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五城兵马司的人并不知二皇子伤得重不重、刺客是谁, 不过柔瑾并无担忧,宫里风平浪静也没挂起白幡足以证明刘亢性命无碍。但是公主府知晓了此事便不能没有表示,到宫里溜达一圈也不会吃亏。
一大早公主府的马车徐徐朝皇宫而去, 比往常稍显焦急, 随行在侧的驸马爷也一脸凝重, 马车内倒是另一幅景象。
柔瑾专注认真地低头对付一颗板栗,春樱用手帕托着一粒剥好的板栗仁服侍她吃下。
“殿下还是让奴婢剥吧?”她们殿下哪里做过这种事,一双纤纤玉手指甲都没染过蔻丹浑然天成如羊脂玉般,剥板栗那不是大材小用嘛!驸马买的炒栗子当真这么好?
“不用, 你再给我一颗。”
春樱无奈。
这样走了半路,柔瑾仔细端详手里这颗虽然坑坑洼洼但好歹完整的板栗,然后循着马车车帘瞧了一眼, 贺固骑马守在她视线可及的地方, 察觉动静之后立刻夹了夹马腹朝这边来, 柔瑾示意他伸手。
贺固不明所以但下意识照做,一颗小小的板栗落到手心, 再抬头车帘早已飞快落下。
“谢殿下。”
马车里柔瑾迎着春樱调侃的目光用帕子擦手,理直气壮的控诉:“谁让你们昨晚上没让我吃饱呢。”
对, 就是因为她们布菜少了,所以驸马才会出府给公主殿下买炒栗子,那么, 以后也可以这么做了?
春樱仿佛察觉到了真相于是利索道:“殿下教训的是。”
以后还要知情识趣不要打搅殿下与驸马相处。
柔瑾可不知道自个儿宫女心里在想什么,双手抹匀脂膏也就到了宫门口,下马车时她换上焦急不解强撑镇定的神情。
“我乘轿去松鹤殿,你还要到兴庆宫复命, 别送了。”
“是。”
贺固毕恭毕敬。
贞华大公主落后半步正好看到这一幕,扶着腰上前追上柔瑾, 她不敢再喊宝爱殷殷叫了声四妹,还未再说什么柔瑾福身还礼便上了候在一旁的暖轿,贞华大公主落在原地脸色难看,她可没有入宫乘轿的尊荣。
哼,能显摆的也只有这份尊荣了,以后谁说得准呢。
二人一前一后去往松鹤殿,太后因二皇子遇刺一事受了惊吓精神不振正在用汤药,行礼后令贞华大公主去柳嫔宫里,柔瑾留下侍奉亲自给太后喂药,刚喝了一勺,就听外头禀报徐皇后求见。
太后不欲见她,只让掌事女官去问徐皇后求见所为何事。
市井传言刺杀二皇子的人不敌逃脱之时去了承恩公徐家的倒座房。
徐皇后拜见太后之事很快送到兴庆宫案头。
今日无朝会,惠帝自觉被徐皇后坏了他品茗的好心情,等梁明雨将贺固带进来才露出一丝笑意,行礼问安后说起二皇子遇刺的事。
“左胳膊被人划了一刀,太医看过说没什么大碍。”二皇子性情肆意又领了进出宫门的腰牌,平日出宫时常带数十个侍卫留宿在外,京城各大酒楼的掌柜也能认得他,若是被人掌握了行踪刻意刺杀也不稀奇。
惠帝不以为意,东阳郡王等人已被处置,京城的动静尽在他掌握中,何况此事真假尚未可知,他正欲招手让人坐下谁知贺固进门便撩袍下跪,梁明雨见状迅速带着太监宫女退出去,这令惠帝极为不悦。
“子度,朕不是说过你我之间无需如此生分,朕不想看你跪着。”
贺固越发的忐忑不安:“陛下请听臣说明缘由,昨晚二皇子遇刺一事兴许和臣有关……”
“怎么回事?”
“臣因琐事和二皇子打了一架,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把二皇子打伤了,让那贼人找到了可乘之机。”
惠帝放下茶盏:“他那个性子,是做了什么欠揍的事?”
贺固怒起来面无表情:“昨日臣和公主到梅园游玩巧遇了二皇子殿下,原本谈天说地一切都好,可是二皇子清了一些公子姑娘来梅园,还让人舞剑赋诗助兴,公主纯善可爱并不知二皇子是何意,晚间臣出府采买又遇到了二皇子,他提起白日的事,臣一时忍不下心中怒火便和二皇子打了起来。”
“什么?”
灯不挑不亮话不说不明,惠帝略微一想就知道二皇子做了什么事、怀有什么目的,咬牙切齿地拍到茶水从杯子里震出来。
“这个混不吝的东西!朕看你应该打断他一条腿!”
大约是越想越怒惠帝径直起身:“来人——”
“陛下!”贺固即刻阻止:“陛下,此事不宜声张。”
这倒也是,惠帝挥退梁明雨后皱着眉扶起贺固:“宝爱是朕养大的,她是最合适你的妻子,你这般为她着想朕很是欣慰,看来你们二人感情甚笃,朕也放心了。”
只是这么说着到底心里不舒坦,思及徐皇后到松鹤殿的回禀惠帝一字一顿的对贺固承诺朕这就去给你出气。
贺固不发一语,他还要去当值。
*
松鹤殿宽敞明亮,正殿大门离宫门较远,冬日又在殿门口加了门帘围挡,可就是这层层阻隔柔瑾还是能隐约听到徐皇后大义凛然的尖锐发声。
“……臣妾请求太后允准彻查宫中防卫……”
太后眼不花耳不聋,等掌事女官来报时低声唠叨:“皇后是后宫之主,往日整肃后宫不见她来禀报哀家,今人之事更是平常,让她自行处置吧。”
柔瑾心知肚明太后看不惯徐皇后,先帝在时太后有宠无位,后宫里说不上话,好不容易惠帝登基做了皇帝,又有把持大权的徐家,太后在宫里也只是荣养,摆着好看,每逢徐皇后想要对外表露孝悌仪表便会拉上太后,太后无有不从,今日竟公然讥讽徐皇后看来行刺之事对徐家不利。
何况徐家行事一向跋扈,今日伏低做小必有所图,柔瑾不以为她真是来认罪的。
但掌事女官依照吩咐匆匆去了殿外。
太后只当徐皇后不存在般与柔瑾闲话家常,柔瑾象征性提及二皇子受伤要去探望,果然听太后说起郑德妃宝贝儿子正亲自守在二皇子身边,不愿旁人打扰,柔瑾乐得省事。
“宝爱,上回哀家让你留心宫外好人家的女孩儿可有结果了?”
太后与郑德妃关系融洽,亲力亲为操心二皇子婚事对孙儿的拳拳爱护之心昭然可见。
柔瑾露出难色:“不怕皇祖母笑话,如今我才理清楚公主府的琐事,出门赴宴那些夫人太太都当我还是个小孩儿,权贵里谁家女儿、婚配与否这等大事都不同我讲,若要让我去找闺中相识的小姑娘玩耍人家更要笑我不知事了。”
太后听的发笑:“不要心急,说不准人家也发愁怎么和你亲近。”
柔瑾借机讨教了一些人际往来的招数,太后蛰伏宫中多年精于人情人心,同她说起这些渐渐地脸色红润起来。
惠帝驾临时徐皇后仍不肯从松鹤殿离开,掌事女官两头为难,既不敢去打扰太后也不敢直接赶走徐皇后。
徐皇后对惠帝恭敬有加,自称徐家的冤枉。
“徐家是否冤枉朕心中自有决断,太后身体不适你身为一国之母不说尽心伺候还劳动她听你喊冤,往日也不曾见皇后殷勤贤惠,今日这又是何必?”
“陛下,臣妾冤枉,徐家冤枉啊!”
惠帝冷哼:“你有功夫喊冤不如让你的好父亲好兄弟尽快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他甩袖子进了松鹤殿,丝毫不顾徐皇后仍旧跪在原地是迎驾的姿势。
殿内太后已经下床在殿中走了个来回,惠帝瞧见是宝贝女儿哄的太后舒心不能更满意。
太后忧心忡忡:“天子脚下竟有人敢行刺当朝皇子,若是不抓住刺客严加惩治必会令贼人愈发猖獗!皇帝你想想,先有宝爱出游被人行刺,后来她建了公主府还有刺客,这京城里的治安何时差成这样,你是万圣之躯可也是我生的骨肉,每到夜里我想起这些就不敢睡啊……”
如果真的有人武艺超凡能闯到皇宫里来又该如何?
惠帝一扫轻松惬意之色郑重道:“母后莫忧,朕已经让驸马去查了,有朕在此谅那宵小也不敢造次!”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武功高强的人和巧合,但多的是人故弄玄虚。
太后转忧为喜,柔瑾还同惠帝陪太后到御花园赏梅,太后的旧疾都好了大半,谁也不知道第二日大朝会御史上奏徐皇后每日到松鹤殿问安为太后熬药侍疾孝行可表,是国母典范。
类似的奏章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柔瑾在公主府内听到这传闻时呆怔片刻,这才符合徐皇后的做风,只是惠帝与太后总是容易忘记,现下应该悔不当初了。
当年徐皇后放话,不是谁都能受得起她的跪拜。
先前有东阳郡王府的事挡在前头,惠帝雷霆手段震慑了藩王刚风光得意了一阵子,徐家却故态复萌狠狠朝他脸上扇了一巴掌,就差当着惠帝的面说这世道这皇权还被他们捏在手中,京城阴晴风雨还看徐家。
第52章
京城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又很快放晴, 暖和少风,但惠帝病了,本在病重的太后忧心儿子撑着病体到兴庆宫探望, 这么一折腾她的病却好了许多, 徐皇后率嫔妃到松鹤殿请安时也顺利见到了太后, 众人和乐融融说起皇子公主们的婚事,还顺带给三公主定下明年二月的吉日出嫁。
徐皇后贤惠大度,上表奏请太后与惠帝恩准筹办明年选秀之事,愿广纳美人为惠帝充盈后宫, 也要从中挑选灵秀女子给二皇子、四皇子选妃。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徐皇后用的得心应手,柔瑾许久没见这手段了,早年惠帝依赖徐家, 双方尚能和睦相处, 徐家不会驳帝王脸面只会软中带硬要求惠帝按照他们心意行事, 百官任免、边疆大计、赈灾放粮等等多是徐家一派官员做主,惠帝与徐皇后的争锋更多体现在后宫嫔妃谁人得宠一事, 上一回徐皇后出手还是六七年前。
后宫妻贤妾美,选秀的风声瞬间压过二皇子遇刺一事, 惠帝得病更像是天气变化引起的风寒发热,群臣上表关心、后宫太后嫔妃延医问药。
谁也不会揭破内情,或者说习惯了。
每每此时柔瑾便觉得与惠帝同气连枝, 惠帝也习惯召她陪伴左右、给予诸多赏赐,这一回应该不一样了吧,亲生儿子回来了。
梁明雨到公主府传旨,抬来金玉饰物、十二筐瓜果贡品并称陛下想念公主特下旨请她入宫赏画, 贺固奉命到京西大营巡查这一日恰逢他休沐,梁明雨笑的恭恭敬敬请他一同前去。
贺固虽领了宫禁宿卫大将军的职能在宫廷行走, 但这职和当初做柔瑾武学师父一样在宫里皆是虚职,旁人皆以为惠帝是要卸下贺固西北征战的军功将人养在京城做清闲驸马,实际上贺固还担着云麾将军的军务,边疆暂无战事,设于京西大营拱卫京城皇宫安危的禁军才是惠帝的心腹,惠帝将这个位置交予贺固是无需言语的信任,徐家越是挑衅,惠帝越是想看到他的神兵利器。
二人再度一起入宫,刚到兴庆宫殿外梁明雨就乐颠颠的来迎,柔瑾还瞧见二皇子跪在地上。
“梁公公,这是怎么了?”
