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兵马一路前行最终成为官道上蜿蜒离去的黑影。


    贺固在最前面, 回首望去已看不清城门楼,他走时柔瑾还未离去,他拧着眉, 亲兵凑上前想说点什么, 他夹了下马腹, 枣红马一往无前,队伍越走越快。


    春樱踮起脚:“殿下,什么都看不见了,咱们回吧。”


    虽然殿下反应平淡, 但心里一定是在乎驸马的,春樱扶着柔瑾上马车,冷不防从城门里头驶出一队高头大马, 二皇子刘亢率兵在前。


    “殿下, 是二皇子。”


    柔瑾顿了顿并未放下车帘, 但刘亢并没有同皇妹打招呼的闲情逸致,冷冷扫一眼便策马离去, 后面亲卫背着箭筒等物,看起来是要到京郊狩猎。


    “回吧。”


    春樱小声嘟囔:“二皇子越来越爱给人脸子瞧了。”怎么不去朝陛下甩脸子, 就欺负她们公主好脾性。


    柔瑾嘘了一声,马蹄声调转回来,刘亢居高临下慢慢到马车跟前, 春樱心虚低头装鹌鹑。


    刘亢瞥她一眼意味不明地笑:“刚走过去觉得耳朵痒才注意到四妹妹在这儿,四妹妹今日来送贺将军?”


    “二哥这是往哪里去?”


    “听说京郊山上出现一只红狐,我打算猎来给母妃做一对昭君套,四妹妹可有兴致同我一道?”刘亢直直盯着她艳若桃李的面庞, 眼底藏着浓重恶意。


    柔瑾整肃心情:“不了二哥,父皇在等着我还要回宫复命。”


    刘亢不置可否, 柔瑾仍然僵持着站在马车上的动作,等了片刻仍然不见刘亢说话或走开,径直掀开车帘坐进去,车帘放下也将她身影全部遮在马车里。


    马夫颤颤看向二皇子,刘亢骑马档在这儿无疑挡住马车去路,刘亢盯着马车车帘哼了声四妹再会。


    哒哒马蹄声渐行渐远,马车也晃动起来调转回宫。


    惠帝在见礼部大臣,近日来礼部官员忙的脚打后脑勺,大皇子去年定下正妃人选婚期定在今年五月,如今迎娶在即,礼部虽已筹备停当但加上公主出降之事一下又忙起来,惠帝听闻柔瑾回来便打断大臣回话宣公主入内回禀,大臣们在外候了一盏茶等太宁公主离去才继续同惠帝议事。


    柔瑾自个儿反倒无处可去了,文华馆的功课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不会有侍讲学士管教,索性从兴庆宫闲逛回明珠阁。


    走了不远听到哭哭啼啼声,探头看去五公主与一女子面对着,不知说了些什么,那女子忿忿点点五公主额头,五公主泪眼婆娑提着裙子走了,留在原地的是五公主伴读永安县主。


    公主们的伴读多是外祖家亲戚和宗室贵女,永安县主生母为惠帝同母姐姐阳平长公主,永安县主当年本要给柔瑾做伴读,但因年岁小想家入宫一天又回公主府,后来再入宫柔瑾已有伴读她只能做五公主伴读,永安县主瞧不上五公主,但如此嫌弃的情形柔瑾还是头一次见。


    柔瑾没有露面,绕了一圈回到明珠阁就见五公主在门外等候,笑容腼腆甜美,看不出丝毫苦过的痕迹。


    “四姐姐,有件事我想同你说。”


    “何事?”


    五公主放低声音:“今儿早上皇后娘娘召见我,极其详尽地询问起咱们行宫狩猎时遇到的那个刺客,四姐姐,你说皇后娘娘这是何意?”


    柔瑾蹙眉:“你照实答就是了,等父皇查出结果皇后娘娘也会知晓。”


    行猎营地大帐内帝后一番争吵至今未讲和,惠帝就算查出疑点也不会告知徐皇后,徐皇后若想洗脱徐家与行刺的关联势必从他人下手,能问到五公主已有山穷水尽之意,五公主答不出难免被迁怒。


    柔瑾又安慰她几句,五公主转忧为喜,惠帝那还没有定论徐皇后也急不得。


    五公主略坐了坐才回宫,夏桑给柔瑾换了盏茶小声回禀:“殿下离宫之后五公主就被皇后娘娘叫走了,奴婢只是听说并未跟踪,五公主从含章殿出来奴婢才跟上去,她是打量着您回来的路线才故意与永安县主停在那里,殿下,五公主特意跟您说皇后召见,是不是发现奴婢的形迹了?”


    柔瑾思索片刻摇头:“不会,她是来给我提个醒儿。”


    “提醒?”


    “提醒我若是皇后有为难之意尽快去救她。”真正原因大约是五公主没能完成徐皇后的要求,徐皇后除她之心从未减消,五公主为徐皇后做事,若是太没用成为弃子,下场难言。


    四宫女神情难掩愤慨,五公主在宫里无依无靠总爱跟在公主身边借光,公主也没少照拂她,这人却拐弯抹角算计公主!


    柔瑾轻笑,令四人去忙活做事,不要对外透露此事。


    其实柔瑾还有一件事没想明白,行猎时未能完成徐皇后交代的事情并不是死罪,当时五公主的惊恐远胜现在,心神不宁地躲在营帐里不敢露面,她在惧怕何事?难不成被刺客抓住了把柄?


    可惜惠帝主导刺客抓捕一事,从不曾对外透漏。


    柔瑾只能等。


    新晋驸马爷远赴定州剿匪,宫中关于这场婚事的议论尚未停歇,底下人纷纷猜测婚期,柔瑾的嫁妆一抬接一抬放入明珠阁,只不过明珠阁的小库房早已塞满,抬进来的珍宝嫁妆转送到惠帝特意辟出来作库房的宫室,堆堆叠叠价值连城。


    五月里皇室办了桩喜事,大皇子受封谦王在京城开府并迎娶正妃,皇子嫁娶皆在宫外,帝后并不会亲临观礼,柔瑾一众小辈倒能出宫凑热闹。


    翌日清早谦王谦王妃相携进宫谢恩,拜见帝后等人,谦王妃柔美淑丽待人和气,给同辈公主送了亲手所做荷包,柔瑾捏了捏荷包才知里头是一对钗,二公主当场打开瞧是一对玉环撇撇嘴,三公主是玉佩,五公主是一对栩栩如生的金蝴蝶,皇子们则是精挑细选的文房四宝。


    谦王妃行事滴水不漏,与谦王的长兄风范极为相像。


    柔瑾打量着两人并肩而立的模样,不由想起昨日大皇兄挑开盖头时二人对视的情形正如新娘子盖头上的戏水鸳鸯,她一愣,继而驱走心内想法。


    三公主撞撞她肩膀:“也不知你嫁了是何等模样。”


    “……你去闹大皇嫂。”


    “我不!”


    柔瑾无可奈何,带头去谦王妃闲聊,又有四皇子等人喊叫新婚三日无大小,活似将昨晚闹洞房的情形重现在众人面前,太后都未能阻止四皇子捣蛋。


    最后是徐皇后打圆场:“好啦,先让他们夫妻和贤妃说说话,等酒宴时你们再闹。”


    众人散去,徐皇后身边女官拦住柔瑾,徐皇后有请。


    柔瑾跟随女官去了含章殿,二公主正依偎在徐皇后身边撒娇,她与汪公子的赐婚尚未宣旨得抓紧求徐皇后改主意,徐皇后眉头紧蹙抬手要打,二公主埋到她怀里毫不惧怕,她身娇体弱,徐皇后那里舍得动手,只见柔瑾来了推推女儿。


    “珍儿,在妹妹面前不许坐没坐相。”


    二公主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坐直。


    徐皇后叹气:“太宁,你可别笑话你二姐姐,她啊,都被本宫宠坏了。”


    柔瑾抿着唇:“二姐姐生性纯善,皇后娘娘言重。”话里掩不住羡慕,她不愿多看,垂下眼睛打量衣裙纹样。


    “本宫险些忘了,让你来便是要说尚衣局绣娘一事,过些时日便是太后千秋,尚衣局要为太后赶制一件衣裳,他们人手不够便来禀报本宫,你的嫁衣大概要耽搁些时日。”徐皇后一派体贴:“你放心,定然不会耽误大事,本宫已着人到民间寻访技艺精湛的绣娘。”


    这事自然没什么好有意见的。


    柔瑾恭谨应了。


    徐皇后却没有放人的打算就连二公主也兴致勃勃问起贺固的家事。


    “他们家人久居南津,儿子做了二甲传胪都不曾回乡报喜,也不知是不是家道中落故意在你生辰宴上编排一个好名头,充甚么先帝年间的尚书,依我看,你估计得碰上一群穷亲戚。”二公主说着露出几分期待,若真是如此才好玩呢。


    徐皇后嗔怪打断:“你又是哪里听来的传闻?这种事少见,何况陛下也知道他祖父姓名。”


    二公主理直气壮地道:“榜下捉婿那些人家没少招回来穷鬼,儿臣听闻今年京城有位廖举人没能考中进士就赖在一位对他有意的小姐家中不走,想要玉成——”


    “好了!”


    徐皇后发起怒来:“这些腌臜事体也能入你耳中,本宫看你身边的人都得收拾一顿!”


