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贺固问柔瑾可是做了噩梦, 他声音沉缓极具安抚人心的力量:“公主刚才在说梦话,好似很着急,不过我没听清说的什么。”
“没什么。”
他笑了笑, 起身时头发从柔瑾肩头移开:“那就好。”
柔瑾愣怔着忽然意识到此时情形, 贺固手里还攥着为她擦身的湿帕子, 被子下面她未着寸缕,就连贺固也只是简单披上中衣敞着怀露出大片胸膛,她脸红耳热的抓住被子裹紧。
藏在锦被里的小脸渐渐染上一抹胭脂色,贺固眸中盈着笑意, 顿了顿手压下燥意转过身,将散落在床尾床下的衣衫捡起来,拿起丫环们备好的换洗衣裳放到床头再掩上帐子。
软烟罗帐子透着烛光, 柔瑾悄悄从被中伸出手拿过兜衣亵衣, 别扭地在被中穿衣。
刚才怎么就睡过去了呢?
等贺固将湿帕子放回盆里, 问了柔瑾要不要喝茶这才坐到床上来,雪白中衣规规矩矩, 柔瑾扫了一眼,身子往床里撤腾出大半张床给他。
但睡过一阵仿佛养足了精气神, 柔瑾暂无睡意,床畔的月明珠似乎与窗户洒进来的月光融为一体,房里亮亮的, 柔瑾总觉着亵衣没穿好,动来动去的整理,心里想他倒是好性儿,人家男子娶了妻就有人知冷知热的照顾, 他倒是要伺候公主。
“公主睡不着?”贺固翻身侧躺,隐约看到她映在月光里的轮廓, 今日是他孟浪了些,若她因此惊醒失眠,他……
柔瑾思索着如何回应,循着本能靠近他,伸出去的手恰好抵在他胸前:“我今日听闻皇后娘娘斥责了五公主,父皇到松鹤殿探望皇祖母也特意挑了皇后娘娘不在的时候,皇后娘娘因此很是不悦,我打算过两日再进宫,不过皇祖母病着我心里难安,想明日派人到相国寺添些香油钱为皇祖母祈福,驸马哥哥派两个妥帖的人护送我的侍女吧。”
贺固握着她的手应了声:“公主莫要心焦,太后娘娘吉人天相定会转危为安。”
两人靠得如此之近,柔瑾没再撤开彼此疏远,靠着贺固睡过去时心想他应当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就算是她的回报吧。
刺杀五公主对柔瑾有利,她想不出世上还有另一个人会这么做。
月事过后柔瑾熟睡心境放松,不自觉靠在贺固身旁,贺固依然保持着握住她手的动作没有松开,她身上的淡淡幽香似乎无处不在,她睡梦中靠更近了,柔柔一息无法忽视。
栽在东阳郡王府的这口黑锅坐实了一府命运,徐皇后恼怒王妈妈与五公主的暴露,但也会等不及向皇帝施压,借机分走东阳郡王府余下的权势,皇帝只需要人拱火造势,东阳郡王府的势力要给谁他心中早有定论。
柔瑾提醒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
睡熟的人动了动,抽走手腕换了个平躺的睡姿,贺固肩头骤然一轻,他心中竟然浮起一丝失落。
贺固掩了掩二人被子,阖上眼睛。
*
翌日清早,瑶华苑正房门比平时开的晚些,春樱夏桑立在门外不远处,冬藏使了个眼色让她们站远一些,正房里还未有动静,往常这个时辰驸马早已起身练剑,公主也要醒了。
冬藏叹气,看来今晚得给这俩小傻子细细讲一讲男女之事,免得她们耽误公主与驸马相处。
房外秋风萧瑟房里却是秋去春来,柔瑾尚处于惊诧之中,她早晨醒来才发觉和驸马睡到了一条被子里面,约莫是她睡姿不好,她那条被子落到床里却抓住驸马的被子贴着他睡了,这是二人头一回如此歇息,柔瑾想要退开不慎碰到了精神抖擞的什么。
这些时日以来,柔瑾已经知道那是何物,贺固没有防备被碰的倒吸冷气,柔瑾慌忙替他揉了揉,他……接下来的事似乎水到渠成。
柔瑾觉得此时的她不像平时的自己了,她瞧贺固,贺固俯身下来额头贴着她的眼睛。
桃花眼无辜纯真,贺固懊恼自己的无法控制,小心地让她舒服。
事毕,柔瑾指尖触到小腹上的粘腻,贺固正巧为她擦身一扫而过,温热的唇落在她额头,她抬眸望他,吻又落到眼睛上。
“我的衣裳……”她小声抱怨。
贺固耳热:“我重新给公主找。”
柔瑾裹着被子等,可惜连她自己都不大清楚兜衣亵衣放在何处,贺固只能自个儿摸索,拿了一件鹅黄绸缎兜衣,柔瑾摇头嫌凉,她夏天才穿这个。
贺固找出一件松江棉布做的兜衣,柔瑾嗯了声,接过来躲在被子里穿,冷不丁看他正在帐子的缝隙间,再往下正对上他块垒分明的腰腹不由咬唇瞪了一眼。
他莞尔:“公主要穿什么样的中衣?”
柔瑾说了花色,这才算收拾妥当。
贺固开窗散风之后才开了正房大门,侍女们鱼贯而入伺候柔瑾梳洗,他拿上剑去了花园空旷处,秋风呼啸不停,他的剑意竟有些软绵,神思不属。
惠帝给了贺驸马一个月的假,除去陪着太宁公主入宫再未见驸马身影,但公主府出了事,想瞒是瞒不住的,镇国公徐雷、谦王刘肃、二皇子刘亢纷纷上书东阳郡王府罪过滔天,连番行刺惠帝、太宁公主简直胆大妄为,合该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东阳郡王封地臣民亦有进京告御状,诉东阳郡王府多年来侵占田产,私开盐矿铁矿,提拔亲族广纳党羽,妻族母族横行乡里,种种罪过罄竹难书。
朝中谏言如雪花般飞向兴庆宫,惠帝极为不忍处置太/祖旧臣,然民意滔滔,惠帝只得顺应朝臣所请,下旨抄家查办,东阳郡王子侄及三族问斩女眷流放。
颁下圣旨那日东阳郡王大喊冤枉,自陈从未刺杀惠帝,此乃欲加之罪,求情无望之后东阳郡王要求见惠帝,声称有大事禀报,惠帝没有见他只是令人带过去一沓认罪书,皆是东阳郡王入京之前留守在各处的人手,他也没把握从京城全身而退,可惜这些人都在一夜之间被人拿下。
东阳郡王再无东山再起的机会,恼恨之下直接撞墙而亡。
惠帝大怒,下令将东阳郡王府其他人等速速押后刑场问斩,据传东阳郡王等人伏法的消息传到封地,臣民欢呼雀跃。
京中诸人大快人心,有心人则在思索镇压东阳郡王府残党的人是谁?东阳郡王府的兵权又会交予谁手?
柔瑾落下一白子,贺固拱手认输。
“公主赢了。”
现在柔瑾已经不说是贺固让着她了,扬扬下巴示意他兑现惩戒的手段,二人约好,谁输了就要让赢的人用墨汁在脸上点一笔。
贺固闭眼:“公主请便。”
柔瑾打量着他的模样犯了难,似乎点在哪里都不会影响他的容貌,想来想去在嘴边落下一点,“听说嘴巴有痣的人能说会道,我助驸马舌灿莲花。”
说着拿过一柄铜镜放到贺固眼前,贺固睁了眼面容镇定,整整衣襟衣摆若无其事。
“公主,咱们再来。”
他似乎势在必得,柔瑾小心翼翼还是输了一局,只能任他作为,狼毫笔在眼前晃来晃去没有定数。
贺固一本正经道:“公主不若闭上眼,你看着我,我不忍下手。”
柔瑾输得起自然照做,可闭眼等了片刻依然没感觉到落笔在哪儿,他笑着让她睁眼,柔瑾立刻朝他伸手要镜子,贺固两手一摊,铜镜已然不知所踪。
“公主等等再看。”贺固捡起黑白棋子:“咱们再来一局定胜负。”
柔瑾还未答应,春樱在纱帘外禀报贺府的梅夫人携女求见。
“请夫人稍后。”柔瑾话音落就见贺固递来了镜子,她左看右看都不见脸上哪儿有墨汁,狐疑看他,贺固老神在在顶着那颗媒婆痣。
难道是手下留情了?
柔瑾扔过去一张帕子:“驸马哥哥快擦擦与我一起去见梅夫人。”
“遵命。”
贺固打湿帕子对镜擦掉墨汁,余光里柔瑾正朝他看,见他迟疑便凑过来帮他查看,指尖搓了搓墨汁痕迹,一脸真诚地点头。
“可以了。”
他随她向外走,帕子顺手放到袖中。
*
柔瑾穿的本就是家常见客的衣裳,从瑶华苑到待客的正厅有一小段路,她走在前头,春樱抱着披风跟在后头,贺固伸手要来为她系上,二人到正厅时梅夫人及贺月珠等人正坐着,听到通传纷纷起身。
自成亲到现在已一月有余,将军府的人甚少到公主府来,柔瑾也只在见翁姑那日去过一回将军府与梅夫人一面之缘,梅夫人进京后大小病不断,与体态丰腴的贺家二夫人站到一起更显羸弱,柔瑾曾派人送过一回补品给贺家女孩儿送些饰品玩意儿,梅夫人让身边最得脸的婆子领着姑娘们来谢恩,那之后柔瑾不再有所表示,两府之间相安无事来往颇少,如今她们来想必是为回乡辞别的事。
梅夫人压抑着咳嗽断断续续说临近贺大人寿辰,一家子又要回南津,打算趁这场家宴聚一聚,贺大人决意低调只打算宴请亲近客人。
柔瑾欣然应允:“驸马同本宫说过此事,夫人身体不适派人来说一声即可。”
父亲寿辰临近,不在京里做寿反而急急忙忙回乡才惹眼,贺家此举并无不妥。
梅夫人低垂着眼睛:“公主言重了,您不嫌弃臣妇这病怏怏的样子便好。”
贺家二夫人也不大会说话,在旁讪讪赔笑,紧张的额头直冒汗珠子。
柔瑾心下暗叹,转而寻贺家三个女孩儿说话,邀她们在京中多住一阵子,前世贺家居于南津不显山不露水,但如今贺驸马荣宠正隆,按照以往惯例惠帝不会对贺家没有一点表示,只是摸不准能否留京。
贺月珠有些意动,小声说:“娘走了我害怕。”
贺月凝下意识看看梅夫人脸色,又看柔瑾招手要递给她糕点,肉呼呼小脸上不满纠结,最后在众人围观下忍痛表示要跟着嫡母回南津,梅夫人也被逗笑了。
这倒证明传闻不假,梅夫人待庶出的贺月凝如己出,董姨娘陪嫁丫环出身对梅夫人忠心不二,妻妾和睦,唯有生下儿子且尚在人世的苏姨娘是个例外,她是贺大人奶娘的幼女,二人相差四岁却有青梅竹马的情谊,生下庶子贺帆地位稳固,若无贺固,贺家必是贺帆囊中之物,但是梅夫人却从没有拉拢两个庶子之意。
贺月芳打量柔瑾好性儿,大着胆子道:“月珠你若是害怕就和帆儿一块留下呗,他不是要在京中从军考秀才?还有你梅家表哥也在京中呢!”
贺家二夫人暗暗掐了女儿一把,眼睛瞪的溜圆,贺月珠与梅云啸有婚事不假,可也不能这么贸贸然说出去。
“娘,真的吗?”贺月珠期待地看向梅夫人。
梅夫人失笑:“傻丫头,娘不在这你留下像什么样子?真真是没长大,公主见笑了。”
柔瑾笑着表示无碍,贺月珠看看她又看看贺固,垂下头咬着唇发起了小脾气再不说话,梅夫人贺二夫人送上寿宴帖子便算达成目的,不多时带上女儿们告辞。
夏桑秋实送她们出府,一直到府门外梅夫人请她们留步二人才回转,贺二夫人一身汗,被冷风一吹生生打了个喷嚏。
“哎哟,公主端坐在那儿笑眯眯我竟觉得心要从口中跳出来了。”贺二夫人心道这是娶回家一个活祖宗,她又要解释贺月芳的失言。
梅夫人笑笑:“芳儿是替珠儿着想,无事,都过去了。”
她牵着贺月珠的手,回到府中才沉下脸细说其中利害,父母健在如何要跟着哥嫂过活,何况公主岂是好相与的。
好说歹说贺月珠才露出笑模样。
公主府里
柔瑾耳朵痒痒,揉了也不见好,夏桑秋实刚回禀了送二位夫人出府的情形,春樱捧来为贺大人准备的寿礼见状来帮她看耳朵,柔瑾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她还不知道脸上的墨点在何处。
“你帮我找找。”
“没有啊。”
春樱看来看去都没发觉异样,柔瑾肌肤白皙无暇,脸上没有斑点,她灵机一动让春樱拿来铜镜一根根检查眉毛,在眉头里看到了点不一样。
“咦,殿下左边眉毛里何时多了一颗痣,有福气的呀。”
柔瑾手顿住:“让它长着吧。”
*
贺大人寿宴设在将军府,时辰是定好的,柔瑾过去早了反倒不好,梳妆打扮后不厌其烦地同贺固下棋,贺固棋艺高超,察觉她的进益后渐渐不再让她,不过今日柔瑾心不在焉频频落错子,等回过神发现贺固陪着下错,她看过去,他淡笑。
柔瑾心情复杂,昨夜她又没做梦,亏她特意与他接近累的腰酸,可是亲近之后竟然一觉睡到大天亮的居多,难道他心有防备?