梁明雨讪讪道:“二殿下犯了些错,陛下让他在此反省一二。”
兴庆宫人来人往刘亢跪在此处不消半日就能传遍前朝后宫,惠帝气极也顾不得这是他往日最疼爱纵容的儿子了,
柔瑾路过刘亢身旁缓缓停下脚步,冬日严寒,他不知跪了多久俊逸面庞上透着青白微微发抖,眼尾挂一抹红意,抬眸看来狠戾依旧。
“宝爱来了。”他克制着平静问道。
“是呀,只是不巧不能与二哥闲聊了。”
柔瑾微微屈膝示意,贺固落后她一步也对刘亢拱手示意,对着他那双血红眼睛淡笑。
刘亢紧握双拳,那晚也是如此,他在宫外留宿冷不丁遇到贺固才一言不合打了起来,此人对宝爱看似百依百顺,实则心高气傲,他一时相岔另找了人冒充刺客将脏水泼给徐家,惠帝肯定乐见其成,但没想到徐皇后会玩这一招。
现下惠帝迁怒于他,他只能认栽。
贺固……
兴庆宫内
柔瑾陪惠帝下了一局棋便借口棋艺生疏让贺固代他执子,她旁观指导。
惠帝笑容宠溺:“观棋不语真君子!”
“父皇此言差矣,儿臣乃灵秀女子聪慧美貌并不想当君子。”
“你啊!”惠帝无奈:“子度,她在府中可也如此?”
贺固垂着眸笑意深浅:“殿下活泼灵秀,臣,见之忘俗。”
明明是随口之言柔瑾竟然听得脸热,惠帝本事打发烦闷才叫了他们此时瞧着这一对小儿女却也真的心情舒畅了不少。
“你们这般,朕也放心了,若是能早日给朕生个孙儿抱,那朕再无别的盼望了!”
“父皇!”
柔瑾跺跺脚装作气恼的走到窗边,天色越发阴沉怕是又要下雪,刘亢还跪在殿外,寒风吹起他不算厚重的衣衫整个人显得愈发惨淡,刘亢仿佛能察觉到她目光也朝窗边看来,柔瑾无声无息立在那儿,恍若未闻。
一盏茶后后宫的郑德妃心疼儿子不顾阻拦来到兴庆宫陪儿子罚跪,谦王也就是大皇子也听闻此事忙忙进宫为兄弟求情,四皇子刘乘和他前后脚到达,最后是太子刘宸姗姗来迟。
这些人衣着华丽瑟瑟发抖跪在兴庆宫殿外为刘亢求情。
贺固谨守外臣本分并不多言,只是有些忐忑不安:“陛下……”
惠帝知晓此儿纯善,那一双眼睛与去世的贵妃极为相似,他这么欲言又止的一句比殿外那些人都要重,他长叹一声令梁明雨宣旨,虽免了刘亢的罪过但也收回了他的出宫令牌,命他禁足三月不得擅自出宫。
算了算,明年选秀就在三个月后也就是说等刘亢禁足出来就要出宫纳妃了,那郑家姐妹谁能入选?
郑德妃还欲求见惠帝,但惠帝拒而不见,她失魂落魄地望着兴庆宫大门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单薄脊背挺的笔直。
其余求情的人各有惩戒,先前谦王在王府宴请弟妹牵连柔瑾遇刺被罚之后一直不得惠帝待见,此番进宫求情更像是给自个儿刷一层爱护弟妹的贤王名声,惠帝罚他们兄弟抄书反而让谦王松了口气,领命后一言不发的离去,四皇子和太子刘宸对视一眼也乖乖回到各自居所。
兴庆宫前再度冷清下来,最后一盘棋以贺固险胜告终。
贺固要请罪,惠帝却兴致不错:“子度虽不是朕所出但朕确有亲自教导他的棋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朕真是高兴。”
这么说完又有重赏。
贺固也因此愈发忙碌起来,惠帝借故清洗禁军及五城兵马司还下了数道诏令调任地方官,甚至有一两位徐家一手提拔起来或是有意向徐家投诚的封疆大吏,柔瑾听过惠帝念叨这些人也都不藏私的转告贺固,虽然他可能已经知道了。
驸马在外忙碌三两日才得闲回府一次,再加上天冷风寒柔瑾借着月事不畅报病窝在公主府不再入宫,但这事余波犹在,二皇子禁足五日之后郑德妃下令命娘家侄女郑巧入宫陪伴,宫里递出来消息郑德妃同太后坦白想要郑巧做二皇子正妃,还要和惠帝求情请他允准。
想必惠帝对二皇子太冷情让郑德妃心中不安,都不愿让侄女等到年后选秀走个过场,徐家和郑家正式成对头,前世惠帝那些手段也就没了用武之地。
当时梅园一聚是事情起因,可柔瑾认真回想忽然意识到主导此事的不是刘亢不是徐家更不是惠帝,有人站在局外不动声色。
*
贺固迎着风雪回到公主府时华灯初上,柔瑾正靠着引枕看话本,先听到了来人脚步声,他在纱帘外顿了顿敛去身上风雪才进到内室,照旧拱手行礼。
柔瑾浅浅一笑:“早就和驸马哥哥说过只有咱们在的时候不必如此,你用过晚膳了吗?我命人在厨下温着几道菜现在端上来?”
“殿下晚膳用得好么?”
不等柔瑾回答贺固牵着她的手走到桌旁:“殿下陪我再用一些吧。”
春樱等人倒是欣慰,公主近日来食欲不振有驸马陪着多用一些对身子好,就连膳后端上来的一小碗燕窝也未拒绝。
柔瑾吃了两勺彻底没胃口,怕其他人还要劝直接端着碗勺送到贺固嘴边,他耳朵一红愣愣的但还是下意识张嘴,反应过来之后自己拿起碗一口气吃光了。
呆呆的让人发笑。
直到上床安歇贺固一身雪白亵衣站在床前任柔瑾目光打趣,柔瑾忍不住好奇他脾气到底有多好怎么都不知道生气,明明应该是太子之尊的人啊。
贺固放下床帐躺到她身旁:“不认得我了?”
“那倒没有。”
柔瑾侧身躺着习惯性拉住他的手把玩,贺固本想躲开,近日天冷风大他行走在外难免双手粗糙皲裂,手心老茧发硬自己都觉着有碍瞻观,更怕剌到她一双青葱玉手,可她好像没察觉到似的还兴致勃勃抠了抠老茧。
痒痒的触感立时让贺固想到了不该想的,他单手枕到脑后不敢让她知道这份心思,回府时便知晓她月事刚过,他放下一件心事的同时又有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感觉。
柔瑾自顾自玩他的手:“白日大皇兄府上的管家来送喜信说是大皇嫂诊出两个月的身孕,先前父皇罚他抄书就已经心软了,这下子有了喜讯父皇应该很快会松口。”
谦王府现在还没落到前世凄凉境地,大皇兄忠厚仁孝必会明白此前一事乃父亲受辱不得已而为之,自会和惠帝同仇敌忾,而惠帝又怎么会亏待亲生儿子呢?
这对贺固来说不一定是好事,而她先前襄助大皇兄……
“这是好事,陛下早就盼着下一代皇子皇孙,谦王殿下居长,若是能为陛下生下长孙更是大功一件,咱们给谦王府送什么贺礼合适?”
柔瑾仰头看他脸色确定是真的操心人情往来琐事,她摇了摇头。
“那我让李总管挑了些寓意好的金玉瓷器明日送去?”
“好。”
二人闲谈间靠在一处暖意融融,柔瑾渐渐发觉贺固身上的异样,偏他一直忍着,她抬手拨了拨,贺固呼吸急促,忍无可忍地翻过身来。
第53章
大半个月没有亲密, 贺固颇有些恋战迟迟未能结束,柔瑾难耐地搂住他肩膀叫了声哥哥才让他功成身退,叫了水来, 贺固不假手他人亲自拧了帕子给柔瑾擦身, 柔瑾昏昏欲睡蜷在他那半边床, 贺固上床来时犹豫片刻仍是没敢动她,小心将人圈在怀里。
这堵胸膛结实可靠,舒适温暖的惬意让柔瑾恨不得立刻沉入梦乡也就没听到贺固迟疑的喊了声殿下。
翌日清早柔瑾感受到床畔有细微的动静,迷糊地睁开眼呢喃了句话。
贺固俯身到她耳边:“今日早朝, 我得进宫回禀陛下,晌午就回。”
他在公主府从不用女婢,窸窸窣窣穿衣束发又到净房很快收拾妥当, 离开前到内室看了眼柔瑾, 其实这时候天光暗淡根本看不到什么, 柔瑾缩在里头只感觉到床帐撩起一条缝,他给掩好被角便放下去, 交代春樱候着公主起身,随之是关门声。
被窝里少了一个人暖烘烘的热意也渐渐褪去, 柔瑾懒洋洋翻个身裹紧松开的亵衣,身上干净清爽,那些东西被他悉数揩走擦净应该没有半分遗留, 初时她不懂,现在她不会不明白那些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可能父皇的期待总要落空。
柔瑾磨蹭到天光大亮才起身,李总管已经备好送给谦王府的贺礼等她过目核对,春樱呈上来问时她一眼没看。
“驸马看过定是合适的, 去吧,替我看看大皇嫂可好。”
“是。”
晌午前伺候的人都有些小心翼翼, 贺固回来时夏桑忙不迭报给柔瑾,他进来时柔瑾正听春樱回禀谦王妃的怀相。
“王妃娘娘说她也很挂念殿下等怀相稳了就来咱们府中做客。”
柔瑾失笑:“大皇嫂也太客气了,该是我去拜访她和大皇兄。”
大皇兄夫妻本就谨小慎微,经过她被刺杀一事更有些胆战心惊,毕竟她从前被贤妃养过一阵,兄妹关系非比寻常,只是这个节骨眼上她不好和任何皇子有过多来往。
春樱称是:“奴婢也说殿下盼着抱小侄子。”
“辛苦你跑一趟,先去歇着吧。”柔瑾这才看向下朝回府的贺固,见他立在一旁颇有些诧异,公主府规矩大公主金尊玉贵,但她也一而再再而三礼遇于他就连跟随她多年的心腹宫女也不会像普通宫人那般瞧不起驸马,他却还是谨守礼仪像个寄人篱下的小可怜儿。
“驸马哥哥怎么不坐?”
贺固恍然回神:“我在想选的贺礼可还合殿下心意。”
方才一进门他便察觉柔瑾不大对劲,往常他回府时她碍于身份不说起身相迎也会笑颜以待,今日却只是冷淡地瞟了他一眼,就像那天拜祭贵妃陵寝时她得知赐婚一事立刻对他重重防备,没了待武师傅的亲切。
柔瑾却在这转瞬之间想通此事,贺固诸事在身且身世复杂,今生和前世已经大不相同,贸贸然生个孩子兴许会影响他的大业,而她也不确定是否要和贺固生个孩子,之所以不悦是因为被人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傻子。
“驸马选的再合适没有了。”
侍女们本打算速速退下给二人闲聊余地,谁不知道驸马今日特意留在公主府陪伴殿下,哪知门房来报三公主来访,柔瑾一身居家打扮俨然不适合姐妹见面,入内换了装扮对候在一旁的贺固歉意笑笑。
贺固善解人意的表示要去书房。
三公主刘晴好已被下人引到花厅茶点伺候,柔瑾到时她难得有几分不好意思,半是戏谑半是复杂道明缘由:“我刚问了夏桑说驸马正在府中,我不会打搅你们夫妻相处了吧?”
柔瑾反问:“你觉得呢?”