    二公主撇撇嘴跑了。


    徐皇后又怒又气,无奈笑道:“太宁,本宫不是故意把你晾在一旁,珍儿太不懂事,本宫真是时时忧心。”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儿臣很是羡慕皇后娘娘与二姐姐的母女之情。”柔瑾语气晦涩,哪里是晾在一旁,分明是说给她听的。


    徐皇后叹气摆手,似是为难又不忍地说明召见柔瑾的真正用意。


    “本宫最近听闻一事思来想去还是说与你听,你母妃早早去了,本宫与她情同姐妹,其实心底里是将你看做亲生女儿般。”徐皇后语带同情:“前日镇国公夫人求见本宫,闲谈时说起她有一仆妇是定州人士对那位贺将军的身世略知一二。”


    柔瑾不由地直起腰身微微前倾,手指抓紧巾帕,目光流转。


    徐皇后长长一叹:“这位贺将军身世不明,他……似乎不是贺大人亲生,贺大人膝下只有一子两女,贺固八岁那年才被抱回府中,贺大人对待称是外室所生,可贺大人之妻推算贺固出生之年正是二人新婚情浓之时,贺大人并无外室。


    “贺大人想将贺固充作嫡长子教养,贺家夫人不从,后查出这孩子似乎是贺大人与人私奔的妹妹所出,贺家夫人更不愿让其养在膝下甚至以死相逼,之后贺固便不明不白住在贺家,听说他常年游学,三两年才归家一回,行踪浪荡成谜,后来也不知如何到了西北参军,这又是科考又是领兵,心性令人费解。”


    她每说一句,柔瑾攥巾帕的手便紧一分,白皙如玉的面庞渐渐失去莹润,变得惨白无血色。


    徐皇后怜悯地柔声道:“贺家迁居南津数十年且距京城千里之遥,本宫真不愿你为人所骗,陛下应是见贺固年少有为产生惜才之心,他素来疼爱你,你若去求他说不准能让他收回成命。”


    下一刻,她又轻叹:“若是贺将军此去剿匪大捷,以陛下性情定会对其另眼相看,那你们的婚事……”


    便无更改可能了。


    第24章


    徐皇后目送那道纤细人影远走, 喃喃了一句。


    “你说,太宁信了还是没信?”


    贴身女官应道:“娘娘,太宁公主像是吓了一大跳。”


    徐皇后眯着眼睛陷入回忆中, 她看上那个男人, 父亲与哥哥也都希望徐家出一位皇后, 不过是年岁小晚两年大婚而已,周芳仪不知从哪个宫里冒出来引得惠帝垂怜日夜恩宠,又因徐家权势小心翼翼不敢让周芳仪有孕,硬是等到大婚后各宫皆有雨露才传出喜讯。


    小贱人生的贱胚子聪明伶俐, 说不准是故意装的样子,她记得周芳仪最爱装出一副无辜可怜的模样。


    徐皇后不言,贴身女官只能继续揣摩:“娘娘, 陛下不应该不知道贺固身世, 太宁公主性格清高, 陛下也清楚,难不成为此瞒着公主?”


    “不错。”徐皇后冷笑:“也不知道哪里淘换来的四品将军, 咱们的好陛下为了造一位孤臣锻把好刀居然舍得搭上他的宝贝女儿。”


    这时二公主从屏风后头走出来,不解地问:“母后, 你怎么知道父皇不是为了保住太宁呢?”


    放眼看去大皇子生生等到成亲才封王,二皇子刘亢虽得宠但还没开始为惠帝做事谈不上有权势,四皇子只有玩心, 她的弟弟太子刘宸也只是个花架子看着好看,可看太宁呢,公主不能参政,惠帝就弄出来一位位高权重的驸马保她一世无忧, 这还没成亲呢,那一串风光威武的头衔就算是皇子都得眼红, 等成了亲,太宁有心为贺固争权夺势该是何等荣宠。


    二公主一番分析得来徐皇后赞赏一笑:“你说的不错,陛下是有这个心思,他斟酌这些年就是因为不知道将太宁嫁给谁,但他身为一国之君,若只有这点心思就显得浅薄了。”


    皇帝有了一把好刀,下一步就得磨刀了。


    这些年来,惠帝想除的人不少。


    二公主无心政事,只是心有不甘:“母后,你也要父皇封我一千户食邑。”


    徐皇后点点她眉心:“出息,就要一千户?”


    二公主眼睛一亮,若是弟弟登上帝位,别说一千户就是一万户也手到擒来,这天下都是他们的了。


    “母后,若是太宁死了伤了,父皇的计策不就落空了。”因为太宁,惠帝才有理由封赏贺固,而文武百官心知肚明惠帝宠爱太宁甚少谏言,没了太宁,贺固行事太过霸道指定被百官骂死。


    徐皇后微微蹙眉:“珍儿,你要时刻记得谨言慎行,什么死啊伤的不要挂在嘴边,有损你的尊贵。”


    二公主歪在徐皇后身上俏皮撒娇,徐皇后露出抹无奈宠爱的神情,眼底却涌上一股深思。


    良久,徐皇后笑了笑。


    *


    盛夏蝉鸣不休,太后千秋寿宴摆在了清波殿,此处凉爽通风,炎炎夏日置身其中如入山野般,太后不爱拘束小辈,柔瑾等人仍与新嫂子谦王妃说笑,谦王妃为人周到每回入宫都给不常出宫的公主们带些新鲜玩意儿逗乐。


    说到热闹处,谦王妃喜滋滋地问:“诸位妹妹们,大后日谦王殿下与我要在府中设宴,妹妹们可要赏光来玩?”


    柔瑾心念一动,大皇兄生辰与太后相差三日,谦王妃的设宴便是为了大皇兄庆贺生辰,但她未明说俨然没有收礼的意思,而谦王妃也果真声明不必携礼前来,只是大婚后设宴酬谢宾客好友,请大家到谦王府赏景。


    既如此,没有不答应之理。


    不过柔瑾可以先斩后奏请惠帝成全,其余人没那么自在,第二日谦王妃往宫中递了帖子,柔瑾等人拿上帖子得惠帝允准一同出宫,就连二公主刘珍与太子刘宸也没漏下。


    谦王府门口车水马龙,皇子公主一到夫妇二人相携迎接,入府之后只见花草繁盛,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大婚时柔瑾来观礼也曾见过谦王府景致,只称得上中规中矩,绝不如此时清雅宜人,可见谦王妃是位秀外慧中的妙人。


    再看谦王,成亲之后比从前稍微爱笑了,仿佛一块美玉逐渐打磨的温润透亮,朗声关照弟弟妹妹们,一派和气。


    柔瑾一时愣神,谦王妃挽住她:“四妹妹,小心台阶。”


    “多谢大皇嫂。”


    谦王妃态度更加温和,也因一连串的赞扬容光焕发。


    与前世截然不同,两年后这座府邸会一片萧条,亭台楼阁寂静无声,山水枯竭失色,就连人也死气沉沉。


    柔瑾回首,似乎从今日就露出了些形迹。


    虽然谦王妃叮嘱大家不必送礼,但各宫都有人提点,宫里惠帝给贤妃不少赏赐,惠帝徐皇后以及贤妃都有赏赐送到谦王府来,众人纷纷恭贺大皇兄生辰。


    客人渐多,男客被引去听风苑女客则往追云阁,从追云阁能望到听风苑的情形,柔瑾与三公主刘晴好靠在围栏边,柔瑾干脆地撩开纱帘示意侍女将纱帘绑在廊柱上。


    “三姐姐若想看便大大方方看嘛。”定国公世子是板上钉钉的三驸马,自然在谦王府邀约之列。


    被戳穿心思的三公主使劲瞪她:“你可以不说话!”


    柔瑾乐不可支,扬扬下巴表示偏不。


    听风苑一干公子哥儿约莫听到这厢动静,一位蓝衣公子便被推出来,蓝衣公子朝追云阁看了一眼,犹豫片刻拱手一揖。


    三公主猛地扭回头不再看他。


    “三姐姐,人家跟你行礼呢,你快还礼呀。”柔瑾带头,连五公主谦王妃都来起哄,弄得一向高傲的三公主害羞起来。


    “太宁,你再使坏我不收拾你我就不叫刘晴好!”


    柔瑾忙躲到谦王妃身后,三公主打不到人便要威胁,气哼哼的说:“等你师父回来的!”


    众人一愣,师父是谁?


    柔瑾却要转身离去,贺固做她武学师父一事又不是秘密,笑声越来越响,柔瑾后悔一着不慎把自己也搭进去,等大伙儿笑完便要去更衣。


    谦王妃提议陪她一起去,柔瑾见宾客众多婉拒好意,下了阁楼往东是女眷更衣之所,出来后还能转到小花厅乘凉赏景,小花厅周围种满栀子花,如今正值花期满园飘香,柔瑾看了片刻有丫环送上茶水。


    “王妃吩咐奴婢来伺候公主。”


    柔瑾懒洋洋嗯了一声,指尖夹着一朵栀子花,可那白皙如玉的肌肤比栀子花还要惹人眼,凝望花枝时眼眸柔美清丽,不负盛名。


    侍女小心地端上茶水,路过春樱时小小呀了一声,春樱自然狐疑地往身后看,侍女指出她裙间一块血样污渍。


    “殿下恕罪。”


    柔瑾摆摆手:“你去吧,让这个侍女帮你找套衣服换上。”


    “可是公主身边无人,奴婢先去将夏桑叫来。”她们下来时柔瑾只带了春樱一人,她一走,公主身边无人服侍。


    柔瑾毫不在意:“无妨,这里都是人。”


    她端起茶水放到唇边饮了一口,侍女瞧见低头行礼走了,柔瑾敛下眸子笑容玩味。


    过了一会儿花丛中跑出一只通体洁白的小狸奴,柔瑾招手让它过来,狸奴怕生,怯怯瞧一眼,水汪汪的眼睛似乎会说话,它踟蹰片刻又往前跑,柔瑾提起裙摆跟上,小花厅两位侍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落后两三步跟上。


    柔瑾一路跟着小狸奴走入寂静偏僻之地,谦王府前身为先帝朝宰相府邸,后因贪腐之罪抄家问斩,这座府邸荒废许久,前年才修整出来做亲王府邸,幽静处有棵大树遮天蔽日,小狸奴正往树下跑,柔瑾笑着跟上。


    “乖乖,你跟本宫回宫便是天底下最幸运的狸奴啦——”柔瑾说着前世之语,人却不由自主停下,蹙眉扶住假山,似是全身绵软。


    身后冒出一道扭曲猥琐男声:“公主殿下可要将小的带回宫做情郎?”


    柔瑾讶然回头,只见男人半遮面,目光淫邪。


    “放肆,本宫乃太宁公主!”


    男人挽起袖子:“不是太宁公主小的也不稀罕,美人儿,来——”


    柔瑾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日光从大树枝叶里洒下照在匕首上反出光来,方才身形孱弱的公主此时眼神清明,男人一怔,刚欲转身就见四方无声站出来四人截住去路,步步逼近,气势渗人。


    不等男人再想,柔瑾抬起一脚猛踢他身下,全身紧绷的男人面色一痛,缩成虾子倒在地上。


    柔瑾握紧匕首:“分开他的腿,别让他咬舌自尽。”


    说完再狠狠踢上两脚。


    四暗卫垂着头身形瑟缩。


    欲做采花贼的男人则满脸痛色,呻/吟不断,柔瑾抬头看向另一处:“二皇兄还要站在那儿看戏,难道不想来搭把手?”


