙将自己面前的东西收进储物空间里去。反正,谢凛总不可能钻进他的储物空间去把东西给拿出来的。
做完这一件大事,傅雪衣终于放下心来,对谢凛道:“我待会儿就要去书房看书了,师尊若是还有事要忙,就先去吧,不打扰你了。”
“我今日无事。”
片刻之后,谢凛待在书房之中,陪傅雪衣看书。
自从他们二人从异界归来之后,谢凛应该是忙碌了起来,经常是早走晚归的。
傅雪衣对于今日谢凛竟然没有那么忙碌,而感到些许的惊讶。不过,他转念一想,在青云台之争前,谢凛本来就是这样并不算忙碌的修行状态,比起他之前还需要上早课的固定任务来说,更加悠闲许多。
思及此,傅雪衣便坦然接受了谢凛陪他一起看书的闲适。
夜里,傅雪衣卧在谢凛怀里,似想到些什么,开口问道:“是异界的事情快结束了吗?”
谢凛把玩着他散落在肩上的一缕墨发,应声说:“快了,再等等。”
“好吧,我等,就等到我可以使用灵力的那一日。”傅雪衣轻声道,“师尊,你要是骗我的话,我就……”
谢凛等着傅雪衣的下文,却发现傅雪衣顿住了话音,便收拢手指,轻轻搭在傅雪衣腰间,主动问道:“就怎么样?”
“我能怎么样呢?”
傅雪衣闷声道。
他不能怎么样。
“若是你骗我,我就不给你弹琴了。”
傅雪衣语气微软地威胁出声。
“好。”谢凛平静道,“那换我给你弹琴。”
傅雪衣闻言,顿时从谢凛怀里爬起来,坐在床上,语气认真:“谢凛,你要是骗我,我就真的再也不给你弹琴了。”
“我肯定会说到做到的。”
“好。”谢凛应了声。
傅雪衣见状,又才躺了回去。
翌日,当他睁眼醒来时,谢凛又已经去忙碌了。谢凛临走前,还留了一道灵讯给他,说是今明两日会有些忙,夜里可能无法回来。
傅雪衣将拆开的灵讯给收了起来,起身去练剑。
今日,他在昨日练剑的时辰上,又多练了一个时辰的剑,从上午练到下午。
入夜之后,傅雪衣将琴拿出来,练了一个时辰的曲子。
时至某一瞬,他指间的琴弦蓦然崩断,弦风割破了他的指腹,一滴血很快渗出来,转瞬滴落在琴上。
傅雪衣一时失神,以干净的指腹擦拭尽琴上的那点鲜血,将琴收了起来。
第二日,傅雪衣是被一只叽叽喳喳的符鸟给唤醒的。他很快坐起身来,盯着那只符鸟看了一眼。
他记得这只符鸟是从前每日来唤他早起去学堂上早课的,自从去青云盛会后,就已经许久未曾见过了。
这个时间,这只符鸟竟然能够穿越清玄境结界界壁,进入此地来吗?
傅雪衣一边起身穿衣,一边思索着什么。一刻钟后,他跟着这只符鸟,往山下走去。
符鸟舒展着纸翅膀,意图穿越清玄境结界界壁。意料之外的是,在这个过程中,符鸟并没有遇见任何的意外。轻易地飞了出去。
傅雪衣站在清玄境结界界壁前,思忖良久,终是抬起手来,极轻地触碰到结界界壁前。
如水般熟悉的触感袭卷而来,他抬眸看向已然半开的清玄境结界。
原来谢凛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将清玄境结界印记又给了他。
清玄境结界之外,那只翩翩飞起来的符鸟被火焰烧了半侧翅膀,蓦然坠落在地。
“你在做什么?”贺流云面对凤今焰出手烧掉了那只符鸟,而气愤不已,“这是唯一一只能够进入清玄境的符鸟了。”
“谁要你通知他……”
凤今焰话说到一半,忽然发现清玄境结界不知何时已然对外开放,傅雪衣正安静地看着他们二人的争吵,话音立刻顿住了。
“贺师兄,凤道友。”
傅雪衣见到清玄境外的景致,恍如隔世一般,心中怅然。
他看着那只符鸟被凤凰火转瞬燃烧殆尽,又才问道:“你们是有事找我吗?”
“有!就是外界传闻,傅师弟你是天命之子,现在……”
贺流云的话还没说完,一把火突兀地从他头发上燃了起来。
凤今焰威胁道:“贺流云,你要是再乱说话,我可就真的不客气了。”
“你!”贺流云顿时气急败坏,连忙伸手施决,去扑灭自己头发上的火。
傅雪衣很快就看明白了贺流云与凤今焰所争执的是为何了。贺流云想让他出去,凤今焰不想让他出去。
“我知道。”傅雪衣应声道,“异界说我是所谓的天命之子,九州有人觉得只要把我交出去,就会换九州长久的安宁。应该……是这样的吧?我师尊跟我说过这件事的。”
“对,没错。”
凤今焰率先承认道:“所以,你现在应该先回去,等此事平息之后,再出来。”
贺流云被凤今焰率先应声的举动给弄得一时语塞,心里暗骂道这是什么墙头鸟。
“不对。”贺流云摇头道,“现在战场上最新的消息是,异界发话,说只要交出傅师弟,可承诺万年不入侵九州。”
异界没有人能活上万年,万年对于异界而言,是沧海桑田般的变化,他们也敢做出这样荒唐的承诺?
傅雪衣只觉得可笑至极。
他问道:“我师尊呢?”
贺流云道:“仙尊飞升之劫在即。”
渡飞升之劫……
傅雪衣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他看了一眼凤今焰,开口道:“凤道友,你的父亲是凤幽幽前辈。”
“凤前辈当年渡飞升之劫,可有何变故?”
作者有话说:
感谢支持,比心心。
第63章
他的喜欢,总是来得不合时宜。
两月之前, 不知是谁,从异界夺舍者的口中,得知了九州有天命之子的存在, 还称异界费劲一切心思, 也要找到这个天命之子。
后来关于异界天命之子的言论越来越多, 直至一个月前, 天命之子名为傅雪衣的消息被异界给传了出来。
九州修士,无人不知仙尊谢凛, 自然也知仙尊唯一的亲传弟子名为傅雪衣。更何况,一年前的青云盛会榜首就是傅雪衣。
近两个月以来, 九州修士深受异界夺舍者之害,对此苦不堪言。
自从各地开始出现关于傅雪衣是天命之子的种种传闻之后, 另外一种言论便愈演愈烈。
有人开始到处传言称, 只要交出傅雪衣, 九州便可获得长久的安宁。
对此, 剑宗很快对外宣称, 勿要轻易相信异界夺舍者的种种言论。
这些言论直接被压了下去。
直到异界通过夺舍者对九州众人放话,称他们只要傅雪衣一人, 之后可承诺万年不入侵九州。
此言一出, 九州皆惊。
原本被剑宗压下的那些言论再次被宣扬了出去。以傅雪衣一人性命, 换九州所有人安宁,本就是一件极为合理之事。
为什么不可以呢?
那些赞同之人不敢来剑宗闹, 便只能去豫州神城的傅家驻地闹,闹了一日一夜。
傅家少主气愤不已,从道宗冲下山来, 跟那群愚昧无知的人打了一架。
结果到最后, 傅闻寻反而被道宗关了禁闭。
如此一来, 道宗对于这件事的处理态度,令九州两大宗门势力发生了微妙的关系转变。
至此,九州风云暗涌,纷争不断。
最终,这一场闹剧以仙尊谢凛一剑荡九州,而做了一个暂且的了结。
贺流云说:“聚在傅家外面的那些修士也都已经散去了。三日前,幽州上空出现异界裂痕,异界将入侵。”
三日前。
傅雪衣想到了前一日谢凛还在骗他说自己不怎么忙。
幽州是九州之中,最为混乱之地。除却数千年前凤凰妖尊曾将此地纳入妖族管辖范围内之外,近千年间,人、妖、魔三族都未再将幽州纳入管辖范围。
异界是摸清了九州内各州的情况,最终才选择以幽州作为率先入侵的目的地。
剑宗,清玄境前。
被傅雪衣问及当年自己渡飞升之劫的事,凤今焰先是一愣,旋即才道:“当年,父亲渡劫之时,我还是一枚凤凰蛋,只能隐隐约约感知到某一日父亲忽地就去渡劫了。”
“没过多久,尚且还在蛋中的我就再也感知不到父亲的凤凰气息了。”
傅雪衣暗忖良久,未再出声。
贺流云道:“仙尊渡劫在即,我觉得那些外界关于你的种种传言,应该让你知晓才对。”
“结果,我在来的路上碰见了这只鸟,他非拉着我,不准我将这一切告知给你,还烧了我的头发!”
近日,九州纷乱,人、妖、魔三族齐聚在一起。凤今焰便跟着妖族大长老来了青州,暂且住在剑宗内。
凤今焰冷声道:“外界那么乱,仙尊既然说要瞒着傅雪衣,那你就不该擅自做主,告知这一切。”
“你这是在害他!”
一人一鸟眼见又要打起来。
“我知道了。”傅雪衣应了一声:“你们不用吵。”
他神情平静至极:“我不是改变这场乱世的关键,只是异界用来入侵九州而找出的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没了我,异界照样会入侵九州。”傅雪衣解释道,“只不过是因为我可以成为异界更好用的一柄利刃而已。”
“我师尊他……”
傅雪衣说到此处时,突然安静了下。
好半晌后,他才继续道:“他渡劫成功,便是飞升上界。这本该是一件值得欢喜之事。”
“他让我不要出去,那我便不会出去。我就不再给他多添乱了。”
“已经可以给我传灵讯了。”傅雪衣微微整理了自己的衣裳,对贺流云和凤今焰道:“之后有了我师尊渡劫成功的消息,你们再来告诉我吧。”
傅雪衣转身,没再看境外贺流云与凤今焰的神情与反应,将清玄境给合上了。
清玄境结界界壁“嗡”的一声,彻底关上的那一瞬,傅雪衣手脚发凉,一个没注意,不小心摔倒在石阶,跌坐在了覆满大雪的地上。
这一次,没人再对他说“地上凉,别坐地上”了。
傅雪衣像是被大雪呛住了声音,许久未曾有过半点动静。最终,他慢慢地爬起来,浅色衣裳上沾满了冰凉的雪。
有些寒冽的风让傅雪衣想到了第一次来清玄境中的狼狈不堪。那时候,他摔进雪中,冷到陷入了昏迷之中。
傅雪衣轻声道:“谢凛,骗子。”
他不会出去的,他不能给谢凛添乱。
片刻钟后,傅雪衣慢慢回到清玄灵殿中。
他意图尝试练琴,便发现这架琴在昨日已经被他自己给弹坏了,没法再用了。琴上还残留有昨日他没擦拭干净的一点血迹。
“砰!”
已然坏掉的琴被傅雪衣蓦然摔在地上,于清玄灵殿中发出一声散架的声音。
彻底四分五裂的琴身无声无息,却如同是在嘲讽他的胆小与懦弱般。
傅雪衣坐在椅子里,倒了一杯已然凉掉的灵茶,将其一饮而尽。
冰凉的触感沿着他的唇舌滑落进肺腑之间,只余下冷得发抖的苦涩味道。
异界,异界。
傅雪衣似想起些什么,从储物空间拿出了当日“明九歌”交给他的那个储物袋。
他将储物袋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一件又一件,一一细数了一遍。
最终,傅雪衣还是拿起了那卷记载有异界历史的藏书,重新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直到黄昏将至时,他接到了来自于沈景之的灵讯。
傅雪衣在临拆开灵讯前,犹豫良久。
而后,他神色平静地拆开了沈景之的灵讯。
沈景之让他出去。
傅雪衣收起那卷藏书,平静的目光自那块刻有“迦”字的玉佩上轻扫而过,心中仍旧迟疑。
在异界,究竟谁叫“迦”?
傅雪衣很快收拾好殿中的东西,匆匆下了山,打开清玄境结界界壁,看向站在清玄境外的沈景之。
自从上一次匆匆一别,他和沈景之大概有两个月没见过面了。那一次,沈景之知晓了他心悦谢凛的事。
“沈景之。”傅雪衣道,“是幽州有什么消息了吗?”
沈景之沉默一瞬,并未回答傅雪衣的话。
傅雪衣见状,勉强地笑了下,再问沈景之:“是不是我师尊他……渡飞升之劫成功了,已经去上界了?”
“不是。”沈景之摇头道,“我今日来,是想让你去一趟幽州的。”
傅雪衣神色恍然:“我师尊既然还在渡劫,那我就不能出去了。我不能给他添乱……”
沈景之出声打断傅雪衣的话:“傅雪衣,我怕你今夜过后,不去幽州,会后悔的。”
“什么意思?”傅雪衣摇头,身形往后退了半步,盯着沈景之,“你一直让我去幽州,却不说原因,我怀疑你是不是……”
沈景之看向傅雪衣,听见傅雪衣质问道:“你是不是被夺舍了?”