“打搅了也这样了。”刘晴好满心郁郁:“我刚去大姐府她还卧床不起,同我说句话就要痰盂,连口水都喝不下,我看得心烦就到你府上来,看在我就快嫁人的份儿上你就担待着吧。”
贞华大公主有孕害喜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柔瑾与她不和并不曾派人到府上瞧病,此刻反而生出几分暂不用怀孕生子的庆幸,就算要生也得是值得她付出半条命的存在。
柔瑾不欲多谈大公主之事转而问起刘晴好的婚事,宫里动静颇大,皇家没有普通人家一年不能落两次花轿的规矩,当年生孩子挤作一团,如今婚嫁也势必接二连三,三公主婚期定在明年二月,二皇子刘亢大约在四月娶亲,楚淑妃不甘落后也要四皇子刘乘跟哥哥一样四月娶亲,五公主刘玉楠的婚事则没有任何悬念,惠帝依照丽嫔遗言不日宣旨命她出降外祖家表哥。
三公主玩味道:“她费尽心思搭上皇后、在你面前扮可怜,可就是没胆子和父皇说一句不想嫁表哥,倒是知道谁不好糊弄。”
五公主生来就是曲折迂回的性子,五皇子夭折带走丽嫔之后她这毛病愈发厉害,但大家同在后宫挣扎生活难说谁性子好性子不好,柔瑾无动于衷是她不喜被人愚弄也是因为前世刘玉楠嫁到外家后过得不错,说到底是姐妹情有限。
不过柔瑾惦记的另有其人:“咱们都有了着落,皇后娘娘不为二公主打算说不过去吧,你在宫里可曾听到什么动静?”
前世惠帝言明舍不得柔瑾早早嫁人,徐皇后赛着来以担忧女儿体弱为由未曾给二公主订下婚事,直到排行最小的五公主出阁一年后朝臣上表催促惠帝为二公主四公主择婿,徐皇后这才说出中意的女婿人选,奢豪至极地赶在柔瑾之前将二公主嫁了出去,后来惠帝知晓徐家曾暗地里派人到男方家言明不得擅自婚嫁。
“我就是来和你说这个事的,憋死我了!”刘晴好不由自主地拿起瓜子边磕边小声说:“你知道今年进京赶考的举人还没走光吧?前日皇后娘娘宣我赴一场小宴,我到那儿才知道宴上有四位家世不凡的举子随徐家少爷进宫赴宴,明着是赴宴实际上就是给二公主相驸马,二公主比我知道的还晚当时扭头要走,但是皇后娘娘心腹嬷嬷都拦着不许她走,她就躲在宫女堆里不肯见人。”
她一脸没看到热闹的可惜。
二公主心仪楚国公世子楚维是宫里人尽皆知的秘密,但楚家有楚淑妃和四皇子,明面上从没有归顺徐家的意思,前是柔瑾也是在最后琢磨出楚家是徐家一张底牌,即便如此,二公主也不可能嫁给楚维。
柔瑾问了都有谁,亏得三公主在这事儿上机灵,稳稳说出四位举子家世姓名,其中就有二公主的未来夫婿。
“想来二公主的喜事也不远了,我亏了,嫁得早赔出去好几份厚礼。”按排行算柔瑾比四位兄姐早婚,前世待字闺中每逢喜事均是从库房挑一件拿得出手的珍玩做贺礼添妆,如今是是一府之主自然不能像未出嫁的小姑娘般浅浅随一份心意。
三公主抓住时机:“那你可得好好准备给我的添箱!”
柔瑾应是,又听三公主唠叨宫里的是,她虽在明珠阁留有人手但传出来的消息有限,像皇子公主以及后妃之间不经意的琐碎小事不如从前知道的清楚。
“……前日父皇病刚刚大安七皇子又病了,父皇特意到良妃娘娘宫中探望七弟可是良妃生生在宫门口拦住父皇,说是怕过给父皇病气,后来父皇坚持亲见七弟,没过两日七弟就病愈特意到兴庆宫谢恩了,我还听到有人说这是七皇子和父皇父子连心呢。”三公主不怀好意,七皇子八皇子还有六公主与他们年岁相差较多,而七皇子是打破徐皇后断层所生地位不凡,在父皇心里可是挂了名号的,她诚心想让柔瑾醋一醋。
“你叫我想起十岁那年的事,当时你也这么跟我说惹得我哭了好一场……”那时七皇子刚出世,惠帝对贾良妃情有独钟,母子二人风头无两,竟能比肩柔瑾这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宫里时有挑拨,柔瑾年幼,忍不住为身世伤怀,一来二去教惠帝看出端倪又是一番厚赏,宫里再有新生儿出生他也是淡淡的。
之后柔瑾虽有些忐忑不安,但她在后宫举目无亲,到底对父皇的疼爱沾沾自喜,也因此她与底下的弟妹皆不亲近,对七皇子更是敬而远之。
三公主还盼着柔瑾激起些斗志进宫一趟,不过下一句就叫她失望了。
柔瑾笑盈盈提醒:“咱们兄弟姐妹都是父皇亲生,都连着心。”
“那不一样!”三公主方觉不妥,气咻咻咽下后半句话,难道说她对父皇的不公有怨言?大家都是锦衣玉食养大的,也不见得亏待谁,只是今生欠缺父女情分。
三公主欲言又止:“从前我嫉恨你,等你你赐了婚才明白……世事皆不能如愿以偿,父皇若是有心就该让你嫁给楚——”
她临嫁人才明白柔瑾的婚事多有仓促,竟是谁也不知父皇心里在想什么。
“三姐,慎言!”
第54章
三公主对柔瑾的谨慎不以为然, 驸马再有本事也是靠公主过日子,何况嫁都嫁了,只是说一句当年往事又不会和离, 古往今来又有多少公主面首成群恣意妄为呢。
“我是不待见那劳什子世子, 若是对我不好我就养面首, 反正他不敢把我怎么样!”
她留下这句话走的轻松随意,柔瑾只得庆幸没到贺固面前说,不过刘亢那日在梅园可是堂而皇之的推荐面首,精明如贺固哪能不明白?
所以这是他无意延绵子嗣的原因?
柔瑾倏然展开皱紧的眉头, 那没办法,谁让她是惠帝养大的,皇室贵女也就这点比普通女子来得尊荣便利。
思及此柔瑾饮了一盏茶仍未起身, 问了春樱才知贺固还在瑶华苑等她, 期间长随有事禀报他到听涛阁处置又立刻折返。
“殿下不回房?”驸马在外忙碌半月有余, 今日应当是特意回府陪伴公主,春樱自然希望他们二人好生相处一番。
柔瑾戏谑:“我怎么不知道春樱姐姐还有当媒婆的潜质?”
这么说着柔瑾也未拖延, 春樱当即给候在门外的小丫头使眼色,小丫头会意, 一阵风般跑去给贺固报信。
是以柔瑾走到半路就见贺固来迎,他换下回府时的官服,此时一身月白色衣衫庄重文雅, 眉眼含笑,较宫中初见多了几分温和从容,但细究此人只觉得宛如山崖下一潭清泉,看似清浅明亮, 跃下去才知幽深不可见底。
贺固半扶着柔瑾手臂一派细致妥帖:“殿下可是累了?”
“有些。”
柔瑾克制着不让自个儿露出冷淡疏离的神色,转念一想她在他面前本就是喜怒无常的作风, 当初赐婚她横眉冷对,婚后她一切如常,他都等闲视之,现下还是由着性情放肆,谁再到将来还有多少时日好活呢,她可不愿意憋屈着过下去,他是真正太子又怎样?
本是瞬间的神情变化,奈何贺固一直注意着柔瑾自然能察觉她的恹恹不耐,他心下一突,按捺着不安没有问出口,仍按着预计的点子陪柔瑾玩乐。
偏偏惠帝知晓二人久不团聚,他又是特意放贺固回府,趁着午膳前的时光令梁明雨走一趟送来御膳房的菜式,皆是按着二人喜好来的,谢了恩,梁明雨还立在一旁伺候两人用膳,柔瑾与贺固对视一眼,只得命人上了小菜配御膳各样用一些以全惠帝一片慈父之心。
梁明雨喜笑颜开地回宫禀报。
柔瑾方才那点笑模样消散无踪,闷闷拿起茶盏却发现杯中空空如也。
贺固为她添茶并斟酌问道:“我看殿下兴致不高,可是为什么事烦恼?”
他猜测是不是受了三公主欺负,柔瑾虽是受宠的公主但素来没有恃宠生娇的坏脾气,而三公主性情不够圆融霍达,每逢遇到什么事总要与柔瑾争个高低才算罢休,若柔瑾忍让难免受气。
“没有。”柔瑾答的斩钉截铁。
贺固不好再问下去,牵着她的手到外头散步消食,适逢午后和煦暖意,走走停停吹着微风倒也散去不明郁气。
“……我离宫时陛下正同礼部、户部尚书闲谈,两位尚书皆是一脸的为难,礼部尚书甚至问陛下能否给两位皇子错开婚事。”
柔瑾一愣接着恍然大悟,尚书诉苦必然是因为银钱礼节,三公主刘晴好到她公主府不止是好心透露宫中动向还是来挑唆撒气的,国库要为皇子公主们支出一大笔,尊贵受宠的自然嫁娶资费丰厚,刘晴好爹不疼娘无宠定然不说没有二公主刘珍的排场也定然不如柔瑾当初的十里红妆,前世刘晴好便因为此事郁郁许久,现在无处撒气只能朝她使心眼了。
她竟然没悟到这层意思还要他近乎直白的指点。
“亏我耐着性子陪了她许久!”
贺固无意火上浇油,于是引柔瑾看他新得的枣红马也顺理成章的和她到马场跑了几圈,待她真正露出笑颜才松口气,他意识到自己这份反应不由失笑,御前伺候时也不曾这样小心过头,只是换成柔瑾,无论怎么小心都是应当应分的。
这温柔一直持续到床上伺候柔瑾先得趣,贺固伏上来时忽然犹豫地低声问。
“殿下可害怕怀孕生子?”
柔瑾睁开眼,帷帐昏沉并不能看清他全部的眉眼,更不能分辨真心假意,身上残存的激情仿若被冷水冲刷而去,她绷着脸推他。
“不想。”不是他先不想的么?
但这时柔瑾不想像白日那般僵硬,半真半假说着心事:“母妃便是因为生我才走的,偏偏父皇催促……”
曾几何时柔瑾最不愿意听闻宫中有皇子公主诞生,那些人皆平平安安生下孩儿,唯独她苦命的母妃撒手人寰留她一人在这世间挣扎,前世情窦初开时也曾担忧是否会如母妃般苦命,如今知晓曾经是杞人忧天也不见得快活,不会有第三人知晓他们此时低语,柔瑾也不介意暴露自个儿对惠帝若隐若现的怨怼。
贺固虚悬在她上方:“殿下年岁太小,怀孕生子恐有危险,臣想着不若过两年再生育儿女,到时我好歹建一些功绩让你和咱们的孩儿面上有光。”
她害怕,他位卑,顺理成章忽略惠帝所愿。
柔瑾听他口中说出咱们的孩儿一词倍感怪异的同时心中难免有所动容,他还算坦诚,何况以太子之尊他的孩子至少是郡王郡主位分,公主之子顶天了恩荫至一等公,想做异姓王、郡王那么下场参见前不久全家上刑场的东阳郡王。
正想着,他又说:“若我一事无成也不会拖累殿下。”
乾坤未定,今生他已连累她许多,若是事不成,她兴许能凭着与那些兄弟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安稳度日抑或隐居他处,不能再多出一个孩子令她负累。
因柔瑾无意继续,贺固渐渐平息身下的怒涨翻身下床拧了湿帕子为她擦身,柔瑾这才从一片心经肉跳中回神,直至此时她才发觉今生与前世的最大不同。
贺固他也……重生了?
柔瑾手脚冰凉,怔怔看贺固轻柔呵护的动作,再多的不确定也在此刻尘埃落定,梦里看到的前世历历在目,父皇与贺固这位太子的关系还不如她与惠帝相处融洽,如果贺固一无所知,他应该和她一样坚信惠帝会给他公正的待遇,会像前世那样兢兢业业戍边立功,为君父肝脑涂地,而不是踌躇不定赌一个未来。
“殿下?”
贺固发觉不对,房中地龙暖热她双手冰凉?