可她又觉得兴许不知道才是好的。
“公主?”
柔瑾再度回神:“咱们走吧。”
贺固敛下疑惑陪她到将军府,寻常日子他从两府之间的垂花门往返,今日要和成亲第二日那样走正门,哪知贺家宾客盈门,有些不请自来的客人派了管家放下寿礼转身便走,贺大人领着贺帆应酬颇有些吃力,公主仪仗到了又要行礼。
柔瑾径直去了后院见梅夫人等人,贺固此时方能随父亲弟弟迎客。
后院女客稀少,贺家说不大办是真的不愿声张,客人只比认亲那日多了梅夫人的娘家人,也就是榜眼梅云啸的母亲妹妹,梅家数百年前是云泽名门望族,近些年名声减退,梅云啸夺得榜眼之位后声望大涨,梅家进京恭贺婚事也是为姻亲关系。
梅家与贺家当年是两家没落士族的结合,如今一个榜眼一个传胪,仍是旗鼓相当,柔瑾不太明白,梅夫人这样的家世如何容忍苏姨娘一派张狂到与正房夫人势均力敌,贺帆再是苏姨娘所出,礼法上都要喊梅夫人做母亲。
苏姨娘打扮年轻妖娆,一身玫红衣衫,行礼时诚恳谦卑,不错,这一回苏姨娘出现在了女眷之中。
也是,若无贺大人偏宠借给苏姨娘十个胆子她也难到这个地步。
柔瑾满足好奇之后便不再关注贺家后院之争,也无意插手,但苏姨娘频频朝她这儿看,大胆直视,被春樱等侍女察觉了热情微笑,仿佛不知僭越之过。
不过柔瑾即便是公主,可以受公婆长辈的礼却不好对公公的小妾过多苛责。
柔瑾制止春樱想苏姨娘发难,她有预感,就算是问了,苏姨娘也另有回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往年命妇大宴上多的是人好奇窥探的打量,她早已视若无物。
贺月珠却不然:“苏姨娘,你怎么老盯着公主看?”她学不出贺月凝娇嗲的喊公主嫂嫂,心中别扭。
梅夫人蹙着眉,与娘家嫂子对视后略有无奈歉意,作为梅家认定的冢妇,贺月珠实在不够稳重。
苏姨娘恍若没看到主母的不悦,喜滋滋道:“奴从未见过公主殿下这般神仙人物一时间看得痴了,公主殿下莫怪,奴是觉着京城风水真是养人,奴到京中这些日子仿佛年轻了许多,今日见着公主才知人外有人,公主殿下的品貌,天女下凡不外如是!”
女眷中有人轻笑,春樱夏桑悄悄对看既想笑又想皱眉,这位苏姨娘可真是个混不吝,如此直白的吹捧公主美貌,怪不得贺大人宠她。
众女眷都等柔瑾反应。
柔瑾仍然淡笑:“苏姨娘好口才。”
苏姨娘扬着下巴等柔瑾继续说点什么,可柔瑾端起了茶水,轻轻沾唇又放下,正眼都未看一下,苏姨娘攥着帕子心里咯噔,公主年轻也不是好糊弄的。
梅夫人欠身:“府中姨娘散漫惯了规矩不好,殿下恕罪,既然殿下夸她,妾身也不好不做表示,来人,赏苏姨娘五两银子。”
当真有人送上银子。
苏姨娘搅着帕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再不敢大小声。
不多时,柔瑾得知苏姨娘此番作为的缘由,原来贺大人之前同意贺帆留京游学,但昨日梅夫人见过贺大人,贺大人改了主意,全府上下尽数返回南津,苏姨娘这是打算走迂回路线?
春樱小声道:“苏姨娘这可是打错了主意,当咱不知道上回二公子瞪驸马爷呢。”
柔瑾不置可否,拉着贺月凝玩翻花绳,贺月芳也不时插句嘴,她心中松口气再不用搅入长辈的风雨中,但贺月珠坐在一旁,身长脖子看了又不凑过来玩,柔瑾刚要招呼她过来就见贺固从前院过来。
“公主,梁公公来传旨了。”贺固转身朝梅夫人拱手:“母亲,父亲请您带二婶妹妹们到前院接旨。”
梅夫人等人脸色一白,均不知是好事坏事。
贺月珠急迫地追问:“公主嫂嫂,到底怎么回事?”
柔瑾轻柔笑着:“到前院接旨才知。”
她与贺固走在前头,率先去了前院。
第42章
梁明雨笑出一脸褶子, 圣旨是喜事。
柔瑾身为皇家公主跪在最前面,贺固、贺大人落后一步跪在她的左右,再依次是贺家其余人, 梁明雨宣了两道圣旨, 一是称赞肯定了贺乘晖在南津的功绩, 擢升其为东阳郡守,二是嘉赏贺家祖先,追封贺乘晖已逝的母亲为四品宜人,另赏赐贺家梅夫人许多财宝, 惠帝念及贺家祖宅破败特意赏了一座四进的大宅院,与公主府相隔不远两府来往极是便宜。
贺乘晖接过圣旨,贺固扶柔瑾起身。
梁明雨笑眯着眼睛道贺, 贺乘晖意识到什么, 那厢梅夫人已令管家备好了谢礼, 沉甸甸的荷包塞进梁明雨袖口,他更是笑的见牙不见眼, 乐颠颠到柔瑾面前请了个安。
“殿下,今日贵府双喜临门, 老奴本该讨一杯水酒,奈何皇命在身这就要回宫禀报陛下,老奴告退。”
柔瑾颔首:“梁公公慢走。”
贺固欲送梁明雨到府门外, 梁明雨连连请辞:“老奴多一句嘴,驸马爷,贺大人明日须得进宫谢恩。”
“多谢公公。”
梁明雨躬身倒行退出了将军府,堂堂御前伺候的大太监待驸马爷如此的谦恭, 这陛下得有多疼爱太宁公主啊!
客人心中翻腾。
说起来从南津郡守到东阳郡守是平级调任,但东阳郡是什么地方, 惠帝刚灭了东阳郡王的势力还下旨清查当地与东阳郡王府的官员,东阳郡是惠帝心病,如今百废待兴,这个节骨眼上贺大人成了东阳郡郡守,那是皇帝再信任不过的心腹了。
再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太宁公主可是惠帝最宠爱的女儿。
贺家老夫人多年前在南津去世,但人是葬在了京城祖坟,贺大人面带喜色急急令人到贺家祖坟放一挂鞭炮,活人则纷纷上前道喜,那些不请自来的客人纷纷觉得来值了,这贺家出了位驸马爷又要一飞冲天了啊。
柔瑾与贺固对视一眼淡然自若地各回各位。
圣旨赏赐不胫而走,不到一个时辰登门恭贺贺大人生辰的客人陆续挤满将军府门前的大街,可惜贺府闭门谢客,只让管家客客气气请走客人,多出来的寿礼则登记造册,再还回各家府上。
宴席照旧,但又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躁动,前院如何不说,后院女眷看向柔瑾的眼神再度不一样了起来。
京城尚主的人家不少,可多年来已经没谁家有这样的荣宠了。
年幼的贺月凝暂不知此事意味着什么,仍然笑嘻嘻跟在柔瑾身后打转,直到奶娘怕柔瑾心烦哄了她回房歇息,直到开席也没回来,不止她,连苏姨娘也不见踪影。
贺月珠与贺月芳好奇地打量柔瑾,从前公主是天上的人,离她们太远,可如今公主坐在眼前还给贺家带来莫大好处,她们只觉得那金凤钗耀眼夺目,修长笔直的窈窕身影高不可攀,贺月珠闷闷不乐,同贺月芳咬耳朵说了句话,吓得贺月芳连忙捂她的嘴,也幸好无人注意两个小姑娘。
席上柔瑾在尊位,一众人说笑逗乐倒也和气,梅夫人招呼着看不出宣旨前后的差别。
独独贺月珠,寻了个功夫凑到梅夫人身边低声问:“娘,陛下怎么不封你做诰命夫人?”
梅夫人脸色一变立刻朝柔瑾那儿看。
柔瑾正喝茶,一无所觉。
很快,贺月珠也从席上离开,梅夫人替女儿打圆场说贺月珠身体不适,宴席之后还有一出戏但柔瑾没留到最后,戏台开唱之前随意找个借口回了公主府。
柔瑾只让人知会贺固一声,并未让他一道回府,今日是贺府大日子,纵然他在贺家不显眼,但多少人来是冲他如今的身份,不得不留下应酬。
从公主府正门进到院子里还能听到一墙之隔将军府戏台戏子咿咿呀呀之声,柔瑾进了瑶华苑便让春樱帮着卸去钗环。
柔瑾躺下睡了一觉,醒来挽了个舒服的发髻换上家常衣裳用了些点心,之后望着早上她和贺固没下完的那盘棋出神,当时没用心下,如今看出许多二人的破绽,柔瑾见招拆招重新挪动棋子放到合适的位置。
“殿下,将军府的戏台子停了,客人要散了。”
柔瑾停下手:“那位苏姨娘怎么忽然不见了?”
秋实注意着这事:“接旨回来梅夫人使人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带着贺大人的长随,那人同苏姨娘说了一句话,苏姨娘就乖乖走了。”
所以梅夫人是请贺大人下令了?
秋实见柔瑾有心听一听将军府的事,便将这些时日打听到的趣闻尽数倒出来,譬如贺大人宠爱苏姨娘常常歇在她房中,但家中琐事一概由梅夫人做主,若是二人起了争端,贺大人会为苏姨娘做主,可苏姨娘一而再的挑衅梅夫人权威,不消贺大人多说,梅夫人便会出手惩戒苏姨娘,然而苏姨娘是个记吃不记打的性格,一番惩戒之后还会犯错。
是块不折不扣的滚刀肉。
“可曾听说驸马什么事?”
秋实摇头:“不曾,将军府从南津带过来的下人对驸马爷的事知之甚少,在京城现买的丫环小厮更是什么都不知道了,除此之外就是梅夫人的陪嫁丫环,这人侍候多年又做过月珠姑娘的奶娘,现在是梅夫人的得力手下,奴婢不敢打草惊蛇。”
柔瑾倒不意外,贺固的身份不宜为人所注意,怕是当年贺大人便已着手清洗家中下人了。
春夏秋冬也不敢问柔瑾为何打探驸马从前的事,柔瑾既然跟她们问了就不怕被贺固知道,她还在琢磨惠帝圣旨的事,派贺大人做东阳郡郡守在她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
正当柔瑾想的入神的时候,夏桑从外面回来了,带去的侍女小厮里有几人留在将军府等待贺固回府路上伺候,现下到公主府回禀,应是发生了一些事。
夏桑忿忿不平:“殿下,您回来的太早了,贺家那位二公子在前院寿宴上同驸马出手,说要和驸马比武为贺大人的寿宴助兴呢!”
柔瑾挑眉:“驸马不会输啊。”
第43章
贺固与贺帆比划了十来招最终胜出, 两个儿子在老父寿宴上比武贺大人应当高兴,来客纷纷夸赞二人年少有为,贺大人笑的勉强, 输了的贺帆察觉贺大人不快之后脸色沉沉, 送完宾客贺大人将二人叫到书房。
“越大越不像话!仗着客人在我不好教训你还要拉上你大哥同你比武, 寿宴岂是你这黄口小儿胡闹的地方!”
贺帆梗着脖子任由贺大人教训,目光直直看向前。
贺固温声劝道:“父亲不必动怒,比武助兴而已并无大碍,宾客不会放在心上您就别教训二弟了, 何况二弟武艺提升不少,您该高兴才是。”
此话一出贺大人肉眼可见的减消怒意,但见贺帆一脸倔强头疼不已, 抬手指向门外:“回去反省!”
