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贺固是天子近臣,先前种种恩宠多是认为惠帝重武,意欲整肃边疆军武抗击匈奴,何况贺家在京城并无底蕴,说到底在勋贵世家眼里算不得什么,行宫春猎贺固有救驾之功,勋贵子弟或多或少与此人结交,名声传到京城自有更多人想接近这位红人,可谁承想,还未来得及行动便被接连两道圣旨打蒙了。
松鹤殿贺礼早早送到明珠阁,有太后打头阵,其他嫔妃贵人纷纷讨巧,只是赐婚升职来的突然怪异,她们还未从太宁公主千户食邑的封赏中回过神呢。
啧,怪不得陛下大力封赏一无名小卒,为的就是给太宁公主长脸,陛下可真是煞费苦心,若这人再是个有本事的那陛下将来还不得把小两口捧到天上去,赶紧!
三公主提着裙子不顾礼仪一口气跑到明珠阁门外,与宣旨太监梁明雨擦肩而过,她看到柔瑾捧着圣旨转身朝正殿走去。
“四妹!”
柔瑾回头,轻轻浅浅笑了。
三公主愣在原地,那句到底是真是假就问不出了,她见过柔瑾许多笑,令她生厌、发怒的,没有哪次像现在这样,平静又悲凉。
柔瑾再度莞尔:“三姐姐怎么傻愣愣的,今儿是我生辰,你空手来啊?”
明珠阁被贺礼堆满无处下脚,惠帝在春明殿设宴为掌上明珠庆贺生辰,太后皇后四妃皇子公主以及前朝重臣、亲近宗室皆在应邀之类,圣旨一出多了位新晋驸马爷。
宴席之上,柔瑾坐在皇后下首,对面惠帝下首坐的自然是贺固,一身新衣,眉眼肃穆微带和缓笑意,按时下习俗未婚夫妻婚前甚少见面,但皇室与众不同,宴饮出游皆有可能碰面,只是没人敢开二人的玩笑。
惠帝也曾将贺固叫到太后面前:“母后,这便是朕为宝爱找的驸马。”
太后乐呵呵:“贺公子日后要好生对待宝爱。”
“臣谨记在心。”
柔瑾抿了一口梅子酒,余光看太后并无任何异色,拿不准老人家到底知不知道调包一事,念头闪过,她迎接平辈恭贺芳辰。
二公主早早来了,对这热闹场面不怒反喜,只要柔瑾嫁在她前头那这一两年里有得忙活,她与汪公子的婚事算不算数还是另一回事。
“四妹妹,恭喜你。”靠女人裙带往上爬的无名小卒而已。
柔瑾笑容羞涩:“多谢二姐姐。”
大公主与三公主相携而来,各说了句平常俗套的祝寿词,三公主神色复杂,五公主落后半步,圆脸瘦了一圈细声细气说吉祥话,大皇子一如往常温和,四皇子颇有些尘埃落定的遗憾,先前不一定要四妹嫁表哥楚维,可这么一眨眼妹妹就要嫁给别人,他心里难受,太子刘宸年纪轻脸上藏不住事,对柔瑾有防备忌惮也有轻视鄙夷。
只是不见二皇子,郑德妃好言好语之赠了厚礼,言谈间慈爱贴心,代儿子赔不是。
“他今日犯了头疾。”
柔瑾没放在心上,生辰还要听刘亢冷嘲热讽的话委实败坏心情。
酒酣之时徐皇后问起贺固家境:“贺将军家里还有什么人,你与公主大婚,家人须得进京观礼拜见公主,若是路途遥远可要早早准备起来了,规矩礼数都错不得。”
柔瑾心口砰砰跳借夹菜掩饰,惠帝还不曾提起贺家之事,她不好多问,可心里总是想知道的,尽管徐皇后此举是为点明二人之间天差地别。
贺固起身欲回话,惠帝张口替他答了。
“贺家前些年也在京城,贺固祖父官至吏部尚书,先帝嘉明十六年调任眉州举家搬迁。”惠帝沉忽然一顿:“众卿家可记得此人?”