柔瑾定定望着那双关切的黑眸掩下心中波涛汹涌勾住他脖颈,贺固顺着她力道躺下,心道这真是坐实邀宠驸马的名声了,他倒没有不愿,只是拉起锦被裹住两人。
难得柔瑾待他好,他打从心底不想错失。
“你给我暖暖。”
冰凉纤手贴到贺固胸前激得他头皮发麻,随之有了反馈:“殿下……”
柔瑾十分不得章法地在他嘴上胡啃,她需要做些什么来打消心中恐慌不安,冷不防尝到一点腥甜,贺固也不恼,在她唇上轻轻一吻彻底压过来借着那抹没有擦净的湿滑狠狠顶进来。
指尖要抓住什么才能安心。
柔瑾恍惚记得在他背上抓了不止一次,狂风吹动湖水,她似乎被卷起的水浪吞噬,可水浪包裹全身的力道却轻柔温和。
他不会伤她。
带着这个念头沉入梦乡。
柔瑾如愿以偿,再次梦到了前世情形。
“太子殿下是仁德之君,一心为民天地日月可鉴,陛下应该听殿下把话说完……”谏言的老臣苦口婆心,但说出的话令惠帝愈发火大。
柔瑾听了一会儿才明白惠帝与贺固因为赈灾贪官处置一事起了争执,贺固坚持将贪官斩首,惠帝却不忍弃多年忠心大臣于不顾,劝架的是吏部尚书,可那话连她一个不问政事的女子都觉出不对来了,老子还在位,儿子先弄出来贤王的名头,岂不是逼他退位?古往今来哪个帝王能忍?
何况军功赫赫、仁义忠孝的年轻太子愈发衬得眼花老迈的帝王昏庸无能。
殿外,徐皇后素衣赤足一根银簪挽发跪求惠帝开恩,二公主刘珍孕相不稳,慈母心切的她求惠帝赐下御医为刘珍诊脉,往日高高在上的许皇后已无半分威严且添了几分疯癫。
“陛下开恩,让太子带御医去瞧瞧珍儿吧!”
殿前伺候的小太监窃窃私语:“太子殿下怎么会去看望二公主,当年的贵妃娘娘还有前些年太宁公主遇刺……”
“嘘,说的不是咱这位太子殿下,这位皇后娘娘的太子殿下早就因为行刺陛下下了大狱了,听说本来要咔嚓,陛下不忍心要留他全尸呢。”
徐家倒了,徐皇后长跪求惠帝开恩,六皇子即前太子不忍其母受辱冲撞惠帝,袖中掉下一把匕首,那日梁明雨护驾的尖嗓子几乎传遍皇宫。
梁明雨端着一个托盘从兴庆宫出来,柔瑾跟在他后头,托盘上放着一壶酒和一卷圣旨,梁明雨到东宫宣旨。
惠帝将复仇的痛快交到贺固手上。
柔瑾深深皱眉。
贺固无悲无喜,到了天牢与六皇子并无言语,六皇子疯疯癫癫喝下鸩酒时他背过身没有多看一眼。
第55章
一早醒来柔瑾又在探究梦到前世的契机。
“你做梦了吗?”
贺固面上的从容慵懒瞬间消散:“我说梦话吓着你了?”
看清他神色转变时柔瑾将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不知怎么的,他那份凝重迟疑让人心颤:“没有,是我做梦了, 好像还说梦话了。”
“我睡得熟没听到。”贺固神色自若地起身拉开床帐一条缝看天色, 天已经亮了, 他下床倒了一盏温茶送回床上。
柔瑾习惯起床喝茶润口,他做的自然而然,似乎她的喜好都被他记到了心里。
一盏茶没喝完,贺固坦然送入口中收底, 有一阵子他失眠多梦后来硬生生戒掉这个习惯,只是睡在她身侧渐渐容易好眠,反而怕那些梦找来。
“殿下梦到了什么?好梦吗?”
柔瑾摇头:“我梦见回到小时候和太子殿下吵架来着, 可我根本没有和他吵过架, 我怎么会梦到他呢?”
似因天然敌对的立场柔瑾话语里带着不喜, 贺固一时无言。
很快柔瑾自问自答:“可能是大家伙成亲的成亲嫁人的嫁人,我愁着给他们送礼, 剩他一个不上不下太显眼吧。”
贺固对这位太子殿下没有表露任何喜恶,只是分析一番徐皇后要如何处置他的婚事, 以徐皇后的性情以及徐家目前所处局势,未来太子妃定然来历不凡,前世徐皇后定下颍川荀氏嫡女为太子妃, 另选中两位封疆大吏的嫡出女儿为良娣,良娣先太子妃入宫伺候,太子大婚前两月惠帝在骊山坠马随之就是宫变,梦里这位太子饮鸩自尽妻妾儿女也未能死里逃生, 鸩酒以贺固的名义相送,但柔瑾脑海中深深印刻着他在天牢转身那一幕。
仇人之子死在面前他并未感到丝毫欣喜。
柔瑾心里叹气, 见他衣衫散落忍不住好奇揪了揪他胸前红珠。
贺固因敏感刺痛微微蹙眉却没有阻止,事实上他对此相当纵容:“殿下,二叔前日知会我说他为大姑娘选定一门亲事,男方是新科进士,京城人士,家里尊长与二叔是旧识,两家通了信件一拍即合打算明年春上完婚如今正在筹备嫁妆,二婶对京中礼俗一知半解想从公主府借一二管事指点迷津。”
“嗯?……嗯。”
柔瑾自愧不如,她根本没意识到这份潜在危害,闷闷揉捏着他。
如今太宁公主与驸马也是一派值得拉拢的势力,他名以上的妹妹贺月凝已有婚约,二叔家的月芳正值芳龄还留在京城,若是不尽快订下婚事怕是要被有心人盯上。
“明年大约有吃不完的酒席。”柔瑾松开手轻抚心口。
“殿下哪里痛?”怎么皱眉?
“心疼我的银子。”
贺固啼笑皆非,他还是头一次知晓柔瑾爱财。
柔瑾觉得眼不见心不烦,眼珠一转将给这些龙子凤孙准备新婚贺礼的重任再度交予贺固,他还挺乐意,柔瑾叮嘱给三公主刘晴好的添箱务必节俭。
他温和应是,端的是温顺听话。
不过这也不算柔瑾偷懒故意给他揽事做,临近年节送往公主府的拜帖一沓接一沓要忙碌的事不少。
柔瑾先从中拣出东阳郡的帖子,贺乘晖夫妇安顿好特意命人送来东阳郡土仪,她吩咐人送去两车冬日难得的瓜果蔬菜并药材补品做回礼兼新年孝敬聊表寸心,留在京城的贺二叔一家也没漏下,再就是京城来往的诸如谦王府鲁王府楚国公府等人家,好在有春夏秋冬四人从旁协助,倒也不算累着,她们还赞柔瑾当家主母的风范越来越足。
柔瑾被她们捧的高兴索性打算把剩下的拜帖一一看完,哪知拿起来第一张便是来自不愿理会的贞华公主府,贞华大公主求和意味明显,柔瑾犹豫片刻决定亲自回帖,虽然大家不是一条船上的人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第二张更有意思,荥阳郑家今年要在京中贺岁,大小姐郑巧要办一场闺阁宴特意向公主府下请帖请柔瑾赴宴玩乐。
还未嫁给二皇子这就操心他麾下势力了?
这张请帖单独放到桌角,柔瑾理完拜帖让春樱在案几上展开一张大大的宣纸,压了镇纸退到门边守着。
柔瑾执笔陆续写下几个人名囊括京中数股势力,如一株长在河边盘根错节的大树说不准哪根枝节蔓延到了淤泥中,她沉思许久直到被外头些微声音打断思绪。
“殿下在书房写字。”春樱委婉阻拦贺固入内。
四位宫女盼着柔瑾与贺固琴瑟和鸣,嬉笑玩乐可以撮合,但涉及正经事贺固自然而然成了外人,好在贺固十分识趣,不让进也没有任何不悦之色。
柔瑾示意春樱将人请进来,贺固是来替贺家二叔道谢,公主府借过去的管事帮了大忙,柔瑾边听边大大方方在他眼皮底下写完所有人名,端详片刻送入火盆。
贺固则注意到郑家的洒金笺:“殿下出门赴宴可要臣随同护卫?”
“驸马哥哥在我心里是威武霸气的将军,怎么好意思抢府中护卫的饭碗?”柔瑾暂时不想将他牵扯到郑家这潭浑水里,他前世这时候不在京城想必不大清楚郑巧的事。
“臣遵命,不过殿下有事要尽管吩咐。”
贺固故作恭敬地拱手逗柔瑾笑弯了腰。
闺阁小宴设在腊月二十,算不上忙碌但京城内外年味十足,柔瑾乘马车前往郑家途中还瞧见落地的文人为人写桃符赚钱,周围不时传出叫好声。
一派蒸蒸日上。
柔瑾不由生出羡慕,转念一想,这些人也会有愁事吧。
马车还未到郑家,车夫便回禀郑巧并家人在府门外恭候太宁公主大驾,郑巧已经过了长痘容貌毁损的劫数,今生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二皇子妃,人前人后皆有威严,说是闺阁小宴但来往闺秀非富即贵,柔瑾身份地位最高当仁不让居于正中,众星捧月时郑巧不错眼盯着她神色像是要看出什么不同来。
但柔瑾待郑巧仍像梅园偶遇那日一般无二,郑巧不由蹙眉。
宴到一半柔瑾便要离去,郑巧又匆匆率领众人相送,柔瑾觑见郑巧那抹隐忍不发的不悦心中轻笑,只是坐进马车想起郑巧脸上那抹久久未散的红晕有些微迟疑,柔瑾想到什么笑意渐渐凝固。
回府之后柔瑾里里外外洗了个干净就连随她到郑家的春樱夏桑也不能避免,借口是宴上嗅到了不喜欢的熏香。后怕之余柔瑾又想起来她出疹子是人为,并不是被人传染所致。
前世柔瑾是在二皇子婚宴上染病出了一身红疹子,那时郑巧红疹子已经治愈留下一身疤痕幽居郑家一隅闹着出家为尼根本不可能跑到皇子府上给她下毒,惠帝命人查了个底朝天也没弄清柔瑾到底何时、因何染病,而惠帝认为徐皇后致使郑巧出疹子在前,顺手除掉她这个眼中钉也不是多为难的事。
柔瑾只记得出疹子前脸上一直发热,擦掉胭脂也微微发红,当时她还以为是出宫太高兴所致。
那现在郑巧是不是已经染病了?要救她吗?
可当初伺候柔瑾的嬷嬷是惠帝所赐,柔瑾不可能无凭无据找惠帝要人,在出疹子之前她甚至都不曾见过那位嬷嬷。
贺固注意到她从郑家回来便有些心绪不宁,试探地问起可是谁在郑家冲撞了她,但想也不可能,太宁公主深受圣宠,即便郑家那位郑德妃也不敢无故得罪她。
柔瑾本可以搪塞他,思来想去二人同一阵营也都经历过前世,兴许说给他能改变些什么。
“郑巧和梅园那时不大一样了,待我极为亲热让我觉得不喊她二皇嫂都不大合适。”亲热之余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怜悯高傲,柔瑾常在后宫受宠嫔妃身上见到。
贺固了然,前不久他着人暗示刘亢惠帝并不是十分看重他这位二皇子,刘亢虽无动静但结合上回被惠帝惩戒一事必定有所疑心,看这反应是想把郑家绑死在自个儿船上,用的办法也简单,对郑巧说些承诺便可以令一位倾心于他的年轻女子赴汤蹈火。
只因为太宁公主没有兄弟不可能与大宝有关,一份二皇子妃的许诺便让郑巧将她视为给他们争权夺利的垫脚石,郑家人也敢以眼界长远自居?这样的蠢人倒适合待在刘亢身边……
“殿下无需在意,咱们和二皇子感情不睦,未来二皇子妃想代替二皇子修复关系也得做低姿态,你若是看不惯大可以冷着她。”
唔,柔瑾听出一丝火气?