傅雪衣摇头道:“我记得你曾经交给我一样东西,说是能够验证你究竟有没有被旁人夺舍的法子。”
“我现在就要拿出来证明,你肯定是被夺舍了。”
傅雪衣一边说着,一边从储物空间里拿出当年沈景之送给他的生辰礼物,意图扳开手里的梳子,从里面获得验证的法子。
“我听闻了今日早上贺道友与凤道友来找你之事,他们说,你要留在清玄境中等消息。”沈景之解释道,“在此之前,没有人知道诸位前辈的计划究竟是什么,但是……”
“傅雪衣,你同仙尊一起失踪了半年之久。我想,当你今日一早得知近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之后,应该猜得到仙尊会做什么了。”
傅雪衣手指用力,指尖泛起苍白,却依旧怎么也扳不开手中的那把梳子。
不用灵力,他的确就是个废物。
就算是有灵力能用,在庞然大物面前,他依旧是一个废物。
“沈景之,不要拆穿我。”
傅雪衣颓然地低声道。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知晓你的性情。”沈景之温和出声,“我怕你今日之后会后悔的。”
傅雪衣沉默良久,终于将手里的梳子放下,眉眼平静,对沈景之道:“抱歉,我刚才是疯了,对你胡乱猜测。”
“数千年前,凤凰妖尊渡飞升之劫,却被异界所设计,被囚禁在异界数十年。最终,凤前辈与当时的天算子同归于尽。而后数千年里,凤前辈涅槃重生成不同的凡鸟,最终神魂消陨。”
“而我和他失踪的那半年,在异界遇见了只剩下最后一点神魂印记的凤前辈。”
“当年,异界无飞升,便以凤前辈的飞升之劫加以算计,计划了数千年后如今的夺舍入侵。”
“我想,异界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夺舍飞升的计划。”傅雪衣平静地解释道,“如今有人即将飞升上界,异界便会将一切计划仓促提前。”
“九州众人都说以我一人换九州万年安宁,我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只会成为异界人有用的一柄利刃。”
他曾经还跟谢凛设想过,倘若没有四年前清玄境那一夜,他和谢凛应该会是不死不休的场面。
谢凛会杀死已经成为异界利刃的他。
傅雪衣抬眸看向远处天际线尽头的夜幕,出声道:“能以一人之力,换九州安宁的,只会是九州第一人。”
就算是天塌下来,也砸不到九州众生,会有修为最高的那个人顶住塌下来的天。
傅雪衣话音落罢,原本已经暗下来的夜幕之中,纵横撕裂开第一道天劫,如璀璨夺目的剑意般,令夜幕转瞬如白昼。
谢凛的飞升之劫,开始了。
“我以为只要我听话,不外出给他添乱,他就一定会回来的。”
所以,他在上午猜想到那一切的时候,下意识选择了逃避,拒绝离开清玄境。
他自愿被困在这座名为“谢凛”的牢笼之中,不敢走出去。
他在清玄境中被“困”两个多月,接触不到外界的情况,他依旧选择相信谢凛,依赖谢凛。
谢凛明明对他说过,再等等,异界纷争就会被完全解决掉的。
可是,谢凛没有说过,这一次的解决办法,会赌上自己的飞升契机。
没有人会觉得仙尊谢凛会飞升失败,但倘若他在面对飞升之劫的同时,还有一个异界在旁侧虎视眈眈呢?
沈景之道:“傅雪衣,别让你自己后悔。”
……
幽州。
当幽州上空赫然降下那道飞升天劫的时候,那道自异界入侵而来的裂痕便开始了不断的扩大。
天算子预测了数十次,都未曾预料到,为何九州会在今日此时出现了难得一见的飞升契机。
飞升契机提前出现,他们已经等不了之后再将天命之子抓来的机会了。
此次九州的飞升契机在即,是他们等了数千年之后终于等到的一次机会。
飞升契机出现,上界通道即将开启,九州天道在此刻是最疏忽的时候,他们将以己方天道残余的血肉法则,夺舍整个九州,完成替换。
计划一旦成功。
届时,拥有完整天道法则将会是他们的世界,拥有飞升通道的,也将会是他们的世界,拥有无尽长生物质得以长生的,也将会是他们。
而九州,终将死去,无法逆转,不复存在。
九州之内,第二道天劫已然劈了下来。
随之而来的,是那道异界入侵通道进一步扩大。
修士飞升之劫一共分九道。每一道天劫都将比前一道天劫的威势更加可怖。
幽州渡劫之地,方圆数十里范围内,除了渡劫中心的谢凛,都已经不再有修士活动。
傅雪衣从传送阵来到幽州神城的时候,谢凛的飞升之劫已经进行到了第七道。
他走出传送阵,仰头看向夜幕之下也亮如白昼的渡劫之地,第八道劫雷轰然落下。
与此同时,异界那道入侵裂痕终于扩展到了极致,两界于此刻达到了万年以来最近的距离。
九州所有人都听见了来自异界的脚步声,巨大而震耳欲聋,震在每个人心中。那脚步声像是一位巨人正从异界走来,试图跨界而至,完全彻底地占据九州大地。
此前,九州没有人知道为何异界修者能够轻易地夺舍九州人,九州修士却无法反抗。
时至此时此刻,众人方才从那巨大的脚步声中感知到了什么。
当日在异界神阁地宫,傅雪衣曾经问过凤幽幽,他口中一直麻木重复的“傀儡”、“傀儡”是什么意思。
只不过,在当时,凤幽幽的神魂已经不复当初的巅峰,很多次的重生涅槃与凡鸟带给他的浑浑噩噩,让他缺失了关于这一句“傀儡”的含义。
异界夺舍天道、囚天道堕下的血肉,培养出了一具拥有不毁之身的傀儡。
那是一团类似花状的血肉团,却拥有四肢与尾巴,血肉之上覆满了幽黑的鳞片,像是一道道的伤口,内里渗出来的却是丝丝缕缕的黑气。
那些黑气穿越异界入侵的裂痕,降临幽州大地,化作道道拥有实形的法则枷锁。
每多一道畸形的法则枷锁,血肉怪物便能多临近九州一寸,直到其真身完全降临九州,完成这一场夺舍。
那些黑气凝实而成的枷锁在幽州牢牢生根,有人试图去以法器攻击那枷锁,却反被黑气吞噬,其速度快到连旁人都来不及出手相救。
天幕之下,劫云翻滚,第九道劫雷开始蓄势。
到了此刻,飞升天劫无法再逆转,异界入侵的血肉怪物也同样无法逆转回归。
这时候,异界的血肉怪物感知到谢凛第九道天劫的降临,控制着无数枷锁往上攀附延伸。
只要毁掉异界天道的最后一团血肉,异界将再也无法通过此怪物来控制与夺舍九州任何人。
谢凛长身玉立,雪袍无暇,站在渡劫中心。
似有所觉般,他忽地回头看了一眼刚走出幽州神城外的那个人,轻轻地叹了一声,像是在叹傅雪衣又没听他的话般。
“轰!”
第九道飞升天劫落下之时,离开幽州神城的傅雪衣忽然疯了般地往前跑了去。
于一片璀璨到刺眼的劫雷光亮之间,九州所有人在此刻都听见了那一道剑意铮鸣的声响。
寒寂剑意一出,九州冰封。
那是一道远超大乘境界的一剑,所有声音尽数寂灭!
剑意所至,黑气陨灭,枷锁俱断,不毁的血肉怪物保持着努力往上攀附夺舍的动作,无声无息消失。
渡劫中心,谢凛以未完全渡劫成功之身,斩出远超九州修为禁制上限的一剑。这一剑斩尽异界所有入侵法则。炽盛耀眼的剑光让所有人都忍不住闭了下眼。
傅雪衣仍旧跌跌撞撞地往前奔去。
即便是他再快,其速度好像也快不过此刻战场上方瞬息的变化。
天算子死了,异界那位尊主也死了。
异界临近,来得快,去得也快。
异界绑定九州的夺舍枷锁,被谢凛那一剑尽数斩断,此后九州众人永远不再受异界夺舍之威胁。
九州不必生灵涂炭。
可是……
此刻的胜利,却是一人以己身换来的。
傅雪衣跌撞着,试图去到渡劫最中心。
此刻,连威势可怖的天劫劫云都已经散尽了,远处天际线处隐隐约约泛起青白。
就算到了这时候,他也仍旧可笑地记得谢凛叮嘱过很多次的话,让他千万别在百日之内使用灵力。
傅雪衣跌倒在地上。
一阵寒凉的风将那人送至他面前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他面前来,试图扶起他,却未果。
傅雪衣抬眸望去。
不远处第一缕天光正盛,隐约与谢凛此刻的身形相融。
大概是他看错了,天光怎么会照透谢凛的身体呢?
傅雪衣低下头,狼狈地站起身来。
这时候,谢凛沉默良久,终于出了声,在唤他的名字:“傅雪衣。”
傅雪衣身形僵住,开口问:“我怎么不知道原来你也是这样舍己为人的人呢?”
谢凛语气依旧平静:“怎么又没听我的话呢?”
“这一次,我已经很听话了。”
听话到差一点就见不到这个人了。
“你是所有人的救世主。”傅雪衣轻轻抬起眸光,盯着谢凛被天光穿透的身形,“但你不是为我而死的,所以……不能够怪我。”
谢凛应了声:“没人怪你。”
这时候,不远处的天光已经大亮,曦光在九州大地上迅速蔓延开来。
傅雪衣望见谢凛越发微薄的身形,声音微僵:“我早就说过,我一个金丹小修士是救不了你这个大乘尊者的。”
谢凛平静道:“没关系。”
傅雪衣继续道:“你骗我,我以后不会再给你弹琴了。”
谢凛又应了声:“幸好。”
幸好?幸好什么呢?谢凛觉得幸好他还不够喜欢他,只会难过短瞬数年吗?
修士漫长的生命当中,数年不过是眨眼之间。
傅雪衣怔怔失神。
下一瞬,他唇边染上一点微凉而柔软的触感。
傅雪衣下意识抬眼,伸手试图抓住这个人。最终,他抬起的手臂徒然一空,竭力却无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谢凛在他面前化作最后一阵光雨。
甚至,他连半点光雨都抓不住。
有什么从半空之中坠落下来,连带着傅雪衣手腕间的红绳也一同断裂开来,摔在地上,发出两声清脆却微弱的声响。
这一刻,就连他一直以来刻意想要隐瞒的那段关系被公之于众,傅雪衣也没有生出任何的情绪反应。
就算到了这时候,这个人也要对着九州宣誓他对他的占有欲,强势到底。对于这段不明不白的关系,谢凛给了他一场盛大至极的结束。
寄唤铃……
主铃解开,次铃自然解。
傅雪衣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寄唤铃,眼中干涩,努力睁大了眼,心里空落落的。
他只是钝然地觉得——
原来他的喜欢,总是来得不合时宜。
作者有话说:
He,He,He。
肯定是He,别担心。
—
感谢支持,比心心。
第64章
一梦百年。
春和十九年。
入冬时, 青州久违地下了一场雪。
剑宗,清玄境。
傅雪衣也久违地做了一场梦。
“傅雪衣。”
梦境中,那个人在唤他的名字。
傅雪衣出声, 唤道:“师尊。”
他伸出手, 握住这个人的手, 听见谢凛在问他为何这么久都没再梦见过他了。
傅雪衣道:“师尊, 你还是这么强势。”
强势到就算在他的梦境之中,也要完完全全地占据他的视线。
“是我不好, 我最近外出历练了,没怎么入睡。”傅雪衣坐在冰冷的殿前, 轻声解释说,“没睡觉, 又怎么做梦呢?不做梦, 你又怎么能出现在我的梦里呢?”
“我已经元婴后期了, 马上就是化神修士了。这次历练, 我去了一趟雍州。”
“师尊应该知道雍州是魔族的地盘吧。”傅雪衣一一细数自己过去一年在外历练的事情, “我还去了一趟雍州的旧时皇宫,据说那里是师祖曾经悟道过的地方, 师祖和剑尊的那棵相思树时经万余年, 也成长为了参天大树。”
“雍州的师徒话本跟其他几州的师徒话本果真很不一样。但是, 我猜想,师尊你当年去雍州历练之时, 大概是从来没去过那些话本铺的吧。”
傅雪衣说完自己过去半年的历练,才抿唇道:“师尊,地上好凉啊, 你抱我起来。”
梦境中, 谢凛弯腰伸手, 将他打横抱起。
“我说过你骗我,我绝对不会再给你弹琴了,可是……”傅雪衣神情平静地笑了下,“我还是忍不住地偷偷练琴。”
“师尊。”
傅雪衣勾手靠近这个人,唇角轻轻贴近谢凛的面颊,试图亲吻谢凛。
梦境在这一刻,轰然破碎!
傅雪衣从沉睡之中睁开眼来,神情平静地站起身来。殿外已是天光大亮。
他迈步走出去,在雪中练剑。
三个时辰后,傅雪衣静立在殿前,将自己灵脉间涌动的灵力调整平息下来。
从元婴后期,到化神初期,只在他一念之间。
离开清玄境后,傅雪衣往宗门外走去。
路上,他经过洗剑池时,宗门内不少在此练剑的弟子向他问好。
“傅师兄。”
“傅师兄,下午好。”
“傅师兄要来练剑吗?”
“傅师兄这是要出去?”