徐皇后之兄镇国公起身:“回陛下,此人可是贺寿青贺老大人?臣恍惚记得,贺老大人之子如今任……南津太守。”
惠帝目光微亮:“不错。”
殿内响起议论之声,称赞贺家家学渊源或称贺固年少有为,数代文臣之家竟出了位武将,国子监祭酒甚至借着酒劲提议不该浪费贺固的二甲传胪之才,应让他做文臣,惠帝笑骂其奸诈。
柔瑾一心两用,她与贺固并非出生在京城而是在先帝南巡途中,当时惠帝跟随先帝出巡随行带的侍妾中便有贺固生母,而南巡要在梅州和南津停靠。
然,不等柔瑾细丝其中关联有大臣话锋一转:“陛下,南津二百里外的定州山贼横行欺压百姓,定州太守曾向南津太守求援均不得回应,臣以为贺将军带兵打仗也该代父受过替定州除了这帮山贼!”
惠帝不悦,在公主芳辰宴席之上提及打打杀杀成何体统。
就在惠帝训斥之际,贺固跪下请命:“陛下,臣愿为陛下解忧。”
君臣间一唱一和,惠帝虽然不忍但贺固决心坚定,众臣夸赞驸马为君分忧的德行,惠帝无奈打断。
“今日是宝爱芳辰,不许提扫兴的事。”
柔瑾起身:“父皇,若定州百姓深处水深火热之中,儿臣如何心安理得庆贺生辰,请父皇为他们做主吧。”
惠帝大悦:“既如此,朕便选一黄道吉日等贺卿凯旋!”
众人又是道贺,神色各异。
公主寿宴上新晋驸马爷不日出京剿匪,惠帝这是真心宠爱还是借刀杀人?镇国公与徐皇后交换了个神色,若无其事端起酒杯。
柔瑾握紧酒杯,舆图上定州与东阳郡王封地比邻而居,东阳郡王府府兵众多,定州太守舍近求远却能说动同僚问罪南津太守?
不过定州山贼一事柔瑾尚有记忆,前世剿匪的人名不见经传,传闻那人只是参军途中路过定州,见百姓遭难便单枪匹马潜入山中,三天之后将贼首等人脑袋挂到了城楼上,后官兵上山缉拿其余贼寇,知情的定州百姓将此事写了一折戏广为流传甚至有戏班子唱到京城来,因名声太广,惠帝点过一折方知是定州刺史抢功上奏,细查发现定州刺史与贼首串联勾结,惠帝大怒下令抄家问斩。
宴席散了,惠帝召见柔瑾与贺固。
言谈间看得出惠帝喝到微醺,他令贺固拿出舆图,约莫忘了柔瑾在场指着一处喃喃:“朝局难安,这山贼好似与东阳郡王府有染,朕行猎之时都有东阳郡王府虎视眈眈,先前朕饶恕他们的罪过,这一回,朕决不轻饶!”
“父皇……”柔瑾准备告退。
惠帝恍然回神,朗笑道:“宝爱莫怕,朕定还你一个安然无恙的驸马!”
柔瑾望了望贺固,羞涩点头。
既剿匪贺固便要去京郊大营点兵,暂时不在皇宫内行走,宫禁宿卫大将军之职也由副将暂代,文华馆武学课自然不了了之,柔瑾生辰过后照常到文华馆走动再没去演武场。
授课时辰到了,侍讲学士行礼恭送。
柔瑾起身向外走去,春樱迎上来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了句话,她微微点头,随着春樱朝演武场去,春樱没想到公主的武学师父会是驸马,一路上叽叽喳喳。
“奴婢瞧见他来文华馆还以为是来找殿下的,没想到直接进了演武场,奴婢便悄悄去看了……”
新晋驸马爷就站在演武场一动不动,不是在等公主还能是什么?
进了演武场,春樱步步落后,躲到廊柱后面挥退其余宫人。
贺固背手而立身姿挺拔,在柔瑾离他三丈之外时回身行礼:“臣见过公主殿下。”
“免礼。”他们这对新晋未婚夫妻除了皇陵赐婚那一面,到现在竟再未好好说话,柔瑾学着从前的口吻嫣然一笑:“贺家哥哥不是去京郊大营点兵了?其实武学课可上可不上……”
话说到一半觉得不妥,她又改口:“等你闲下来,再说我日后也不常在文华馆了。”
公主议婚之后便要备嫁,惠帝频繁召见礼部大臣也露出点婚事宜早不宜迟的口风,柔瑾纵然不需要亲手绣嫁衣也得时常见尚衣局宫人、清点陪嫁、学习中馈之道,根本不得闲。
贺固顿了顿,笑道:“臣还以为殿下不愿意见到臣。”
向来沉稳肃穆的人笑起来如雨过天晴般动人,何况他
柔瑾看愣了,玩笑问:“贺家哥哥可是心有怨言?”