吱呀一声, 苏姨娘推门而入堆着笑脸道:“老爷, 帆儿还是个孩子呢您别同他认真啊,帆儿, 快跟你爹赔不是!”
“谁让你进来的!”
“老爷……”苏姨娘娇滴滴的嗔怪,还要去拉贺大人的手。
“胡闹!”
贺大人躲闪间瞪大眼睛看向守在门外的小厮, 小厮缩着脑袋不敢言,他哪里不知是苏姨娘做的好事,他真是太惯着这对母子!
贺固向外站了站, 并不去看这二人。
苏姨娘蹙眉,往常这时候贺固就该退出去留下他们一家三口,她朝贺帆使个眼色,贺帆有些松动刚要拱手认错, 却见贺大人发了真怒。
“妇道人家不守规矩,谁让你到前院书房来的?我看帆儿无法无天的性格都是和你学的!夫人呢?!”贺大人无情训斥:“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请夫人来管教妾室!”
苏姨娘不敢置信地愣在原地,打从她生下贺帆还没听贺大人说过这么重的话,梅夫人管家严苛,二人素来井水不犯河水,若真落到梅夫人手中哪还有她的活路?
“老爷,都是妾身的错,妾身是听说帆儿和大公子比武之事心中担忧按才闯到书房来,大公子天生英武,帆儿年幼不知事,妾怕他伤着一时心急,妾再也不敢了!”
苏姨娘边说边哭,贺大人的冷脸也没绷住,到底他是个大男人怎能在家中责骂妻妾,只得强撑怒意将苏姨娘拉到一旁暗暗捏捏她的手心,苏姨娘眼睛亮了朝他嫣然一笑。
贺帆借坡下驴认错,贺大人暗自打量贺固神色见他没有不耐之意才免了贺帆的反省。
“帆儿,你不是为你爹准备了寿礼,快些拿出来让他瞧瞧!”苏姨娘一转风向,有意扯上贺帆与贺大人闲聊,恍若没看到贺固就站在一旁。
贺大人伸手不打笑脸人,心不在焉打量贺帆为他做的贺寿图嗯嗯应付。
贺固依然含笑,他倒不是非留下不可,只是要转述梁明雨交代的进宫事宜,若是换个时辰来太惹眼了些。
但是苏姨娘不满意他的不识相,从前这大公子三年五载回府一趟,梅夫人不认他,家里人都当他不存在,可人不回来,秀才举人的功名、战场杀敌的功劳频频传回府中谁也忽视不得,这一回还娶了公主,他们拿捏不得那就把人赶出去。
“大公子可要回府伺候公主殿下?”
贺帆隐有鄙夷和幸灾乐祸之态,难为贺大人被这句话吓的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她可知道在和谁说话?!
只是这怒火还未发出来,他的长随进来通报:“老爷,公主殿下派人来了。”
苏姨娘的得意一怔,贺帆皱眉,贺大人敛去怒气忙让人将传话的侍女请进来,来人是秋实,在书房门外福身行礼。
“驸马爷,有人往公主府给您送了一封奏报,殿下请您与贺大人谈完公事回一趟公主府详谈此事。”秋实禀完见贺固颔首同意,又转向苏姨娘与贺帆母子,她双手端在腰间公事公办道:“殿下听闻驸马与贺公子比武之事,特令奴婢来问贺公子可需要殿下引荐武师傅,京中有数位专门教导世家子弟习武的武功高手供您挑选。”
书房寂静,贺帆涨红了脸,苏姨娘揣摩太宁公主意思是贺帆与贺固比武是耽误他的时间?
贺大人轻咳一声客气拱手道:“劳烦姑娘走一趟。”
秋实恭敬行礼后退下。
不消两句话功夫,苏姨娘与贺帆退出书房,贺大人内心惴惴,可此时贺固已不再压抑那抹笑意,他颇为不解,先代贺帆母子赔罪。
“您……”
贺固正色道:“父亲,多余的话便不必说了。”
他交代完梁明雨之事便回了公主府,直奔瑶华苑正碰到柔瑾站在镜前转来看去,瞧他进来露出一丝笑意。
贺固本能问起奏报之事。
柔瑾指指叠放起的一摞衣裳:“呐,我让人给你做的衣裳做好了,针线房刚送过来,你不得看看满意不?”
衣裳颜色样式都是柔瑾根据他平日穿着喜好决定,还有和衣裳相配的发冠,她颇为期待他换上新衣的模样,径直拿起一白玉冠踮起脚在他头上比划,冷不丁被贺固攥住手,抬眸看去,他神色奇异。
贺固不确定的问:“公主特意命人传信是为了给我撑腰做主?”
柔瑾坦然应答:“是啊,我着人打听了你们府中旧事,苏姨娘此人不大好应付,听闻你与二公子比武,万一伤着碰着不好交代反倒是咱们欺负人,索性推给武师傅教导,我是耽误驸马与二公子切磋感情了?”
“当然不是。”贺固失笑:“公主怎么知道我会在将军府遭冷待?”
如果不是担忧不会特意派人盯着为他解围出气。
柔瑾眸光闪了闪:“驸马常年不回家,随便猜了些人之常情。”
还有一点柔瑾不想让贺帆作死与贺固交恶,选的也是委婉办法,但认真说来她最初的想法确实是不想让他被人挤兑。
“瞧苏姨娘的行径,你必是他们母子眼中钉肉中刺,他们应当拐不过弯巴结你,驸马稍安勿躁,他们早晚能回过味儿来——”
柔瑾还未说完被贺固一根手指堵住了双唇,他目光温柔诚恳。
“今日多谢妹妹了。”
只是他没在她被人挤兑的时候帮过忙。
第44章
贺固明明说的是道谢的话, 柔瑾却听出些许怜惜的意味。
仿佛感同身受似的。
柔瑾心中忽然一软,踮脚为他戴妥了白玉冠又退后两步细细打量,贺固知她所想, 乖顺地脱下外袍换上新衣, 果见她露出满意的笑。
身如青松兼具白玉之内敛, 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不过柔瑾也没真折腾他在眼前将这摞衣服换个遍,示意春樱收拾时看出她隐晦的为难才想起一事,新置办的衣物放在瑶华苑还是听涛阁?
瑶华苑里都是伺候柔瑾的人,贺固的小厮从来只在院外候着, 在她房中,贺固一向是自力更生,眼下自是没人能将衣物抱回听涛阁, 再者, 本朝驸马须得有公主传唤才能进房, 光天化日留下这些过冬衣物含义非凡,柔瑾犹豫不定, 他们尚在新婚燕尔按理要日日住在一处,惠帝……亦有此意。
贺固似无所觉:“公主, 这些衣裳放在瑶华苑可有妨碍?”
这么大的院子哪里会少一架衣柜,柔瑾面色轻松。
春樱等人忙忙碌碌下去了。
不料,贺固忽然低声道了一句:“看来我这驸马颇得公主欢心, 他们更不敢欺辱我了吧。”
柔瑾莫名的脸红,斜他一眼。
贺固握拳轻咳,忍了忍还是笑出声。
于是没过一个时辰,柔瑾便知自己与驸马是坐稳了恩爱夫妻的名头, 梅夫人特意派跟前最有脸面的婆子来公主府赔礼道歉,妾室庶子没规矩是正房夫人管教不严的过错。
贺大人长随紧随其后, 接着是贺帆亲自到公主府门外求见。
不过柔瑾谁也没见,梅夫人的婆子磕个头走了,贺大人的长随由贺固解决,至于贺帆,在府门外站了半个时辰垂头丧气回了将军府。
晚间同床柔瑾问起贺家后宅之事。
“你没去游学的时候在贺家怎么过?梅夫人待你好吗?”
刚出生那几年贺固是‘外室子’,贺大人有这‘外室’的时候正与梅夫人情浓,贺固不但是苏姨娘的眼中钉,怕是比贺帆更得梅夫人讨厌吧,这样进了贺家又是怎样的光景?
贺固语调平淡:“梅夫人品性端方,从不与小儿为难,吃穿喝用从未短过我什么。”
柔瑾不意外,以她这些时日观察梅夫人治家有方,又让陪嫁丫环董姨娘生了贺月凝平衡后宅,贺大人虽宠爱偏房但不至宠妾灭妻,梅夫人缕缕掐掉贺帆母子的风头,但为何不一招制敌,免得苏姨娘时不时犯浑?
换句话说,贺固游学在外府里等于没这个庶子,苏姨娘的倚仗无非一个贺帆,梅夫人若是有心打压大可以让人生出庶子。
不像宫里,扎堆生了孩子,又扎堆不能生。
“我只听说董姨娘曾怀过胎,八月早产一没有声息的男婴,还生来六指,父亲深觉惶恐后来不再纳色。”贺固低声道来。
柔瑾无意翻个身贴到了他身上,僵了片刻若无其事的抓着他的手,他手心有不少老茧,干燥温暖,她心想着不知他愿不愿用些香膏护肤,嘴上应和他:“原来是贺大人不愿意生了。”
想来苏姨娘很得贺大人宠爱,只要在规矩体统之内,贺大人尊重嫡妻的脸面,梅夫人愿意忍让。
贺固微顿,算是默认。
柔瑾摩挲着他修长手指:“那……你的生母呢?”
她怕问的太过直白,安抚性地描补:“你长到如今光景很是不易,若是你生母泉下有知也该含笑,贺大人若是不曾将她葬入祖坟,你大可以为她做一回主。”
新驸马盛宠有目共睹,谁愿意揭贺固的短儿?皇宫内外鲜少有人提及贺固身世,更不知他的生母死后归葬何处。
柔瑾咬唇等待他的回答。
贺固反握住她的手也有安抚意味:“母亲不愿被束缚,没有葬入贺家祖坟,父亲当年将她葬在定州一座名山脚下。”
仅仅如此?
“那她家中还有什么人?”柔瑾半是失望半是安心,不葬在祖坟,也好。
“没有了。”
贺固等了片刻听到柔瑾平缓规律的呼吸声,是睡着了,他握着她的手放回被中又掖了掖被角,空荡无依的心口似乎有暖意盘桓不去,他浅浅一笑。
柔瑾闭着眼眸,等他睡意沉沉才翻身。
翌日清早柔瑾比往常醒得迟了些,睁眼就见贺固从外头进来,身上微带练武后的热气,精神奕奕,见柔瑾盯着他瞧便会错了意,当即拿起搭在衣架上的新衣换上,柔瑾猝不及防赏了一幅美男更衣图。
春樱进来时与贺固擦身而过,行了礼进来内室一时愣住,柔瑾脸颊绯红,她垂着眼睛忍笑伺候,柔瑾忿忿瞪她,这下连后头进来的夏桑秋实等人也知晓了。
不过今日柔瑾打算进宫,昨日惠帝恩赏贺家也是她的荣光,贺大人要入宫谢恩,她与贺固也得有所表示因此刻意绷着脸色,宫女们知她心性只翘着嘴角专心伺候。
临到出门时有人来报,贺家二少爷又来了。
贺帆一袭白衣立在公主府门外,人却鲜见的垂丧脑袋。
“大哥,父亲让我来给公主赔罪——”贺帆抬头时有一闪而过的鄙夷厌烦却随之小心掩盖起来,父亲刚升了官还要入宫觐见自然不好惹陛下动怒,临走前特意命他今日再来请罪,总是一家人,贺固总不至于和家里闹掰,难道真愿意让人说靠女人裙带出入宫廷?
“回去吧。”
贺固留下这只言片语,他的心腹将贺帆拉到一旁,公主仪仗鱼贯而出,贺固等柔瑾在马车坐稳,才翻身上马后,一行哒哒马蹄声远去。
“二少爷,咱、咱回吧。”颤颤巍巍说话者是贺帆的小厮。
贺帆俊逸面庞略带扭曲,双拳紧握,余光瞟过贺固一行远走,头顶则是太宁公主府的牌匾,定定立在原地良久冷哼一声回了将军府。
宫里还是老样子。
柔瑾进了太后的松鹤殿请安,贺固是宫禁宿卫大将军自然要当值,太后不见孙女婿的面不免唠叨两句,照旧问贺家待她可好。
“你是金尊玉贵的公主,不必对贺家人太过客气,免得养大他们的胃口……”
惠帝于贺大人寿宴上的封赏早已传遍京城,眼瞅着贺家势大是必然,而柔瑾年纪轻,太后担忧她不能压服贺家人,横竖普天下再无比公主更尊贵的姑娘,公主永远是皇家的人。
柔瑾笑着应下。
三公主刘晴好也来给太后请安,太后爱清静寻常不见嫔妃,连带的皇子公主也只在初一十五来上一两趟,太后同三公主说了两句便让二人自去玩。
不过二人也无什么好玩,一炷香功夫三公主气哼哼离去,柔瑾理了理披风含笑回明珠阁。
明珠阁仍有宫人扫洒见主子回来颇为欣喜,柔瑾四处看过坐到正殿喝茶,春樱端来一些点心又默默退下,公主有心事。
柔瑾却在想最近没再做过有关贺固前生事的梦了,三公主方才言语中暗示五公主已遭了徐皇后嫌弃在宫中处境不佳,五公主遇刺一事牵扯出诸多端倪,但也算拨开一些云雾,如今坐在出阁前的闺房里恍然发现物是人非。
到底没在明珠阁久留,赶在午膳前柔瑾去太和殿拜见惠帝,贺大人早已面过圣,惠帝也不会在这个时辰召见臣子,从前柔瑾也会来陪惠帝用膳。
行到兴庆宫后殿时,前头领路的宫女忽然顿了顿脚,春樱正欲呵斥却也瞧见了宫女异状的缘由。
二皇子刘亢似笑非笑正要去抓贺固衣襟,柔瑾立时明白刘亢眼底裹挟的怒意,赶在他动手之前匆匆制止。
“二哥!”