“嗯。”傅雪衣应声道。
四年转瞬即逝,来洗剑池旁练剑的弟子换了一批又一批。
有弟子目送傅雪衣朝宗门外走去,小声道:“这位傅师兄长得可真好看啊,就是性情看起来有些冷。”
“你们入门比较晚,大概还不太清楚吧。”有入门时间久些的弟子开口道,“五年之后就是下一届青云台之争了。而傅师兄是上一届青云台之争的榜首,修行不过三年,便力压众多年轻一辈的修士,夺得了青云榜榜首。”
“而且,傅师兄是宗门五大主峰之一上林春的独苗。众所周知,上林春一脉向来单独传承。在四年前,有某些大家都知晓的缘由,导致上林春传承差点儿断开。”
“针对上林春的传承问题……”
那名弟子继续说道:“据传,宗门在三年前曾经决定过,为傅师兄破例一回。只要傅师兄进阶化神,便是上林春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峰主。”
有小弟子好奇地问道:“师兄,我听闻四年前,在那幽州发生了一些事情,是关于那位仙尊和这位傅师兄的……”
早入门的弟子摇头道:“宗门禁令,不能提及这件事情的。小师弟,你该不会是想害我又去关上一回禁闭吧?”
“为何不能说?”洗剑池旁,同样有知情弟子出声道,“九州所有人都知道,那位仙尊与他的徒弟确实有过一段私情。”
先前那名弟子道:“你这话让贺师兄听见了,又该要罚你了。”
他的话音落罢,自不远处便传来了一道冷冷呵斥的声音:“你们在说什么?”
洗剑池旁围聚起来的众多弟子下意识想要四散开来,奈何贺流云率先开口道:“站住!”
一年前,贺流云进入剑宗刑罚堂当职,此刻出声道:“妄议一峰之主,通通去禁闭场静思一个时辰。”
众多弟子先是哀嚎那一个时辰的禁闭静思,旋即有人注意到贺流云的话,下意识开口:“我们哪有妄议哪位峰主啊?”
此言一出,洗剑池旁,顿时安静下来。
一峰之主……是刚才那位傅师兄?
那位傅师兄修行之年还未过十年,便就已经是化神修士了?
另外一边,傅雪衣并不知晓洗剑池旁发生的事情,他离开宗门后,很快到了青城神树前。
傅雪衣抬眸,从神树上众多祈愿牌中,终于找到自己八年前写下的那个祈愿。
透过树荫投落下来的曦光莫名晃眼,使得傅雪衣微微低了下头,有什么从他眼眶中流了出来。
傅雪衣抬起手,指腹触及到一点温热的湿润。
——希望谢凛能够早日飞升。
当日最有可能成真的祈愿,后来竟成了一场痴梦。
“谢凛。”
傅雪衣站在神树下,无声念着这个名字。微风吹拂过他的白衣。
春和十九年了,他和谢凛分开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世人都说分开的时候,应该同对方好好地道个别。
他怎么可能会和谢凛好好地道别?他只是不想让谢凛看见他发疯的样子而已。
傅雪衣轻声道:“我们永不道别。”
……
流光十五年。
青州,剑宗学堂。
教习正在给学堂内新入门才一年的弟子上课,课间提及起每十年一届的青云台之争。
他对学堂内的弟子道:“下一届的青云台之争,可是你们这一批弟子的主场。这几年给我加紧修行些,等再过几年,在青云台之争当中,争取给我拿一个青云榜榜首回来。”
近几届的青云台之争中,得青云榜榜首者,大多数为道宗宗弟子,偶尔才有剑宗弟子。
教习鼓舞道:“我接下来要念叨的,想必你们大多都知道一二。”
“我们上林春的那位春昼剑主,在百年前参加青云台之争的时候,可是只修行了短短三年,就夺得了青云榜榜首的。现如今,下一届青云台之争留给你们足足八年时间,你们怎么能不争口气呢?”
此言一出,有胆子大的弟子小声反驳道:“教习,你这说得可就太轻松了。九州谁不知道春昼剑主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上林春峰主了啊?我们在场之中,谁能够在五年之内成为一峰之主啊?”
教习道:“你这就是在为自己的懒惰而找借口。”
“当年,春昼剑主继任上林春峰主之位后,可是挨个去找其余四大主峰峰主,进行过同阶同阶一战的。当时没有人不服气傅师兄的峰主之位。”
同阶一战,傅雪衣无敌。
教习还隐隐听说,十年前,傅雪衣又同那几位峰主打了一架,打架双方似乎都没有再压制过修为来着。
那时候,外界便有传闻称春昼剑主已进阶大乘境界,但是纵观九州,却无一人看见过傅雪衣在何处渡大乘之劫。
再加上近十年来,傅雪衣未再出过手,因而众人心中,对于傅雪衣如今的修为一直存疑。
有人早就认为傅雪衣突破历来的修为骨龄限制,已然进阶大乘。有人却认为,不渡大乘之劫,傅雪衣便还不是大乘修士。
学堂之后,有弟子开口问道:“那要如何才能拜师上林春这位春昼剑主呢?”
位阶离合境界,在剑宗便可收徒。
虽然外界对于傅雪衣的大乘修为存疑,但不可否认的是,傅雪衣早就已经达到了可以收徒的修为进阶。
近十年来,不是没有人尝试过欲拜入上林春修行,却始终未果。
百年前,上林春修行传承几近断绝,众人都以为傅雪衣应该很快就会收徒才对。
直到有人点出傅雪衣的骨龄:“春昼剑主如今骨龄才刚过百没多少年,至少在千年之内,他应该都是不着急收徒的才对。”
学堂内,教习听见这名弟子的问题,笑了笑道:“你可以去闯一闯九天玄阶,闯成功了,或许春昼剑主会出来见你。”
那名弟子问:“那成功了,剑主会收我为徒吗?”
教习应声,似有些不太确定:“那就得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教习话音落罢,自宗门广场之上,蓦然传来一声洪钟轻响。
教习闻声,面露惊讶。
他才说起九天玄阶之事,广场上就有人开始闯九天玄阶了?
剑宗广场上,因九天玄阶的洪钟轻响,此刻围聚了不少弟子。
九天玄阶上已经笼罩有迷雾灵光,闯关者并未花费多少时间,便闯过了前六重天。
此事已然惊动了各大峰主,齐齐现身九天玄阶前。
星辰海峰主招手唤来今日的值守弟子,询问情况。
值守弟子解释道:“这位道友并没有说自己的名字,今日一来,便问我要如何拜上林春峰主为师,我就告诉他,在这个时间只能闯九天玄阶,成功了,峰主便会来见他。”
旁边,临江仙峰主冷哼了一声,出声道:“怎么又是一个想去上林春的人?”
星辰海峰主了解情况之后,便让值守弟子退下了,而后才对临江仙峰主道:“你该不会还惦记着几年前他打你的那件事吧?”
“你可别胡说!什么叫打?那叫做切磋剑法而已。”临江仙峰主负手而立,平静地解释道,“小年轻还是沉不住气啊,还是该再磨练几年,别这么早就收徒。”
他当年被谢凛压一头就算了,现在竟然还要被谢凛收的这个徒弟给压一头,他这个人就跟上林春一脉天生不对付吧?
几位峰主相互交谈的时候,九天玄阶之上的闯关者以极快的速度闯过了前八道关卡,顺利来到了最后一道关卡。
星辰海峰主对于当年之事仍旧历历在目,轻声感叹道:“我记得当年傅雪衣便没有闯过这一关,如今成就却依旧不凡。”
“不知道此人的修行资质如何……”
星辰海峰主话音未落,九天玄阶第九道关卡已然被点亮,意味着此人通过了九天玄阶所有考验。
九天玄阶迷雾灵光散尽,一名容貌清秀的少年从中走了出来。
星辰海峰主迟疑一瞬,才上前问道:“你可是只想拜入上林春一脉?”
少年应声道是。
星辰海峰主叹声道:“就算上林春峰主此刻现身与你一见,也是有可能不会收你为徒的。这一点,望你知晓。”
旋即,他抬手传了一道灵讯给傅雪衣。
未过瞬息,虚空传来波动,一道灵光自虚空掠出。
“我听闻……有人想拜我为师?”
极冷的声音随着灵光散尽而响起在此地,一袭雪色长袍,长身玉立。
傅雪衣出现时,饶是见惯了他的人,却仍旧不免为这张脸而有所惊艳。这张脸虽容色艳绝,却带着冷艳冰霜般的疏离,并不与人亲近温柔。
少年开口道:“我想拜你为师。”
傅雪衣迈步走过来,眉眼冷淡,出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傅雪衣此言一出,广场上有不少弟子为之而惊动。
近年来,对于想拜傅雪衣为师的人,傅雪衣从来没有问过其姓名。今日闯过了九天玄阶的这个少年,还是傅雪衣亲口相问的第一个人。
难道在今日,真的出现傅雪衣收徒的情况吗?
众人惊讶不已。
“明寒迦。”
少年应声答道:“我叫明寒迦。”
“以天道之身,何必要拜世俗凡人为师。”傅雪衣平静说道,“我不收徒。”
“为什么呢?”
明寒迦抬眸看向傅雪衣:“当年,你说我可以学会自己保护自己,所以我就花了百年的时间,去吞掉了你口中的异界。”
少年此言,令剑宗上下剧震。
明寒迦似有不解:“异界众生食我旧身血肉,导致我堕入凡尘微弱无数世。他们苟延残存了上万年,依旧愚昧至极。我就只好将他们欠我的东西,给收了回来,你们怎么都这么害怕?”
“当年,你们不是憎恨异界所为吗?我将整个异界给吞了,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明寒迦盯着傅雪衣,出声解释道:“你放心,我并没有吞掉你朋友的神魂与血肉。”
“你那位朋友早在百年前你离开异界的那个夜里,便与他的心上人死在了一起。”
傅雪衣依旧平静:“你乱不了我的道心。”
明寒迦道:“我与你们的天道做了一个交易,祂允我进入九州,拜你为师,我不会再像百年前那具早就被愚钝污染的傀儡身一样,将九州给毁掉的。”
当年凤幽幽神魂浑浑噩噩之时,所念叨的“傀儡”二字,真正含义实则是为异界众生皆为旧时天道的傀儡。
“我迟早……”
傅雪衣看向犹如一个疯子般的明寒迦,冷漠道:“要砍了这天道。”
“轰!”
傅雪衣话音落罢之际,青天白日无端轰响一道惊天巨雷。
作者有话说:
关于明寒迦的伏笔,应该是前文有关,异界凡人如模板般相似的灵窍与灵脉、凤幽幽喊的“傀儡”、异界万年天灾大劫时被吞噬的神明血肉,“明九歌”储物袋里的“迦”字玉佩、傅雪衣前往神阁遇见的小少年、晏朝
光杀二祭司的那柄神秘匕首。
—
感谢支持,比心心。
第65章
终见初见(一)
宗门广场上, 不少弟子是并未经历过百年前异界入侵幽州那一场战役的,但在此刻明寒迦的种种言论之下,他们仍旧惊惧不已。
眼前这个少年……吞掉了一个修仙界中的全部修士?甚至在他们不知道的情况下, 就连那个异界都不复存在了?
那这个少年的修为该有多么恐怖?
青天白日接连不断的数道轰鸣, 是九州天道下意识吓出声所致, 是在警告傅雪衣此刻的言行。
傅雪衣不为所动。
明寒迦问道:“所以, 我做错了什么呢?”
“异界事,异界自行解决。”傅雪衣道, “别干涉九州。”
明寒迦道:“我用了百年时间来舍弃所有约束法则,只是为了求一个拜师的机会。”
傅雪衣冷声道:“我不会放任一个可以威胁到九州的存在留在这里。”
九州百年安宁, 是那个人以己身换来的,他绝不容许任何威胁来破坏。
“那便去域外天外天。”
明寒迦话音落罢, 剑宗驻地内的几大峰主纷纷出声, 意欲阻止, 却被傅雪衣一剑斩断所有灵力。
傅雪衣剑意瞬发之时, 周遭已然斗转星移, 由九州大地转移至了域外天外天。
据传,此处是飞升修士离开修仙界的必经之处。此地也是最接近天道法则的地方。
不远处是一片又一片的星辰银辉, 绚丽无比, 浩瀚无垠。一团又一团的星云内蕴无数天道法则。
此刻, 傅雪衣看见明寒迦身后连接的世界是一片无垠的黑暗。黑气肆意作乱,被明寒迦给强行镇压了下去。
明寒迦身为异界天道新生化身, 却强行吞噬了异界众生。众生微渺如蝼蚁,一朝被吞噬,却总有不甘的怨气。
那些怨气聚集在明寒迦身后, 终将造成一场祸及临近世界的灾祸。
傅雪衣未渡飞升之劫, 身临域外天外天, 此刻却没有半分惊慌失措。
他一眼便看出了明寒迦的问题:“无数世堕入凡尘俗世的怨气积累万年,让你觉醒。”
“上苍怜悯你万年前的遭遇,允你重获新生,可你却放弃了这个机会,决意吞噬异界。”
“异界众生被陨灭的戾气,堆积在你体内,这是你走向彻底覆灭的唯一结局。”
明寒迦摇头道:“不对,我已重获新生,九州天道亦是在惧怕我的存在,才会容许我进入九州,从而找到你。”
傅雪衣平静出声:“祂不是惧怕你,只是觉得不值得跟一个疯子交手,那样只会伤身伤己。于是,祂便寻了一柄利刃,来对付你。”
“铮!”