“臣不敢,只是在行宫时陛下已有旨意令臣监督殿下武学进益。”贺固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哪知柔瑾抿抿唇直接朝他动手,贺固不解地向后躲闪。
“既然师父要考察进益不如咱们两个对打?”
她说话时眉眼飞扬雀跃难得地露出轻松笑意,贺固也笑了笑,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迎战。
刚入门的徒弟和童子功师父之间天差地别,柔瑾不服输,但凡学到想到的招式统统用上,把自个儿累的气喘吁吁,人家却是气息如常悠闲含笑。
柔瑾忿忿瞪他,用力推了一把不慎自己向后仰,跌到在地前被贺固拉住,二人的手有片刻交握。
贺固待她站稳后松开手请罪:“臣逾越。”
目的达成,柔瑾心不在焉:“贺家哥哥不必多礼,反正……”
后面的话倒不方便说了。
“时候不早了,本宫先回明珠阁。”柔瑾咬了咬唇:“贺家哥哥专心点兵吧,等你出京我会送你。”
“多谢殿下。”
贺固站在原地目送柔瑾渐渐走远,蹙起的眉微微展开也敛去所有深思。
明珠阁
柔瑾如愿以偿做了梦,梦里耳边到处是呼喊,放眼看去,一片狼藉的府邸卸下来一块牌匾,柔瑾模糊看到四个字,东阳郡王。
这是东阳郡王府?
锦衣华服大腹便便的郡王爷铐上枷锁蹒跚而出,后面跟着妻妾子女仆从成群。
东阳郡王结结实实下跪:“太子殿下,臣等对陛下忠心耿耿,求殿下转告陛下,臣等从不曾违逆陛下啊!”
贺固坐在马上,神色肃穆:“郡王爷的罪行还是自己到陛下面前辩驳吧。”
东阳郡王府等人神色惨淡,囚车押着他们从城中经过,一路到达京城,惠帝已然复位,贺固着太子常服求见,议起此事,惠帝赦免东阳郡王府之罪,撤去封号夺了兵权改封安乐侯。
惠帝欲将兵权赐给太子贺固,贺固推拒未接,只是东阳郡王封地再起叛乱,惠帝赐下兵符,太子领兵出京平叛。
东阳郡王府自此湮灭。
……
柔瑾靠在引枕上出神,东阳郡王府前世与二皇子勾连却能全身而退,今生却行刺公主、行刺惠帝,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但惠帝这一回取了东阳郡王府,兵权会落在谁头上?
行宫春猎的真相到底是什么?行刺公主的是谁?
柔瑾裹了条披风推开窗,明珠阁依山傍水地势较高,从这里望去能看到兴庆宫屋脊上腾飞起落的鸟儿。
父皇是君王。
贺固呢?
晨风吹起柔瑾乌黑的长发,她静静站在窗边笑容温婉,春樱捧着一碟露水回头,她以为公主哭了,细看却是在笑。
难道是眼花了?
“殿下。”春樱讷讷不敢言
柔瑾噗嗤笑出声:“进来为我更衣。”
春樱顾不上采集露水,今儿是贺将军率兵出京的日子,公主定是要去送人了,再想想贺将军回京便会与公主大婚她愈加兴奋。
城门外马车停驻。
贺固站在马车前给公主行礼问安,此去只为剿匪皇帝不便相送,公主能来已是莫大恩宠。
春樱扶柔瑾下马车。
天光明亮无垠,柔瑾微微屈膝:“愿贺家哥哥早日凯旋。”
贺固再度行礼。
春樱不满,明明惠帝先行召见时有话让公主代为转告,她推推柔瑾,柔瑾不为所动,不等柔瑾反过来制止便快言快语道:“贺将军,陛下令你为公主打一对活的大雁,您可得记下了!”
惠帝原话可是不打一双活大雁不嫁闺女。
“春樱!”
柔瑾叹气:“贺家哥哥,有没有大雁都无碍的,父皇玩笑,你不要因此贻误军机。”
何必因为她捉了一双大雁自由。
贺固神色微动,拱手道:“臣明白。”
柔瑾想说你不明白,可又觉得他话里是在承诺什么,她摇了摇头粲然微笑,仿佛从前那个张扬尊贵的太宁公主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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