刘亢焉能不怒,他打定主意要与东阳郡王府联手哪知刚接了个头就得知了东阳郡王府悉数问斩的圣旨,只能狼狈不堪的撤回所有打算以防被惠帝发觉,这还不算,贺家人居然得了这个好儿。
那贺驸马还是一贯云淡风轻的模样。
刘亢拳头将将碰到贺固下颌时听到这柔软急促的声音,他浑身一僵。
贺固微微皱眉,撤开身后退一步迎着柔瑾走来:“殿下来了,臣与二皇子殿下闲聊正欲切磋武艺,殿下不必担忧。”
这是切磋武艺?
就算贺固领了大将军之职,可他也是皇家驸马,刘亢作为二舅哥要教训他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便是被人瞧见被惠帝知晓也可用玩笑二字遮掩。
柔瑾瞪大眼睛:“驸马没受伤吧?”
贺固拱手朗笑:“还未动手,殿下不必为臣担忧。”
他语气恭谨,落在刘亢耳中却是另一种意味,刘亢盯着柔瑾由紧张到放松轻笑的神情,垂在袖中的拳头又攥起来。
“殿下,陛下已经等着咱们了,快些进去吧。”
柔瑾本能察觉贺固态度奇异,似乎不愿她和刘亢冲突,刚点了头就见刘亢扭头大步离去,她一愣对上贺固笑眼也笑了。
陪惠帝用过午膳后贺固还要当值,柔瑾已经出嫁便带着惠帝给的赏赐出宫回府,方换过入宫的大衣裳就听夏桑悄声与柔瑾说起隔壁将军府的趣闻,说是苏姨娘给梅夫人请安时伺候梳洗布菜摆盘不慎扭到腰伤势严重,梅夫人令人请了大夫给苏姨娘诊病,因药方开的苦了些,苏姨娘吐了两回,梅夫人不厌其烦命人熬药亲自盯着苏姨娘喝下才罢。
柔瑾淡淡一笑,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罢了。
这府里的热闹怕是还要瞧一阵子。
思索片刻,柔瑾令夏桑从今日惠帝的赏赐中挑出一两样送到将军府给梅夫人等人,既然是出气就不能轻轻揭过,该叫苏姨娘明白什么是脸疼。
第45章
将军府
梅氏恭敬地谢了公主赏赐又让心腹嬷嬷送夏桑回公主府后望着御赐的玉如意等物出神, 曾是陪嫁丫环的董姨娘立在一侧欲言又止。
“你说吧。”梅氏待她一向温和。
董姨娘忐忑吞吐:“殿下今日是何意?她不会是知道了府里的事吧?”
夫人向来不愿将大少爷当做老爷正经血脉,因此育有一子的苏姨娘在府中地位超然,加之老爷宠爱却不糊涂, 即便夫人对苏姨娘母子多有忍让也从未吃过大亏, 今早请安那一番折腾不过是小打小闹, 公主特意送来御赐之物却是明晃晃的奖赏。
难不成公主希望这府中闹腾起来,借夫人之手将苏姨娘母子打压下去?
梅氏脸色难看,每每思及当年事她总是按捺不住心中愤懑,新婚时傻傻与夫君琴瑟和鸣却不知他同时在府外置了一房外室还生有一子, 直到那外室去世,贺固站住了,贺乘晖才将贺固带回府中, 这期间五六年, 她从新婚懵懂希冀一生一世一双人到忍痛接受苏姨娘进门又给陪嫁丫环开脸平衡后宅, 从青葱少女到端庄妇人仿佛变得和世俗女人一般无二了,她已经接受一切变化, 却还是被贺固的出现粉碎所有平静,就连当年新婚时光曾有的半分温情也是假象, 她这正室夫人的颜面被踩到了泥地里。
梅氏闭了闭眼平息心中旧伤:“我怕是不能如公主所愿了。”
她收拾妾室是苏姨娘不守规矩却不是为了那个血脉不明的外室子。
董姨娘连忙道:“夫人不必伤怀,公主殿下只是让您分赏御赐之物,老爷定然清楚公主之意, 若是有有老爷出手苏姨娘母子以后再也不敢招惹公主府,更用不着劳您烦神。”
说白了这府中做主的人是贺乘晖,事发之后他只令贺帆上门赔罪却也没有更重的惩戒,归根结底是宠爱庶子妾室不忍下手, 公主焉能容让?
她小心翼翼加上一句:“奴婢瞧着公主不爱生是非的。”
御赐之物里除了点明给梅夫人的玉如意,还有二房夫人的红宝石头面, 给董姨娘的发钗,赠姑娘们的蝴蝶金簪,并荷包、贡缎软烟罗等布料,颜色样式鲜嫩活泼明显是要赠给府中姑娘,没有苏姨娘的份儿。
梅氏勉强笑笑。
“也是,咱们与公主无冤无仇互不干扰。”各自关门过日子罢了,她也没想过让公主遵从婆媳孝道。
董姨娘松口气,小女儿贺月凝便是这时跑进来甜甜喊了母亲与姨娘,梅氏笑着给了她一块松子糖,她含着糖尤不知足还要去拿,梅氏按住她的手,贺月凝嘟嘟嘴泄了气。
“你大姐姐呢?”
“大姐姐和梅哥哥玩呢,我不去打搅他们。”
梅氏与董姨娘不约而同笑起来,贺月凝恍若知晓自己鬼精灵捧着脸说了许多贺月珠同梅云啸相处的情形,梅氏蹙紧的眉头渐渐松开。
娘家亲侄子梅云啸是今科榜眼,他为人稳重才学出众,平步青云后并未有任何嫌恶之相,梅氏与娘家嫂子自幼相识是闺中手帕交从无姑嫂矛盾,兄嫂对贺月珠疼爱非常当做亲生女儿般,女儿嫁回娘家必然舒适安乐,了了梅氏一大块心病。
正说着贺月珠从外头回来,嘴角犹带笑意,径直坐到梅氏身旁撒娇,冷不丁瞧见桌上的玉如意眼光大亮。
“娘,这柄玉如意真好看!”玉如意旁的红宝石头面、金簪蝴蝶簪都叫她爱不释手,贺月珠迫不及待簪入发间,梅氏只让她拿了一支并分出给二房的份例,随后将发钗金簪交给董姨娘及贺月凝,荷包布料也尽数均分。
梅氏笑道:“我还新打了一支梅花簪还是崭新没用过的你拿去顽,另外老爷连日劳累今日又进宫面圣必是疲惫不堪便不要让琐事打搅他,你领月凝回去换身衣裳再送到我这儿就好生伺候老爷罢。”
董姨娘一怔,这些年来老爷多是按规矩初一十五宿在夫人房中,平常看不出二人感情好坏,可每逢夫人心绪不佳便不愿让老爷留宿。
“谢夫人的赏。”
这母女俩走远,贺月珠立时拉下脸闷闷不乐。
梅氏微微拧眉:“回头我让人去如意坊给你订做一套头面。”
“外头做的东西哪有宫里出来的精巧。”贺月珠觑着母亲神色嘟囔:“这样的好东西给月凝也就算了,月芳算什么,又不是她兄弟娶了公主。”
这庶孽便宜兄长也不是没有用处,就连公主也来送好处,既然公主示好,她也不必摆太高的架子,横竖已然是一家子了,何况这公主也是个废物脑子,见了好颜色的贺固竟能拉下架子讨好他们,若不能讨些好处岂不是浪费?何况梅表哥堂堂探花还只是个七品小官,忒不公平。
“住口!”梅氏额角嚯嚯跳,她拿帕子按了按蹙眉斥责:“月芳是你堂姐妹,一笔写不出两个贺字,不过一支金簪你怎可如此小气?还有,昨日寿宴上你窥视公主就算了还出言不逊问起诰命封赏,是不是这些时日为娘太过放纵你?”
贺月珠立时抱着她胳膊扮乖:“娘,我那不是为您鸣不平嘛,何况公主怪和气的也没说什么啊。”
梅氏叹气:“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你不明白?你将来嫁到梅家是要做冢妇的,如此不稳重,我怎可放心?”
在家尚有父母收拾烂摊子,嫁了人可要独当一面就算梅家人愿意包容也该有个限度,她可不敢娇宠坏了女儿送到娘家寻仇。
“娘,我下回不敢了!”
梅氏再叹气,却冷不丁想起太宁公主出行在外的尊贵稳重模样,二人还是同一年生的,怎么月珠还像个孩子般?
再唠叨两句,贺月珠耐不住又找借口跑出去玩了。
管事婆子也来请示家事,梅氏拧眉,只得让人跟紧女儿不可乱跑。
隔日贺月珠、贺月芳及贺月凝到公主府求见,名义上是为头面一事道谢,但还是为探公主口风,三人立在门外不安地等了一盏茶就见四大宫女之一的秋实来接她们。
“殿下呆在府中无趣正想让奴婢去请呢,可巧姑娘们就来了。”
柔瑾尚在新婚再摆公主架子也不能让公婆一而再的来公主府赔罪,既给了将军府台阶便没再想将此事纠缠下去,何况这两日夏桑打听着将军府动向,贺大人从宫里回来就没去见那受苦受难饮苦药的苏姨娘反而训斥一番之后接连歇在董姨娘房中,并令人打了二公子二十手板禁足思过,苏姨娘听闻此事气的寻死觅活找绸缎上吊,但到底没找到结实的房梁,贺大人忍无可忍只能勒令苏姨娘也禁足房中,这对母子彻底偃旗息鼓。
这个结果柔瑾还算满意,对贺家姑娘们和颜悦色。
“上一回请妹妹们过府发生了些不愉快的事,我正想着再请你们过府游玩补偿一番,妹妹们今日可不许早早回府,定要让我尽一回地主之谊。”
三人齐齐行礼,柔瑾佯装生气,言称自家人不用客套又请她们落座上了茶水点心。
姑娘们不会提及府中妾室庶子动向,柔瑾象征性问候了公婆。
“夫人入京后时有染恙,近日可好些了?”
“谢殿下关怀,母亲身子好多了。”
这一回贺月珠来到公主府不复先前的冷傲寡言,有了柔瑾的台阶示好,她不再端着嫡出态度表明谢意后冷不丁说起苏姨娘母子,一副解气愤恨的口吻,不像贺月芳怯生不敢说话,也不像贺月凝懵懂贪玩贪吃,两三盘精巧点心便能占据全部心神。
“苏姨娘素来不规矩多亏得母亲不同她计较,前些日子父亲带着咱们来了京城更是加剧她的野心,净想着跟家中兄弟姐妹争个眉眼高低,这回父亲教训了他们母子总要老实一阵子。”贺月珠知晓公主此举是为贺固出气,因此特意捡着好听话说。
贺月珠语带感激:“也多亏了殿下帮衬,令母亲不再受气。”
仿佛姑嫂两个因为一致的敌人冰释前嫌亲近起来。
柔瑾颇为佩服:“月珠不必拘礼,你们是驸马的妹妹,喊我嫂嫂便好。”
三人互相看了齐齐喊公主嫂嫂。
话开了头柔瑾自然要问起他们在南津的日子。
贺月珠说顺口了一口一个大哥哥态度亲昵:“虽然大哥哥常年游学甚少回府,但我知道他记挂着我们姊妹几个,每回归家都要带一些特产名品,我心中最是崇敬大哥哥这样学识渊博的人,不过因为见面不多算不得亲近,若不是大哥哥娶了公主嫂嫂咱们一家在京城团聚,我怕是还见不到大哥哥呢。”
“是么?那真是难为你了。”柔瑾瞥见贺月芳生生打了个哆嗦,就连贺月凝也疑惑不解地望了望贺月珠,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之语。
偏偏贺月珠一无所觉也不在意:“对呀,我一见公主嫂嫂便觉得亲切。”
“我也觉得妹妹有趣,若是你们愿意日后便常到我这府中来。”
偌大公主府尽归柔瑾一人所有说一不二,贺月珠眼神羡慕。
这时春樱上前为众人换了一遍茶,贺月珠说累了忙不迭润唇。
贺月凝好奇的小声问:“公主嫂嫂嫂嫂,皇宫很大吗?父亲进宫回来累的筋疲力尽,我问了两句他只说皇宫宽广开阔。”
寻常贵女此生都难有机会入宫,或许出阁嫁人熬成诰命夫人才有机会入宫朝拜皇后,可皇家公主出入宫廷乃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贺月珠手一顿,她也对那座遥远的宫廷充满好奇,进京这些日子她见识了以往十几年没见过的变化万千,她在南津端着的嫡出尊荣也仅在一府之中,没看得了公主青眼的庶孽如何重权在握。
柔瑾一时没想好该如何形容,若以宅院论皇宫是普天下首屈一指的,可人在里面待的年头久了能看见到的也只有头顶四四方方一小片天。
“很大吧,父亲入宫需从玄武门行至兴庆宫,路程遥远。”这倒不是假话。
“那嫂嫂入宫呢?”