“好啊,就听驸马哥哥的。”
救不救郑家姐妹对柔瑾来说实在没所谓,横竖出疹子后七日才会加重留疤,等事发再寻时机也不会耽误什么。
一连两日郑家没有任何动静,柔瑾因新年事体忙碌,腊月二十三惠帝召她入宫陪太后说话,顺势赏赐不少好东西,亲儿子头一次在京中过年惠帝不能昭告天下,只能退而求其次给厚重赏赐让他们夫妻在新年大宴上出出风头。
从宫里回来的当晚柔瑾早早睡下,半夜觉得耳边吵闹,费劲睁开眼便见贺固眉头紧蹙,她打了个冷铲一抬手却摸到脸颊滚烫。
“殿下,你在发热。”
和前世出疹子的形状一模一样。
第56章
府医、休沐在家的太医都被请到了瑶华苑门外候着, 刘御医头发花白胡子一大把,被下人从床上拉起来的时候头发都没梳但也不敢怠慢半分,太宁公主从落地起便是他诊脉, 公主出降后他几度向惠帝请辞, 惠帝就在公主府赐给他一座府邸, 其中用意不言而喻。
府医较刘御医年轻,拱手作揖好大一会儿仍不敢断言太宁公主是因何害病,甚至不敢抬头看披衣立在面前的驸马爷。
刘太医到底不忍:“驸马恕罪,殿下此脉看似是受寒高热, 可臣总觉得有些古怪,若是明早请向院判来诊兴许妥当些。”
向院判也是太宁公主打小就用的太医,但今日轮到他在太医院值守, 谁有胆子夜扣宫门请他出来?
贺固勉强颔首:“那请刘太医开一道温和的方子降一降殿下的高热。”
“这……是。”
正房卧房内春樱夏桑轮流给柔瑾擦身降热, 柔瑾半睡半醒只觉得不舒服, 挥开她们的手滚到床里侧,顶着一脑袋浆糊思索到底是何时染病的, 不对,是染毒。
前世出动太医院所有太医也未能断定是何种疹子, 太医谨慎惯了,最后惠帝大怒他们才吞吞吐吐道可能是有人给公主下毒,就连郑巧也是, 如果不是下毒怎么就能断定让谁出疹子谁就出疹子呢?
柔瑾难受地在床上滚了一圈躺到贺固枕上,春樱等人吓得不轻还想劝她。
“你们去歇着,我没事。”前世没死今生更不会有事。
春樱她们头一次没有听命,忍着泪意站到角落里, 等贺固进来仿佛有了点主心骨,好歹驸马会为公主着急也是府里能做主的主子。
柔瑾慢一些听到他进来的动静:“贺固, 你来陪我。”
她还是头一次连名带姓的喊人,但也分不出力气虚与委蛇的喊驸马哥哥,贺固放下床帐与她并排躺下,凑近了才察觉他身上冰凉很是舒服,柔瑾便拉着他的手放到心口暗自打算他手暖和了就让人找冰块来捂着。
贺固低声说了太医的诊断让她别怕。
“明天我去找大夫。”
柔瑾随口道:“你进宫告诉父皇,父皇会派太医来。”
在贺固听来这是对惠帝无与伦比的信任,他苦涩笑着应了一声,离天亮还早,他哄着柔瑾闭上眼睛睡会儿,可柔瑾身上心里火烧火燎根本了无睡意,他手不冰了直接推开让春樱拿冰来降热,春樱无法,用布巾包了一块大小合适的冰块给柔瑾握着。
半个时辰后秋实送来太医开的药,柔瑾喝下渐渐有了睡意。
只是她不知睡着后双颊红透如涂了一层厚厚胭脂,那股火烧火燎的劲儿不但没有消去反而愈发磨人,但因为她睡的人事不知心里头好受一些。
睡稳之后贺固拿湿水的布巾为她轻擦全身,力道微弱的几乎令人感受不到,柔瑾哼唧了一声,他手一顿,最后小心翼翼拿走柔瑾抱在手里的冰块换上凉意沁人的玉枕。
柔瑾喜欢抱着东西睡觉,此时玉枕尤其得她欢心脸颊蹭着玉枕呢喃:“母妃……娘……”
贺固想起惠帝所言。
‘宝爱生性温婉善良,五六岁的时候高热也不敢让朕知道,烧迷糊了直喊娘。朕那时想着你若是病了痛了……’
从前他因这话感激涕零却不敢深思因他母女失散多年的柔瑾心中有多少苦楚,现在他亲眼看到了。
贺固俯身亲了亲柔瑾滚烫的额头。
冬藏担心驸马手脚粗笨照顾不好公主本想自告奋勇上前,但见这一幕也无话可说,和春樱她们默默后退一步,驸马在此反倒显得她们无用。
正在四人犹豫是否要退下准备早膳以备不时之需时贺固忽然起身吩咐。
“我现在出城去找大夫,回来会进宫禀报陛下,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四个守在殿下身边不要离去,半个时辰喂殿下喝一次水,若是殿下醒来愿意用膳就喂她吃些易克化的餐食,我去去就回。”
春樱下意识道:“驸马爷,现在是宵禁城门还没开——”
“无妨,我有殿下的令牌。”
春樱想说驸马爷出城能找到什么好大夫,京城最好的大夫在皇宫等到天亮上奏陛下就是了,可一抬眸对上贺固冷若冰霜的眼神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这时候的驸马比公主还要威严,竟让人觉得心里害怕。
贺固拿上令牌和剑匆匆骑马出府,春樱等人照令紧闭府门,御医府医悉数守在瑶华苑外,瑶华苑内护卫把守,贴身宫女在正房伺候,总管李青则带人详查太宁公主近日饮食起居何人伺候哪里出现过不妥。
一个时辰后,外头没有天亮的意思不说还纷纷扬扬洒起了雪花,而沉睡中的柔瑾愈发焦躁不安,她方才喝过的汤药加了安神之物,可高热发作起来竟隐隐有冲破药效的架势,春樱忙请刘太医诊脉,刚搭上脉柔瑾就睁开了眼睛。
刘太医分毫未动,诊完脉回禀:“殿□□内的热毒冲撞五脏六腑,臣以为此毒刚刚奏效。”
柔瑾哪能不知前世出疹子钻心痛痒的情形,忍着燥火将刘太医打发出去便忍不住想要抓挠脸上身上,但她生生忍住了这股欲望,太医说过若是抓挠致伤很可能留下伤疤,前世热毒发作最旺时是春樱等人用软布条捆着她手脚活活熬过去的。
柔瑾打心底不愿意再出现不能自控的情形,咬牙使自己平心静气。
“贺固呢?”
她竟叫顺口了。
“驸马爷说去给您找大夫,也不知道是找什么样的大夫,殿下,您要给陛下上奏吗?等天亮了得尽快请更多的太医来为您诊病啊。”
柔瑾深吸气:“驸马不是说要进宫,应当不需我写奏报了。”
春樱一愣,讷讷点头。
“李青查出什么没有?”
“还未,他刚查过膳房现在正审洗衣房的丫环。”
自从撵走内侍监给的总管公主府规矩越来越严,柔瑾用得着的人都探过底细,李青查衣物饮食的方向没错但柔瑾根本不抱希望,她这几日接触的人与平时并无差别,昨日进宫更是连徐皇后等人的面都没见着,可是前世今生对她下手的绝对是同一人,这人能逃过惠帝探查岂会在李青手下暴露?
柔瑾觉得这人应当不在公主府中,也不认为真的就是徐皇后,就算徐皇后恨她入股,前面十几年都不敢挑战惠帝底线容忍她活下来又怎会在此时破功。
前世今生柔瑾只疑心一人,但是她没有证据也想不通为何,何况那人当初也深受其害。
“咝……”
刚消停一阵的痒意又涌上来,柔瑾咬紧牙关还是觉得难以忍耐索性披上斗篷站在窗前,冷风吹散卧房内的暖意,她却觉得舒畅。
雪越下越大,柔瑾命人将刘太医等人添了火盆,院内值守的下人也散去一些,她一人立在窗前静等天亮。
“殿下,您还痒么?”
当然痒。
只是居于人前要保住公主的尊荣,这是柔瑾打小学会的道理,绝不可以在人前露怯被人看笑话,所以她可以忍。
柔瑾浑身冰冷内里却燃着一团火,内外夹攻之下的滋味对素来娇生惯养的她来说无异于地狱折磨。
但春樱四人数次请柔瑾到床上歇着都没得到回应。
地上覆了厚厚一层雪时天色也亮起来,公主府内却静的出奇,直到一声勒马嘶鸣,柔瑾苍白脸庞上露出些微笑意,仍旧站在原地看贺固大踏步走进瑶华苑,而贺固步入瑶华苑第一眼也看到她立在窗下的孱弱模样。
“殿下!”
柔瑾动了动身子却脚下一晃,春樱和冬藏忙扶住她又在贺固一阵风般闯进来时让位。
“关上窗。”
室内重归温暖,贺固呼吸急促几度欲开口责怪柔瑾不顾惜自己身体,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得用厚厚棉被将她团团裹住,而此时柔瑾心神放松昏昏欲睡。
“你见到父皇没?”
贺固颔首:“陛下派了四位太医随我回府,殿下放心,你不会有事的。”
柔瑾彻底放心,立时晕的不省人事更不知后头发生了什么事,隐约听到了春樱四人惊慌失措的唤她。
这一觉睡的不算舒坦,柔瑾昏沉间仍旧提醒自个儿不要胡言乱语暴露她乃前世归来之人,怕一不小心乱了全盘计划,可心里绷着一股劲的同时也缠绕着许多不安,她不懂,为什么偏偏是她遇上这桩惊世骇俗之事,偏偏是她和太子调包,别人都有至亲家人日日相见偏偏是她如孤舟漂泊江河无处可依。
可就在这时柔瑾感觉到有人抱着她,轻轻晃着好似哄小儿入眠,这人怀抱安稳胸膛宽阔,梦里梦外她都拥有过,睡了一会儿又耐心轻柔地哄她吃药。
柔瑾突然生出一股恼意,想努力挣脱他的怀抱,手肘胡乱地朝他身上打似乎还打翻药碗抓破了什么,但那人声音依旧温柔,清理过洒落的药汁又来抱住她喂药。
“妹妹乖,喝完药会舒服一些,等药性散开你就好了。”
她不许他叫宝爱,他时时尊称殿下,这声妹妹只在哄她时喊过,仿佛含着无限歉意温柔,他们两个虽无血缘但从出生起命运便交织缠绕到了一起。
第57章
柔瑾再醒来时头脑昏沉但身上痒意消散, 嗅一下还有淡淡的药草清香,是她熟悉恶毒味道,心情霎时好转, 前世救过她的那位嬷嬷提前来了她能少受许多罪。
春樱守在床边打瞌睡, 柔瑾刚一动她就醒了, 瞧见柔瑾眼神清明眼带笑意顿时高兴的不知说什么好。
“殿下好了!”
柔瑾伸个懒腰:“我睡了多久?”
“足足两天一夜,驸马一直在这儿守着您,刚去用晚膳才换了奴婢,奴婢让人去叫驸马来?”
“不用, 先跟我说到底怎么回事,谁救了我?”
“殿下昨日凌晨晕倒就一直高热不退,太医们给殿下诊脉也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争论了好长一阵儿。”春樱后怕极了, 絮絮叨叨说着柔瑾高热时的反应, 脸红红的全身发烫但就是直挺挺躺着一动不动,若不是她伸手试了试鼻息还以为公主出了事。
“太医说您高热也是在发热毒, 身上肯定痒个不停,傍晚那会儿出疹子您都快忍不住了, 太医命奴婢给您绑上软布条免得您抓伤自个儿,可是驸马没让,他一直在床边守着您, 后来府外来了一位老婆婆说要求见驸马爷,哪知道她是驸马请来给您诊病的,也是奇了,她给您诊过脉抹了药膏疹子发出来不久您脸色就好了许多, 又抹一遍药膏那疹子就消下去了……”
柔瑾原本拥着被子盘腿坐在床上悠闲舒服,听到这里脸色一变:“驸马找来的老婆婆?”
春樱大力点头:“是啊, 奴婢昨日还说最好的大夫在太医院,哪知高人在民间呐!”
怎么会是驸马?那不是兴庆宫的嬷嬷吗?
前世郑巧才长了一身的红疹子无法治愈以致容貌尽毁,外头都传是徐皇后所为,但柔瑾曾探听到徐皇后与惠帝争执,徐皇后言之凿凿是惠帝故意扔给她一口黑锅让二皇子与郑家都恨上徐家,惠帝能及时派来老嬷嬷给柔瑾治病便能证明制毒解毒的都是他的人!