傅雪衣手中长剑铮鸣出声,他道:“所以,祂送你入九州,你才找到我面前来。”
明寒迦眸中茫然了一瞬,旋即被一抹疯狂的戾气所取代,大笑道:“当日你救我,今日你却要杀我。”
“你当日无辜,现在于九州,你却不无辜。”傅雪衣淡漠地开口道,“我生于九州,自然该为九州做打算。异界奉我为天命之子,才是一件荒唐至极的事情。”
这时候,自明寒迦身后延伸出去的无垠黑暗开始翻腾起丝丝缕缕的黑气,亦如百年前那具傀儡身入侵幽州时一般,延伸出无数根枷锁,正伸向明寒迦这具天道化身。
明寒迦竭力挣扎起来,抬手间便是足以毁掉九州大地的一击。只是,这一击在域外天外天无垠星河之中,却不足为惧。
那黑气聚集起来的一击,转瞬到了傅雪衣面前,却再也无法前进半分。
自傅雪衣轻垂在身侧的本命长剑剑尖处,轻轻划过一道弧光。
剑意重重,春生桃花。
此地的长生物质最是浓郁,那支新生的桃花虚影不断生长,将此地被明寒迦浑身戾气与死气所笼罩的地方占据。
浓郁的死气与那春生桃花相互纠缠和抗争。
明寒迦身后的黑气枷锁越来越多,逐渐缠绕上他的四肢。
春生桃花被死气迎头浇灌,就连此地的长生物质都来不及挽救桃花枝头的最后一点生气。
明寒迦往前走了一步,铮铮作响的黑气枷锁将他的躯干锁住。那张本来清秀干净的脸上,开始布满黑气,神情开始变得狰狞。
明寒迦竭力往前,试图抓住不远处纯白如雪的雪衣之人。他身后的枷锁被他巨力拽拉着,于此地发出巨大的声响来。
傅雪衣不为所动,冷眼旁观般地盯着明寒迦身后越来越重的死气。
明寒迦往前跨越了一大步,蓦然出手,抓住了那支挡在傅雪衣面前已然枯萎的春生桃花枝。
他眼底再无半点清明神色,只余下被死气吞噬的疯狂。
明寒迦将手中的枯萎之物丢在一旁,继续挣扎着向前,嘴里发出一声怪异的嘶吼。
傅雪衣看见明寒迦面容间开始浮现幽黑的鳞片,那些黑气开始反噬明寒迦这具天道化身。
直到……明寒迦完全变成如同百年前幽州出现过的那团血肉傀儡,他已然被异界同化成了无知无觉的怪物。
血肉傀儡扑倒在地上,被重重黑气枷锁束缚,也要努力地往傅雪衣所在的方向爬去。
时至域外天外天此地蓦然出现一声“啵”的轻响,像是花开的声音。
血肉傀儡明明已经失去了所有感知,却在此刻无端嗅见了一点清香。
那支被明寒迦丢在一旁的枯枝在此刻向死而生,重新焕活了生气,花枝不断向外蔓延开来。
血肉傀儡停止了爬行,怔怔感知着开在旁侧的春生桃花,一点初生的生机令此地所有死气驱散殆尽。
血肉傀儡周身的漆黑鳞片不断脱落下来,化作黑气消失。
明寒迦那张清秀的面容逐渐清晰起来。
傅雪衣看着明寒迦,开口道:“祂非祂,你非你,你究竟是异界初生至善无暇的天道,还是万年前意图夺舍逆天的‘神明’?”
异界新生,伴随而生的是上苍恩赐的至善天道。懵懂无知的天道只是想护住自己世界里的万物,所以,祂赐下取之不尽的灵气,众生想要什么,祂便给予什么。
祂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遭遇那个人的无端迫害与夺舍。
血雨降临大地的时候,是祂在哭泣。
祂与那个人一同陨灭,纠缠在一起,凡世无数次的沉沦堕落,也让祂逐渐忘记了自己最初诞生的意义是新生,而不是毁灭。
明寒迦抬手抓住那一朵绽放在他眼前的桃花,眼角溢出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其身形随着无穷无尽的死气一同消失。
傅雪衣垂眸盯着那滴留存在此地的天道眼泪,出声道:“原来,天道的力量,是新生,而不是毁灭。”
“幸好……”傅雪衣低声道,“经此一战,让我领悟到了何为向死而生。”
就在此刻,域外天外天变故突生——
自远处璀璨星辰之中,蓦然袭卷来一抹亮光,试图将傅雪衣面前那滴天道之泪夺走。
早有准备的傅雪衣抬手挥剑,于瞬息之间斩断了漫天光幕。
傅雪衣抬手握住那滴天道之泪,盯着如流水般溢散开来的光幕,平静道:“我说过,我迟早要砍了你。”
光幕很快幻化成一个高大的身形,并未有面容。这便是九州的天道。
九州天道不欲幻化出身外化身,冰冷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袭来:“你好大的胆子,异界夺舍者早有先例,你还敢逆天?就不怕上苍降下惩罚吗?”
傅雪衣语气淡漠:“天道岂非可修?”
原本高高在上的九州天道听见此言,顿时就微怂了下来,语气软化:“傅雪衣,你到底想怎么样?”
祂真是服了那个老六。
那异界天道小年轻沉迷于美色,就沉迷于美色吧,还专门把这个疯子带到域外天外天。现在好了,被这个疯子抓住机会,来专门恐吓祂来了吧?
“给我一点东西。”
傅雪衣淡声对九州天道说了些什么。
九州天道立马喊:“你个疯子!”
傅雪衣平静道:“你觉得是你先被我篡位夺权来得快,还是上苍降下惩罚在我身上来得更快些?”
九州天道:“你想跟我玉石俱焚?”
傅雪衣道:“你这么怂,活了百万年的老狐狸却连隔壁新生万年的天道都不敢去招惹,还要用我这柄利刃来对付明寒迦。”
九州天道强词夺理:“我那是不跟那个疯子过多计较而已。”
“所以……”傅雪衣问道,“你现在是想跟我这个疯子计较了?”
九州天道:“……”
祂还不想跟这个疯子玉石俱焚,祂还可以再活百万年的。毕竟,这个疯子是真的疯,连百万年来无人想到过的修炼方法都敢去想。
“可以。”
九州天道做出妥协,祂真的怕了这个疯子,扣扣搜搜地给出一抹光亮。
傅雪衣抓住那抹光亮,转身离开域外天外天。
在他身后,九州天道突然像是被谁踹了一脚屁股似的,往前踉跄了下。
九州天道往上瞧了一眼上界,骂骂咧咧:“那个姓沈的,还有剑尊来着,我告诉你们,下次上界打牌三缺一,再怎么叫我,我也不去!”
祂真的服了这群拿剑的,一个两个没了老婆,都跑来威胁祂,还偏偏都能够威胁到祂。
还有,祂上辈子是不是欠了这群搞师徒恋的,上一次也是个徒弟来威胁祂,这一次也是个徒弟来威胁祂。
……
傅雪衣握着手里的东西,转瞬离开域外天外天。
天道法则无数,他只求这一缕。
盈盈灵光自傅雪衣指间浮现,继而不断盛大,直到将他的身形彻底笼罩。
这一瞬,域外天外天呼啸的罡风随着无尽流光的倒转逆流,倏忽静止无声。
九州尽收傅雪衣眼底,眨眼之间便是沧海桑田。
那阵停在他身侧的罡风恢复流动,转瞬衍变成了一道剑风,自他身侧横斜而至。
长剑剑身带着微凉的触感,架在傅雪衣脖颈之上,熟悉的声音隐约警惕地响起在他耳畔:“你是谁?”
傅雪衣抬手握住那一截锋利的剑身,很快移开之后,转眸望见站在他对面的那个人,唇角微动了下,却是无声。
时隔百年,时空逆转倒流,终于让他短暂地回到了千年之前,再次见到谢凛。
谢凛盯着被这个人握住的长剑剑尖处有鲜血流了出来,语气隐约迟疑:“你松手。”
傅雪衣回过神来,松开自己的手指,任由谢凛将执雪剑给收了回去。
谢凛擦拭尽本命长剑上的鲜血,又注意到这个人垂在身侧的手掌仍旧在流血,解释道:“我并非有意出手,只是你出现得太过突兀……”
他看了眼面前这人的脸,声音顿了下,略微不太自然地说:“又太神秘,所以一时警惕。”
“嗯。”
傅雪衣应了声,克制住自己此刻内心翻涌的种种情绪,收敛眸光。
他垂眸看了眼自己掌心因为用力握住执雪剑而深刻见骨的伤口,顺势道:“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既然伤了我,让我无辜受痛,是不是……”
“该对我负责一些。”
什么叫做他伤了他?难道不是这个人非得用力撞上来的?
谢凛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人的话,抬眸望了过去。
“我叫傅雪衣。”傅雪衣弯了下那双形状漂亮的桃花眼,轻声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谢凛微微屏住呼吸,下意识将目光移开,不去看傅雪衣,语气淡然:“谢凛。”
傅雪衣却是一直盯着谢凛,瞧见谢凛移开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像是不敢看他的样子,似有所觉。
谢凛说过,对他是一见钟情。
无论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一见钟情自然都是不会发生改变的。
傅雪衣无声地笑了下。
他只是在想,原来才十八岁还没有修无情道的谢凛这么好猜。
作者有话说:
疯批小傅和纯情小谢。
是同一条时间线的过去与未来,前文有闭环伏笔。
—
感谢支持,比心心。
第66章
终见初见(二)
“先上药止血。”
最终, 谢凛还是先开口道。
无论傅雪衣这伤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总归是由于他手中的本命长剑而受伤了, 他至少该把这个人手上还在流血的伤口帮忙处理一下。
谢凛从储物空间拿出一瓶愈伤药, 抬手丢给傅雪衣。
傅雪衣用并未受伤的那只手接住那瓶愈伤药, 指腹摩挲了下, 垂眸轻声说:“上不了。”
谢凛闻言,抬眼看了过去, 只见傅雪衣坦然地摊开受伤的手掌,出声道:“我的手受了伤, 自然无法自己给自己上药,还请帮忙。”
好半晌后, 谢凛走过去, 帮忙上药。
傅雪衣微抬眸光, 落在此刻正垂眸帮他上愈伤药之人的面容间, 神色平静至极。
距离近了些, 谢凛才看见傅雪衣手掌上的伤口几近深刻见骨,这个人竟然也不喊疼。
他微蹙了下眉心, 指尖微动, 一抹灵力涌出, 尝试先用疗愈灵决帮忙止血。
灵决落在傅雪衣掌心,却未见任何成效。
见状, 谢凛迟疑瞬息,隐约觉得有些奇怪。
傅雪衣解释道:“可能是我体质有些特殊,所以此刻你的灵决对我没什么效用吧。”
谢凛闻言, 只好将手中那瓶愈伤药打开, 倒了些愈伤药粉在傅雪衣手掌伤口处。他思索一瞬, 又多倒了些愈伤药粉,才用绷带将其包扎起来。
即便是深可见骨的伤口,谢凛也未见傅雪衣有半点吃痛的神情,心下并未犹豫,下意识问了一句:“不痛吗?”
话问出口,谢凛便自觉这话未免太过冒昧与亲近。
“痛啊。”
傅雪衣轻轻地笑了下,眸光流转,看着谢凛,应声道:“我快疼死了,所以,才要你多负责一些。”
谢凛收好愈伤药,抬眸便撞进傅雪衣蕴着点儿笑意的桃花眼中。
他微微撇开眼,就听见傅雪衣继续对他道:“在伤好之前,我可就得跟着你了。”
谢凛闻言,神色略微惊愕:“什么?”
傅雪衣道:“跟在你身边,当然是我有所图啊。”
谢凛神色怔愣过后,说了句“你别胡说”。
傅雪衣问道:“你长得这么好看,能不能做我道侣?”
谢凛十八年来从未见过说话如此直白的人。他略微顿声,然后语气干巴巴:“既然你已经无事,那我就先离开了。”
他转身就走。
傅雪衣目送谢凛离开,神情依旧平静,并未出声挽留。
时至那人的身形彻底消失在密林之外,他方才收回目光,坐在了原处。
此地尽是高大的古树,曦光照落下来,也不见半点暖意。
傅雪衣只在翼州的十万大山见过这样的古树密林,此地大概是翼州境内。
一刻钟后,不远处传来轻细的脚步声,来人很快走近了些。
“你……”
谢凛最终还是没能够离开此地,行至半途,就折返了回来。
他看见安静坐在那里的傅雪衣,像是从幽深古林中走出来的神秘魅妖,清冷却艳绝。
谢凛本不该再回来的。
这个人本就出现得神秘,他也看不透此人的修为,也不知其来历。但是,在离开的时候,他脑海里总是不自觉地想到傅雪衣看向他时带笑却安静忧伤的模样。
傅雪衣听见声音,抬眸看向从不远处小跑过来的谢凛,笑了下,确认似地问道:“你跑回来,是打算对我负责了?”