柔瑾但笑不语。
第46章
春樱立在一旁代柔瑾答道:“回三姑娘的话, 殿下入宫可乘轿辇。”
阖宫之中只有皇室公主、亲王妃、郡王妃及郡主等人有乘轿入宫的荣耀。
“那就好啦,嫂嫂不用受累。”贺月凝心思单纯。
贺月珠心下嘀咕,若是哪一日她进宫也得走那么老远的路程?不过瞧一瞧皇宫的风景也是不错的, 她又笑着说起近日京城见闻, 因一张巧嘴, 简单小事到她口中也有一番新鲜滋味,衬得贺月芳、贺月凝寡言少语。
不过也可能是这二人习惯让贺月珠出风头。
总体来说柔瑾与小姑子们相处融洽,中途梅夫人及贺家二太太都派人到府上催促姑娘们回府,不要打搅了公主, 但贺月珠兴致勃勃,柔瑾暂无事可做便留她们用了午膳,午后小憩之后又寻了新鲜玩法。
贺固下值回公主府路过小花厅暖房正听到姑娘们的嬉笑声, 宫女回禀之后掀帘请他入内。
贺月芳瞧见他人立刻捅了捅贺月珠:“咱们该回了。”
“还早。”贺月珠眼珠一转朝贺固福身行礼:“大哥哥回来了, 我们正好在陪公主打发时间呢。”
这一番周到礼貌让贺月珠瞪大了眼睛, 就连贺月凝也止不住的惊讶。
贺月凝被推了一把也乖乖问安:“大哥哥好。”
“大哥哥安。”贺月珠硬着头皮跟上。
三个妹妹齐齐行礼,贺固有刹那迟疑。
柔瑾垂眸掩饰眼底笑意。
贺固艰难颔首:“今日玩了什么?可有趣?”
说着走到柔瑾面前握了握她的手, 他从外头回来手背冰凉,手心却暖热几近烫人, 柔瑾拉他坐到身旁。
“夏桑说府中有一位说书人伶牙俐齿,我便让她说了两节,我们这些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从前都没见过这样好的话本子。”柔瑾最近发现了自立门户当家做主的好处,比在宫中自在多了。
“什么故事?”
柔瑾眨眨眼:“刚讲到进京赶考的秀才中状元尚公主,他老家还有一位未过门的青梅未婚妻。”
贺固故作思考;“后来呢?”
“明儿才说到呢。”
“公主还喜欢什么话本子,我命人去寻了来让人给你说。”
柔瑾灵光一闪点名要鬼怪灵异之类的话本子, 贺固恭谨地应下,转头吩咐贺家三位呆呆的女孩儿可过府陪陪公主。
贺月珠一口答应:“多谢大哥哥, 我一定常来。”
入冬后天黑早,贺月芳眼看着要用晚膳了又催贺月珠,贺月珠不为所动,柔瑾笑着让人摆膳,一张圆桌陆续端上来花样繁多的膳食,两名侍女站在柔瑾身后伺候用膳,柔瑾抬了抬眼皮便有她喜爱的菜色放入碗中,举手投足皆是奢华尊贵。
贺月珠与贺月芳没见过这阵仗都握着筷子看愣了,唯有贺月凝年纪小,丫环夹了什么便乖乖吃,偶尔抬头看一看姐姐们。
用过晚膳春樱提着灯笼将三位姑娘送回将军府。
瑶华苑里柔瑾在屋里来回走动消食,换下今日见客的华服拆了簪环整个人透着静谧温柔之美,贺固端着热茶进来不由多看了两眼。
柔瑾端了茶盏嗅着茶香心满意足。
“殿下若是觉得她们太过吵闹便不要迁就,往日她们也要进学堂上课,不过过些日子父亲就要到东阳郡赴任,近日怕是顾不上她们。”柔瑾不是长袖善舞的性格,她还是个小姑娘倒也不必当长嫂应付交际琐事。
“我一个人也无趣,她们来陪我说说话也是好的,何况她们小姑娘性子活泼,并无失礼之处。”
柔瑾瞧着贺固也没有与贺家为敌的意思,他刚刚没有不愿意她和贺家姑娘来往吧?
即便她是公主也要与婆家人来往应付小姑子,贺家只有三位姑娘,与寻常世家大族相比称得上人丁稀少足够省心了,不过贺月珠的性子……
不如梅夫人。
二人顺势说起贺家往事,柔瑾听得出贺固对梅夫人并无埋怨之语,而梅夫人对贺固的敌意也不是空穴来风,不过梅夫人总体上是位大度守礼的主母,厌恶也只停留在表面,大多置之不理,何况贺固当年总是出外游学。
“月珠还和我说起你当年游学总是许久才回府一次,她因此惧怕你这个哥哥,只觉得陌生。”
贺固挑眉:“噢,她还说什么了?”
“唔,说她十分崇敬你这位大哥哥。”
“……真的?”
“我若说有假话天打——”柔瑾下午听人说书那娶公主的秀才着实善于发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之类的话犹在耳畔,她便顺口学来。
还没说完就被贺固一根手指堵上了双唇:“殿下慎言。”
柔瑾失笑,随之乖巧道:“我不再说了。”
因为没有往后撤,他也没拿开手指,这么着仿佛在亲他,软乎乎的温热触感贴着指腹忽然令人敏感多思,没来由想起不合时宜的情形,二人皆是一愣,柔瑾后退一步,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喝了口茶。
贺固莞尔:“府中子嗣不丰,月珠又是仅有的嫡出,纵然夫人明理也难免娇惯,她自小口齿伶俐,多思善变,父亲很愿意听她哄人,但我与她性情不和,往日并无过多接触。”
柔瑾明白,将军府里有不少从南津跟过来的仆人,虽不知贺固出生前后之事但对兄妹几人的相处可是门儿清,平日里几乎不拿正眼看人更别说行礼问安,成亲后她亲眼看出贺月珠不自觉流露的鄙夷,端看贺固本人方才的反应也知他何等惊讶。
也就是说,可与梅夫人保持君子之交,但贺月珠此人则需仔细观望。
“我记得月珠和梅夫人的娘家侄子订了亲,他们何时成婚?”
贺固摇头:“原本月珠及笄那年便要出阁,但当年梅家夫人的母亲去世,云啸着意为外祖母守一年孝暂不愿办喜事,之后出孝没算到合适的日子,再加上云啸中了举要赶赴京城应考,许是好事多磨吧。”
尾音里掺杂着一丝郑重。
柔瑾并未察觉只在思索,梅云啸是今科榜眼不假,如今也不过入了翰林院领了七品的翰林院编修一职尚未在京城站稳脚跟,而梅家是云泽大族,嫡长子娶妻是重中之重,加之贺大人不日便要赶赴东阳郡赴任,半年内应无心操办儿女婚嫁,这二人的婚事还真称得上好事多磨。
“行吧,横竖我这嫂子只等着出一份添妆。”两家不在一府居住,贺月珠再是性情多变,柔瑾也不必像普通新妇那般伺候小姑,人家几时出阁与她并无妨碍。
贺固嗯了声。
柔瑾这才意识到她的驸马兼今科传胪与今科榜眼似乎没有多少表兄弟之谊。
“他陪我迎亲是应父亲所请,我们二人甚少联络,梅家护短,但有君子之风。”
两家姻亲犹在,纵然梅家恼怒贺家欺辱梅夫人却也没有勒令夫妇和离的道理,何况还有一个贺月珠在,而贺固便成了出气筒。
柔瑾心境复杂,若是换成她一没有男子的自由可以游学在外,二要在嫡母手下讨生活,纵然不被为难也好过不到哪儿去,她在宫里也算享了清福,只是这泼天富贵和身世之谜相比,柔瑾还是很不识好歹的想做个明白人。
闲聊过后二人入账歇息。
大约是天气回暖显得地龙烧热了,柔瑾忍不住将脚伸到被子外头,寻得几分凉意舒适的叹了一声。
“咳。”
柔瑾猛地扭头,他不会是察觉到了吧?前头有一夜她贪凉盖了一半被子,夜里忽然察觉到有人碰了她的脚又给她掖好被子,她装着熟睡没敢动,实际是心里感觉怪得很,此时便不想惹他费心。
“我收回来了。”
贺固忍笑:“殿下若是觉得热,我去换一条轻薄的锦被来,不过我看近日的天气过两日怕是要变天更冷些。”
“那还是别换了。”
柔瑾好说话的很,她可不敢将真正的太子殿下当做可怜驸马使唤,就势翻了个身盯着他侧脸仍是毫无睡意,却把人看的转过身来。
“殿下?”
黑夜里他声音低沉柔和,说不出的好听。
柔瑾拽回神才道:“二皇兄可还有找过你的麻烦?”
“并无,二皇子殿下近日诸事繁忙,我没有与他碰过面,何谈麻烦。”
不见面就没麻烦了?
柔瑾不大信,但听他浑不在意的语气定然是能轻松解决的,因此也不再挂心,只小声嘟囔了句二皇兄易怒桀骜的性格,动气时不计后果只为咬人狠处痛处,平素与他相处要留神。
“我都记下了,殿下不要忧心。”贺固忍不住揉揉她的发。
柔瑾哎呀一声避开,明显是痛了,贺固还以为自己手重弄痛了她急忙起身查看,二人靠得近了些,柔瑾推他却碰到他结实有力的胸膛。
“无事,今日用了新发髻,我让丫环梳的紧又戴了许多首饰发髻坠得头皮痛。”
贺固心下一松,轻轻为她按起来,用的力道轻柔至极,柔瑾周身放松便靠在他怀里。
过了一刻,柔瑾觉得他撑着这姿势不会舒服,她头皮钝痛缓解许多便让他停手,只是他们靠得这样近,薄薄的寝衣将彼此身上的热度贴合到一起令人心慌,日前她尚在经期,后又经历了刺杀寿宴一事,已是许久没有亲近了。
贺固翻身过来挑开柔瑾的衣襟,陌生又熟悉的情潮让人浑身发颤。
额间落下细碎的亲吻似有安抚意味,柔瑾记得从新婚洞房那一夜他便学会了如此的安抚,她笑了笑,贺固心里一动,吻落到她眼睛上,忽然有些后悔吹了蜡烛。
因为他想看一看她此时的模样。
第47章
贺固说得不错, 柔瑾似醒非醒时听到夏桑悄声说着什么,侧耳一听外头淅淅沥沥声不断。
“下雨了?”