柔瑾愣怔着,春樱却转身出门让人将公主醒来的好消息告知贺固。
贺固就在瑶华苑的厢房用膳听到动静很快来了,柔瑾就那么呆坐在床上看他大踏步走来,渐渐与昨日清晨迎着风雪朝她走来的身影重叠,瞧见她双眸灵动清醒嘴角不由露出三分笑意。
“殿下觉得怎么样?”贺固掀起衣摆坐到床边,自然而然为柔瑾揉了揉穴道,她发过高热脑袋还有些昏沉,这么一揉立时好了许多。
柔瑾嗯了声:“我想见见给我治病的老婆婆。”
他没有半分犹豫:“好,老婆婆就在瑶华苑中候着,你还要再涂两次药膏待会儿就可以让她进来见你,你先用些茶水可好?”
说是茶水其实秋实冬藏搬来一张满满登登摆着晚膳的小桌,病去如抽丝,柔瑾也觉得腹中饥饿乖乖用了七分饱,刚撤下膳桌就听夏桑来报老婆婆求见。
老婆婆姓乔六十左右,头发半白面容慈和,入内刚要行礼便被春樱扶起,她又躬身谢了。
乔婆婆抬头时柔瑾看的一清二楚,她笑着问了些话,乔婆婆对答如流,她是京郊人士娘家开药铺为生后招赘入府,夫妇二人行医多年,六年前因年迈且无子嗣承袭医术索性关掉药铺闭门休养已久不外出诊病,乔婆婆确实是前世那位兴庆宫的嬷嬷,却有些不同,前世那位嬷嬷沉默寡言从未说过身世来历,而今她的的确确是一位身世多舛的普通医者。
冬藏备好了给乔婆婆的厚重打赏,乔婆婆推辞一二波澜不惊的受了。
人走之后柔瑾仍在出神,贺固扶她走动片刻又按回床上休养,柔瑾扯着他衣袖不放示意他一起上来接着问出心中疑惑。
“昨儿你出城是去找乔婆婆了?你怎么知道她能治我的病?”
贺固本要说起惠帝赏赐因此失笑道:“三年前我外出游学回家路上曾救过一位上山采药的老大夫也就是乔婆婆的丈夫,他摔折了腿还没带随从,我辈他到下榻的客栈,路上他同我讲药理还告知我身上旧伤如何处置,老大夫怕我不信同我说了一些他家密不传人的绝学还道他先祖是宫里出去的太医,当时曾提起他先祖做过一种秘药可使人高热不退浑身出疹子,还要送我一些路上防身用,我听太医说起殿下可能中了热毒就想起这位老大夫,所幸赶到人家府上他老人家还认得我,只是他身体孱弱不便入城就请了他夫人乔婆婆来帮忙。”
柔瑾颇有恍然大悟之感,原来如此,前世她出疹子的时候贺固悄悄来过京城,所以才能及时送人入宫给她解毒,乔婆婆不是兴庆宫的人事后自然消失无踪。
讶异之余柔瑾立刻反应过来:“此事不宜外传。”
老夫妻先祖出宫后必得隐姓埋名,若是因这药牵扯到皇宫大内又是一场风波,柔瑾自然要保他们全身而退。
“殿下想得周到,我也应允过乔婆婆夫妻密不外传。”贺固郑重道:“太医开的药方也有用,乔婆婆的方子主要是防止疹子蔓延全身毁损容貌,这药在他们家药堂当养颜膏卖过许多年,咱们就当他们是普通大夫吧。”
说定此事,贺固还有些欲言又止。
柔瑾意识到什么抿唇问:“昨日你进宫父皇说了什么?我现在好了你快命人入宫报信吧,父皇……想必正在担忧。”
“是,不过天色已晚我明日上朝会回禀陛下,殿下,陛下还赏赐给你许多药材珍玩,你要看看吗?”
贺固欲起身下床。
柔瑾一顿,故作难受地抚额:“不了,我脑子还有些昏沉想再躺躺。”
“好——”明日早朝他得代柔瑾谢惠帝的赏赐,不过现编几句漂亮话也能应付过去。
“你陪我。”
“……好。”
柔瑾揪住他话里的迟钝,斜过去问:“你是觉得我骄纵难伺候了?父皇的赏赐看不看都是我的,就算不去谢赏父皇也不会责怪于我。”
贺固失笑:“殿下从不骄纵,我是怕我上来殿下睡不好。”
“你在讽刺我满床乱滚?”
“没有。”他笑容越来越浓。
“哼。”
柔瑾踹了踹他小腿,真躺了下来心情舒畅睡意禁不住往上涌,调笑几句便枕着贺固手臂沉入梦乡,睡前还有意识,似乎贺固一直在盯着她看。
兴许是看她长得漂亮吧?
她把这句梦话说了出来。
贺固忍住笑意免得将她吵醒,一手轻轻理了理她鬓边碎发,太宁公主确实是皇宫第一得宠之人,可柔瑾确实不是骄纵的性子,偶尔耍性子也是事出有因,她这些年在后宫孤身一人跌跌撞撞的成长起来殊为不易,他只恨从前自己太过理所当然,没有早些到京城来。
前世若不是他机缘巧合潜入京城走动,柔瑾怕是要因容貌毁损伤心了。
至于罪魁祸首,贺固眼底冷意浮沉。
*
第二日中午柔瑾已经能下床走动,乔婆婆吩咐她不能吹风,春夏秋冬四人就领了驸马爷的命令时时刻刻盯着柔瑾不许外出走动,用过午膳总管李青求见。
李青惭愧非常,他自认为将公主府打理的井井有条如今却查不出是谁害了主子,他是来请罪的。
柔瑾不怒不喜听了他的回禀只勉力他继续打理公主府,李青感念主子的宽仁一脸喜意,要退下时柔瑾令他去打听郑家有何动静。
“我回想起来那日郑姑娘脸上红的不正常,看起来与我的症状有些相像。”
“是。”
李青铆足劲想证明自个儿实力,不到两个时辰便传回消息,郑家大姑娘高热不退出了一身疹子奇痒无比就快出人命了,郑家现如今正到处延医问药就连宫中郑德妃都赐下太医前来诊脉,但是所有大夫都束手无策,郑家还打听到太宁公主害了一样的病,正打算到公主府求个有用的药方。
“主子恕罪,奴婢这就去查是谁走漏了风声。”
柔瑾摇头:“到公主府为我诊病的太医来来去去,他们医者仁心,跟郑家说一声也不是什么大事,郑家要来求我就让他们来是了。”
说话间,贺固下朝回府。
李青瞥了一眼他的身影迟疑应是。
“不过……”柔瑾端起茶盏吹了吹浮沫,贺固近前接上她的话:“殿下近日身子不适,太医吩咐要静养。”
柔瑾眸光流转:“驸马说的是。”
李青一喜:“奴婢明白。”
管他是谁家来求,公主金尊玉贵可不是谁都能见着的!
尽管临近新年但太宁公主府闭门谢客,各府探病问安的都未能见得真人,宫里贵人从太后到四妃陆续送来补品药材也都是派人送入府中,就连惠帝派梁明雨探望爱女也不敢虚张声势惊扰公主休养,马还未到府门口便停了,御前大太监下马一溜儿小跑进公主府回话。
郑家不能眼看着郑巧疹子越来越多容貌尽毁,只能求到刘亢面前。
当日傍晚刘亢递了帖子拜访太宁公主,他在皇子公主中年长,人来了不能堵在府门口,门房传了话驸马爷亲自到大门迎接。
两人年龄身形相仿,贺固拱手行礼与刘亢面对面站立,刘亢落后片刻回礼漫不经心。
“二皇子请。”
贺固笑容不变。
第58章
正堂
刘亢饮完一盏茶仍不见柔瑾人影, 眼风扫向驸马贺固,他正垂着眼眸研究茶盏花纹仿佛忘了一旁坐着当朝二皇子,刘亢心内冷哼也不理他。
又等了一盏茶功夫才听到细碎脚步声, 柔瑾裹着大毛披风被贴身宫女簇拥着进了正厅, 就在她右脚迈入正厅的刹那身旁无声无息的驸马忽然起身, 迎上前去虚虚扶着柔瑾,而柔瑾也真的伸手搭过去慢吞吞走到主位落座。
贺固坐在柔瑾下首,周身气场变得温和知礼。
“我与宝爱叙旧有不少话要说,驸马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吧。”此人实在碍眼刘亢想随口打发走。
哪知柔瑾不依:“一家亲戚何必那么见外, 我与二哥说什么都能让驸马听着,再说夫妻一体,二哥请移步登我公主府的门若是真有难处, 我们也好商量到底怎么处置。”
贺固低眉顺眼应是。
刘亢眉头狠跳, 还真是个吃软饭的!宝爱怎么看上他这种德行!
“二哥?”
柔瑾清凌凌双眸定定望向刘亢似是不懂他因何恼怒, 她素来娇宠吃不得苦,这一场病下来下巴尖了一些愈发显得瘦弱, 看得人不忍高声。
刘亢不由软下心肠避开柔瑾眼睛看向别处,沉吟片刻要开口时才挪回视线:“宝爱, 我听说你前几日病了还出疹子?很巧,我郑家表妹也、也出了疹子,太医和京城大夫都看遍了还是没什么好办法, 父皇说太医院用得着的太医还在你府中守着,二哥想向你借了他们……”
他说的越多,柔瑾笑容越盛。
直到刘亢察觉不对停下来。
柔瑾淡淡抬了抬下巴:“二哥难得到我公主府来我还以为你是特意来探病,原来是为未来二皇嫂求医, 好说。”
一紧一松,刘亢剑眉微蹙流露出些许歉意。
“日前驸马与二哥争斗害你被父皇责骂, 我们夫妻心里很过意不去,不过父皇已经处置此事咱们小辈不好置喙,所以一码归一码,二哥想从我府里请走太医和药方不难,不过需要拿出诚意来换就看你的二皇子妃值不值得你豁出去。”
从贺固进宫求惠帝赐太医到现在太医院医术最顶尖的都在太宁公主府,虽然柔瑾几近痊愈,但她没好全太医便不会回宫复命,惠帝下令让他们尽心医治他们就不敢接旁人的帖子,郑家有通天的本事也请不到他们。
刘亢发觉来者不善目光泛冷:“你说就是。”
“太医说我中的是热毒还是宫中失传多年的秘药,我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谁狠心对我下手。”柔瑾笑意纯善亲和:“二哥比我年长素来雷厉风行,我敬佩二哥手段,此事就托付给二哥,二哥在此给我立个誓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我这就放太医去郑家。”
贺固悄然抬眸望向柔瑾,但柔瑾正紧紧盯着刘亢神情。
刘亢喝完盏中茶一口应下:“好,可我要赌什么咒?”
柔瑾抚掌称赞:“果然还是二哥有魄力,我相信二哥人品不用赌咒也会将那人抓来,只不过那人须得我来处置,我很想知道是谁跟我过不去还要咒这贼子头顶长疮脚底流脓,今生今世受尽人间苦楚,不、得、好、死!”
一室寂静。
刘亢忽然大笑:“好!就依宝爱所言!让那人不得好死!”
贺固深深望着他狂放中掺杂阴沉的神情,给候在正堂外的总管李青使了个眼色,李青很快将太医们请来,还附赠一副药膏。
两天后郑巧不再高热逐渐痊愈,不过可惜的是她用药晚挠破了一些疹子额头脖颈留下零星疤痕,算不上容貌毁损再加上郑德妃是她亲姑姑,她这点瑕疵无人置喙还是板上钉钉的二皇子妃。
这一年新年大宴照常进行,太宁公主大病初愈盛装出席,因嫁了人比待字闺中还要张扬明艳,从头上的五凤衔珠钗到鞋履上缀着的硕大东珠皆是惠帝前几日所赐,惠帝怜爱女儿遭受病痛之苦特意命她坐到太后右手边,太后左边是徐皇后,太宁公主的位置比四妃还要靠前。
就连新驸马也不同凡响,贺固本就是掌控兵权的三品大员,虽然论官职他比大公主的郭驸马官大但论排行他应在郭驸马之后,新年大宴是宗室家宴,就算官职高也该在此时谦让一番,可惠帝令人安排贺固与兵部尚书同座,他一个不到二十的毛头小子何德何能与二品尚书结交?仅凭那点军功?