“我……”
谢凛站定身形,尽量避开傅雪衣说得暧昧的那些话,只是出声道:“我等你伤好。”
“今日天色将晚,你一个人留在密林之中,有些危险。”
傅雪衣伸出并未受伤的那只手,理所当然地开口道:“拉我起来。”
谢凛正欲说些什么,就听见傅雪衣扬了下眉头,继续说:“我腿麻了,你不拉我,我就起不来的。”
傅雪衣沉吟似地想了下,语气轻缓:“或者,你抱起我起来,也可以。”
他以退为进,上下一打量谢凛,补充道:“我不介意你抱我,我应该也不重,你能抱得起我。”
谢凛闻言,只好伸出手,手指微微收拢,用力拉了一把傅雪衣。
傅雪衣借着谢凛的力道,站起身来,顺势倒向谢凛。只不过,他的谋划并未成功,被谢凛提前给预料到了。
谢凛及时抬手,虚握了下面前这个人的肩头,稳住傅雪衣像是软得没力气的身形。
他开口道:“你自重……”
近在咫尺的距离之下,谢凛忽地嗅见了一点极淡的桃花清香,像是从眼前人身上传来一般。
谢凛微屏住呼吸,心中有个离奇的念头一闪而过。
还未至初春,怎么会有人能够染上桃花香气?傅雪衣该不是什么化形的桃花精怪吧?
旋即,萦绕在谢凛鼻尖的一点桃花清香迅速抽离消散。
傅雪衣站稳身形,往后退了半步,如鸦羽般的眼睫微微垂着,神情像是有些受伤般。
谢凛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你自重”好像有些伤人,解释了一句:“我不是那个意思。”
傅雪衣笑吟吟地抬起桃花眼,轻声道:“我又未让你此刻在这幕天席地里,跟我行鱼水之欢,难道这都还不够自重吗?”
很显然,从未有人对谢凛这样说过。
此刻,谢凛神色都僵住了。
傅雪衣垂手抚平了自己衣袍上的褶皱,看了眼谢凛。他还从来没从谢凛脸上见过情绪如此明显的神情来,他不欲再吓他师尊,只好道:“我不认识此地的路,但我知道,我们若是还不离开,今夜就真的要幕天席地而睡了。”
谢凛回过神来,默不作声地转身,走在前面领路。
傅雪衣并未快步追上来,跟谢凛再胡言乱语些什么,只是不紧不慢地跟在谢凛身后侧。
只不过两人还未走出密林,阴沉的天幕之下就已经下起细密的小雨来。
谢凛及时施决,撑了一片光幕在周身,将雨势隔绝在外。旋即,他想到些什么,回头望了一眼,脱口而出:“你怎么不会用灵力?”
与此同时,他回头抓住傅雪衣的手,并加大灵力,将周身光幕迅速扩大,一同笼罩住傅雪衣周身。
微湿的雨气萦绕在傅雪衣周身,他反握住谢凛的手,坦然道:“我无法使用灵力。”
谢凛闻言,心中疑惑更加深了些。
随着雨势越来越大,两人只好寻了密林附近的一处山洞,暂且避雨一夜。
谢凛在山洞之中找寻到此前有人来此留下的干木柴,将其堆在一起,随手点燃。
他问道:“为何无法使用灵力?”
傅雪衣看向不远处谢凛摆弄柴火的背影,动了下唇,意欲说些什么。
这时候,山洞外赫然劈下一道惊雷。
傅雪衣闻声,眸色微冷了下。
时至谢凛弄好烤火的火堆,回眸看向他时,他眸中冷色才散尽,变得平和。
“可能是我该吸点儿旁人的阳气,才能用灵力吧。”傅雪衣信口开河,迈步走过去时,还补充了一句,“最好还是剑修的阳气。”
谢凛顿了下:“胡言乱语。”
傅雪衣弯唇,坐在火堆前。
就算是谢凛已经及时发现傅雪衣没用避雨灵决,及时替傅雪衣施决避雨,似乎避免不了那些落下来的雨水将傅雪衣的衣裳打湿。
谢凛出声道:“你衣裳被雨水给打湿了。”
甚至,雨滴落在傅雪衣面额角,很快汇聚着,轻轻滑了下来,堪堪坠在其眼尾,像是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
谢凛又尝试了下用灵决帮傅雪衣弄干衣裳,却发现好像所有灵力相关的法决都对眼前这个人无用似的。
他犹豫瞬息,从储物空间里取出一套衣裳,递了过去,道:“这是我的衣裳,你若是不……”
“不嫌弃。”
谢凛的话还未说完,傅雪衣便应声接过了谢凛递过来的衣裳,垂手解开自己腰间的系带,换起干净的衣裳来。
谢凛正觉傅雪衣答应得太快、自己无端像是被占了便宜般,眸光瞥了一眼,便注意到傅雪衣二话没说,已经开始换起了衣裳。
他匆忙移开目光,背过身去面对山洞之外的雨势。
山洞内安静至极,只余火堆偶尔噼啪燃响的声音,和傅雪衣换衣裳时衣料的细微摩挲声。
谢凛第一次厌弃起自己过分聪敏的耳力来,听得清晰至极。
傅雪衣换好衣裳后,出声道:“我换好了。”
谢凛又站在原处等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瞧见傅雪衣已然穿戴整齐,心里微松。
傅雪衣看了一眼谢凛此刻的神情,隐约猜到些什么。
大概是下午时自己直白过头的那些话语,把谢凛给吓到了,谢凛对他半点儿信任也无,以为自己这时候也要捉弄他。
这还真是……风水轮流转。
傅雪衣默然心说。
一袭颜色极深的墨衣穿在傅雪衣身上,未被遮掩的白皙皮肤在墨色的衬托之下,如同冷白的玉,似盈盈生辉,有些晃眼般。
大抵是他的衣裳略微大了些,有腰带束着的情况下,那截腰身清瘦至极,纤细得要命,仿若一只手就能握住。
这个人也太瘦了些。
谢凛看了一眼,便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先前傅雪衣自己的衣裳以系带为主,外拢流银般的软纱,堪堪宽松,便只觉此人长身玉立,身形颀长。
褪去了那一身宽松至极的软纱,再加上他给傅雪衣的是一身黑色劲装,腰身收束,一眼就能看出傅雪衣的状况。
“不好看?”
傅雪衣察觉到谢凛的失神,随口问了一句。
谢凛回过神来,摇头道:“不是。”
傅雪衣应声坐下来,以手撑着下巴,语气轻缓地道了一声:“那就是好看了。”
谢凛:“……”
被傅雪衣这么一打岔,谢凛只好收了所有心思,顺势坐在傅雪衣对面。
两人之间隔了火堆。
谢凛静下心来。
他修炼片刻,复又睁眼,看着对面一直盯着他的人。被这个人一直看着,有些影响他修炼时的静心凝神。
只是,谢凛还未开口,傅雪衣就先出了声,问道:“我打扰到你了?”
“那我不看你,你修炼吧。”
傅雪衣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嘴里还说:“我先睡一觉,记得叫我。”
谢凛多看了几眼,才收回自己落在傅雪衣处的目光,静心修行。
没半晌,山洞内彻底安静下来。
谢凛结束修炼时,望见对面呼吸逐渐平稳的傅雪衣,迟疑一瞬,终究是无声无息地走了过去。
谢凛从储物空间中取出一件披风,轻轻地盖在傅雪衣周身。
就在这时候,落了半夜的雨忽地变大了些,并伴随有一声惊雷响起。
谢凛垂眸望去,注意到原本睡得安稳的傅雪衣此刻轻蹙起眉心,像是在睡梦中听见了外界轰响的惊雷声。
当第二道惊雷声响起时,傅雪衣挣扎着醒了过来,下意识抬手,抓住了谢凛尚未收回去的手。
此时,谢凛隐约感知到了傅雪衣指尖的轻颤,视线与那双尚处于失神状态的眼眸撞上。
“你怕打雷?”
谢凛迟疑地问。
听见谢凛的声音之后,傅雪衣意识清醒了过来。他握住谢凛的手,坐起身来,方才若无其事地松开手,垂手捞了一下从自己腰间滑落的披风,点头道:“对啊,怎么了?”
谢凛摇头:“就是觉得奇怪。你连打雷都怕,修行渡劫该怎么渡过去?”
傅雪衣顿了下声,才答道:“也可以有不用渡劫的修炼方法。”
谢凛道:“渡劫是修士必经的一大境界。”
傅雪衣闻言,应声说:“选对修炼的大道,就可以不用渡劫。”
谢凛问:“比如?”
“比如……”傅雪衣歪头想了下,语气轻松地道,“修炼的大道,是天道。”
这时候,山洞外的雨势越大了些,伴随着惊雷的乱轰乱炸,像是疯了一样。
谢凛噤声,一时无言。
他不知道该觉得修炼天道这件事太过惊世骇俗,还是该觉得傅雪衣只是因为怕打雷这件事,而去选择一条从来没有人族修士走过的大道,过于离奇了。
山洞外的惊雷还在乱轰乱炸。
傅雪衣看了一眼沉默的谢凛,笑着问:“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疯子?”
“没有。”谢凛否认,“修行什么大道,都是自己的选择。”
傅雪衣抱膝盯着谢凛,语气似有好奇:“那你修的什么道?或者将来会修什么道?无情道?”
谢凛只觉莫名其妙:“我为何要修无情道?”
“你看起来比较冷淡。”傅雪衣回想了一下这个人当初告诉他的那些话,“因为没有喜欢的人,所以修无情道。”
谢凛移开目光,道:“我不修无情道。”
傅雪衣心道一声,骗子。
作者有话说:
感谢支持,比心心。
第67章
终见初见(三)
谢凛说罢, 眼角余光瞥见自己亲手给这个人盖上的披风,解释道:“山洞外风大,此地也冷。我见你睡熟了, 并未御寒, 就帮了下你。”
傅雪衣闻言, 并未将披风给还回去, 而是抓着披风,又往自己身上盖好, 只露出上半张脸,桃花眼一弯, 道了声谢。
谢凛应声,镇定自若地退回自己先前修炼的地方。
外界雨势依旧如初。
傅雪衣被山洞外的惊雷给惊醒之后, 安静地靠在石壁前。直到后半夜, 山洞外的雨势逐渐小下去时, 他才又睡了一会儿。
“师尊……”
傅雪衣醒来时, 嘴里喊了一句什么。
很快, 他的意识逐渐清醒过来,望见山洞中已经不见了谢凛的身影, 就连那燃得温暖的火堆亦是被灭掉了, 自己身上只余那一件披风。
傅雪衣眸中浮现出短暂的慌乱, 抓着身上的披风,快步朝山洞外跑去。
外界天光已然大亮, 明亮的曦光穿过云层,照落了下来。
傅雪衣还未出山洞,便听见了山洞外传来的挥剑破空声, 心里微松, 脚步逐渐慢了下来。
等到他缓步走出山洞, 看见正在外面空地上练剑的那道身形时,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
傅雪衣是看过谢凛练剑的。
第一次时,是当初谢凛喝一杯桃花酒之后,将醉未醉,非得为他演示一遍剑宗内的基础剑诀。
眼下,谢凛自己所练的,也是基础剑诀。
时移世易,傅雪衣安静地看着谢凛此刻的剑诀,竟有一瞬,恍然间觉得他们好像又回到了清玄境中的清玄灵殿前。
一套基础剑诀练完,谢凛垂手收了剑,看见站在山洞前的傅雪衣,迈步朝傅雪衣走了过去。
谢凛道:“你睡好了?”
傅雪衣将臂弯里的披风递还回去,才笑着道:“我一觉醒来,见你不在山洞内,还以为你不想负责了呢。”
“我只是早起练剑而已。”谢凛镇定自若地回答道,接过那件披风,将其放回储物空间,“你辟谷了吗?”
“嗯?”
傅雪衣先是疑惑了下,旋即意识到了什么,出声道:“我虽然已经辟谷了,但是辟谷又不代表绝对不吃东西。”
“你给我的心意,我还是要吃的。”
话音落罢,傅雪衣已经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去。
谢凛本想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又觉得傅雪衣未免也太了解了些他的言下之意。
他从储物空间之中取出一盒糕点与一些灵果,一同递给了傅雪衣。
那灵果之上,还带着清晨一点露气。
傅雪衣看了那糕点一眼,道:“青州?”
“是青州的糕点。”
谢凛应声,并心说:他果然知道这是青州的糕点。
傅雪衣咬了一口糕点,听见谢凛道:“不过,此地是翼州的十万大山,往东行数十里,便是一座城池,城中有传送阵,可通往各州。”
“翼州啊。”傅雪衣问道,“那你原本是打算去何处的?翼州神城?还是离开翼州?”
谢凛道:“离开翼州。”
“那我跟着你走。”傅雪衣应声。
“你跟着我……”谢凛问道,“做什么?”
他昨日夜里想了整整一个晚上,也没想明白傅雪衣为何要跟着他。
傅雪衣咬完手里那枚灵果,迎上谢凛迟疑的眸光,笑吟吟地道:“我不是说了吗?我要吸你的阳气,与你双修。”
谢凛撇开眼,不再出声。
“你若是不愿意,可以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现在就离开了。”傅雪衣轻声道,“反正,我既身无长物,也无法使用灵力,就算你走了,我也一定追不上的。”
谢凛闷声不语。
直到他看见傅雪衣吃完那一盒糕点,才祭出长剑,道:“过来。”
数十里快上百里的距离,若是光依靠脚力,需要数日数夜,才能走到。
傅雪衣笑道:“看来你是愿意的。”
他望见谢凛祭出长剑,问了下:“没有云舟吗?”