    树旁刘亢捏着小狸奴脖颈,在它喵喵叫不停时松开手,目光复杂地看向柔瑾的脚,以及那个痛到无力其他的男人。


    一时无言。


    “是为兄多虑了。”


    暗卫已将人制服,男人如死猪般被他们拖拽走,柔瑾看看鞋子有些嫌弃,冷不丁,刘亢蹲下来拿出条锦帕抽了抽她鞋尖,似是在扫去灰尘。


    柔瑾愣住,一时没能收回脚,还抬了起来。


    刘亢匆忙后退,怒气冲冲地站起身恨道:“狗咬吕洞宾!”


    第25章


    谦王与谦王妃等人来请的时候都愣了, 匆忙吩咐管家侍女招呼宾客后匆匆去了小花厅,柔瑾在清点茶杯,二皇子刘亢双手抱臂立在一旁, 脸色难看, 至于被暗卫制伏奄奄一息的男人更让人夫妻二人大吃一惊。


    “这……”谦王妃仔细一看, 脸色微变。


    谦王走到柔瑾身旁低声问:“四妹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柔瑾只问他们这位客人是谁怎么进来谦王府。


    “哥哥嫂嫂只管告诉我他的姓名,本宫要请父皇赐他死罪!”


    谦王看向王妃,谦王妃浑身一颤:“公主殿下, 这人衣着和我娘家弟弟相似,可是、可是他真的不是我娘家兄弟!”


    二皇子与谦王对视都皱了皱眉,谦王扭头招来王府长史让他在府里搜寻舅老爷和那位给公主斟茶的侍女, 扭头对上柔瑾冷若冰霜的面容心内惴惴, 拱手作揖一揖到底。


    “四妹妹, 今日事是愚兄招待不周,愚兄给你赔不是了。”谦王更多的是后怕。


    谦王妃出身清贵世家, 嫁与大皇子成为谦王妃也算是光耀门楣,新婚头一次举办宴席差点让惠帝最宝贝的太宁公主在府中出了事, 她也匆忙赔罪。


    柔瑾避开他们的行礼,淡淡道:“此事必须追本溯源,大哥随我一起进宫吧。”


    谦王妃眼睛里的希望瞬间熄灭, 谦王闭了闭眼,拱手应允。


    宴席仍在继续,但主人已悄然离席,柔瑾坐在马车里渐渐放松身体把玩一直揣在怀里的匕首, 瞥一眼惊魂未定的宫女略有歉意,不过这桩事不可告诉任何人。


    前世柔瑾好端端到谦王府赴宴, 因追一只狸奴偶遇歹人,但那时的她防备心不足身边只有两名暗卫,加上情药发作只顾得上自救,那歹人顺利逃脱,等谦王府的人按照柔瑾描述的衣着找到那人时,谦王妃的娘家兄弟大呼冤枉。


    柔瑾虽明白过来事有蹊跷,可也一脚踏入对方准备好的圈套。


    哐哐。


    有人敲马车门框,这一行人里有胆子的也只有那一个,柔瑾心情复杂地掀开车帘:“二皇兄有何吩咐?”


    刘亢居高临下地蹙眉:“三天不打是不是?”


    柔瑾白眼瞪他,前世这人躲在暗处看她出丑,危急关头才露面,可他居然知道她嫌弃什么帮她擦鞋子,简直阴晴不定。


    “二哥。”


    刘亢鼻子里溢出一声哼:“你想好怎么说了?我今日做了一件狗咬吕洞宾的事,你不要学我。”


    阴阳怪气!


    柔瑾直接放下车帘不理他。


    可这人不依不饶,直接用马鞭挑起车帘,她越是生气,刘亢越是高兴:“皇后在调查中你那位新晋驸马,我也知道一些,这位可不是省油的灯,四妹妹,你可知道父皇为你选了一位怎样的好夫婿?”


    “多谢二哥提醒,太宁记下了。”柔瑾自认表现的中规中矩,婚事是惠帝所定,她无从置喙,实际上贺固承担的污名兴许与她有关。


    刘亢碰了一鼻子灰眼神愈加冷厉衬得那张俊秀脸庞也多了几分阴鸷,他定定看了柔瑾片刻腾地收回马鞭。


    一行人求见惠帝,惠帝大感意外,得知前因后果之时怒火冲天,柔瑾还特别讲明了这对夫妻见到歹人的反应。


    “王府举办的宴会混进来心思不轨的歹人,你们不反思守卫之责,反倒先糊弄你妹妹是有歹人意欲冒充你王妃的娘家兄弟,刘肃,你便是这样粉饰太平的?”


    谦王谦王妃跪地请罪尤其谦王妃瑟瑟发抖,几度想要抬头求柔瑾说情,她嫁给谦王以来每每给公主们准备礼物,在太宁公主身上花费最多的心思,既因为太宁公主地位尊崇又因谦王待太宁与众不同,可公主态度冷硬至此当真把谦王当做兄长?


    柔瑾从桌上拿了把扇子为惠帝扇风解暑,说出口的话却让谦王妃提心吊胆。


    “父皇,若是能找到歹人的同伙,说不定能证明哥哥嫂嫂是清白的,他们也是吓坏了。”那要是找不到呢?


    众人心里都浮现这个念头。


    刘亢悠悠道:“大哥,那就是欺君之罪了,依弟弟的意思你还是尽早认了这桩罪过,反正那人也活不长了,宰了他的同伙九族也算出气。”


    柔瑾也露出怀疑之色。


    谦王头埋低:“儿臣当时说过那些话,不会不认,儿臣府中长史尚未找到王妃之弟……”


    惠帝冷笑:“若是这辈子都找不到岂不是证明你们也是受害一方?”


    “儿臣不敢!”


    “父皇消消气!”柔瑾继续扇风,发觉扇面上熟悉的图案之后略有意外:“父皇,这是我给你画的消暑图!”


    当初东阳郡王世子求娶太宁公主,惠帝申斥世子,又给柔瑾许多赏赐,柔瑾做了一枚剑穗献与惠帝,另有一幅画便是这副白雪满天的消暑图扇面了。


    惠帝又气又笑:“冬天给朕画扇面也只有你想得起来!”


    总算解了兴庆宫雷霆万钧的氛围。


    就在这时,梁明雨带人来回报,王府长史和暗卫等人找到了被关在柴房柴火垛里头,只着亵衣昏迷不醒的舅老爷,也在春樱辨认中找到给柔瑾递茶的侍女,人已七窍流血而亡,此人宫女出身,谦王大婚前被分到王府做事。


    柔瑾大惊:“父皇,这人是为了算计我和大皇兄一家吗?”


    惠帝怒不可遏:“岂有此理,竟敢算计朕的公主!那个歹人可还活着,让内侍监的人去一趟,一定不能让人死了!给朕细审!”


    幕后之人心思歹毒至极,既要毁掉太宁公主闺誉又将此事嫁祸到谦王妃娘家,如果太宁公主安然无恙也会与谦王夫妻生隙,甚至谦王夫妻会因此被惠帝厌弃,堂堂公主大婚前遭人玷污,惠帝脸上无光只会迁怒所有能怪罪的人。


    一招祸水东引加坐山观虎斗,十分符合徐皇后性情,惠帝暴跳如雷的同时已然想到这些可能。


    前世徐皇后幽居深宫也成功策划此事,虽然柔瑾为谦王夫妻求情,也没能让惠帝赦免他们的罪过,新婚春风得意的二人因此成了霜打的茄子。


    这一回,总能查出些什么。


    何况,渔利之人近在眼前,所有人心知肚明,只是不能说出她的姓名。


    为了以防万一柔瑾主动求情:“父皇,此事确实是有心人谋划,儿臣误会哥哥嫂嫂了,您快让他们起来吧。”


    刘亢瞥了柔瑾一眼,冷冷哼了一声。


    谦王妃露出几分感激,这才隐约明白太宁公主的用意,先抑后扬才能洗脱他们的罪名。


    惠帝略有不满:“若不是他们不尽心,此事也不会闹成如今的模样,你们夫妻二人有不可推卸的罪过。”


    他仍要惩戒。


    柔瑾微怔:“父皇……”


    惠帝抬了抬手并不听劝:“看在宝爱安然无恙的份儿上朕暂不罚谦王妃,谦王驭下不力险些酿成大祸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谢父皇开恩。”


    前世惩戒是因为歹人逃脱导致事情真相不明,如今虽未真相大白,但人证尚存还未审讯,惠帝为何一定要惩戒谦王,难道不能等查清事实后再做处置?


    还是说查清之后没了处置谦王的理由?


    谦王此事受挫,即便不罚,他们夫妻包括贤妃都不会善罢甘休,父皇一定加上一笔,是提醒他们与徐皇后一派不死不休么?


    柔瑾站在一侧没了说话的余地。


    一行人从兴庆宫出来,谦王跟柔瑾道谢,她默默避开,谦王温柔一笑:“四妹妹无需多言,我都明白,我认罚。”


    罚俸一年而已,只要没失去圣心,一切都好办。


    谦王已经成婚不能留在宫中,王府中还有客人,二人还得回去送客,柔瑾站在高台之上目送他们走远,走出宫门。


    刘亢咳了一声,柔瑾莫名。


    “二哥想说什么?”


    “你讨厌的人就快倒霉了,你何必这么不高兴?”


    柔瑾扬起下巴:“我若说二哥倒霉了我才会开心,二哥可要逗妹妹一乐?”


    刘亢怔住,再抬眸柔瑾已经扬长而去,他挑眉一笑转过身时笑容减消,看向兴庆宫的眼神复杂,又有一抹隐藏的狂热。


    被柔瑾踢坏身下的男人在受审第四天忽然死去,曾经教导递茶侍女的女官与徐皇后宫中女官来往甚密,谦王府中还有宫里出去的人,惠帝细查兴庆宫也发现暗桩不少,证据摔在徐皇后面前,徐皇后争辩无辜。


    “你这恶妇!”