郭家人不敢表露出半分,新年大宴上和乐融融至于众人心里在想什么是何滋味也都窝在各自心里头了。
好在柔瑾只张扬这么一次没继续让人如鲠在喉,年节一过便照旧过着悠闲自在的日子,不是在府中听女先生说书便是到京郊园林游玩,有惠帝特旨,京城内外各处园子都由太宁公主随意进出,外出游玩途中柔瑾偶遇一少女险些被人被地痞欺辱,她命人出面救下后才得知少女要到城中找寻年前进京卖字补贴家用的学子哥哥,家中还有老母殷殷期盼。
柔瑾看她孤身入京人生地不熟恐有危险便派了护卫帮忙,后来护卫回来禀报才知那少女的秀才哥哥进京卖字画的钱被歹人抢了不说还被京城一恶少随意找了罪名送入监牢,还给了一个偷窃的罪名,护卫带少女找去的时候那秀才差点被屈打成招。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柔瑾命总管李青拿了公主令牌前去调查此事确信此人确实冤枉立即上奏惠帝惩处此恶少和是非不分的小官。
秀才与妹妹得救来谢柔瑾恩情,柔瑾见了他们才认出此人是那日她前去郑家看到写桃符的文人。
“父皇向来爱民如子,他从来教本宫要明辨是非爱惜百姓,父皇心中很是牵挂你们这些读书人,本宫送你们些钱财你带着妹妹回去与老母亲好生过日子,来日中举好为陛下做事。”
秀才很是感激。
此事在文人之中传扬开来,更加坐实惠帝爱民如子、心系读书人的好名声,朝臣御史纷纷称颂,惠帝大喜又有重赏。
赏赐送到公主府便束之高阁,柔瑾不愿意看贺固也不曾问原因。
春樱等人倒是高兴,因为这些文人感念太宁公主义举之余也洗脱了柔瑾先前针对御史的跋扈名声,她们最是清楚公主是什么人,可不愿意她继续被人污蔑。
不过此事渐渐被另一桩大事掩盖,随着各地闺秀入京三年一度的选秀再度拉开帷幕,京城喜事不断,而满城权贵百姓也都等待着皇家的喜事。
先是三公主五公主的赐婚圣旨,新驸马人选早已透出风声并不稀奇,众人盼着诸位皇子妃花落谁家,赐恒山郡郡丞之女为谦王侧妃,赐郑家嫡女郑巧为二皇子正妃,兰陵郡守次女、宁远侯幼女为侧妃,赐光禄寺少卿之女为四皇子正妃,赐颍川荀氏女为太子良娣,另从秀女中选六名姿容过人者封良媛、承徽。
圣旨一道接一道,适龄的皇子公主就剩下元德二公主刘珍尚未婚配。
皇子正妃侧妃名单和前世除了郑巧这位正妃其他和前世没什么不同,惠帝的想法没变,喜欢的儿子正妃侧妃都给且出身高贵,徐皇后认为太子大婚不能和众位皇子一起糊弄过去但别的皇子有妻妾也不能委屈太子,先选上大把良娣良媛伺候儿子。
四皇子刘乘特意跑到公主府叫屈:“母妃也说应该让我晚点选妃,大操大办喜庆一场,她差点去求父皇命钦天监给我挑个靠后的日子,我可不敢继续在她眼皮子底下过日子了,那王府还怪不错的我越看越喜欢,宝爱你进宫帮我劝劝母妃呗?愁死我了!”
柔瑾没好气:“愁死还吃那么欢?”
“樱桃那么甜有什么错?”刘乘说完又吐出一粒樱桃核,手里还握着一枝鲜枝鲜叶的樱桃直接啃,扬眉做鬼脸孩子气十足。
不过刘乘也是真的怕惠帝听了楚淑妃的话给他婚期:“母妃她老人家也太反复无常了,先前还想让我早点给她生个孙子呢。”
“你要是让淑妃娘娘听到你称呼她‘老人家’我敢保证你今年都不会好过。”柔瑾不急不慢地分析:“淑妃娘娘应该是说说罢了,风光不风光又能如何?你回去说两句好话哄她高兴是正经。”
前世刘乘就和刘亢前后脚开府成婚,大家心里清楚再风光能比得过太子?
刘乘眉开眼笑:“那我就放心了。”
接着就鬼鬼祟祟凑到柔瑾身边小声商量一桩大事,正妃是有了,可他还没见过人长什么样,柔瑾是未来小姑子总能找到机会见到真人。
“宝爱你替我、咳,看看她……”
柔瑾好整以暇地打趣:“如果不是貌美佳人你待如何?”
“那不会,母妃说她给我选的必定讨我喜欢,我就是想知道人到底长什么样子。”刘乘表情里带着些小骄傲,楚淑妃生来爱美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最起码长相清秀文气,儿媳妇容貌定然不会差了。
刘乘素来和柔瑾关系好,撞撞她肩膀半是威胁半是撒娇的问:“好宝爱,你帮不帮四哥?”
“好说——”
柔瑾一伸手。
第59章
刘乘乖乖交上贡品极有求人办事的自知之明。
这事柔瑾前世也干过, 贡品是一条缀满宝石的华美璎珞,乃是楚淑妃命内造工匠精心制作的得意之作,她毫不心虚地交予春樱收起来。
“过几日我会在公主府设一赏花宴广邀贵女, 四哥到时候可以来凑个热闹, 只是谨记不能冲撞了人。”
刘乘挺胸:“那是自然, 我有正妃了,母妃吩咐我好好待人家。”
说起来今年选秀四位皇子各得其美,楚淑妃只给刘乘选了一位正妃委实令人惊讶,如若楚淑妃要排场给儿子添侧妃惠帝不会不允, 可刻意没添侧妃妾侍之类的便是一番良苦用心了。
柔瑾由衷道:“那妹妹先在这里祝四哥四嫂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嘿嘿多谢妹妹。”
玩闹过后本该高兴,但刘乘这等没心没肺的性格却忽然长长叹了一声气,和柔瑾对视满眼无奈的笑了。
确实无奈。
大婚之后他就要进六部做事, 许多不愿意深思的事也会随之摆到明面上。
宫中育有皇子的嫔妃就没有一个不曾奢望过太子之位, 楚淑妃心思昭然若揭但她并不想太早和徐皇后打擂台, 一是徐家持身太正从不站队从来是以忠君形象示人,而楚淑妃容貌过人计谋欠缺, 四皇子承袭其母论精明手段不如二皇子,论身份地位只比老大谦王强一些。
刘乘有自知之明, 他没有争斗之心,但大家都是龙子凤孙谁又愿意轻易屈居人下俯首称臣。
柔瑾也没办法劝解他想开些,这是他们的必经之路。
刘乘想得开, 明日事明日愁也不愿意柔瑾替他忧心,于是挤眉弄眼地小声说:“我还有桩事没跟你说。”
“什么?”
“来时三姐特意嘱咐我不准跟你说,她又生你什么气了?”刘乘和柔瑾比较亲近当然不会听三公主的吩咐,反正俩小姑娘斗气嘛, 他看柔瑾没有给他解惑的意思索性直接说了:“咱们这几个的婚事都定下了省心了,皇后娘娘在宫里都快犯病了!”
柔瑾眼睛一亮:“咳, 四哥……”
刘乘揉揉心口:“其实我这心里特不是滋味儿,正为皇后娘娘担忧呢。”
“我明白。”
“所以说宝爱你最懂我,咳,这二公主吧死活不肯成亲嫁人还去求父皇开恩,父皇倒是愿意撑腰,可这么一来不是和皇后娘娘打擂台嘛,昨天娘娘一生气就命嬷嬷们把二公主‘请’回了闺房,听说当晚二公主差点……悬梁!”
嚯,柔瑾只知道刘珍祈求徐皇后将她许配给楚维却不知道她能有如此决心。
柔瑾忍不住捏了颗樱桃:“后来呢?”
刘乘两手一摊:“皇后娘娘严禁议论此事,谁敢打探消息杖毙处置,今儿早晨就有两个小太监遭殃,连嫔妃请安也被无端罚跪,母妃早早让人给我递信离他们远点。
“你说皇后娘娘会让二公主如意么?”
此事虽然扯上了惠帝,但惠帝并不似真心相帮,只是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挟制徐皇后的机会想看她服软而已,这道理连刘乘都一清二楚。
柔瑾摇了摇头,前世她和刘珍婚配较晚徐皇后犯不着催女儿成亲,刘珍暗中恋慕楚维谁都管不着,现在她早早嫁了,徐皇后也需要刘珍出阁为太子寻一派助力,却绝不会是楚维。
“说不准楚世子会尽早成婚以绝后患呢。”
刘乘也同意:“舅舅舅母大约也是这么想,最近正到处张罗给表哥说亲。”
但柔瑾与表哥是旧识,可能还有那么点意思,自从柔瑾出降表哥便少了许多笑容,有时见面他不经意说起柔瑾,表哥脸上总露出一种耐人寻味的沉默。
柔瑾无可置喙,端起了茶盏。
就在这时守在花厅的丫环向贺固行礼问安,柔瑾下意识看向刘乘,刘乘却有些心虚紧张地看了看花厅门口。
他心虚什么,不是一向以舅哥自居么?
不过人回来了还是要迎一下。
开年贺固大多时候呆在京郊大营,一旬最多回府一天,忙起来会让长随回府送个信请罪,柔瑾当然不会和他计较,不说惠帝叮嘱过她,她也知道贺固在忙正事关系二人未来。
“殿下,四皇子。”贺固守礼且客气。
刘乘嘴角一抽,哥儿俩好的揽住他肩膀:“我不是说叫我四哥就行了,咱们一家亲戚不用那么客气。”
心里头却在想堂堂大男人要对公主毕恭毕敬换成他肯定做不到,这些日子楚淑妃经常在他耳边念叨贺固在京郊大营练兵的功绩,传闻军营上下开始都忘了他是因西北军功而名震天下,只觉得这位高权重靠裙带上位的驸马爷是个绣花枕头,因贺固从不摆架子,营中叫得出名号的兵卒车轮战挑衅,贺固从无败绩,一战成名后再无敢怀疑他的实力。
但话说回来若是这驸马仗着劳苦功高慢怠他亲妹妹,刘乘想想就能捏着拳头揍人,所以,当驸马就应该恭敬,大不了他不在柔瑾面前提表哥了嘛。
贺固瞥见这位四皇子眼珠子转个不停微微蹙眉,柔瑾却知道四皇子在想什么,但笑不语,有他应付四皇子。
“四哥。”最终是贺固妥协。
刘乘满意地拍拍他肩膀充大辈儿:“你回来一趟不易先好好和宝爱说会儿话,人都说宝爱的公主府建得好,我去好好瞧瞧到底哪里好,回头我的王府也这么造!”
他可懂了,人回来一趟不易正是夫妻说话的时候。
到了正堂外贴身小太监欲言又止:“殿下,娘娘不是吩咐您……”好生拉拢这位贺驸马。
“风太大本宫没听到你什么!走,逛公主府!”
刘乘兴冲冲,小太监只能耷拉着脑袋跟上去,回宫之后淑妃娘娘肯定要问起此事,他可该怎么回话哟!
正堂内
贺固借着喝茶的功夫细细打量着柔瑾,柔瑾被厚重衣裳裹了一冬,她又是爱美的性格,春日里渐渐暖和她便换上早已备好的春装,鹅黄色衫裙衬得她俏丽动人,额间点了精巧艳丽的花钿整个人透着活泼轻快的意味,似乎他不在府中她依然能快活度日。
这样很好,但贺固总觉得心里有一处闷闷的,他在京郊大营时常惦念她。
柔瑾偶然撞上他的目光不由眨了眨眼睛:“驸马哥哥,怎么了?”