谢凛只道:“没有云舟,只有御剑。”
傅雪衣这时候才有了过去的谢凛与未来谢凛的一点区别。
从前,他要么是坐谢凛的云舟,要么是谢凛直接一个撕裂虚空,就把他给带回家了。他倒是还没有搭过谢凛的御剑飞行,这倒是一个新奇的体验。
傅雪衣应声迈步走过去。
谢凛率先御剑架在低处,再朝傅雪衣伸出手去。
傅雪衣抬手握住谢凛的手,转瞬跳上了执雪剑上。继而,他被谢凛松开的那只手微垂了下,轻轻抓住谢凛腰间的衣裳。
谢凛从未御剑飞行带过谁,眼下略微有些紧张,不露声色地叮嘱傅雪衣:“你抓稳了。”
傅雪衣轻轻地笑了下,只好抬手扶住这个人的腰。
温热的触感隔着单薄的衣料传至谢凛腰间,谢凛顿时悔了下刚才的话。
他静下心来,以灵力御剑,转瞬穿越云层,向东面那座城池而去。
没过片刻,傅雪衣站在剑上,出声问道:“你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谢凛道:“我没给它取名字。”
竟然这时候的谢凛还没给自己的本命长剑取名字的吗?
傅雪衣思忖一瞬,半开玩笑地说:“不如叫……执雪。”
谢凛反应了数瞬,不知是想到了些什么,以灵力维序的御剑飞行忽地断了下,往下坠了半瞬,又很快续上灵力加以维序。
就在刚才的失误之时,傅雪衣原本只是轻轻扶住谢凛腰间的动作,无奈改成了以手臂环住谢凛的腰身。
“虽然我是有便宜不占白不占……”傅雪衣轻缓的声音从谢凛身后传了出来,“但是眼下这可是你主动非要我占你这便宜的,谢凛。”
之后的一路上,谢凛都未再开过半次口。
时至到了城门前,他欲将本命长剑给收起来。这把剑临临被收起来时,曦光照落在剑身上,泛起如流光般的色泽。
谢凛忽地就想起了刚才傅雪衣问他的那个问题,以及这柄长剑的剑鸣。
执雪剑。
傅雪衣。
下一瞬,谢凛遏制住自己的种种想法,默不作声地收起本命长剑,又默不作声地进了城。
此地城池还算热闹些。
长街上,人来人往,叫卖声不绝于耳。
片刻钟后,两人来到传送阵广场前。
谢凛知晓傅雪衣打不开储物空间,打算帮傅雪衣给了传送阵费用。
他走到广场上值守修士的面前,递上两块灵石,正欲出声时,值守修士抬眸看了一眼,出声道:“乘传送阵,一块灵石。”
谢凛转眸看向站在他身边的傅雪衣,下意识道:“我们两个……”
“你不是一个人吗?”值守弟子疑惑了下,才收下谢凛的两块灵石,叮嘱道,“既然是两个人,那你得快些让你的同伴来广场,下一趟传送阵半刻钟后就要启动了。若是赶不上,那我可是不会退你灵石的啊。”
谢凛慢慢蜷缩起自己张开的手指,应了声好,然后默不作声地走到广场边缘等待。
傅雪衣安静地跟在谢凛身边,见他不说话,便主动蹲身在谢凛面前,仰头看向他,问道:“怎么不说话?你就不想问我些什么吗?”
谢凛微抬目光,撞进傅雪衣那双形状漂亮的桃花眼中。他眼前这双清亮澄澈的眼眸之中,没有半点晦暗与污浊。
傅雪衣沉吟半晌,认真建议道:“倘若你不想让旁人看见你是在自说自话,可以在你周身设置一个隔音灵阵。如此的话,旁人就不会觉得你是个自说自话的疯子了。”
也就是说,的确除了他,旁人再也看不见傅雪衣。
谢凛语气微冷:“我也可以选择不和你说话。”
他话音落罢的瞬间,便望见那双眼眸深处浮现出些许他看不透的哀伤。他的心为此而瞬间涌上一种奇怪的情绪,莫名酸涩。
“哦。”
傅雪衣慢吞吞地应了声,不再多说话。
直到半刻钟将至,不远处的值守修士已经出声吆喝,传送阵即将开启,请尽快入阵,谢凛站起身来,越过仍旧蹲在地上的傅雪衣,往传送阵方向走了几步。
而后,谢凛蓦然顿住脚步,调转身形,走到傅雪衣身边,赫然伸手,将蹲在地上像被抛弃般的可怜小猫给拉了起来。
谢凛知道自己此刻的举动,在旁人眼里,当真是莫名其妙。可他已经顾不上旁人的目光了。
傅雪衣被快步拉进传送阵中。
等他稳定身形,方才抬眸去看依旧沉默的谢凛,微抿了下唇。
此时,传送阵中进来了更多的修士。
谢凛抬眼看了下,转身来到傅雪衣面前,抬手将人护在怀中,给这个人空留出了一个位置来。
传送阵豁然开启。
四下是其他修士偶尔的说话声,谢凛此刻无暇他顾。在他鼻尖,萦绕着从傅雪衣周身传来的桃花香气。
这个人分明抱着温热,感触真实,旁人却看不见他的存在。
谢凛觉得自己可能疯了,竟被这张脸蛊惑心神至此。
传送阵传送灵光很快散尽。
等到周遭人开始散开了,谢凛方才蓦然回过神来,松开抱住傅雪衣的手。
这时候,傅雪衣察觉到谢凛态度的松动,轻声道:“谢凛,只有你能看见我,不是更证明我们……缘定天成吗?”
后半句话,傅雪衣几近是一字一句。
谢凛在自己周身布置了隔音灵阵,却仍旧是不肯同傅雪衣多说半句话,径直走出广场去。
此地是燕州神城,城中繁华至极。
谢凛刚走过半条街,便被傅雪衣拉住了衣袖。
他停下脚步,转身看了一眼傅雪衣。
谢凛所站之地,正好是一家制衣铺。此刻,店中侍者正好在招呼长街上人来人往的修士进店买衣裳。
“哥哥。”傅雪衣看着这家制衣铺,出声道,“给我买一套衣裳吧。”
谢凛身形微顿,终于出声问道:“你叫我什么?”
“既有求于人,态度自然要诚恳些啊。”
此刻,傅雪衣半点没有谢凛在跟他闹矛盾的自觉,只道:“叫你一声哥哥,还能吃亏了?”
谢凛淡声道:“别随便叫哥哥。”
“好吧。”
傅雪衣自觉这个人又要说他一通,理直气壮地改口喊道:“谢凛,给我买一套衣裳吧。”
被这个人自然而然的态度所折服,谢凛最终默不作声地进了这家制衣店。
他跟在傅雪衣身侧,看了一眼傅雪衣挑选衣裳的风格,突然问道:“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衣裳?”
傅雪衣闻言,下意识回答道:“我喜欢白的和红的……”
谢凛横插一句:“就是不喜欢黑的。”
傅雪衣顿声,眼角余光瞥见自己身上还穿着谢凛借给他的一袭墨色劲装,一时觉得理亏。
而后,他反应过来,出声道:“我还喜欢你的衣裳。”
谢凛呛住声音,不再说话。
傅雪衣一边挑选衣裳,一边心想这人喜欢看他穿黑的,那当初在清玄境给他准备的衣裳,怎么还全都是红的和白的呢?
很快,傅雪衣指着那一身颜色明艳的红衣,出声道:“就这套吧,你帮我拿。”
谢凛上前半步,抬手将那一套红衣给拿了下来,转身去结账。
“你帮我存在你的储物空间里吧。”傅雪衣开口道,“等明日我再换。”
两人很快出了制衣铺。
傅雪衣拉着谢凛又在这千年前的燕州神城中逛了一会儿。
直到路过一处转角,傅雪衣听见从不远处一家琴铺里传出的阵阵琴音,下意识往那个方向走了几步,又突然顿住身形。
他转眸问道:“你听见琴音了吗?”
谢凛看向傅雪衣,眸中示意:“你又想买琴了?”
这一路上,傅雪衣拉着他,要他买了好一些东西存在自己的储物空间里。等他回过神来,乍一看却全都是傅雪衣玩乐的一些物件。
傅雪衣道:“你进店帮我挑一把琴吧。”
“我不懂琴。”谢凛坦然道,“只会剑。”
傅雪衣眸中掠过一瞬迟疑,脑子里飞快地掠过一个根本来不及抓住的念头。
须臾,他轻声道:“没关系,我任何一把琴都能弹,就是缺琴而已。”
谢凛仍旧迟疑,怕自己选琴选得不好。
傅雪衣催促道:“快去,等有了琴,我弹琴曲给你听。”
谢凛只好迈步,很快走进那家琴铺之中。
傅雪衣眼见谢凛进了琴铺,又等了瞬息,蓦然迈步,快步走进一条僻静的小巷中。
他抬手扶住身侧的墙壁,略微弯腰,面色苍白了下,赫然吐出一大口血来。
这才第二日而已……
在域外天外天,他威胁九州天道,索要了逆转时空、回到过去的一次机会。
那时候,天道警告他时,分明说的是有七日时限。
“你己身回到过去,于时空法则而言,是大忌。虽然你有一缕时空法则在手,但是却依旧不属于那当世之人,会受尽一切排斥。”
“时空法则会排斥你的存在,直到七日之后,反噬你的存在。”
“虽然吧,你威胁我,还说要谋夺篡位……”那时九州天道犹豫了下,“但是你属于未来,就千万不要死在过去。”
“就算要死,也得回来死才行,否则会逆乱时空”
傅雪衣仔细回想了一遍九州天道警告他的那些话。而后,他轻轻地抬起手来,抹去了自己唇角的血迹。
“生死缘定,不该强求。”
可是,他偏要强求那万中无一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感谢支持,比心心。
第68章
终见初见(四)
谢凛在琴铺中选了足足一刻钟的琴, 方才从琴铺侍者的各种推荐之中,挑选出一把琴来。
他付过灵石,便抱着琴往外走去。
琴铺之外, 谢凛并未看见傅雪衣, 目光慌乱了下, 下意识去寻。
“这里。”傅雪衣站在同街的一处摊贩前, 抬手招呼了一声。
傅雪衣瞧见谢凛抱着琴就出来了,出声道:“就算想听我弹琴, 也不用刚买到琴,就非得让我在这大街上就地坐弹吧。”
“把琴先收在储物空间里。”
谢凛闻言, 这才想起自己还有储物空间这一回事儿,抬手将怀里的琴给收了回去。
傅雪衣垂手指了指摊位上的小玩意儿, 语调轻缓地喊道:“谢凛, 给我买这个。”
这时候, 摊主瞧见谢凛来摊位前, 正好招呼道:“请问这位客人要买些什么?”
明明……傅雪衣已经在这里站了如此之久。
此刻, 谢凛心中无端生出一种莫名的怅然之意。他垂手拿起傅雪衣指向的那件小玩意儿,开口道:“这个。”
摊主闻言, 说了价格之后, 很快将谢凛所买之物给包了起来, 递给眼前这位客人。
两人又在城中逛了一会儿。
直至午时,谢凛才进了一家酒楼, 由侍者引他去了二楼包厢。
侍者将要关上包厢门时,谢凛抬手压在门上,短暂地撑了下, 方才松手。
他在点菜的时候, 每点一道菜, 又会顿好一会儿,才继续说下一道菜。
末了,谢凛还道:“对了,多备些碗筷。”
侍者微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应声说好,并退出包厢去备菜。
这时候,傅雪衣才笑着出声:“估计这位侍者觉得你行事不太正常了。”
侍者看不见他,自然只能看见谢凛莫名阻止自己关门的举动,还听见谢凛一人用膳却还要多备些碗筷,便会觉得更加奇怪了。
傅雪衣建议道:“你应该说,你还有一位朋友,待会儿要来这里与你一同用膳的。如此一来,旁人才不觉得奇怪。”
谢凛道:“不会奇怪。”
傅雪衣闻言,安静地看了一眼谢凛。
等到饭菜都上齐之后,包厢内再次只剩下他们二人时,谢凛才问道:“经我手给你的东西,你才能用。”
“大抵如此。”傅雪衣应了声。
谢凛抬手递给傅雪衣一副碗筷,又取了新的筷子,将桌上的菜挨个夹了一遍,放进傅雪衣碗中。
中途,谢凛问道:“除了桌上这些菜,你还喜欢吃什么?”
“青州烩鱼,切丝灵笋,糖炒茄果,芋子鸡,小时蔬汤……”傅雪衣报了一大通菜名。
这些绝大多是是青州的特色菜。
谢凛闻言,迟疑道:“你是青州人?”
傅雪衣随口答道:“我只是在青州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而已,并非是青州人。”
谢凛动了下唇,欲再问些什么。
他的目光忽地落在了傅雪衣受伤的那只手上,沉默瞬息。
傅雪衣反而问道:“怎么不问我住哪儿的?也不问我为何会在青州长住?”
谢凛看向他。
“你不问,我就不答。”
傅雪衣吃好这一顿,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谢凛道:“就算我问了,你也无法保证你所说的,句句属实。”
傅雪衣:“可是,你连问也不问,那就更没有机会去辨认我所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了。”
傅雪衣盯着谢凛,肯定道:“你不想我再骗你,所以选择不问我。”
谢凛撇开看向傅雪衣的视线,站起身来,避而不答:“我们该走了。”
谢凛很快在酒楼一楼掌柜处结了账。
他转身寻了下傅雪衣,瞥见傅雪衣正站在酒楼门外的街道之上,便迈步走了出去。
等谢凛出了酒楼,才发现傅雪衣正在看酒楼对面一栋流银交织的高楼。那是燕州神城的拍卖楼。
准确来说,傅雪衣看的是此刻拍卖楼前由侍者押送的一批拍卖物。
他在其中一个箱子中感受到了隐约熟悉的一点气息。
傅雪衣道:“我想去这个拍卖楼。”
谢凛闻言,犹豫了下,问道:“你要买什么?”