    惠帝下令徐皇后禁足三月,由四妃协理后宫。


    兜兜转转徐皇后还是没有逃掉禁足三月的惩罚,二公主刘珍见了柔瑾都要瞪大眼睛,想骂不敢骂,只能以眼神表达愤怒,柔瑾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感受,她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可转头又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四皇子送来许多上等瓜果,都是楚淑妃娘家庄子上出产的珍品,就连京中权贵都吃不着。


    “母妃说要谢你。”不然哪年才能从徐皇后手中分到好处。


    柔瑾假装没有听到未尽之语,她宫里还有另外三妃送来的东西,这些说的太明白反而不美,心不在焉咬了两口瓜,四皇子看出端倪。


    “四妹妹,你是不是担忧我妹夫?他去了这几个月,也该回来了,一窝山贼而已有这么难弄”


    柔瑾温温柔柔地回应:“四哥,你要不要把嘴巴缝上?”


    四皇子下意识捂住嘴巴,尽显小心谨慎。


    当日傍晚,惠帝召见柔瑾,行礼起来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贺卿有消息了。”


    第26章


    前世贺固单枪匹马便捅了山贼老巢, 这一回去了月余仍未有结果,实属罕见,惠帝怕女儿担忧驸马且自己跟柔瑾做过保证一定还她一个安然无恙的驸马, 因此透漏了一些事。


    柔瑾眨眨眼:“父皇告诉我的事我谁也不说。”


    “我知道你心疼你的哥哥们, 可是他们呢, 哎,不说也罢。”惠帝又满意又忧心:“朕故意在你生辰宴上派贺卿去剿匪,实际上也是怀疑当地官员勾结匪徒鱼肉百姓,这朝中官官相护, 自然也有人盖住这件事不让朕知晓,朕就是要贺卿做朕的眼睛到当地看一看,查一查, 到底是谁透漏此事, 贺卿不负所托, 如今给朕传回第一道密报。”


    定州刺史与山贼勾结,但在定州刺史之上还有人, 柔瑾明白惠帝的担忧。


    “儿臣不懂政事,贺将军能为父皇做事就好。”柔瑾知道这一次连根拔起的不止是定州刺史, 剿匪是声东击西的幌子,东阳郡王府已是砧板上的鱼肉,只是不知二皇子刘亢如今和东阳郡王府有无交易, 父皇应当是不知道的。


    从兴庆宫离开,柔瑾再遇二皇子刘亢,他坐在廊柱下的栏杆上,一条曲着, 嘴里叼片草叶,十足浪荡纨绔公子模样。


    柔瑾打算绕开他, 刘亢伸出一条腿拦住去路。


    “二哥这是何意?”


    刘亢抬起眼睛:“我在这儿好端端的乘凉,哪知有只花蝴蝶扰我清净,你说我该不该捏断画蝴蝶的翅膀?”


    柔瑾后退一步认真道:“二哥你要是敢动手打我我现在就喊父皇!”


    “嘁!你还是奶娃娃?”刘亢猝不及防起身捏了捏柔瑾脸颊,软软乎乎的触感让他不由用大力气。


    柔瑾吃痛就用指甲挖他手背,在刘亢松手时一口咬住他虎口处,想着前世他明知东阳郡王有断袖之癖还要给她赐婚的恨意顿时使出吃奶的力气,刘亢吃痛想要甩开她,柔瑾死不松口,他挣扎了时捕捉到她那抹恼怒忽然顿在原地,不再反抗。


    伺候的人却要急死了,一个公主一个皇子,这都咬的见血了!


    “公主殿下,您快快松口!”春樱回过神抱住柔瑾后撤,郑德妃最是护犊子,平时二皇子犯一场头疾她都要惩戒伺候的人,若是带了伤,公主必定惹麻烦上身。


    二皇子的内侍跪下磕头:“公主殿下,您手下留情!您手下留情!”


    此处离兴庆宫不远,宫人瞧见这情形忙去禀报惠帝。


    刘亢倏然大笑。


    柔瑾泄气,恨恨瞪他又扭头吐出口中血腥味,她不知嘴角还挂着一抹血珠,白的肌肤红的血珠,刺目逼人。


    惠帝没想到两人这个年纪还能打架,还见了血,召来太医为二皇子上药包扎伤口,柔瑾就老老实实跪在地上一言不发,扬着下巴满脸愤慨恼怒。


    从他匆匆赶去就是这模样了。


    “啧,唉……”惠帝头疼,五位公主四位皇子年龄相差不多,小时候也不是没打过架,可柔瑾从来是被哥哥护在身后的小公主,哪儿来这牙尖嘴利的脾气。


    郑德妃接到下人禀报也来求见,正巧看到太医尚未包好的伤口,红艳艳的泛青紫,她心疼极了:“亢儿,你没事吧?啊?哎哟,太医你们慢着点!”


    二皇子刘亢席地而坐满脸不在意,瞥见柔瑾倔强的侧影笑容玩味。


    “母妃,我没事。”


    郑德妃一边盯着太医包伤口一边瞟柔瑾,恼怒掺杂小心,最终站起身没好气的给惠帝行礼问安。


    柔瑾转过身:“儿臣有错,请德妃娘娘责罚。”


    郑德妃欲言又止。


    惠帝清清嗓子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亢儿的伤我看过了,没大事,宝爱也不是有心的,她都是要嫁人的大姑娘了,亢儿还捏她的脸,她一岁的时候朕捏捏她不也给朕一巴掌嘛。”


    “陛下说的是。”郑德妃勉强笑笑,她躲开惠帝的手弯腰扶起柔瑾:“公主起来吧,这小子就是这个脾性,你替本宫收拾他本宫高兴还来不及呢,再说姑娘家有脾气是好事,将来到家婆家不受人欺负。”


    柔瑾顺从地站起身,只是一直低着头,不去看郑德妃。


    惠帝听了这些话打哈哈的笑。


    刘亢甩甩手疼的皱眉,他走到柔瑾面前,一味笑,柔瑾又瞪他,他正儿八经拱手:“父皇,母妃,此事还是禁止宫人外传吧,儿臣怕四妹妹的名声传出去,驸马爷不敢娶。”


    柔瑾瞪大眼睛,又忿忿睬他一脚,真的是欠揍!


    但那么多宫人瞅着,惠帝也不能特意下令封口,不出半日,太宁公主与二皇子打架见血一事传遍后宫,三公主还特意来打探是真是假,徐皇后禁足后深居简出的五公主也来打探消息,柔瑾干脆关上明珠阁大门概不见客。


    她当时,真是鬼迷心窍!


    如果学踢那个刺客的力度……


    柔瑾捂眼哀叹,那郑德妃一定跟她不死不休了。


    郑德妃芷兰宫


    二皇子漫不经心斜靠在椅子上吃茶,郑德妃梳妆出来见他坐姿忍不住摇头,定睛一看他的手登时皱眉:“伤口怎么不包着,留疤了如何是好?!”


    她扭头喊宫女:“去,叫太医过来!”


    “不必了,母妃。”刘亢扯起衣袖遮住虎口,反而随意笑道:“儿子又不是没伤过,何必遮遮掩掩让人笑话。”


    郑德妃说不过他,硬是拽过他的手小心看过,确认伤口已然结痂才稍稍放心。


    “这节气闷热,你让内侍伺候着多抹几回药。”郑德妃还是气不过:“太宁平时文文气气,这回怎么下这么狠的手,我又不能说她,真是心里难受。”


    刘亢只劝她宽心,瞥一眼伤处,仍是笑。


    郑德妃蹙了蹙眉到底没再唠叨这事:“大皇子已经出宫建府了,我从四月就给你选皇子妃,选到现在你也没有相中的,你这讨债鬼倒是说说想要什么样的正妃!”


    “母妃看着办。”


    “又不是我娶妻!”郑德妃语重心长:“母妃还是想你娶个称心如意的,总比以后找那些妖妖娆娆的小妖精,不务正业的强!”


    刘亢失笑:“母妃,我不会——”


    话还没说,刘亢贴身内侍神色惶惶地求见,他立时坐正,接过内侍递来的密信,瞧清楚信上的字之后从淡然自若变为阴云密布。


    郑德妃也急了:“怎么回事?”


    “东阳郡王府封地出变故了,前去定州剿匪的贺将军绕路路过郡王爷的封地与王府私兵起了冲突,东阳郡王世子出言不逊,贺将军奉命抓了山贼和定州刺史后到封地暗访,抓住不少东郡王府不臣的证据,世子欲杀他以除后患……”


    “然后呢?”


    刘亢捏紧信:“那世子爷被抓了,贺固在回京的路上。”


    郑德妃惊魂未定时想起要事:“你的人被抓了没,这事可千万不能牵扯到你!”


    “暂时无事。”刘亢眯了眯眼睛:“我把那根线剪了就是。”


    *


    兴庆宫


    贺固即将返京的奏报送上来时柔瑾正在同惠帝下棋,惠帝看过奏报龙颜大悦,称赞贺固事情办的漂亮,东阳郡王府只有世子一位男丁,拿了世子且有证据在手不愁没办法收拾东阳郡王府。


    “朕已经为你们定好了日子,今年八月九月均有黄道吉日,不过八月太早了朕舍不得,九月不冷不热刚好正合适。”惠帝指着京城布防图离皇宫极近的一处府邸:“这是朕为你选的公主府,你若想去看,朕随时给你令牌,缺什么有不喜欢的,都跟朕说。”


    这处府邸占地广阔,比谦王府还要华丽,柔瑾记得这处宅子是太/祖嫡公主的住处,后来公主去世朝廷收回府邸,又赏过一位皇后嫡出皇子,皇子封王后只生了一位郡主,郡主出阁王爷早逝,这座历经两代主人修缮的住宅再度空置,前世二公主出降想要这处府邸,惠帝不允。


    柔瑾谢了恩,惠帝又意味深长的叮嘱。


    “宝爱,朕为你选中贺卿这个人,他家里是何情形都与你无关,日后你住在公主府,不必理会其余人。”


    “儿臣明白父皇苦心。”


    惠帝挥挥手:“你下去吧,朕也乏了,要睡会儿。”


    “是。”


    柔瑾望了一眼惠帝精神奕奕的面庞不疑有他,余光扫过梁明雨捧在手里的奏报,惠帝分明是想仔细看一遍,但上回,惠帝直接将奏报拿给她,来龙去脉都讲了个清楚。


    生辰宴上让贺固剿匪是为揪出朝中蛀虫,讲给她听是为了什么?