“无事,只是觉得你这样装扮赏心悦目。”
一句坦白至极的话让柔瑾红了脸颊,她本意是要逗弄他的啊,于是故作镇定的清清嗓子却发现忘了要调侃他什么,想来只能做出点贤良淑德的范儿。
“针线房给你做些了春衫鞋袜,你得闲试试可还合适。”柔瑾是在春樱提醒下才想起行伍之人费鞋袜,每日都要在军中行走演练,天冷时还好,天热了就得时时注意更换衣物,特别是贺固爱洁,若是不管不问怕会凉了人家心肠。
自从柔瑾出疹子贺固夤夜出城请大夫、进宫求见陛下,春夏秋冬四人似乎算是认可了这位驸马爷,嘴上不说但一心盼着二人和和美美。
贺固自然欣悦:“多谢殿下,我回来路上瞧见一物还算新奇,想来能让殿下看一眼也是它的福分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檀木盒递到柔瑾面前。
柔瑾还是头一回收到他亲手送来的东西,不是贺固不上心,而是他张罗东西的风格有些特别,衣裳首饰稀奇布料都是直接送到库房,然后同冬藏交代一声,前些次冬藏报上来柔瑾还以为是贺固交代管家采买并没有放在心上,她库房里的好东西都快溢出来了确实不大稀罕外面来的,直到冬藏发现端倪报上来,柔瑾这才知道那些东西都是贺固亲自采买。
柔瑾能感觉到贺固自觉亏欠待她十分的纵容,从相识到现在她几次发脾气他不曾有半分怨言,永远好声好气,是她梦里那位兢兢业业的贤德太子该有的品行。
不过,柔瑾忽然想到一桩事,如果他们俩没有被调包,那依惠帝对太子殿下的喜爱程度这回选秀赐婚怕是要给宝贝儿子选上十来个世家贵女,若她是贺家亲生,即便能入宫选秀也排不上名号啊。
这处境地位比掉了个个儿还过分。
于是贺固也就发现亲自送上好礼柔瑾看都没看反而有些生气:“殿下……不打开看看?”
柔瑾懒洋洋打开檀木盒,饶是她见过大内宫廷不少好东西还是被这水头极佳的翡翠镯惊艳了片刻,戴到腕间正好合适衬得这只手纤长漂亮,她当即将原本的镯子摘下留着这只。
“不错,我挺喜欢。”真没调包的话她才不会进宫受罪,听从父母之命嫁个普通人平凡的过一辈子才是悠闲自在。
贺固微微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而后不禁失笑,前世今生他也算见识过各种性情的人,唯独摸不清楚柔瑾这位小姑奶奶的喜怒,若他问她方才所思何事怕是很难得到回应,反而惹她厌烦。
罢了,哄着她高兴就是,他还有些乐在其中。
贺固正打算一口气喝完盏中茶冷不丁听到柔瑾随意问了一句。
“我听说你在大营里怪辛苦的,要不要带个丫环过去伺候——”
第60章
贺固那口茶差点呛在嗓子眼,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柔瑾,第一反应是他久不回府她不高兴了?故意试探?可看她神情不像,也有有一瞬间他心里冒出个念头是不是皇子选秀让她想到了什么, 转念一想她不可能知道他身份。
柔瑾甩过去一条手帕给他擦手, 如水双眸里盛满真诚贴心:“小厮总不如丫环心细, 马上天热了,你是朝廷栋梁衣食住行都要精心些,多个人照顾你我也可放心些。”
贺固想也不想的否决:“不用,小河伺候的还不错, 何况我从小在外游历习惯了自个儿起居,多个人碍手碍脚看的心烦。”
“是吗?那罢了。”
柔瑾也不是非得送他一丫环,住在京城的公主有十来位, 撇开先帝姐妹不提, 有两位长公主的驸马光明正大纳妾, 传闻贞华大公主驸马也有一青梅竹马的表妹暗通款曲,可她是惠帝最宠爱的公主, 若驸马也有了小妾那她面子多过不去啊。
想来惠帝一时半会儿也考虑不到这个事,柔瑾抛开没管。
贺固好容易回府就被莫名吓了两次, 瞧见四皇子在公主府转悠一圈又回来时不但没有打搅他们夫妻团聚的恼怒反而重重松了口气,有外人在,柔瑾就不会暴露小脾气。
四皇子本意是告辞离开, 柔瑾和贺固都没有放人的意思,他巴不得在宫外多玩一会儿,听说公主府的厨子做菜好吃一口气点了一桌子的菜,仨人热热闹闹吃了一顿, 但他的王府没建好没有正式开府,终归还是要走, 想到过两日公主府办赏花宴还能过来便高高兴兴回宫了。
人一走乍一冷清。
贺固问起赏花宴一事,设宴其实也是惠帝的意思,皇子们正侧妃选的仓促瞧不清各位闺秀品性,赏花宴也有让柔瑾一探究竟的意思,前世办这场赏花宴的是贞华大公主,柔瑾还曾出宫前去,这一回惠帝直接示意柔瑾筹办此事。
那一日贺固也会从京西大营回府,柔瑾招待女客,男客就交给他。
“你若是不善应酬就找大皇兄帮忙,他一向热心。”
“我记下了。”
柔瑾是第一次操办这样正式的赏花宴,虽有管家管事从旁协助但她也不愿万事不理当个花架子,索性让人备上笔墨写出一张潦草的菜单,只是她勾画间隔时间长,磨墨的春樱又听她吩咐去了别处,柔瑾蘸着所剩不多的墨汁又看了看华丽精致的袖边很是犹豫。
贺固从外头进来:“我给殿下磨墨?”
“好啊。”
柔瑾觉得自个儿这待遇越发惊人了,但贺固低眉顺眼捏着墨条专心致志,衬着夕阳洒进来的金光她忽然明白红袖添香的乐趣。
“殿下笑什么?”
她照实说了。
贺固抿唇轻笑:“唔,极好。”
他将砚台推近一些,身子自然往柔瑾身旁挪了挪,柔瑾抬眸就能看到他喉结耸动和清晰细致的下颌轮廓,忽的,贺固俯身在她眉间亲了一下还有半边唇落在眼皮上,蜻蜓点水。
柔瑾被亲的很愉悦,可惜不能像话本里的风流才子一般将贺固拉到腿上来,她身娇体弱的可承受不住贺固的腱子肉。
设想一下那幅情景,柔瑾噗嗤乐了还说给他听。
贺固慢条斯理地洗干净手将砚台挪远:“臣还不知殿下有如此雄心壮志。”
柔瑾沉浸在这股笑意中不知不觉被他抽走笔杆,而后发现纸上落了两滴墨,他夹住宣纸放到桌角挤进来站到柔瑾与书桌之间,低头吻上来深重强势裹挟着长久未见的思念。
一股悸动让柔瑾忽略了仰头承受他亲吻的别扭姿势,贺固双唇离开时带着点点水光,鼻尖抵上她的,笑意低沉。
“殿下还想有什么想法?”
大有陪她戏耍到底的架势。
柔瑾脸颊红红横他一眼,于是贺固近在咫尺的唇再度侵袭,模糊间她好似听到侍女进来时的惊诧,而后又很快消失。
他身心高大挡在面前,有人进来也看不到真正的情形。
贺固加重亲吻:“殿下只能独宠我一个,不许分心。”
这人演上瘾了?
不过也无不可。
最后柔瑾唇瓣又红又热,垂着眼睛不看进来伺候的人,但春樱等人默契地不去抬头反而此地无银三百两,别以为她不知道刚刚就是春樱带头守在门外。
幸好没有真的不可收拾。
至于被墨迹污了的菜单就交给罪魁祸首,贺固好歹是传胪出身,不过一炷香功夫赏心悦目的菜单再度出炉。
柔瑾满意地命春樱将菜单交给总管李青,对着桌上另一沓拜帖扬扬下巴,意思是她懒得回帖还让‘红袖添香’的某人帮忙回应,贺固听话的一一翻开。
太宁公主府开府至今从不缺人结交,但贞华大公主的帖子未免太过显眼,一封得不到回应就再来一道,不是说大公主孕吐不适起来不床?再就是郑家,先前郑巧得了柔瑾让出的太医和药膏才得以痊愈,现下得了名正言顺的赐婚拜帖口吻愈发亲近,最后是谦王妃体贴善心地送来些许陪嫁庄子产出的春日鲜食,其实里头还夹杂着徐家、先帝之女阳平长公主两府的请帖。
贺固神色晦暗不明。
柔瑾托腮闲适道:“咱们俩还是香饽饽,驸马哥哥掂量掂量如何回应吧。”
前世他来过但不会长居京城,未必对刘亢起事前的京城动向了如指掌,恰好她还记得这几年发生的事应当能帮个忙,柔瑾曾犹豫是否戳穿重生之事,随即作罢,前世今生鬼神报应太过玄妙也是各人最大的秘密,他们大概没到这种程度的信任。
这拜帖交给他,他大概以为是在提点不要轻易站队。
果然,贺固慎重道:“我试着写回帖,殿下看是否可行。”
“好。”柔瑾不用看便知结果更没什么不放心,回头让冬藏抄录一遍再派人送到对方府上就妥了。
入夜后侍女迅速退下留二人在房中独处。
饶是成亲半年有余柔瑾还觉得不能适应,脸皮是,某些时候也是,不过渐渐悟出此事乐趣也不再抗拒,贺固知她兴致所在,抱起她坐了会儿船,柔瑾只敢抱着船桨双腿死死箍住,然后一口咬在他肩头。
贺固不知疲倦,第二回的时候柔瑾已经昏昏沉沉不知所言,哥哥驸马他的名字表字胡乱喊了一通。
“殿下喜欢么?”
“不。”
她口是心非。
贺固只好身体力行的令她欢喜,等她松开紧紧抱着他的手时又觉得怅然所示,他怀念方才她如抱浮木般依赖他。
最后还是贺固端来温水布巾给柔瑾擦拭,他似乎乐在其中,尤其是看到她胸前点点红痕,怜惜的同时还有莫名的愉悦,最后用她用过的水打理了自己,回到床上时柔瑾已经卷着她的被子睡到了床里侧,天暖和了,她不再喜欢偎着他睡。
其实柔瑾还没睡熟,身体极致兴奋过后心神还悬浮在空中,她下意识折腾人。
“我渴。”
床头就有茶壶,贺固渡给她两口水,有水珠顺着唇角流到肩颈,一只略显粗糙的手轻柔拂去,对了,最近和以往不同就是他这双在军中历练的手比冬日还要粗糙,抚触在身上,令人战栗发麻。
柔瑾干脆翻身与他面对面,揪着红珠揉捏,慢慢地他又有了反应,她撒手不管。
贺固也不打算再劳动她一回,一边慢慢挺着平息一边轻拍柔瑾寸缕未着的背,直到她睡熟,心底的柔软在此时到达顶峰。
翌日一早贺固又要回营。
柔瑾平日懒散不愿早起,春樱试探着喊了一声,贺固命她到外头守着不许打扰。
“最多再过一个时辰请殿下晨起用膳,免得饿坏了伤胃。”
“是。”
贺固换好衣衫将装有新作衣衫的包袱交给长随小河,踏着晨光离开瑶华苑,或许是心有所感,贺固走出院门前回了个头却见柔瑾披散着头发站在窗下,温柔地冲他笑。
他回了个笑,脚步顿了顿最终跨出远门。
那一年他到了永江驿郊外的孤山陵墓,抚摸到墓碑上刘氏柔瑾四字古朴冰凉。
*
太宁公主府的赏花宴传遍京城富贵人家,人人皆以收到请帖为荣,还有说今日陛下会亲临公主府降下赏赐,种种奇闻众说纷纭,一大早,公主府门前便来了第一位客人。
门房认出是二皇子的车架忙不迭上前迎,因他来的太早,门房怕慢怠了贵客同时忙忙使唤另一人去通知总管看是否通报公主和驸马。
等刘亢入了公主府二门,李青匆匆迎上前。
“公主殿下正在梳妆,命小人招待二皇子殿下,殿下这边请。”
刘亢充耳不闻:“我在花厅等着,你去告诉公主,她好了就请我过去。”
李青为难片刻只得应下。
一炷香后花厅传来脚步声,刘亢抬眸去看眼底泛着自个儿都没察觉到的希冀,却在看清来人的刹那顷刻化为乌有。
“我这里不用驸马伺候,贺将军不如到府门外招待来宾。”
贺固掸了掸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尘:“宾客还未到,二殿下来得早,我家公主殿下命臣来问,二殿下那桩案子查的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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