傅雪衣指了指对面拍卖楼门口的其中一个镂空箱子,道:“我想买那枚蛋。”
“那几乎快是一枚死蛋了。”
谢凛从那个箱子之中,并未感受到太多的生命气息。生命气息沉寂,送来拍卖楼进行拍卖,大抵也是为了凑数垫底的存在。
正是因为如此,傅雪衣才要买下那枚蛋。
他在那枚生命气息几近于无的蛋上,感知到了凤今焰的气息。可是,在千年前,就算凤今焰还是一枚生命气息微弱的蛋,却也不该出现在妖族之外的地方才对。
当年,在异界,凤幽幽前辈问及此事时,谢凛分明说过,千年前的凤凰蛋还在翼州凤凰谷,等待破壳而出才对。
这枚蛋怎么可能出现在燕州呢?
傅雪衣道:“你先去问问下一场拍卖会在什么时候。”
谢凛应声迈步走过去,询问情况,回来时神色略微不太自然。
傅雪衣见状,问道:“怎么了?这枚蛋不对外拍卖?”
“不是。”谢凛解释说,“拍卖会于今日夜里开始,那里所有箱子都是今晚的拍卖之物。”
“那为什么……”
傅雪衣下意识出声,旋即意识到什么,略微顿了顿声。
谢凛道:“我身上没这么多灵石,我得向我师尊借。”
并非是所有徒弟都没灵石,但是所有师尊一定都有灵石傍身。
傅雪衣都快忘记此时的谢凛还不是上林春之主,是无法实现灵石自由的了。
不过……
傅雪衣思索瞬息,抬手按住了谢凛欲传灵讯的手,道:“不用借。”
紧接着,谢凛亦是道:“不能抢。”
傅雪衣闻言,笑了下,解释说:“我也不是让你去抢。这枚蛋是我欠下的一个人情,自然该由我来出灵石。”
谢凛看向傅雪衣。
傅雪衣神神秘秘地说:“我们可以去一个地方,取一些灵石来。”
一个时辰后。
豫州神城,傅家灵楼。
谢凛独自一人走进傅家灵楼。
很快有侍者主动迎了上来,问道:“这位道友,取灵走左边,存灵走右边。”
谢凛道:“我走左边。”
“好的,请跟我来。”
进了取灵包厢,谢凛对取灵管事道:“我要见你们的主管事。”
没多久,傅家灵楼的主管事亲自前来谢凛所在的包厢。
主管事道:“请问这位道友可有要事?”
谢凛平静地出声,对主管事说了一句要诀密令,并道:“我要取……”
他回想起傅雪衣对他说的灵石数目,镇定地开口道:“十万灵石。”
主管事在听见谢凛口中的要诀密令之后,对于那“十万灵石”的数目并未感到惊讶,而是应声道:“稍等片刻。”
在主管事离开包厢之后,谢凛神色慢慢平静下来。
原来……傅雪衣是豫州人。
通常来说,在各州灵楼取灵石,需要修士出示灵石凭证,交由管事查验之后,方才能取出灵石。
此刻,主管事却是问也没问谢凛要出示凭证,便已经离开包厢去备灵石了。
原因无他,皆是由于谢凛对主管事所说的那句要诀密令。
这句要诀密令是傅雪衣在来豫州神城时,告知谢凛的。
傅家发展至今,对内设有专门的要诀密令,掌控在傅家嫡系手中。
并且,傅家有令,无论是谁,但凡是携要诀密令前来的,傅家灵楼都将对其开最高权限,并且不会过问来由与去处。
毕竟,能让傅家嫡系告知要诀密令的,一定是他们最亲密或是最信任之人。
傅家每一代家主自有其发布的要诀密令。这句要诀密令,会随着家主的卸任而不断变更,但却是出现过的每一句要诀密令都对傅家灵楼有效。
千年后的要诀密令当然不适用于千年之前的傅家灵楼。
但是,巧的是,傅雪衣正好在他父亲那里翻看过傅家历来使用过的要诀密令。
他只需要加以推算,便能猜出千年前已经出现过的要诀密令有哪些,再挑选出一句适合的要诀密令,告知给谢凛即可。
傅雪衣在街对面等了一刻钟,才等到谢凛从他家灵楼走出来。
他起身迎了过去,道:“取到了?”
谢凛应声,从袖中摸出那张灵卡,欲递给傅雪衣。
傅雪衣只看了一眼,问道:“怎么只取了十万灵石?”
一张灵卡代表十万灵石,他原本是说先让谢凛给取五十万灵石出来的。
谢凛解释道:“十万灵石已经远远够买那枚蛋了。”
傅雪衣顿声,瞥了一眼谢凛,想到自己之前没考虑到这时候谢凛的灵石情况,还要谢凛买了那么多玩乐的小玩意儿,自觉理亏,干巴巴地应了声:“哦。”
“其实,我还是……很好养的。”傅雪衣思来想去,意图扭转此前自己在谢凛这里花灵石如流水的形象,小声道,“养我是不需要花太多灵石的。”
谢凛没问傅雪衣为何回不了家,也没问傅雪衣身上任何的奇怪之处,只是应了声:“我知道。”
只不过,他觉得既然是他在养傅雪衣,就该把傅雪衣养得最好才对。
那为什么……
谢凛垂了下眸,轻扫过傅雪衣清瘦得要命的腰身,沉默了一瞬。
这时候,傅雪衣开口道:“那我们快回燕州吧。”
谢凛敛尽思绪,问道:“那枚蛋是什么?”
“我也不太确定。”傅雪衣迟疑解释,“得等拍到那枚蛋,我才能确定。”
是夜。
拍卖楼内,拍卖会正在火热进行中。
如谢凛所猜测的那般,那枚生命气息几近陨灭的蛋,是拍卖楼放在这场拍卖会上用于开场垫底的存在。
这枚蛋是燕州一位散修从城外林间捡来的,因感知不到太多的生命气息,散修不欲自用,便随手卖给了拍卖楼。
参加本场拍卖会的修士对于这枚“死蛋”的态度,不过是偶尔参与一下的猎奇心态,并没有多少人参与竞价。
因而,谢凛很快便以一万灵石的价格拍下了这枚蛋。
拍卖楼很快将蛋送至谢凛所在的包厢。
谢凛接过那枚蛋,合上包厢,将其放在了桌上。
“真的是……”
近距离的感知之下,傅雪衣清楚地感知凤今焰最后一缕微弱的生命气息。
这枚蛋上原本艳如火焰般的纹路几近快被磨灭得没有了,谁能想到数千年前凤凰妖尊之子会沦为一枚只需要一万灵石就能拍卖下来的“死蛋”呢?
无论是作为凤今焰的朋友,还是因为凤幽幽前辈异界之恩,他都应该出手相助。
可是,他该如何做?
傅雪衣忆起过往与凤幽幽的那次短暂接触……
是凤凰翎羽。
凤幽幽前辈短暂的涅槃重生,是因为凤今焰的那根凤凰翎羽。若是这枚蛋拥有他父亲的一根凤凰翎羽,以凤凰气息温养,自然可以涅槃重生,恢复生命气息。
可千年前的凤幽幽,还在异界陷入无数次的凡鸟轮回之中。没有凤凰翎羽,凤幽幽便无法恢复清醒的神智。
这对凤凰父子之间,似乎是一个时隔千年时空的死劫。
“这枚蛋……”
谢凛的声音打断了傅雪衣的思绪。
傅雪衣抬眸,看向谢凛。
他蓦然顿住。
春和十五年,凤凰妖尊再现九州。
那是凤幽幽最后一次出现在世间。
而在最后一瞬,凤幽幽托谢凛还了一根凤凰翎羽给他。
生死缘定,不该强求。
可若是这一切,并非是他强求,而是命中注定呢?
“谢凛。”
傅雪衣轻声问道:“你知道凤凰涅槃重生的时限是多少年吗?”
谢凛道:“一百年。”
千年之后,凤幽幽需要一根凤凰翎羽,才能挣脱异界的坠凡诅咒,重回九州。
千年之前,凤今焰需要一根凤凰翎羽,才能向死而生,破壳而出,翱翔九天。
原来,在这千年之前,真的存在过他的踪迹,并非是一场无望的痴梦。
作者有话说:
本章剧情在前文都有伏笔,分别对应:
第27章 ,凤今焰给了傅雪衣一根凤凰翎羽,后来又问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傅雪衣。
第55章 ,凤今焰的凤凰翎羽让凤幽幽恢复神智。
第56章 ,凤幽幽疑惑凤今焰的破壳,谢凛的解释。
第58章 ,凤家两凤凰的剧情,凤幽幽和谢凛的对话。
—
感谢支持,比心心。
—
预告一下,本文只剩下这最后一点剧情点了,没几章就正文完结了。
第69章
终见初见(五)
拍卖会还在热闹进行之中。
谢凛所在的包厢内, 谢凛思忖瞬息,垂眸看了一眼桌上的那枚凤凰蛋,出声道:“这是一枚凤凰蛋。”
“凤凰蛋, 凤凰谷。”
傅雪衣应声说:“这枚蛋应该回到其该去的地方。”
凤凰谷位于翼州神城之外。他们才出翼州, 现如今却又要回翼州去。
傅雪衣好奇地问:“你去去过翼州神城吗?”
“去过。”谢凛道, “但我没去凤凰谷。”
“为什么?”
“我领悟剑意, 不需要去那里。”
傅雪衣回想过往,这的确与当初妖族大长老所说的没什么差别。
他道:“那我们再去一趟翼州神城, 我将这枚蛋放在凤凰谷中。”
谢凛疑惑地看向傅雪衣,问道:“这枚蛋生机几近于无, 回到凤凰谷,就能复苏生机了?”
“或许吧。”傅雪衣轻声道。
拍卖会已然过半, 虽然还未结束, 但是谢凛和傅雪衣已经先离开了拍卖楼。
到客栈时, 谢凛想到无人能看见傅雪衣, 只能开了一个房间。
客栈侍者很快将房间钥匙给了谢凛, 并告知了房间位置。
谢凛拿着钥匙,找到房间, 抬手以钥匙开了门, 让傅雪衣先进。
窗外月色正好。
谢凛将桌上的烛灯点亮之后, 才看向站在窗边的傅雪衣,神色微微一顿, 解释道:“今夜我要修炼。”
傅雪衣闻声,回眸望了过去,浅笑地问:“所以, 你就把床让给我了吗?”
“嗯。”
谢凛含糊地应了一声, 很快走到不远处的榻上, 开始自己的修行。
他虽是在静心修行,但是傅雪衣从窗边离开的轻细脚步声、傅雪衣在房间里走动、换衣……屋内的一切动静声响却都会尽收他耳。
末了,傅雪衣才开口道:“那你好好修行,我先睡了。”
谢凛没再出声,却还能够听见别的声音。
傅雪衣逐渐平稳的呼吸,以及……自己狂跳个不停的心跳声。
此时分明已经是凛冬深夜,并不算热,谢凛却无端觉得燥热无比。
他只修行了一个大周天的灵力,便停了下来,在窗边吹了一夜的冷风。
翌日,傅雪衣醒来时,依旧不见谢凛的身影。
他慢吞吞地坐起身来,面色有些苍白,垂眸看了一眼旁侧叠放好的衣裳,还有那架琴。
屋内的窗不知是在何时被谢凛给关上的。
傅雪衣起身穿好衣裳,走到窗边。他抬起手,一推开窗,便看见楼下院中练剑的那道身影。
从前都是谢凛看他练剑,此刻倒是倒转了情形,他悠闲地看谢凛在院中练剑。
傅雪衣看了一会儿谢凛练剑的身影,便转身朝屋内走去。
院中,谢凛练剑接近尾声时,忽地听见了一阵清越动听的琴音。等他收了剑,站在房门外时,方才察觉到这阵琴音是来自于房间内的傅雪衣。
谢凛推开门的动作轻缓了许多。
房门被无声推开,他微抬目光,一眼便望见了坐在窗边的傅雪衣。
今日的傅雪衣换上了昨日新买的衣裳。
红衣明艳,衬得那张本就漂亮的脸更加容色艳绝,勾魂摄魄。窗外的曦光照拂进房间,轻轻洒洒地落在傅雪衣周身,却好似清透得将要随风而逝。
傅雪衣落下最后一音,抬眸望了过来,桃花眼微弯,问道:“怎么样?”
此刻,谢凛却忽地想起了此前傅雪衣问过他的那个问题。
——我为何要修无情道?
——因为没有喜欢的人,所以修无情道。
——我不修无情道。
所以,他有喜欢的人了。
谢凛的思绪被傅雪衣随后划拉过的一阵轻音给打断,他回过神来,应声回答道:“好听。”
傅雪衣抬起手来,饶有兴致地问:“那你知道这首曲子吗?听过别人弹过吗?”