    柔瑾稳步迈下台阶看向刘亢做过的回廊,她阴差阳错的报仇、关门谢客也免去了泄露朝政大事的嫌疑,或者说,父皇此举本身就是为了试探。


    回到明珠阁,尚衣局送来绣好的嫁衣,女官和宫女服侍柔瑾换上嫁衣查看可有不合尺寸之处,柔瑾拖着繁复华丽的嫁衣站在铜镜前,镜子里的少女明眸皓齿,一颦一笑皆落落大方。


    女官说着花样百出的称赞之语。


    柔瑾笑意渐浓:“善。”


    女官欢天喜地回去复命。


    春樱低头偷笑,另外三位宫女一愣也都笑了,这还是公主头一回露出对婚事的期待喜悦,公主就要嫁人啦。


    柔瑾垂着眼眸笑容温柔,是啊,她很期待从宫里出去了。


    第27章


    贺固回京那日柔瑾拿了令牌出宫到公主府闲逛, 当年建造时房舍楼阁皆用得好材料,再加上翻新养护,房子并不显陈旧, 柔瑾晃了一圈出来仰头看到空荡荡的门头, 府邸尚未挂上牌匾。


    正欲离开, 府门前驶过一位骑马的公子,柔瑾抬眸看去,楚维一怔,下马行礼。


    公主府在兴化坊, 这一带住了不少富贵人家,公主府居于大街正中央且转弯便是朱雀大街,进出多数会从此处路过, 楚家与公主府隔着两条街, 楚维平日在京郊大营当值, 从楚家出来出城最好走的便是门前这条大街。


    “楚表哥要去何处?”


    楚维恭敬答道:“臣昨日休沐,今日要赶往京郊大营轮值。”


    柔瑾本打算让他出城, 但门前大街响起阵阵马蹄声,柔瑾站在台阶上看向来处, 贺固坐在马上,目光专注看向前方,侧脸更显瘦削坚毅。


    亲兵提醒贺固:“将军, 您看那儿。”


    他不认得太宁公主但是见过太宁公主的马车。


    贺固扭头时心有所感,拱手一揖在马上行了个礼,他要回宫复命,中途不便停下, 柔瑾遥遥颔首,未婚夫妻便这样打了个照面又分开。


    论品级楚维不如贺固, 他也在行礼,贺固收回手时才发现他的存在,略微仓促地还了个礼又看向前方。


    楚维等队伍从府门前走过菜告辞离开。


    柔瑾并未在意,心神都被队伍里的两辆青帷马车占据。


    春樱低声问:“马车里头坐的应该是女眷,公主,是贺家人吗?”


    惠帝下旨召贺大人回京述职,按照惯例肯定要动一动位置,不过柔瑾与贺固的婚事从赐婚到成婚还不到半年,惠帝没有立即封赏贺家是不想动静太大,坐实贺固及贺家靠女人裙带升官的名声,因此贺家仍旧住在南津,只在婚期之前抵达京城观礼,贺固剿匪去的定州离南津不远,也有可能带家人回京。


    柔瑾含糊道:“可能吧。”


    回到宫里时惠帝正召见贺固,柔瑾径直回到明珠阁,晚膳时分,梁明雨亲自来传旨,惠帝有令,宣太宁公主与云麾将军陪同用膳。


    柔瑾心想,还不如回来直接到兴庆宫蹭一顿饭。


    她到的时候殿内只有贺固一人站着,听到脚步回身行礼,柔瑾避开他的行礼还了半礼,余光扫见梁明雨早就不见踪影,侧殿内也只有他们两个。


    “贺家哥哥这一行辛苦了。”


    贺固中规中矩:“公主言重,这是臣应该做的。”


    “山贼可好抓?山上危险吗?”柔瑾问的简单天真,也实在好奇他前世如何单枪匹马一个人挑了山贼。


    贺固轻笑:“不算危险,但是他们提前有防备,费了些功夫。”


    他停顿了片刻见柔瑾一直望着他才明白过来,他拣一些能说的:“我幼年在南津居住时曾经到附近游玩记得地形,到那之后就山上装樵夫。”


    山势陡峭,传说山贼收到风声四散而逃,他探查之后确定山贼是唱了一出空城计,其实还埋伏在山上准备杀一回官兵措手不及震慑立威,但是官兵迟迟没有动静,山上的人干粮有限总要吃喝,他上上下下在山上转悠,山贼便抢走他的柴担衣裳下山探查联络定州刺史,定州刺史没想到山贼留守不走如此胆大,因此打算放火烧山灭了山贼以防万一。


    “所以贺家哥哥就抓了他们的现行?”


    “是。”


    柔瑾清楚事实不如他说的那么简单,单是不被定州刺史发觉悄然入城就是一件难事,前世他直接杀山贼图省时省力为惠帝分忧却让定州刺史逍遥了许久,这回谁也别想跑。


    “贺家哥哥,你真是定州百姓的大英雄!”前世定州百姓不知称颂的少年将军是谁,今生连歌功颂德的折子戏也不会有了。


    贺固微怔:“殿下谬赞,臣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柔瑾还要说什么余光瞟见惠帝就站在角落不由努努鼻子向贺固示意,二人齐齐行礼。


    惠帝摇头失笑:“朕还想多听一会儿,女儿不中留!”


    可惜柔瑾充耳不闻并不接惠帝的话,惠帝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又有梁明雨在旁为他试菜,三人说的多是正事,柔瑾还是得知那两辆青帷马车里坐的是东阳郡王的外室,东阳郡王世子以为外室怀了郡王的儿子要去外室住的宅子找茬,正好被贺固抓了个正着。


    不止亲儿子,连未出世的孩子也在此,东阳郡王约莫正在来京的路上。


    山贼与定州刺史也审出不少东西,惠帝不让旁人接手此事全部交由贺固负责,晚膳散时,柔瑾听到惠帝吩咐。


    “你的将军府朕也命人收拾了,旁边那处宅子一起买下来,离公主府近一些,贺卿回府也去认认门。”


    贺固沉声回是。


    柔瑾脸上发热,没敢回头。


    这一回见过,柔瑾再听到的便是朝中哪位大臣被抓被贬,贺固雷厉风行,肃清官场的同时难免得罪同僚,京中关于他借助公主升官的传言悄然而起,就连宫中也有人议论。


    不过四妃对柔瑾越来越好了。


    进了八月柔瑾逐渐有了些要嫁人的感觉,明珠阁堆放的嫁妆整理停当,大件摆设家具已经送到公主府中,过几日一些她常用的东西也要送去,明珠阁空了许多,而摆在眼前的一件要是便是清点她带出去的宫人,明珠阁伺候宫人有四十余人,放到偌大公主府明显不够用,如今四妃协理后宫,宫人挑选去留自然由柔瑾说了算。


    按例公主成婚后身边多两名四品女官,四名一等宫女、内侍四名、粗使宫人仍保持原有份例,柔瑾不喜欢用内侍,明珠阁的小太监多是做些扫洒活计,但贴身伺候的女官和宫女是重中之重,春夏秋冬四人都愿意和柔瑾出宫,柔瑾让她们和明珠阁宫人带个话,若是不愿意离宫尽早寻个好去处。


    柔瑾犹豫的是女官人选,她的四位奶娘一人早年去世,一人离宫归家前些年随丈夫到外地赴任,另两人投靠徐皇后早早离开明珠阁,后来柔瑾再未要奶娘,明珠阁内若有需要年长老人提点的事她多去松鹤殿求教太后或是贤妃,因此手边并无可以提拔的年长宫人,宫里有意借她出嫁离宫的女官也纷纷来找门路。


    贤妃曾建议:“公主身边应该多留两位擅长妇人生产之道的婆子,把她们养在府里,将来有大用。”


    楚淑妃道:“我知道宫里有位技艺高超的梳头娘子!”


    郑德妃说:“公主初开府,还是找一位协理中馈的帮手,免得手忙脚乱,被那些下人糊弄。”


    贾良妃年纪轻:“臣妾觉得三位姐姐说的极是。”


    这一来便是三位女官了,柔瑾暗自琢磨有了主意,不过不等她挑出来人选,惠帝赏下来两名女官,二人浸淫后宫多年早年在松鹤殿伺候太后,惠帝直接跟太后要人省去柔瑾开口了。


    柔瑾又选了两位品阶稍低的女官留作备用,解决女官一事,中秋临近。


    徐皇后也正式解除禁足,她从含章殿出来的第一件事便是中秋家宴,柔瑾没有母妃,周贵妃当年只是一名小宫女,封妃之后也没找到娘家人,中秋家宴于她来说和普通宴席无异。


    也有不同,今年贺家人会进宫赴宴。


    贺固回京后之后不到十天,贺大人便带着夫人回京述职,无论贺固是谁生的,但名义上贺家夫妻是他的父母,徐皇后下帖邀贺家夫人入宫赴宴。


    柔瑾猜不出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也不能直接去问贺固,心底对贺家夫人的到来颇为期待。


    但中秋家宴前两日,贺大人与贺家夫人同时上书请罪,原来贺家夫人回京后没几天便病倒了,太医诊断是水土不服,贺家夫人是地道的南津人士,忽然居住在偏北的京城是会不习惯。


    柔瑾让女官出面送了些药材补品,她到底要维持公主尊贵,只能做到如此地步。


    中秋家宴是柔瑾以女儿名义在宫里度过的最后一个节,徐皇后恍惚不记得她为何被禁足,宴上数次提及柔瑾即将嫁作他人妇。


    “如果周妹妹能看到这一幕该有多好啊。”


    柔瑾不为所动,惠帝却止不住的颓唐感伤,回宫之后又赏给柔瑾一匣子珠宝首饰,两斛珍珠。


    众人都睡去时柔瑾望着如水月色出神,想到过几日床要分出去一半便老大不自在,何况她与贺固还称不上熟悉却要做这世上最亲密的一对夫妻了,不过,这世上也多的是面和心不和的夫妻。


    柔瑾从小到大摸索揣摩过许多事情,唯独成婚这一项两眼一抹黑,她越是紧张,日子过得越快。


    三书六礼只差亲迎,贺固亲自捉来的两只活大雁好好养在宫里,明珠阁内外泛着喜气,积攒多年的东西封成一抬又一抬的嫁妆,嫁衣叠放在柔瑾卧房的柜子里,花冠在梳妆台上泛着深浅不一的光芒。