“殿下醒了。”春樱上前挂起帷帐:“天蒙蒙亮便开始下雨了,现在冻成了雪粒子, 奴婢瞧不一会儿就要下雪。”
柔瑾来了兴致, 披散着头发站在窗前赏雪景, 春樱怕她冻着,拉回来梳妆洗漱外头正好飘起纷纷扬扬的雪花为这公主府添了一层寂静。
下着大雪无事可做,柔瑾拿了一卷书坐在窗前慢慢翻看,偶尔抬头, 雪越下越大,她叹了声气。
就如此时大雪扑面那人也得立在冷风中操练。
今早睡意模糊时柔瑾听到贺固同她交代今日去向,贺固被封宫禁宿卫大将军之职已有一段时日, 但封赏后便忙着定州平乱、东阳郡王府之事, 再加上他们大婚, 贺固呆在禁军里的日子并不长,惠帝对他有大期待, 禁军近日练兵,他身为大将军得责无旁贷的忙起来, 这几日未必都有功夫回府让她不要挂心。
柔瑾知晓这些事对他来说手到擒来,她换了个坐姿仍觉得困乏,腿根处还有些酸软。
昨晚他弄得时辰长了些, 并无初时的痛意,但却有些累人,柔瑾莫名觉得他似是不舍得结束一般,可他平常又不像热衷此事。
外头天色格外亮, 柔瑾不由地抛开思绪潜心看书。
看书品茶听管事太监回禀府内事务以及那一摞摞请她赏梅赏雪的拜帖足让柔瑾忙了两日,贺固让长随小河回府禀报之后也两日没有回府。
第三日天放晴但还没化雪的意思, 柔瑾用过早膳便见春樱提着一个食盒屈膝回禀。
“殿下,贺家大姑娘使人送来了一些糕点,说是梅夫人亲手所制,请您尝个鲜。”
柔瑾奇怪:“你们不是说大姑娘回府之后被梅夫人训斥了?”
大意是梅夫人责怪女儿回府太晚,贺月珠不以为意,梅夫人也未多说,但柔瑾感觉得出她应当是不大愿意贺月珠与公主府过多接触,怎么贺月珠还要委婉暗示她请人过府?
点心是南津特色,春樱验过之后柔瑾一样尝了一口,余下的让春夏秋冬四人分了吃。
夏桑按捺不住问:“殿下要请大姑娘过府吗?”
“本宫今日事忙,你拿上两个八宝攒盒送到将军府给大姑娘赏玩。”
“是。”
柔瑾说事忙并不是十分故意敷衍不愿意见贺月珠,公主府初初开府,从上到下的一套班子都是由内侍监出来的人掌控,她虽是一府主人,但到底无人教养中馈之道,免不了有经年的老奴才托大自以为糊弄得住年轻主子,何况这里头还有各方安插进来的探子,她若想在公主府安心入睡,必然得使出手段来,她沉着气要杀鸡儆猴也终于钓到了鱼。
如今就有人耐不住想冒头,借着入冬采买的功夫在账面上作假,狠捞了一笔。
“鸡蛋三文钱一枚,银丝炭十五文一斤,松江棉布五百三十文一丈……”冬藏面无表情念着账本,这人胆大包天,以为公主金尊玉贵并不管外头物价几何,入冬以来每次采买都要涨价,后来越来越大胆,到翻出账本这一日足足将价钱翻了个倍。
小管事跪在下头喊冤:“公主殿下明鉴,接连三日大雪京城房屋接连倒塌,奴才往日采买的商行进的货少已经匀不出东西了,他们都供给那些世家府邸,奴才跑断腿到三条街外才找到卖家,虽则价钱贵了些,可奴才不敢少了殿下的吃喝——”
“放肆!”
柔瑾又气又笑,听这奴才的狡辩仿佛没了他,公主府就该吃不上饭了,她隔着纱帘冷笑:“让商行的人进来。”
小管事眼皮一跳又梗着脖子嚷嚷喊冤。
贩菜的商行进来行礼问安哆哆嗦嗦交代经过,这小管事暗示他们商行要高价不算还要他们给出六成的回扣,他们不愿得罪这才谎称没货,接着是卖炭的、布庄及木材行,都是相似的说辞。
“殿下,奴才冤枉,这些下贱的商户欺负奴才势单力薄,又畏惧殿下权势这才污蔑奴才!”小管事眼神忿忿,他是谁的人,公主如何不留半分颜面?
一旁侍立的李总管拱手上前:“殿下明鉴,依下官看此事错综复杂,怕是要细细审问,不可听信一面之词……”
柔瑾腾地站起身:“些许小事都做不好,还有意糊弄本宫,李管事倒是好一番仁心,既然如此,那便陪这小管事一同挨罚吧。”
“来人!”冬藏招呼从明珠阁跟出来的小太监。
二人皆有力气,按住小管事塞上一团抹布便有另一小厮举起板子朝下打。
柔瑾则隔着纱帘打量这位总管,开府这些时日李总管称得上尽心竭力,但是柔瑾觉得这位总管端着不少架子,似远非近的,不像是听从主子吩咐做事,而是听从另一人吩咐在这公主府暂时歇脚。
这一回柔瑾就是要清洗府里鱼龙混杂的人员,她不至于有了自己的府邸还要体味寄人篱下的苦楚。
“李总管,请吧。”
李总管脸色变了又变,他在内侍监这些年多少有些脸面,不然也轮不上他做公主府的总管,太宁公主在外素有美名,对上贴心乖巧,对□□恤温和,这一回却是……
冬藏压重语气:“来人!”
最终李总管沉着脸趴到长凳上,咬着衣襟一脸忍辱负重的挨了这顿打。
板子打到肉上的闷响不停,柔瑾端坐着一言不发,过了五十板子,李总管断断续续认错。
“奴才万死,知罪了……”
“李总管受了伤想必这些日子再难上工,你手上的事便由李青代替吧,等你好了,便接这小管事的活计。”柔瑾点的是方才拉走小管事行刑的小太监之一。
李青此人二十五岁,身材比寻常男子弱小有些读书人的文弱之气,面容俊秀阴柔,他在明珠阁伺候了十年,为人机灵有成算,当得起一府总管之职,这人前世自觉护主不力,自尽殉主了。
“奴才领命。”李青不卑不亢磕了个头。
前一任李总管眸中闪过一丝悔色,他托大了,太宁公主今日根本不打算讲理,她就是要立威。
“秋实,给他们讲讲本宫的规矩。”
“是。”
公主府下人不算背后主子不明的还要分成两派,内侍监出来的,从外头人牙子手里采买的,两派各自报团取暖,柔瑾立的新规矩刻意模糊二者界限,奖惩严明,重新给府里人员做了调动的同时升上来一位自卖自身并识文断字的妇人补先前‘替’五公主中一箭的王妈妈的缺,这表明公主不是特别依赖内侍监的人,外头进来的照样有取得公主青眼的机会。
一时间有人欢喜有人愁。
至于那小管事,一百板子下去只剩一口气,柔瑾嫌脏了自己的公主府,令人抬走送回内侍监,谁教出来的人手,亦要受罚。
人从后门抬出去走出不远正碰上贺固回府,赶车的人下来行礼。
贺固拿马鞭挑开草帘看了一眼,漫不经心道:“快些拉走。”
赶车人更是惴惴。
公主府伺候的下人似乎比先前更尽心了,至少,没了从宫里出来的松散,那些自恃宫里出来的下人瞧见驸马回府远远行礼,规矩得很。
信任总管李青也老老实实向驸马问安,贺固顿住,问了他的姓名,微微颔首。
李青愈发恭敬。
十三年一场大水冲的许多□□离子散卖儿卖女,听说自宫进宫可留下一条命,他便自行动手,昏死在路旁后有人救了他,若不然他会高热死去,他认救他的小小公子为主,小公子听闻他的志向也未阻拦,后来小公子托他忠心照料一位恩人。
贺固仿若寻常驸马那般对公主府总管客气礼遇:“殿下信任李总管,那总管莫要辜负殿下之心。”
“是。”李青垂着头离去。
贺固先去净房换过衣衫才进内室,柔瑾是听过通禀才知他今天回府,甫一见面要说些什么却先瞧见他被风霜吹裂的手背,贺固不懂她的惊诧与……心疼?
他后知后觉看了看手背:“殿下莫怕,这没什么,我涂些面脂很快便好了。”
每逢冬日惠帝会赏赐给百官面脂以示体恤,只是练兵期间诸事繁忙,他想不起这事,但仍是提心吊胆,怕吓到娇生惯养的公主,或者,因此产生嫌恶。
柔瑾捧着自己的香膏回来就见贺固神色不定,她趁机给他抹匀香膏,贺固回过神就见她洋洋得意。
贺固定了定神:“殿下不嫌弃就好。”
“你是保家卫国的将军,谁会嫌弃你?”
柔瑾虽是随口之言但说的真心诚意,贺固脸色微变,耐心等待手背轻柔温热的触感停下来之后才低低说了句话。
“嗯?”柔瑾没听清。
贺固浅笑:“殿下谬赞,我听着飘飘然怕当不起。”
“这有什么当不起的,你愿意听的话我可以天天说。”本朝保家卫国的将军那么些,可柔瑾熟悉的只有这么一个,信服的只有他。
柔瑾这么想也这么说了,没想到贺固竟然耳边泛红。
第48章
三品宫禁宿卫大将军不过练兵三日便急吼吼赶回公主府, 说得好听是新婚燕尔小夫妻情浓,不好听了就是耽于儿女情长,难堪大任。
不过两日柔瑾便听闻朝中御史弹劾贺固, 用的还是那一套驸马不可拥兵自重, 对朝局稳定不利, 惠帝当然不悦,贺固是他亲封的将军,御史弹劾不是打他的脸?另外,弹劾的御史背后站着徐皇后及承恩公的人, 惠帝当朝斥责御史,前朝也有驸马对朝廷尽忠职守的例子,何况贺固不仅仅是太宁公主的驸马……
惠帝气急:“瞧那刘雪宗的架势, 朕若是再为你说话他就要撞柱死谏了!”
贺固拱手一揖:“陛下莫忧, 臣问心无愧自然不怕人攻讦。”
“话是这么说没错, 可你刚刚踏入朝堂朕必须让你有个好的开始!”惠帝眉头蹙紧,喃喃道:“要不然朕找个理由把刘雪宗外放出京, 老看他与徐家沆瀣一气实在可恶!”
“陛下息怒。”
无论惠帝如何愤怒,贺固反而劝解惠帝等他平复怒气。
刘御史以胡搅蛮缠闻名, 徐家推他出来就是为了搅浑水给贺固泼脏水,坐实他靠女人裙带往上爬的名声。
下朝之后刘御史跟在承恩公身后高谈阔论,邀功之意不言而喻。
但是还未到宫门口便有一太监模样的人领着俩侍卫迎上来, 朝承恩公行了礼后走向刘御史,同行的承恩公拥趸都不明所以。
一行人向前走,太监侍卫三人也跟着,承恩公未理会这等小事, 可刘御史被三人盯的心里直发毛。
“你们是何人?”
太监道:“奴才们是跟着刘御史的。”
刘御史一头雾水,为何要跟着他?
“太宁公主殿下有训, 听闻刘雪宗素来以废寝忘食效忠陛下为己任,瞧不上尚未告老便离开任上回府与家人团聚的行径,不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既然刘御史及御史台爱好监督朝臣私事,无人监督刘御史却是不妙不公,殿下命我等督促刘御史兢兢业业,若是刘御史半途归家必要加以阻拦,免得刘御史将来为人诟病,否则的话便是刘御史言过其实,宽于律己严于待人可不是好习性!”
李青语速不急不慢字字清晰,正正好让在场诸位大人听明白是何意。
承恩公听到太宁公主名号时略有不屑,可一席话听下来,神色便没那么舒畅了,便是刘御史之外的官员也面面相觑,他们本想说太宁公主及其仆从是无理取闹,可刘御史弹劾贺驸马之事也有胡搅蛮缠之嫌,一时间还真找不到合适的反击之词。
刘御史一张脸青了又白:“这这,公主身为后宫妇人怎可干预政事,这是何道理?”
李青冷哼:“刘御史没事找茬蓄意攻击公主殿下家事,岂不是鸡蛋里头挑骨头,便该知晓公主之怒才是!”
公主府的人如此直白,刘御史从未遇上这样的对手,当真是无话可说,本要甩袖走人,可李青带着两位侍卫步步紧逼跟到了御史台,他欲找侍卫撵走三人,可还未高呼便见李青举起了公主金令,见金令如见公主,惠帝有令,任何人不得对公主不敬。
与此同时公主府里有一场宴席,柔瑾请来京城相熟的贵妇贵女赏雪品茶,以鲁王世子妃等宗室亲贵为首,再有如即将尚公主的楚国公府、徐皇后母族承恩公徐家等顶级勋贵侯府,还有贺家本家及亲眷。
承恩公府上来了一位少奶奶、一位出嫁的嫡出二姑娘,柔瑾往年也喊过这位表姐,徐二姑娘嫁的是兵部侍郎长子,席上徐二姑娘暗暗打量着柔瑾,冷不丁对上柔瑾眼神没有丝毫俱意的笑了笑。
“殿下越发美貌,我一时看呆了。”
其余人纷纷沉默以对,她们虽然出身高贵夫家尊荣,可也不能随意打趣公主,徐二姑娘如此肆意评判公主容貌的行为更是少见,装傻是最好的选择。
柔瑾不以为意:“比不得二表姐日子过得舒心。”
徐二姑娘眼神一转:“我已是昨日黄花怎么和公主殿下比较,殿下与驸马新婚燕尔浓情蜜意,一日都舍不得分开呢。”
朝中刘御史弹劾贺驸马之言众人都有所耳闻,可徐二姑娘这么明晃晃说出来,还嫌公主不够没脸?