谢凛摇头道:“没有。”
于是,傅雪衣朝谢凛招招手,道:“那你过来,我正好有空可以教教你。”
向来都是谢凛教他各种东西,没想到竟然也会有他可以教谢凛的存在。
谢凛闻言,迈步走了过去。
他注意到傅雪衣还包扎有绷带的那只手,迟疑出声:“你受伤的那只手……”
“已经快好了。”
傅雪衣并未在意,让谢凛坐在他身边,开口道:“你再听一遍完整的。”
他将手搭在琴弦之上,在谢凛面前重新弹了一遍刚才的曲子,又解释道:“这是你们青州的曲子,你竟然也不知道这首曲子。”
傅雪衣没有说出来自于青州的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径直给谢凛讲解了一遍关于弹琴的技艺与妙法,偏头问道:“你记住了吗?”
“嗯。”谢凛应声。
傅雪衣将琴推向谢凛面前,道:“那……试一下?”
谢凛第一次上手弹琴,磕巴地将整首曲子弹完了一遍,开口道:“不好听。”
窗外的鸟儿都飞走了。
傅雪衣笑了起来。
谢凛正欲问这首曲名时,就听见傅雪衣轻声道:“你又不是乐修,哪能第一次弹就弹好了。你可以慢慢练,总会弹好的。”
“我也是练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有如今的水准。”傅雪衣弯唇解释着,“然后才敢在你面前弹出来的。”
谢凛问道:“你也不是乐修?”
“我怎么可能是乐修?”傅雪衣反问出声,“我当乐修,那怕是一辈子都精进不了修为了。”
谁学一首曲子,需要用百年时间去反反复复地弹呢?
“那你是……”
谢凛语气迟疑。
傅雪衣道:“我是剑修。”
谢凛闻言,心有意动。
“想跟我打架?”傅雪衣问道,“总不能在这屋内打,也不能在院中打。”
“翼州地域宽阔,城外到处都稀少无人。等到了翼州,再说吧。”
四日后。
翼州神城,凤凰谷外。
这四日里,傅雪衣非拉着谢凛,将翼州附近的几州逛了个遍。时至今日,两人才赶到翼州来。
谢凛看着凤凰谷的入口,出声道:“我有凤凰谷的一次通行令牌。”
是他之前通过妖族十万大山历练后得来的东西。
傅雪衣拒绝了谢凛的令牌,道:“既然无人看见我,那我可以不用令牌,也能进去。”
“我进去放了蛋,就出来了。”
傅雪衣向谢凛伸出手去,谢凛只好将那枚凤凰蛋给了傅雪衣。
谢凛道:“我跟你一起进去。”
傅雪衣回眸看了一眼谢凛,眸中复杂情绪一掠而过。
最终,他应了声。
凤凰谷内,无妖亦无人。
只不过,此地与傅雪衣千年之后来时所见,并没有多大的差别。
傅雪衣按照记忆中的位置,迈步走了过去,将凤凰蛋放置在一旁,以沾染了凤凰谷气息的树枝,为这枚蛋做了一个放置的窝。
他垂眸盯着生命气息几近于无的凤凰蛋,沉默瞬息,心道此地气息的确无法令凤凰蛋复苏半分。
傅雪衣摇头道:“还是不行。”
只有凤凰翎羽才可以。
谢凛道:“那该如何做?”
傅雪衣站起身来,出声道:“没关系,我有一样东西。”
谢凛想到傅雪衣自己说的无法从储物空间中拿出任何东西,正想问你要怎么拿的时候,便听见傅雪衣道:“之前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也是剑修吗?但是我一直没有给你看过我的剑。”
“今日趁着拿东西的时候,倒是可以给你看看我的剑。”
傅雪衣说罢,抬起手来。
谢凛心中一紧,欲出声:“我可以不看……”
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傅雪衣抬起来的手已然探进虚空之中,一点剔透漂亮的剑光转瞬从虚空之中浮现了出来。
傅雪衣手指微收,缓慢又有力地握住从虚空之中强行被剥离并召唤来此地的本命长剑。
就在这时候,谢凛感知到本命长剑的轻颤,像是有所意动般,与此刻傅雪衣手中逐渐完整剑身的那柄长剑形成了共鸣。
“铮!”
傅雪衣迅速从虚空之中将春昼拿了出来,此刻有剑音铮鸣声不绝。
谢凛看着傅雪衣手中那柄刻有一支桃花的长剑,从剑身上感知到了些许熟悉的气息。
他出声问道:“你也是天生剑骨?”
傅雪衣抬眸看向谢凛,道:“为什么这么说?”
“从你的剑上,我感知到了剑骨的气息。”
傅雪衣神色微怔了下,沉默良久。
天生剑骨,不需要契合,便是最适合自己的一把剑。可他并非是天生剑骨者,而这柄剑……
“这是我师尊送给我的剑。”
傅雪衣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此时,凤凰谷上方,有惊雷掠闪。
谢凛只能听见傅雪衣所说的“这是……送给我的剑”,他解释道:“天生剑骨者天生只有一根剑骨,它会化作最适合剑主本身的本命长剑。”
“若是想要长出第二根剑骨……”
傅雪衣问道:“要怎么做?”
谢凛想了下,才继续解释道:“要温养千年之久。”
没有哪个在修炼之初的修士会等上千年,去等一位天生剑骨者重新温养出一根剑骨。
傅雪衣垂眸看向自己手中的本命长剑,指腹微微摩挲着上面刻有的桃花。
原来……是他先找到谢凛的。
所以,他的确该是他的。
“可能是个傻子。”
傅雪衣声音轻缓地评价道。
紧接着,他轻轻地咳了一声,喉间有鲜血溢了上来,却被他强行遏制了下去。
他喜欢桃花,所以剑上才会刻有桃花。
凤凰谷外的天幕上方,惊雷掠出。
此地对于傅雪衣的反噬越来越重,他须得尽快了。
谢凛盯着傅雪衣那柄长剑,沉默思忖着。
天生剑骨者并非常见,也并非时时出现。九州上一个天生剑骨者,是他的师祖。可傅雪衣根本不可能会是他的师祖。
“你是不是……”
谢凛隐约猜到了傅雪衣的身份,刚一出声,便看见傅雪衣站定在几步之外,已然再次出手。
虚空隐隐有所波动,并伴随有惊雷轰鸣。
谢凛神色微惊,开口问道:“你要做什么?”
“我要拿出我储物空间里的一样东西。”傅雪衣应声答道。
他感知到自己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在这一瞬息,谢凛眼见傅雪衣的面色苍白了许多,出声制止道:“停下来!”
傅雪衣抬手挥剑,强行使用灵力,斩绝虚空枷锁,跨越千年时空,将自己储物空间中的那根凤凰翎羽带到了此地。
与此同时,他略微弯腰,吐出一大口血。
“傅雪衣!”
谢凛转瞬来到傅雪衣身边,意图抓住傅雪衣的手,指尖却在此刻穿过了傅雪衣的手臂。
谢凛豁然僵住身形,探出的指尖轻颤不已。就连他都快要触碰不到这个人的存在了!
“你不跟进来就好了,我本来不想让你看见的。”
尽管到了这时候,傅雪衣依旧能够轻笑出声,面色苍白如纸。
他低声道:“我可没有你这么坏。”
谢凛看见傅雪衣唇角的血迹,开口道:“此刻,你不要多说话了。”
傅雪衣抬手松开那根凤凰翎羽,任由其飘落至那枚凤凰蛋上。
那根凤凰翎羽化作一抹凤凰真意,没入凤凰蛋中。
“凤凰涅槃,可向死而生。”
傅雪衣咳着鲜血,轻声道:“若非是凤凰涅槃,我也想不到救你的办法。”
话音落罢之际,那枚凤凰蛋上原本已经被陨灭了生机的凤凰纹路开始复苏转活。
在这一刻,傅雪衣终于彻底地感悟到了向死而生的真谛。
他的修为终圆满大成。
当傅雪衣说出那番话时,谢凛身形僵住良久,他终于明白这几日傅雪衣眸中时常浮现出来的哀伤情绪究竟是为何了。
傅雪衣的剑,是他给的。
温养千年,终成一剑。
这个人跨越千年而来,只是为了他。
傅雪衣一定是他最重要的人。
谢凛垂手,指尖发颤,虚虚捧住傅雪衣的面颊,想要抱住这个人却未果。
“回去吧。”他低声劝说,“生死缘定,何必强求。”
“你要先爱惜自己的性命。”
“何必强求?”
傅雪衣听见这话,眸中平静不复存在。
他整个人处于一种疯狂又失控的状态之中,眉眼间染上嘲讽,一字一句:“谢凛,你现在竟然在这里告诉我,何必强求?”
“那你当初强求于我的时候,你怎么不对你自己这般说呢?”傅雪衣轻声笑了起来,“你我一次交际,本该两清。是你偏要强求这一段关系的。”
他身作凡人,寿元不过漫长百年,或在当年被异界夺舍,生死不过一瞬间,也好过这个人先强求他、又抛下他,独留他在世间,茫然余生。
“明明是你先教会我要如何强求的,现在却又清清白白地劝我不要强求。”
一时之间,傅雪衣竟有些分不清这错乱的时空。
谢凛彻底僵住,有些无措。
他不知道在千年之后会发生什么,眼下却依旧沉默地承了傅雪衣对他的指责,并道了一声“抱歉”。
明明是这个人说永远不会让他后悔的。
傅雪衣怔怔盯着谢凛的眉眼,动唇欲说些什么,最终说出口的,却是一句威胁的话。
他道:“谢凛,你这么爱惜性命,那也请你爱惜一下我的性命……”
“流光十五年,三月一日。”傅雪衣靠近这个人的耳畔,低声说,“你若是死了,那我也不活了。”
“不准……”
谢凛试图抓住傅雪衣,手中却落了个空。
虚空之间,唯余一声极轻极淡的“师尊”,以及一点微亮的光雨。
那抹光亮自谢凛指尖流落在地上,很快生长出一点生机。由微弱渺小开始生长,眨眼之间便是一树盛开的桃花虚影,继而凝实。
谢凛抬手欲握住那支春生桃花,身形却开始止不住的轻颤,像是在与一种冥冥之中的重压在抗争着什么般。
虚空之中有什么正朝他碾压了过来,要他丢掉些什么。
谢凛周身开始泛起寒意。
向来温暖的凤凰谷开始凝结出大片大片的霜寒冰雪。剑意所至,皆为寒寂。
谢凛与那虚空之间传来的力量竭力抗争,试图护住那支初生的桃花。
整个凤凰谷内,被寒寂所短暂冰封。
时至谢凛吐血昏迷了过去,那漫天寒意才不断收缩起来,化作谢凛周身的方寸之地,再也无法消失半尺半寸。
天光由东向西而斜,然后消失在夜色之中。
直到第二日曦光跃出云层的时候,谢凛才睁眼醒了过来,茫然地走出了凤凰谷。
——我为什么要修无情道?
——因为没有喜欢的人,所以要修无情道。
——你的剑叫什么名字?
——执雪。
——弹琴可以慢慢练,总会弹好的。
——好。
当谢凛走出凤凰谷的时候,他没有回头。
天道法则陨灭了谁存在的所有痕迹。
天光照进凤凰谷中,四处温暖,唯有一处,却是寒冽无比,以冰封护住了什么,然后永不见天日,深埋冰层之下。
谢凛回到了青州剑宗。
他的剑有了名字,叫做执雪。
在某一日,谢凛忽地感知到了自己剑骨位置的一点新生痕迹。
来年三月,春生桃花时,他会经常性地停驻在桃花前。嗅见桃花的阵阵清香,他会觉得心中欢喜又怅然若失。
谢凛越来越淡漠。
他的师尊问他:“你是想修无情道吗?”
修无情道,是因为没有喜欢的人。
谢凛脑子里掠过这样一个想法,应声说对。
他独自一人拿出琴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弹一首不知名的琴曲。
这些好像成了他的种种习惯。
谢凛从来不会去深究这些习惯的来由。
后来,偶尔的怅然被他彻底忽略。
元婴,化神,返虚,离合……
谢凛离合修为的时候,便可初战大乘修士。
后来,等他到了大乘境界,九州之内早已经尊他为九州第一人。
他的师尊交任了上林春峰主之位,云游九州,去冲击那飞升之境。
谢凛喜好独处,在上林春之外,开辟了一处无人打扰的结界境域。尽管山上常年覆雪,他却依旧布置了一块四季如春的地方,种满了桃花树。
时光流转。
千年亦如白驹过境,匆匆而逝。
春和十一年,暮春时节。
宗主得了谢凛的允诺,将那得神树认可却强求要见谢凛的少年,带来清玄境。
那人没有半点修为,在雪中待了很久,也未曾找到上山的路,直至被冻得昏了过去。
谢凛出手相救,将人带回了房间。
他盯着这张脸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失神。
后来,谢凛去殿中弹琴静心。
弹了千年琴的他,竟然会因为殿外那人的脚步声而失了应有的水准。
清玄灵殿殿中,明晃晃的光亮照在傅雪衣那张清艳绝尘的面容之上。
谢凛想出手将人给扶起来,却被傅雪衣反手抓住了自己的一袂袖角。他为这动作而短暂失神,唇角触及一点如蜻蜓点水般的柔软。
一见钟情,无情道破。
于是,当傅雪衣再次吻上来的时候,谢凛伸手将人拉进怀中,逐渐加深了这个吻。
作者有话说:
还没写完收尾剧情,大概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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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支持,比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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