    亲迎在九月十八,十七大婚前一日柔瑾已然云里雾里,如坠梦中。


    第28章


    如今徐皇后解了禁足令重掌后宫, 但李贤妃特意到明珠阁来问可有需要搭把手的,她在四妃中居长,因为曾是侍寝宫女比不上三妃出身高贵, 一向老实谨慎。


    当年惠帝还是太子, 随先帝南巡回京抱着刚出生月余的柔瑾, 紧接着便是周芳仪棺木进门,风光大葬,可惠帝是个男人不能照顾婴孩,奶娘又不尽心, 当初太子妃也就是徐皇后刚生下二公主不久,曾想将柔瑾抱过去与二公主一同教养,惠帝不同意转而将柔瑾抱到了李良媛房里, 后来惠帝登基才将柔瑾送到太后身边。


    曾经的李良媛如今的李贤妃打量着柔瑾满是感慨。


    柔瑾也记得一些往日时光, 只是她身份特殊, 哪个宫里都不好来往过密,她想说些感激的话, 还未张口,惠帝驾临明珠阁。


    众人接驾, 李贤妃行了礼便要告退:“陛下陪公主说说话吧。”


    她拍拍柔瑾的手和蔼一笑便带上宫人走了。


    惠帝背着手看了一圈,入目满是喜气红色院内堆满明日要抬走的嫁妆,他怔怔出神良久长长一叹, 柔瑾许多机灵话也想起不来说不出口了。


    梁明雨宣旨又降下许多赏赐,柔瑾自然要跪谢圣恩。


    惠帝亲自扶起她,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盒:“这里头的东西是朕给你的私房,不摆在明面上了, 你悄悄留着,以防驸马欺负你。”


    锦盒沉甸甸, 柔瑾没打开看。


    这座明珠阁眼看就要人去楼空,惠帝实在不忍多想,柔瑾与他一同去松鹤殿拜见太后,太后正名人收拾箱笼,捡出来的东西放了一大箱子。


    “正说要让人给你送去,这下好了,直接抬走。”


    柔瑾鼻子发酸:“皇祖母,孙女好东西多着呢,这些您还是自己个儿留着吧。”


    太后失笑:“哀家给的东西不能不要。”


    她这个年纪见惯了生离死别,可唯独没有生女儿嫁女儿,前头大公主出嫁她表现淡淡的,但柔瑾却是在膝下养过好几年,还没到正日子便格外的舍不得。


    “好在咱们是皇家,兴化坊离皇宫又近,你一定得时常回宫。”


    “孙女记下了。”


    柔瑾请惠帝和太后上座,庄重拜了他们,惠帝红着眼眶让梁明雨预备午膳,席间柔瑾说了些俏皮话才算挥去这股哀婉。


    回到明珠阁后柔瑾不再见人。


    一夜无梦。


    寅时末,柔瑾醒了,等了片刻锦帐外头燃起烛火,她掀开帐帘,黑发逶迤在背后,脂粉未施的脸上平静悠然。


    春樱转过身时难免一惊:“殿下何时醒的?”


    “刚睁开眼。”


    她抚抚胸口:“那还好,殿下今日会疲累些,多会儿才好。”


    冬藏瞥了一眼,春樱不再叽叽喳喳,柔瑾习惯晨起便要洗漱,正殿亮了灯,候在外头的宫人开始忙碌,为太宁公主梳妆的人是宗令鲁王的原配王妃,她昨夜歇在宫里未回府,此时也起来了。


    天色将明未明而皇宫沸腾只在刹那。


    卯时末众嫔妃皇子公主汇集在明珠阁,明珠阁门外小径上是一抬又一抬的嫁妆,饶是众人对太宁公主的受宠程度早有耳闻,可看着绵延不绝的嫁妆箱子也忍不住咂舌,这还不算大件呢。


    二公主刘珍陪在徐皇后身边,可娘儿俩脸色一个比一个沉,郑德妃瞟一眼立即收回目光,楚淑妃拿帕子按按眼角,贾良妃愣愣的,李贤妃见过柔瑾的嫁妆此时还算镇定。


    楚淑妃颇为不甘地道:“贤妃姐姐可真是好眼力,昨儿比皇后娘娘还忙呢。”可逮着机会和陛下表功了,谁让她当年抚育太宁公主呢!


    李贤妃垂着头不言语。


    后头跟着的柳嫔紧紧攥着三公主刘晴好的手,面上强撑笑意。


    柔瑾正在上妆,徐皇后和善地制止她行礼,众人瞧着她坐于镜前静谧柔美的脸庞纷纷无声,直到外头声响渐近。


    驸马爷来接亲了。


    谦王带头大小皇子跟随,又有宗室子弟助阵,将明珠阁大门拦了个结结实实,笑闹声里二皇子刘亢声音最大。


    三公主探头看了回来跟柔瑾说:“大皇兄他们太会为难人了,一步一首催妆诗!”


    满屋子女眷都笑不停,这也太坏了,转念一想贺固以忠武将军闻名朝野,容易叫人忘记他是新科二甲传胪,做几首催妆诗应该是手到擒来的吧?


    “天爷!他们又改口一步两首催妆诗,驸马爷把今科榜眼请来了!”


    柔瑾听着外头动静心里却不如女眷猜想的那般紧张,她听着贺固越来越近了,忽然想不起他是何模样了。


    贺固一身喜服,行伍出身的他俊朗英挺,被年轻郎君们簇拥着走在最前面,行到明珠阁正殿向徐皇后众嫔妃行礼,徐皇后忽然心头一咯噔,不过在场宾客众多她按下这股怪异心慌,笑着看向内殿。


    柔瑾早已梳妆打扮妥当,执团扇遮面余一双白生生的手露在外面,看不清她的面目。


    贺固弯腰行礼。


    柔瑾隔着纱扇看他朦胧修长的身影,眼前自动浮现他那张脸,也才意识到心如擂鼓响动不停。


    惠帝与太后在兴庆宫,公主驸马要前去拜别,踏出明珠阁门槛的时候柔瑾想过回头看一眼自己居住数年的庭院,但鲁王妃与冬藏一左一右扶着她。


    “殿下,此时可不能回头。”


    柔瑾嗯了声,一路浩荡到达兴庆宫,惠帝、太后居于上座,徐皇后与嫔妃分列两侧,新人结结实实拜下去,惠帝眼眶泛红。


    拜过尊位,公主便要出阁,惠帝忽然道:“宝爱,到侧殿拜你母妃。”


    柔瑾口中称是,旁若无人地瞟了一眼贺固,皇室之中公主为尊,看在外人眼里便是公主强横,还未成婚便要驸马同她一起拜见周贵妃。


    徐皇后掐紧手心,抬高下巴恍若未闻。


    侧殿放置着周贵妃灵位,供桌前放了两个蒲团,冬藏扶着柔瑾下跪,行动间还有轻微的玉珠碰撞声响,不过柔瑾想到以二人实际身份应该如何称呼周贵妃时忽然僵了一下。


    贺固目不斜视的磕三个头,恭敬诚恳,起身时略扶了扶柔瑾。


    柔瑾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想哭又想笑,直到晕乎地上轿送嫁队伍浩浩荡荡出了宫门才恍然回神,她从皇宫出来了。


    今日是太宁公主出降。


    前世赐嫁离宫时柔瑾心里只有担忧和害怕,无心注意梳的什么妆嫁衣绣的纹样,马车驶离宫门时她默数离家的距离渐远,柔瑾努力地想前世自己这个时候要做的事,应当刚起身洗漱预备到文华馆上学。


    花轿绕城一路到达兴化坊公主府后稳稳落下,鞭炮炸响人声鼎沸,柔瑾再无暇他想,新妇下轿入青庐,黄昏交拜。


    礼成却扇,柔瑾与贺固面对而立,又不约而同垂下眼帘。


    按普通人家嫁女到此便是送入洞房了,但柔瑾是周岁得封的太宁公主,不提皇室威严,单是太子送嫁,谦王、二皇子、四皇子虎视眈眈,贺家及族人都不敢怠慢太宁公主,便是刚才交拜也是贺固先拜过公主,再受公主的礼。


    “臣南津太守贺乘晖率妻子儿女族人拜见太宁公主殿下。”贺固在贺乘晖大人身后半步,同样下拜。


    柔瑾只看到乌泱泱的人头,灯下昏暗,众人又都低着头,她匆匆一瞥连贺大人的脸都看不大清。


    “免礼。”


    清脆女音威仪十足。


    贺大人谢过恩才起身。


    柔瑾余光扫见贺大人身后的夫人身形晃了晃,一旁很快有人扶着她,应当是贺大人那位进京后便抱病的梅夫人吧。


    “公主,请。”


    鲁王妃提醒柔瑾该入洞房,柔瑾无知无觉走进主院,贺固在她身侧,进了主院的新房便有呈上合卺酒,贺固比柔瑾高出许多,他微微躬着身方便柔瑾喝下手中的酒,盛酒的匏瓜一分为二带着苦涩,酒却是甘甜,柔瑾喝下时没防备,因唇上的苦涩呛了一下,低头时花冠晃了晃,柔瑾一惊,伸手去扶时碰到贺固的手。


    两人的手都僵在花冠旁,鲁王妃和伺候的宫人轻笑出声,贺固收回手,握拳假咳。


    柔瑾转过身示意冬藏来帮她卸去妆面。


    “贺……”柔瑾开口便想称贺家哥哥,生生止住后改口:“驸马去招呼宾客吧,太子殿下和皇兄们还在外头。”


    贺固拱手:“是。”


    候在两侧的女官露出满意神色。


    梳洗过后,膳房送来琳琅满目的晚饭,柔瑾闻到香味才知道饿了,拿起筷子时冬藏从外面进来凑到她耳边悄声回报。


    “二皇子与四皇子在灌驸马爷喝酒呢,太子殿下也不管,不过大皇子在劝了。”


    柔瑾想了想:“不会有事的。”


    冬藏眨眨眼。


    柔瑾会意:“吩咐厨房给驸马备解酒汤。”


    皇子们可以在今日为难新晋驸马爷,柔瑾却不能不闻不问,公主府里的奴才个个都是人精,自会辨风向看人下菜碟,柔瑾无意真的让贺固当一位窝囊驸马爷。


    半个时辰后外头酒席渐渐散了,冬藏来报驸马回来了,贺固站在门外回禀先去梳洗,柔瑾准了,这时秋实端来一盏茶请她漱口。


    “殿下……”秋实欲言又止。


    柔瑾不明所以:“怎么不说?”