柔瑾脸一红,似有羞意:“二表姐成婚后怎么愈发不收敛,今日好端端请你吃茶也要打趣我?不怕你笑话,这公主府中有刁奴,本宫请驸马回府收拾一二。”
她这番解释倒也合情合理,一众贵妇贵女不是在府掌中馈便是要学习管家之道,太宁公主于中馈之道知之甚少,公主出降后多由身边得力的妈妈、奶母打理中馈,奴大欺主的恶事京城时有发生,何况贵妃早逝,公主更无从知晓中馈门道。
“殿下雷霆手段,想必对中馈之事手到擒来,您历练两年想必比我们这些粗苯人上手还快呢。”鲁王世子妃打圆场。
其余人纷纷附和。
就连病弱的梅夫人也陪着说了句:“殿下赏罚分明,妾身年轻时可没这个魄力。”
徐二姑娘不好再多说,只是没能看到柔瑾脸红耳赤心下不满,她是徐家嫡出姑娘,往年进宫拜见徐皇后时比一众庶出公主还要自在,也就柔瑾仗着惠帝独宠她才让三分,好好挤兑的机会就这么不翼而飞了。
柔瑾是主人家不可让场面冷清了便接着方才的话道:“二表姐与姐夫夫妻多年感情甚笃,想必更是盼着姐夫上进些了?”
“那是自然。”徐二姑娘有些没好气,她一没进宫二没嫁皇子王孙,这辈子再得凤冠霞帔便是靠男人挣得功名封妻荫子了。
“本宫明白了。”
徐二姑娘一愣:“你明白什么?”
柔瑾美眸轻转:“自然是像父皇禀明二表姐的意志,督促二姐夫好生上进啊!”
何况她大冷天设宴等的就是这句话。
“你什么意思?”徐二姑娘腾地站起身,一旁的徐家少奶奶实在不能纵容小姑子的脾气,无论如何太宁公主是陛下的亲闺女,本朝唯二地位尊崇的公主,小姑子再问下去便是以下犯上。
宴席散后柔瑾当真写了一纸奏章令人飞马送入宫中惠帝的案头,彼时,惠帝将将听闻御史台的闹剧,他明白来龙去脉之后忍不住哈哈大笑。
“朕的宝爱冰雪聪明,此事是朕太过忧心,刘御史拿着鸡毛当令箭盯着公主驸马的私事不放好没道理,就让他以身作则在御史台专心办公吧!”
皇帝金口玉言,朝臣也明白刘御史的无理取闹,可没谁明明白白说出来,太宁公主如此一来倒无人敢提出异议。
对兵部侍郎的长子也就是徐二姑娘的夫婿也有处置,此人六年前中举一直留在京中做一任文臣,今冬各地大雪不断,惠帝命他随钦差巡查各地灾情并监督当地官员应对灾情的处置,等灾情平定再行回京,如今刚刚入冬,这位徐家姑爷想回京也要到年后春暖花开了。
不过惠帝并未平息全数怒火:“朕听闻宝爱在府中发作了一些人,其中有皇后的耳目,她不过小小惩戒这些人,皇后与承恩公府便迫不及待用如此手段针对你们,真是嚣张至极!宝爱这一招便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真正让徐家姑娘尝一尝与夫婿两地分隔的痛楚!”
他早年处处受楚家掣肘早就厌烦徐家嚣张行事,最是厌烦徐家下一代也借此生事,这一回是个好兆头。
贺固犹豫:“如此一来,徐家难免——”
话还未说完便被惠帝打断,徐皇后如何反扑自有他在。
“朕绝不会让宝爱替朕受过。”
惠帝的话掷地有声。
朝廷内外对此事众说纷纭,可没一个能正经指责太宁公主做错了什么,公主府拿出了报私仇的态度,加上惠帝堂而皇之的支持,赏赐流水一般送入公主府中更能证明他的偏宠,大多数臣子内心里忠于惠帝不会找不自在,徐家人自然不会公然和惠帝唱反调。
此事还不算完,惠帝另有封赏,既然驸马的父亲刚封过官他便封赏贺家二房,官升一级不说还调到一个富裕之地,贺驸马依然大权在握,贺家也因此受益,而太宁公主除了受宠还加上一道跋扈的名声。
柔瑾喜欢这个名声,因为跋扈意味着无人敢招惹。
贺月珠也大赞柔瑾的行事作风,话里话外尽是说公主嫂嫂如今是她很佩服的人,可惜她就要随同父母前往东阳郡赴任,段时间内很难有同公主相处的时机了。
贺固回来的时候贺月珠正在抒发离情,不等贺月珠再说下去,贺固抬了抬手。
“大姑娘快些回府吧,我瞧见夫人的人正在府门外等你。”
贺月珠皱了皱眉到底没向以往那般冷脸,乖乖巧巧行了礼才出去,人一走,贺固对上柔瑾清凌凌的双眸,要说的话登时被堵了回来。
柔瑾不以为然:“驸马哥哥是想说我不该与徐家为敌?”
贺固颔首。
这是他该做的事,她不能被徐家针对。
“可是我不愿意,既然我为父皇出力,徐家就不敢动我。”
第49章
惠帝掌政多年, 朝中大事早已不是徐家说了算的时候,柔瑾本来就是徐家的眼中钉肉中刺,即便对徐家的发难默不作声, 徐皇后也不见得会厚待她几分, 何况她现在已经出宫成亲再不用在徐皇后手下讨生活。
可是, 盛宠在身的皇家公主何至于此,话里少了女儿对父亲的孺慕之情。
贺固坦言:“是我无能。”
柔瑾失笑:“驸马哥哥何必这样说,咱们夫妻一体走出去都是两个人的面子,刘雪宗和徐家勾搭就是为了害我们两个, 你不便出手那就我来,不过我还希望哥哥军功卓著名震天下,日后我走出去不必靠父皇的颜面也能肆意妄为。”
这话着实大逆不道, 但说到底贺固先前传胪加平叛将军的名声也抵不过一个太宁公主驸马的名头, 眼前他无法阻止外人说三道四, 柔瑾再不出头,两人只得任人宰割了。
所以迎着贺固惊诧的目光她也十分坦然。
“殿下。”贺固握她的手时用了力道。
柔瑾垂眸:“驸马哥哥就当没听到我刚刚说的话吧。”
幸好闺房之内没有外人, 这等心思,她连最亲信的四宫女都不敢泄露分毫, 对他说得轻松随意,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信任。
贺固深吸气:“殿下的话我记到心里了。”
金尊玉贵的公主本就该荣宠无双,将她话里的四字默念一遍又不自觉微笑。
“殿下说得对, 只是殿下也不必因为顾虑我委屈自己。”
惠帝只是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对付徐家人,柔瑾给了他一把刀,惠帝自然磨刀霍霍向徐家,接下来就是两方势力的对战, 而徐皇后在不明真相前没有胆量直接威胁柔瑾的安危,她不敢承受惠帝的怒火, 尚有他运作的余地。
柔瑾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前世今生大有不同,她无法确定贺固多久才能拿稳权柄,迈出这一步为的也是自己,谈不上委屈。
皇家父女到底与普通人家不同,何况父皇已经收下她的投名状,说来是她醒悟的晚了。
贺固对上柔瑾清凌凌的双眸再无话说。
御史弹劾一事让太宁公主府出尽了风头,可实际上应该无人知晓本该得意的二人反而在一番言语后沉默相对。
在这风头浪尖的时刻隔壁将军的梅夫人使人知会柔瑾一事,贺大人即将前往东阳郡赴任,妻妾儿女也要随行,贺大人似乎是怕再留在京中会给公主驸马招惹是非,就连出京也是静悄悄的几乎无人知晓。
城门外下了马车贺家女眷已经候在三步之外恭敬行礼,等人抬了头柔瑾见贺月珠眼眶通红发肿。
察觉到她的目光,贺月珠一脸委屈,巴望着柔瑾问一句,可惜柔瑾一扫而过客气地同梅夫人话别,贺月珠不满地瞪向贺月芳,昨日惠帝传旨令贺家二爷入翰林院,贺月芳也顺理成章跟随父母留在京城。
贺月珠心中不满,明明贺固是父亲的儿子,陛下怎么让小叔做京官?
“公主嫂嫂……”若是公主开口让她陪伴左右呢?
柔瑾示意春樱奉上预备好的赏玩之物,对贺月珠的祈求视若无睹,梅夫人垂着眼眸余光扫向女儿暗暗摇头,稍后毅然拉着女儿上了马车。
贺大人率贺帆行礼请柔瑾先行回城未果后再度行礼上马离京,门客护卫家丁丫环前后围拢在贺家人前后不断移动向前,官道宽敞平坦少有树木遮挡,一行人最终还是成为远方的小黑点。
“天色尚早,殿下若无事咱们便到梅园赏景如何?”
柔瑾意外,惠帝交予他的事务比明面上来的多的多,二人大婚之后除去陪她参宴游玩的时光都在处置公事,她原以为他送完公婆便要回宫复命。
“极好。”柔瑾不会在外落驸马爷的面子,再说她此时很想散散心。
留在城门口的亲戚里梅云啸先行告退,他是今科榜眼尚未有任命下来仍要在京等待诏命。
贺家二夫人朝贺月芳使了个眼色,战战兢兢表示愿意侍奉公主左右又无意间流露早走要安生的心思,这母女俩一向知情识趣柔瑾并未为难,只问贺月芳是否愿意同去梅园玩乐。
“多谢殿下好意,只是府中杂事缠身,妾身改日再带月芳拜见殿下。”人家小夫妻俩游玩怎能让女儿插一脚忒不识相,何况贺家在京城的老宅正在修缮,他们一家不好继续住在侄子的将军府中。
柔瑾颔首:“也好,叔叔婶婶长留京中咱们亲戚也该常来常往,婶婶若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来公主府便是。”
贺二夫人喜出望外,这是公主的承诺!丈夫多年未回京却沾了侄子的光到清贵的翰林院为官,必然有不少人眼红,太宁公主殿下前阵子在京中名声大振,有殿下作保定然不敢有人再为难,她拉着贺月芳道谢,伺候柔瑾上了马车往梅园去后方回府。
梅园位于京郊也是一座皇家园林,惠帝御用,等闲人不得靠近,但这一回惠帝赏赐中特意声明太宁公主可无须请示直接入梅园赏景,算上太后皇后,她是第三个拥有此项特权的。
到了梅园春樱先下马车,夏桑在柔瑾身后护着她,只是掀开车帘才见立在外头的是贺固,仰头看着她,目光静谧温和,柔瑾莫名有种被讨好的愉悦,虽然她并不清楚贺固为何要讨好她。
纤细光洁如羊脂玉的手放到他手中,茧子先刮碰到那细腻的肌肤,柔瑾微微笑着,借力跳下车来时差点扑到贺固怀中又抓住他臂膀站稳了,被她带累的人稳重如山耳朵赤红。
一旁的春樱搬着板凳忍笑躲远些,不能说殿下是故意的。
柔瑾不会戏弄一次,拽着贺固边走边问:“驸马哥哥怎么突然有了闲情逸致请我到梅园来?这是诗中所说‘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么’?”
贺固握住她一双柔夷笃定要做谄媚取悦的驸马:“臣公务繁忙未能陪伴殿下玩乐,心中极是愧疚。”
这是默认。
但是这么说的时候心绪波动不止,咚咚跳不停。
柔瑾诧异之余正要调侃,余光看到一辆眼熟的马车正停在梅园门外,蹙着眉让人问了梅园守卫才知二皇子刘亢在一炷香前得惠帝允准到梅园散心游玩来了。
“咱们也进去吧。”
贺固扫见柔瑾脸上一闪而过的难色,敛下心底波动往前走。
梅园地势高,进了园子要上十几级台阶,路两旁遍植梅树,早梅绽出花蕾淡香飘逸,梅园景色扑面而来。
高台之上有一人矗立,披着狐裘神色冷淡,狭长眼睛望着拾级而上的两人冷冷笑了。
“真巧,在这里也能遇到皇妹与贺将军。”
柔瑾微微曲了个膝,贺固仿若不记得兴庆宫长廊下与二皇子的冲突,拱手行礼后仍旧站在柔瑾身侧保持护卫姿态。
刘亢瞥见笑意掺着些讽意。
就在柔瑾防备他的唇枪舌剑时刘亢态度大变,和和气气请他们一同赏梅,同行时柔瑾步伐稍慢这二人也都不紧不慢地陪着。
“宝爱看上哪支花?我给你摘了来。”
这位什么时候改性儿了竟然不对她冷嘲热讽的,柔瑾思忖着回应十分客气:“二哥别做折花之人了,我还是喜欢它们挂在枝头。”
刘亢挑眉,问起公主府的琐事直言再有内侍监的人阳奉阴违他会出手教训。
“我记下了多谢二哥。”
以柔瑾对刘亢的了解他忽然示好等同于无事献殷勤,也不知道他那笑面下藏着什么坏水,她不想辜负今日梅园景色克制地不去在意这股反常,三人行到假山上的凉亭,亭中已经燃起火盆茶水沸腾,刘亢施施然提起茶壶给三人各倒一杯茶,修长手指攥着提手青筋毕露。
贺固垂眸上前端过柔瑾那杯茶放到她面前并同刘亢道谢。
“驸马真是体贴入微,如此我也不必担心宝爱跟着你受了委屈。”刘亢噙着笑,见贺固端起另一杯茶面不改色饮下半盏后玩笑道:“驸马不怕我在茶中下药?上回在兴庆宫咱们可是打了架的!”
“二哥……”
桌下,贺固再度握住柔瑾的手:“二殿下说笑了,咱们亲戚间小打小闹何必当真呢。”
亲戚?嗤!
刘亢捏紧茶杯差些摔到贺固的脸上,一个驸马算什么东西也配当皇家的亲戚?
柔瑾看不惯他目光阴翳仿若下一刻就会犯了暴虐性情提刀砍向贺固,不由自主地向前倾身预备随时阻止刘亢发疯,贺固紧了紧握着她的手着意安抚。
凉亭下二皇子贴身伺候的小太监打断了这段僵持:“启禀殿下,您请的客人都到了。”
刘亢意味不明地瞟了一眼贺固,由怒转喜让小太监将客人请进来,且不等柔瑾离去便邀请他们二人一同参加宴会,等到了摆宴的曲水阁,一行结伴而来初初落座的年少男女面上仍残留匆匆行色,见到皇子公主行礼问安后后迅速言笑晏晏,刘亢令伎人奏乐,率领客人里的年轻公子吟诗作对。投壶射箭,曲水阁一时间好不热闹。
柔瑾粗粗看了一遍大部分人她都不认得,也不知道刘亢宴请这些人是何意,或许是被斩断东阳郡王府的力量所以想结交京城官宦子弟铺路?
贺固面无表情地剥了一颗橘子,剔除橘络后放入柔瑾手心。
第50章
柔瑾点了一位认识的少女近前陪她说话, 郑姑娘出身荥阳郑氏端庄大方兼具乖巧温柔,听柔瑾夸她首饰精巧还红了脸。
“阿巧,二哥特意请你到梅园来所为何事?我与驸马贸然前来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郑巧蓦地红脸:“二皇子殿下刚刚才让人到府中知会臣女到梅园赴宴, 能在此处见到殿下是臣女之幸。”
咦, 难道不是刘亢相看皇子妃?
橘子清凉甘甜, 柔瑾一瓣一瓣吃着,刻意提起太后皇后为二皇子遴选皇子妃的事,刹那间郑巧脸色微白,试探地从柔瑾脸色中辨别出宫中长辈的喜好, 郑巧倾心刘亢不是秘密,但前世成为二皇子妃的人并不是郑巧而是她的妹妹。
传闻前世徐皇后从中阻挠婚事,荥阳郑氏声名赫赫, 郑德妃在宫中势大根深再加上宫内外都知惠帝最宠爱的儿子便是二皇子, 若是让二皇子娶了郑家女儿那太子的胜算就更少了, 遴选皇子妃时郑巧生了疹子不宜出门,太医断言这病还会留疤, 郑德妃属意郑巧做儿媳,可惠帝不愿意给儿子娶个容貌有瑕的皇子妃, 因此定下郑巧一母同胞的妹妹。
此事一过郑德妃与徐皇后针锋相对势同水火,郑德妃常到惠帝面前哭诉,谣言剑指徐皇后从中作梗、陷害贵女, 徐皇后大怒整顿后宫,那怒气不像是假装。
刘亢大婚后出宫建府,柔瑾出宫观礼回来不知怎么也生了疹子,惠帝令太医诊病还派过来一位老嬷嬷代他精心照顾, 柔瑾因出疹子发热醒醒睡睡,朦胧间察觉到那嬷嬷正在给她涂药膏, 药膏大约有止痒镇痛的作用,柔瑾睡熟第二日疹子便渐渐消退,太医诊脉之后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叹公主殿下身体健壮,那位嬷嬷不日便离开明珠阁,之后不知所踪。
郑家小妹体弱多病,二皇子发个火就能将她吓的瑟瑟发抖病情加重,柔瑾出降前一年这位二皇子妃香消玉殒,毁了容貌的郑巧听闻妹妹去世毅然落发为尼。
那时二皇子、郑家、郑德妃与徐家掐做一团,徐家势大,可郑家联合世家权贵也足够他们伤筋动骨,另外,郑家得胜却是忠君爱国的人家,那么由刘亢婚事盘旋两年多的世家纷争最终谁能得利呢?
前世柔瑾蒙着眼睛堵上耳朵做受宠无忧的公主还觉得父皇日子艰难,却忘了从始至终惠帝都是掌管天下的至尊君主,不止妻妾,连儿女也是他棋盘上的棋子。
父皇被徐家压制多年,如果可以除掉徐家,有什么是不能做的呢?
至于她,是为了彰显自己对徐家的厌恶那些微不足道的反抗,还是真切思念心上人所生的不能团圆的儿子?
柔瑾忽然走神不说话。
郑巧还以为哪里冒犯:“殿下?”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二哥疏阔的性情累着了贵客,或许是他挂念谁想迫不及待见到吧。”柔瑾不以为然的调侃让郑巧一张小脸真真切切变成了红布,前世郑巧的妹妹去世后郑德妃本有意让郑巧嫁给刘亢做继皇子妃再续前缘,因着郑巧容貌有瑕,郑德妃的善意可谓是天大恩德,但郑巧却没有同意。
后逢母妃祭日柔瑾到相国寺拜祭的路上偶然见过随师父讲经的郑巧,落了斑点的脸上仍旧难掩清秀俏丽,只是两眸死气沉沉,生无所恋。
到这种境地自然也就没了以后。
刘亢看二人相谈甚欢很不顺眼,甫要开口打断,贺固再度阻止他,宴会上有一位公子要为大伙儿舞剑助兴,他让人拿来佩剑要与人比试。
“二皇子殿下不会反对吧?”
“……不会,谁不知道贺将军文武双全。”刘亢皮笑肉不笑。
贺固恰好对上柔瑾的目光,笑一笑随之提剑上场,舞剑的公子出身武将世家,能与边疆立功的将军比武实乃天赐良机,二人的舞剑比试多了七分凌厉,刀光剑影英姿勃勃。
柔瑾看的目不转睛,毫无疑问,最后是贺固获胜。
“驸马赢了!”柔瑾自然而然朝贺固走去,刚瞧见他额头冒了些汗却见贺固不动声色地拿走她手中手绢,抹了抹汗。
一众人中只有他们是夫妻,很不好意思多看他们的互动。
郑巧更是眼含羡慕,太宁公主与驸马新婚没多久,从前也不相识,仅仅相处这些时日就有这般深情,二皇子表哥性格冷清,虽然不会做到贺驸马这种地步,想来也差不了多少吧。
“殿下与驸马真好。”
柔瑾笑盈盈:“阿巧将来也会有如意郎君。”
刘亢的婚事不算关键但却容易打成死结,徐家的事还是要由惠帝去头疼,不然怎么显得出贺固的用处,他们这些子女总是一同长大,能少些纷争总是好的。
就算不能柔瑾也想少些波折,最后各凭本事见真章。
此时柔瑾并未意识到对贺固成为最终赢家的笃定。
离开梅园时刘亢脸色阴沉到极点,上马后连声招呼都不打率众仆从消失在云雾中,郑巧忍着失落朝柔瑾屈膝行礼。
柔瑾扶着贺固手上了马车,晃晃悠悠走出老远又想起什么。
“驸马哥哥,二皇兄今天可还有为难你?”
贺固笑容温柔:“虽然二皇子性情古怪了些,但应该对我没有恶意。”
那就是明知道现在动不得贺固,还要找人来比武挑衅?柔瑾暂抛下疑虑说起刘亢与郑巧的婚事:“上回入宫太后还让我留意京城适龄的姑娘,想必过不了几日就会传我入宫,今日我算是阴差阳错完成了差事,阿巧就不错,和二皇兄亲上加亲。”
“殿下说的是,咱们只等陛下圣裁,早晚能吃上喜宴。”贺固还在给柔瑾剥橘子。
柔瑾无意识吃下他递到唇边的一瓣忽然笑了,拿过他手里剩余的橘瓣示意贺固张口,他不知所措的照做。
“甜么?”
贺固迟疑的点头,咬破橘子之后才知道为何,柔瑾噗嗤一乐,将橘子全部喂给他吃,他全程面不改色,莫名让柔瑾心情舒畅。
好在柔瑾没有过分欺负驸马,二人分吃这颗酸橘子后再没贺固劳动,梅园宴席精致可口但柔瑾无心多用,这会儿腹中饥饿只想尽快回公主府饱餐一顿。
但是春樱她们不曾察觉仍是按着正常食量布菜,柔瑾犹豫片刻放下筷子漱口没有放纵自身。
贺固眉眼微动最终一语未发。
膳后他回将军府听涛苑处理公务。
小河在书房等候多时。
“二皇子何时从宫里出来,到梅园所为何事?中途可出了什么事?”
“回主子的话,二皇子巳时末出宫门,约了郑家公子到梅园赏花跑马,出城路上遇到二老爷的马车还与二夫人说了几句话,听闻您与公主殿下也去梅园便折返回郑家下帖请人到梅园来,小人听说因为走得急路上有一位公子马术不精掉队五六丈,二皇子直接命他回府学姑娘绣花。”
贺固抽出宝剑拿棉布擦了一遍:“二皇子现在可回宫了?”
“不曾,他从梅园出来便往工部监造的王府巡视,现下正在和工部侍郎饮酒。”
“退下吧。”
书案上宣纸空无一字,贺固磨墨蘸笔一一写下宴会上出现的人名,眸底寒光烁烁,随手又将宣纸揉成一团扔到火盆中直至烧成灰烬,片刻后他神色平静地离开听涛阁。
冬日寒冷漫长,柔瑾沐浴后披头散发,春樱怕她着凉硬是拉她坐到火盆旁直到蒸腾掉发尾最后的水汽再一下下梳顺,夏桑端上一盏红枣茶送到柔瑾口边,秋实冬藏轻声细语禀报今日府中杂事,四人就爱围着照顾柔瑾,她乖乖的也不反驳。
春处理完正事春樱想起梅园一幕忍不住抱怨二皇子搅扰好事。
“殿下与驸马好不容易单独相处,二皇子叫来那些人呜嗷喊叫乱糟糟的让人讨厌,他往常也没有这样事事都拉着您,今日这是怎么了?”
陛下的皇子公主年岁相当年幼时兄弟姐妹一起玩耍,二皇子性子独又蛮横,看不惯她们公主受宠时常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好在陛下护着公主从未让人欺负她,可等二皇子长到十一二岁便越发看公主不顺眼,冷嘲热讽挑刺找茬,就是见不得他们公主好过,难不成现在公主出阁了,二皇子又想起兄妹情深了?
呸,就是为了拉拢她们公主!
冬藏性情应了这个名字,此时也有些犹疑:“殿下可不要轻易……”
夺位之事波谲云诡,陛下又在春秋鼎盛之年,公主持身中立才能保住圣心,将来不管哪位兄弟登位也不好苛待公主,可是话说回来若是新帝性情狭窄记恨公主此时没有出手相帮也是祸事,唉,若是贵妃娘娘没去那么早或者公主有个兄弟,就好了。
柔瑾将四人神色尽收眼底:“咱们先过好眼下的日子,横竖现在公主府没人敢欺负。”
也是,再多担忧惊惧也得等好些年后呢。
外头守门的丫鬟来报驸马回来了。
柔瑾看了眼滴漏,二更了,比往常回来的晚些。
贺固一改往常平静温和,疾步入内放下食盒拱手禀报:“殿下,方才门卫传话五城兵马司的人正在街上追捕刺客,听说是二皇子殿下留宿宫外遇到了刺客。”
不知怎么的柔瑾径直将目光落到食盒上面。
“那是什么?”
“板栗。”
揭开食盒一股甜香瞬间侵袭而来,令人口舌生津。
柔瑾果断决定:“我先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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