    秋实咬咬牙:“贤妃娘娘送您的压箱奴婢放在酸梨木大柜里了。”


    这时为何说贤妃的压箱?柔瑾还是一头雾水,但贺固回来的快,女官宫女纷纷告退,贺固站在内室纱帘外,柔瑾又想起迎亲时隔着纱扇看到他的影子,明明人没变,为何她觉得脸上发热。


    合卺酒不醉人的吧?


    第29章


    主院名瑶华苑是公主居所, 正房廊下红灯笼随风摇曳,内室幽香盈盈。


    贺固站在内室纱帘之外看到柔瑾朦胧的影子,他顿了顿, 抬手撩起纱帘步入其中, 对上的是柔瑾防备谨慎的眼睛, 他不再走近,维持着撩纱帘的动作。


    柔瑾心口砰砰跳,脑袋里空空如也。


    “你怎么不进来?”姑娘家这么说是不是不够端庄?


    贺固朝她微笑:“是。”


    一口一个是,他倒是接受的快, 柔瑾心想他还真想当个唯命是从的驸马不成?她笑着指指对面的圆凳,可等贺固气息逼近,弯腰坐下的阴影盖在她脸上时又忍不住屏息。


    柔瑾倒了一杯茶推过去, 贺固看着她葱白似的手指轻颤, 伸手去接时不小心碰到她温凉的指尖, 二人一触即离,贺固端起茶一饮而尽。


    袅袅茉莉幽香上浮, 内室静的掉一根针都能听清楚,因此也挡不住外头宫女的低声私语。


    这也提醒了柔瑾, 她镇静抬眸道:“我从宫里带出来的人还不大适应外头的规矩,贺家哥哥莫怪,公主府乃是你我二人居所, 你若是有事尽管吩咐他们,他们若有错处你尽管惩戒,不用留情,也正好杀一杀他们傲气。”


    贺固颔首:“我明白, 殿下放心。”


    打开了话头便轻松些,柔瑾窘迫地发现她催人喝茶却忘了一旁那盏醒酒汤, 她刚瞄了一眼,就见贺固端了起来。


    “我这一身酒气没熏到殿下吧?”


    “没有。”


    贺固再度一饮而尽:“谢殿下。”


    柔瑾摇摇头,问起宴席上的情形,看他眼神清明的样子应当是没灌多少酒吧?


    “二皇兄可有为难你?”柔瑾与刘亢之间梁子不小,以他的心性定然瞧不起贺固,迎亲时便不手软,何况灌酒。


    贺固为两人倒茶,轻描淡写道:“二皇子提点了我两句,让我对你好,席上的酒不醉人,下人给我换成了米酒,甜的。”


    柔瑾也不拆穿:“你……父母家人如今住在何处?他们可安顿好了?”


    “陛下赐予我的将军府与公主府隔一户宅院,后来陛下把宅院买下来和将军府打通,家人暂且住原来的将军府,我搬到这边,不过父亲说贺家在京城也有一处老宅,因年久失修不能主人,他已命人修整,他日若是长留京城还是住到老宅。”贺固垂下眼睫,指尖摩挲茶杯。


    灯花爆了,连外头也静了下来。


    不过柔瑾知道春夏秋冬四人看不到她歇下必然不敢睡,从前都是她们轮流给她守夜,洞房夜肯定不能陪她了,柔瑾虽然不习惯,但还是想尽早睡下,大伙儿都累了一天了。


    贺固起身:“殿下,时辰不早了,你我歇息吧。”


    柔瑾脸颊漫起一抹绯色,她率先走向床铺,可是看着铺展开鸳鸯戏水的被面、葡萄缠枝的大红枕头又升起一股后悔。


    内室一暗,柔瑾回头看去只剩一对儿臂粗的龙凤蜡烛燃着,贺固走上前来握住她的手,温凉干燥的手掌碰到一起骤然窜出股痒意,柔瑾渐渐放松,尽量老老实实让他握着。


    今日会梦到什么?


    柔瑾神思不属地坐到床沿褪下绣鞋,她沐浴之后未穿绣袜现下两只脚光溜溜落在外头,于是头也不回地坐到床里侧裹上被子。


    贺固站在床边解下外衣,床上有了些动静,柔瑾放下帷帐又缩回去,背着身不看他脱衣。


    床沿坐上来一人,柔瑾已躺在里侧,僵得像根木头桩子,直到贺固平躺到床外侧,她才意识到一直在闭气,又怕他察觉只能小心地吸口气再侧耳听外头的动静。


    什么也听不到了。


    柔瑾闭上眼,想要睡去时忽然发觉口干舌燥,不止如此,心中也有一股渐渐蔓延的火热燥意,这感觉……很像前世在谦王府中了徐皇后阴招的感觉,她猛地睁开眼睛想要起身又顿住,公主与驸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为何要给她下药?


    贺固一直压抑着身体异样,柔瑾有动作时他已然明白过来,药在茶中,也懂了席间那些人眉眼暗示。


    “殿下,是想喝水?”


    “嗯。”


    柔瑾撑起身,可手上软了一下人就往枕上倒,眼看碰到床头是一双手托住她,温暖宽厚地贴在背后。


    三朝回门时自有人问下人他们是否成事,贺固倾身过去吻住柔瑾双唇,眼前浮现头次见她时的模样,张扬明艳,似一颗璀璨夺目的明珠。


    “殿下,莫怕。”


    柔瑾咬着他的唇全身发颤,她知道男人下面有弱点,是因为幼年见过小太监因净身之事早亡,却可不知是何用处。


    她咬着唇不吭声,可是真的很疼。


    柔瑾自幼娇生惯养,手上破个口子都会有太医诊治,最难忍莫过于月事之痛,而这一回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忍不住的时候终于落泪,不管不顾地推他。


    贺固听到她的抽噎便已僵住,匆匆停下探到殷红血丝,登时手足无措。


    柔瑾哭的小声可豆大的眼泪一颗一颗顺着脸颊滑落,接受赐婚以来的淡然就此坍塌,委屈抽噎时差些喘不过气。


    贺固笨拙地用袖子帮她擦泪。


    “宝爱,对不住,我……”于此事实在是一窍不通。


    柔瑾带着哭腔瞪他:“你不要叫我宝爱!”


    “好,公主。”


    “也不要叫我公主!”柔瑾本要停下来的眼泪又涌出更多,可激动时又牵扯到伤处,抽痛来得明显,她坐立难安。


    贺固揽住她柔声安抚:“没事了,我不会再……不要怕。”


    柔瑾也不知道自己有如此多的眼泪,额头抵着他胸膛吸鼻子。


    “妹妹乖,是我不好。”贺固一下一下抚着她后背,印象里,会有妇人这般哄孩子,半闭着眼眸沉沉含霜。


    这声称呼转移了柔瑾注意,她轻轻一挣,贺固便松开她,可颈间系带一松,险些春光乍泄。


    贺固重新帮她系上兜衣系带,只是自顾不暇,柔瑾瞥到一眼立刻扭头,眼睛里残留尴尬以及震惊,贺固手一顿,心底冒出一个猜测。


    “我想喝茶。”


    柔瑾的话打断他的思索,他下床时穿好亵衣,端回茶水单膝跪在床上递过去,柔瑾背过身喝完他又拿走茶杯。


    再回来时递来一方湿帕子,柔瑾颤颤擦了擦,递回去时脸通红又想哭了。


    “可要人进来伺候?”


    “不要!”


    贺固坐回床沿,柔瑾咬着唇不去看他,乌发披散在肩头大红纱衣勉强罩住她白皙身躯,美的惊人,可茫然也如此的明显,堂堂公主出阁竟无人教她夫妻之事。


    掉过眼泪,情药似乎也失去效用,柔瑾眼皮发沉,再看贺固小心翼翼不敢得罪她的模样心下复杂。


    “我想睡了。”


    “好。”


    贺固重新掩好床帐,柔瑾背对他躺着,他望了一眼平躺到枕上,耳边偶尔有她的抽噎声,渐渐柔瑾睡沉了,习以为常地平躺过来,触到身侧温热时渐渐贴近,贺固腰间搭上一只手,呼吸喷洒在肩上,他僵着身子。


    柔瑾也没再动,只是在梦中含糊喊了一声娘。


    贺固闭了闭眼一夜没有动弹。


    *


    这一场梦混乱不清,柔瑾梦到了自己。


    惠帝与贺固说起她。


    “朕本打算下旨召回宝爱,说明当初你们刚一出生朕便为你们订下娃娃亲一事,可宝爱竟然遭遇不测……”


    贺固拱手应道:“她是儿臣未过门的妻子,儿臣既是望门鳏之命,便请父皇下旨宣告宝爱与东阳郡王世子之赐婚不算数。”


    “也好,此事也该有个交代。”惠帝赞道:“吾儿信守承诺,是天下人榜样。”


    *


    清晨鸟叫不休,柔瑾醒来时之间光影重重,天已大亮,她下意识观察自己睡姿,小时候多是奶娘宫女陪她睡的,她觉得安全,还爱抱人,现在睡觉偶尔还爱抱住被子,确定没抱贺固反而松口气,昨夜实在糟糕。


    贺固也睁开眼睛,柔瑾翻身向里,他下床穿衣。


    少顷之后,开了正房房门,宫女等人鱼贯而入伺候二人梳洗,柔瑾下床时才觉腿根也有酸软,极力撑着不让人看出来,可看上年纪女官喜气洋洋的神情才觉一些事根本瞒不过人眼。


    柔瑾又看了看那酸梨木大柜,心地感觉怪异。


    女官黄妈妈来问:“殿下,可要与驸马一同用早膳?”


    若是按规矩,驸马不得公主召见是不能出现在瑶华苑的,但是新婚第一天如何处置自然要看公主的意思。


    柔瑾才觉贺固立在房中的尴尬。


    “呈膳吧。”


    黄妈妈一看这就是允准的意思了,忙令人端上早膳。


    小夫妻之间生疏有余亲密不足,柔瑾头一次觉得身边守着这么多双眼睛挺让人不自在,她抬了抬眼皮。


    “春樱夏桑留下,你们都下去吧。”秋实冬藏在预备拜见贺家人的见面礼,其他人在柔瑾面前并不算得脸,就连黄妈妈也不得不跟着走。


    柔瑾心里舒口气,若她是普通人家的姑娘此刻怕没这么舒服。


    贺固夹了一个龙眼包子放到柔瑾碗中:“殿下先用。”


    他倒是愿意守着做驸马的规矩。


    柔瑾咬口包子,犯愁时忍不住瞥他,贺固虽讶异,仍好脾气地一笑。


    第30章


    从公主府到将军府本不用出大门, 买通中间隔着那户宅院后在围墙上开了一道门派人守着,方便两府之间平常走动,不过今日不同, 新婚第二日拜翁姑, 须得从公主府正门出, 将军府正门入。


    公主府抬出两顶轿子,便是府门外看热闹的人也知这是太宁公主与驸马要去将军府了。


    将军府得了通传皆是正襟危坐。


    正堂男女老少等了一炷香才隐约听到有婢女喊落轿,有人伸长脖子隔着窗棂雕花隐约看到华服女子被侍女簇拥着缓步走来,通身气派怎是珠光宝气可形容的, 似乎昨晚那冷淡威严的免礼还在耳边。


    贺大人再度率领妻子儿女行礼。


    本朝规矩帝女为尊,公主无需向公婆行礼,堂中尊位也留给柔瑾与贺固, 柔瑾受礼时微微避了避, 于正常驸马来说这已是公主对其家人了不得的尊重, 于柔瑾来说既是要保住皇室贵重又不愿可能有血亲关系的长辈来拜自己。


    柔瑾安然上座,秋实冬藏首先奉上给贺大人与梅夫人的见面礼。


    贺大人垂着头:“殿下, 这是拙荆梅氏。”


    梅夫人上前一步,她垂着眼帘面容温婉略带病气, 还未说话先咳了一声,紧张地赔罪:“臣妇不恭,殿下见谅。”


    其实从贺家人入京却未能进宫参加中秋家宴开始京中便有流言, 贺固因外室所出的身份在贺家着实尴尬,梅夫人不承认他庶长子的身份对这便宜儿子并不和气,还有说梅夫人自个儿没有嫡出之子,心眼小容不下人。


    柔瑾看她面善, 两府之间来往有限,并未因传言断定她是何品性。


    “夫人勿惊, 些许小事,你多保重身体才是。”柔瑾看向冬藏,冬藏捧出一盒药材,山参何首乌之类皆是大内珍品。


    梅夫人难掩诧异,匆匆抬眸扫了柔瑾一眼飞快垂下头致谢。


    贺家人口不丰,梅夫人膝下仅有一女名曰月珠,梅夫人示意女儿上前拜见,贺月珠战战兢兢行礼时抬了抬头,只看到柔瑾发间微微晃动的金凤衔珠簪,还未动作,贺大人便厉声制止。


    “月珠,不许无礼!你的规矩呢!”


    贺月珠眼珠迸出泪意缩着脑袋行礼。


    柔瑾不着痕迹扫了贺固一眼,父母行礼时他避开了,此时却端坐着喝茶对贺月珠的困境恍若未闻,她笑笑:“大人不必如此严厉,姑娘还小不碍事的,别吓着她。”


    贺大人垂眸拱手:“殿下说的是。”


    她招招手,示意贺月珠近前来,从冬藏托盘里拿了白玉璎珞放到她手里。


    “小玩意给你玩吧。”


    “谢公主殿下。”


    贺月珠觑着柔瑾又瞥贺固,藏着眼底的愤然退到梅夫人身边。


    再上前拜的是贺大人庶子庶女,贺大人有两名妾室,贺固排行之下的二公子贺帆是苏姨娘所生,今年十五岁,因贺固甚少养在膝下,贺大人对庶子教养尤为用心,贺帆略带傲气,接了笔墨纸砚客套道谢,瞟也不瞟那些东西。


    柔瑾笑笑,看向贺大人的二女儿贺月凝,这位生母是梅夫人陪嫁丫环董姨娘,如今年方十岁吃得肉嘟嘟娇憨可爱,因不懂规矩,好奇地仰头看柔瑾衣着打扮。


    冬藏招手让她近前直接将华丽漂亮的金璎珞戴在她颈间,贺月凝喜滋滋屈膝。


    “谢公主嫂嫂。”


    梅夫人欲言又止,柔瑾并未生气,贺月凝乖乖回到梅夫人身后,她心下了然,梅夫人不像表面柔弱,人丁简单的贺家也有不少勾勾绕绕。


    这种场合不会出现贺大人的妾,接着便是贺大人同母兄弟一家,远了一层见面礼自然薄厚不同,送完见面礼柔瑾也不忍见一个正堂的人都瑟瑟发抖坐立难安。


    “日后便是自家亲戚不必如此客套,诸位若是有空可到公主府坐坐,这两日你们也累了,先去歇着吧,本宫还未赏过将军府,让驸马陪着即可。”


    贺固闻言便起身。


    冬藏等人本要扶柔瑾出正堂,见状后退一步,柔瑾含笑将手放到他手心,在众人恭送声中离开正堂。


    秋日阳光正好,洒在柔瑾衣裳发饰上更显耀眼,一寸一金的云锦曳于地,环佩清脆,二三十伺候的人恭敬跟在后头,一行人渐渐步入花园,正堂才有人敢大声喘气。


    “这便是皇家公主的气度啊。”


    “公主嫂嫂长得真好看,衣裳也好看。”


    “哎哟,真是吓得我腿软,嫂子,以后这固儿有了公主靠山,你可不能得罪于他,瞧他刚才,一言不发的像墙边的花瓶,我还以为殿下对他不赖呢,现在看他也不敢大小声,好端端的儿子竟然成了人家的了!”


    “二婶慎言,这可是公主的地界儿,你背后说她的人让人听去可不得了!”


    “帆儿,你甭吓我!咱们家可没亏待固儿……”


    花园里的人并不知道他们说的话,柔瑾一心瞧将军府的布置,外头的景色与宫里大不相同,她看一草一木都觉得新鲜,花园里有一方小池塘养着许多各色鱼儿,她捻了鱼食撒下去,可鱼儿毫无动静。


    “它们是吓着了?”


    贺固端着鱼食轻笑:“公主稍后片刻。”


    清凌凌池水里渐渐有鱼儿晃动,一只尝到鱼食,其余鱼儿好似闻到了味儿纷纷涌上来,不一会儿功夫将鱼食抢掠一空。


    柔瑾相放大方地又撒了一把,鱼儿依旧吃得热情,她适时收手,免得嫁过来第二天就撑死一池子鱼。


    从将军府花园到与公主府一墙之隔的宅子,如今这里已经改名叫听涛苑,原主人是文人风骨,处处修建的婉约工整,放眼看去简洁干净,正房书房都在一处,柔瑾先去其他房间,她确实是随手选了一间,可探头看去里头堆放的皆是樟木箱子。


    贺固在旁解释:“陛下的赏赐。”


    柔瑾不置可否地打开其中一个,各色宝石玉石晃到了眼睛,她相中一块黄玉,歪头看他。


    “贺家哥哥,这个与我做首饰玩吧。”


    贺固微怔后点头:“公主能看得上的尽管挑走。”


    白日和夜里的她大不相同,好似二人又回到刚成为师徒的时候,柔瑾兴致勃勃挑出另一块白玉在贺固腰间比划了一下,神情满意地放入冬藏捧着的锦盒中。


    到了书房柔瑾只站在门边望了望,又去正房他屋里,卧房布置更为空旷,墙上有幅山水画,挂着一把剑,一道行宫击鞠赢来的屏风,大致上一览无余。


    柔瑾扫过山水画又觉得不对,认真看去才知这景色熟悉,似乎是她梦见贺固在山脚练剑的风景,说起来这也不是她头一次进他的卧房了。


    贺固会错意:“殿下喜欢这幅画?”


    “风景很好。”柔瑾看他要去取画才知何意,忙扯住他袖子:“我不是山贼来抢东西的。”


    这下二人都笑了,无形消融一些生疏。


    柔瑾一时放松打了个哈欠,看向贺固时脸红红的,贺固一笑,握住她的手往外走:“公主回府休息吧。”


    既见过贺家人便无需在此多留,柔瑾吩咐冬藏令公主府厨房给贺家人送两桌上好的席面,算是今日招待。


    离去的时候路过花园,柔瑾看到抹一闪而逝的身影,是贺月珠,她咯咯笑着跑在前面,后头跟着一年轻男子,男子瞧见他们立时整肃身形上前行礼。


    “臣梅云啸拜见太宁公主殿下。”


    柔瑾免了他的行礼,这应是梅夫人的亲戚也在朝中做官,她略颔首,梅云啸知趣告退。


    “他在京中做官?”


    贺固解释:“梅大人是今科榜眼。”


    今科榜眼?柔瑾想了想昨日迎亲她曾听人说贺固请来了榜眼帮忙,大皇兄他们将一步一首催妆诗改为一步两首,原来这二人竟是表兄弟。


    “怎么不曾听人说起,这样的事应该是京中奇闻吧。”


    柔瑾自己说完也觉得不妥,她握住贺固的手若无其事地向前行去,贺固到嘴边的话反而没了余地。


    乘轿离开将军府,轿子一路抬到瑶华苑门前,春樱掀开轿帘顿了顿手朝后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柔瑾靠在轿子里头睡着了,想必是大婚这两日累着了,她不敢叫醒柔瑾可这么睡着不舒服,余下这些人里只剩下一个主子贺固。


    贺固走到轿前,柔瑾睡得正熟,她昨夜应是不停做梦睡得很不安稳,公主乘的轿子格外宽敞,他半个身子探进轿子里没怎么用力气便将人抱了起来,春樱在旁掀起轿帘又得小心的不能鹏到柔瑾,秋实蹑手蹑脚前头打帘,一直行到卧室都没见驸马有片刻停歇。


    最后妥妥当当将柔瑾放到床上,贺固帮柔瑾盖上薄被,再回头时宫女几人都走了个干净。


    柔瑾闭着眼睛翻身向里,其实贺固把她抱起来的时候她就醒了,只是不好打断他才装着一直没醒的样子到了卧房,他应当是不知道的吧?


    这么想着,柔瑾缩在被子里装着睡意浓重的样子,倒真的睡了过去。


    贺固立在床边看她睡的甜美,许久没有走开,回神之后四下看过拿起一卷书,坐到窗边美人榻上,摆着姿势只有微风吹动书页的声响。


    日光渐渐移动,宫女悄悄探查之后干脆守在正方不远处等待传唤。


    柔瑾醒来的时候已近正午,房内是冬藏守着,见她醒来送上一盏温茶。


    冬藏主动说道:“殿下是找驸马吗?陛下派梁公公传旨,驸马去接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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