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 第 61 章
◎请周姑娘回京◎
深夜客房内。
轻茵为他包扎好后, 用剪刀剪掉了多出一截的纱布,之后又去把桌子上的东西通通收进药箱里。如此忙碌一番,再去看闻扶莘的时候, 他已经将亵裤穿好。
闻扶莘裹着被子, 一派要和衣而眠的架势。
轻茵见状, 匆匆收拾好药箱后,就把它放在一旁, 不再过问了。
轻茵走到闻扶莘的床榻旁边,一边说话一边去扯他盖在身上的被子,“怎么?公子这是要休息了?”
闻扶莘没有说话, 闭上眼睛, 以示对她的拒绝。
轻茵也不生气,她嗤嗤一笑, 然后没在试图扯开他身上的被子,只一只手顺着被口边缘往下滑去。
“公子,醒醒。”轻茵低下头,在他耳边笑着说话。
可是闻扶莘依然没有理睬她。
不仅如此, 他还翻了个身朝里面去, 连面都不让轻茵见到。
轻茵这才有了微微的恼意。
她凉飕飕的开口:“也不知日日敷药,公子的腿会有好的那一天吗?难不成……会永远是瘸腿?”
轻茵陪在闻扶莘身边的时日也不算短, 自然知道什么话说得, 什么话说不得。因而她的这些饱含凉意的话甫一说出口, 闻扶莘本已经背对过她的身体,又往回转了一些。
闻扶莘抬眸,冷冷的瞥了她一眼。
见他终于把正脸给她看, 轻茵无所谓之前说的话, 她笑了笑, 接着像是赔罪一样,蹭到了闻扶莘的身边。
年轻女子的身体压着他放在被褥外头的手臂,闻扶莘自然能够感受到那一份柔软,但是他依然没有反应。
轻茵像往常一样讨着他,接着动作自然的撩开被褥往下看,却是一愣,居然和往常很不一样。
“公子?”轻茵心里这才有了担心,她怕他出事。
但是闻扶莘的状态明显好得很,不做那事只是因为不想。轻茵没有听到他的回应,匆匆忙忙的抬起头去看他,却听到闻扶莘的一声:“出去。”
他平淡的话音在轻茵头顶炸响,轻茵看着他,满心疑惑,“为什么?”她问。
闻扶莘道:“没有原因。”
轻茵不相信,得不到就要闹,“怎么可能没有原因?公子你告诉我,你心里怎么想的?哪里不舒服?通通告诉我就好。”
闻扶莘静静看了她一会,还是摇头,“不需要。”说着话,闻扶莘抽出了被轻茵压在身体下的手臂。
辛辛苦苦那么久,到头来只得了这么几个,轻茵心里的困惑更深。她想不通为什么今天闻扶莘这么反常,今天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仔细回想。
轻茵好像想到了。
盯着闻扶莘看了一会儿,轻茵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破绽,但很可惜她最终什么都没有找到。
轻茵叹气。
“那好吧。”说着话,轻茵从床榻上退下,“公子,那我下去了。”
闻扶莘没有说话,他甚至在轻茵离开之前就已经再度闭上了眼睛。
轻茵轻着步子下了床榻,然后提起药箱往门外走去。
直至听到轻茵关上房门的声音,闻扶莘才缓缓睁开眼。入目的是头顶的纱帐,他若有所想,遇到周雪韶和魏襄,实在是他意料之外。
本以为,不会再遇了。
更是没想到周雪韶至今仍与魏襄在一处。
她是怎么想的?
他正掂量着那二人之间的关系的时候,膝盖处忽然传来一阵刺痛,闻扶莘咬咬牙忍住了。他觉得小腿冰冷且僵硬,愈加裹紧了被褥。
后来他仍在想着。
不知是膝盖痛还是怎么,闻扶莘没忍住哼出一声。
好在轻茵离开了,否则又要为这小事烦他。
*
轻茵走在回房间的路上。
一边走一边打一个喷嚏。
她回头张望一番,却是不知身后是否有人在惦记她。
轻茵缓过心思来继续走路。
想到之前闻扶莘对她的态度,轻茵心里很不舒服,以及她实在想不通,闻扶莘为什么今天如此异常。今天发生的特别的事是……
想到今天遇见的两人时,轻茵心里静了片刻。那大概,便是因为这个吧。这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闻扶莘若是碍于此,大可以同她说呀,何必藏着掖着,闷不作声。
闻扶莘的这种性格实在不讨人喜欢。轻茵愤愤想到。
客房前。
周雪韶坐在推开的窗户旁边,视线看向回来客房的那条必经之路。
远远的,周雪韶就在模糊的灯光底下看到一道貌似是年轻女子的纤纤身影。隔了一会儿,那人走近了一些,周雪韶才敢认清楚是轻茵。
轻茵终于回来。
周雪韶心里松了一口气。
周雪韶倒不是害怕轻茵遭了意外,毕竟他们置身于此,哪里能那么轻易就出了事。
不过说不担心,周雪韶也仍有少许忧心,毕竟入夜许久,天沉沉的,轻茵好不回来,周雪韶担心她也是应当的。
眼下见到提着药箱过来的轻茵,轻茵脸上却是一阵白一阵红,周雪韶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等到轻茵走过来的时候,周雪韶才吭声。
“轻茵姑娘。”周雪韶叫住了她。
轻茵听到声音,一下子停住了脚步,轻茵看到有光芒从窗里面倾泻而下,往前凑近一看,见到她姣美的面庞。
轻茵露出笑意,“周姑娘怎么这么晚了还不歇息?”
周雪韶道:“不也是要休息了,不过白日里头有一事一直压在我心里,就想着向轻茵姑娘问上两句。”
听到周雪韶说她要向她询问,轻茵愣了下,而后越发喜上眉梢,站在外面,隔着窗户就问她,“周姑娘,是什么事呀?不妨现在就与我说说。”
轻茵打心里觉得好奇。
周雪韶想着,毕竟是她有问题想请教轻茵,现在却让轻茵站在外面说话,总归是不好。
“不若轻茵姑娘进来坐,可好?”周雪韶说道。
轻茵在乐意找个歇脚的地方先歇一会儿,轻茵进了周雪韶的房间,坐下后,与周雪韶面对面,轻茵笑说:“这下子周姑娘总能说了吧。”
周雪韶也笑了一笑,灯光映照下她的容,格外婉柔。
“其实是与闻公子有关。”周雪韶轻轻说起。
“公子?”轻茵觉得意外,只因她想不出闻扶莘有哪里特别,“周姑娘直接问我就是,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周雪韶点了点头,见轻茵态度如此,索性直接说道:“我是想问轻茵姑娘一声,闻公子的左腿有疾,那是他何时伤的腿?”
提到闻扶莘的腿,轻茵脸色微微有了变化,不过这么不自然的神情,很快被她的微笑掩藏,轻茵向她摆了摆手,“周姑娘这可问错人。我遇到公子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这样了,我可不知道他是何时伤了腿。”
周雪韶疑惑,“莫非轻茵姑娘不是从前侍奉在闻公子身边的人吗?”
轻茵摇了摇头,说道:“我能与公子相逢,当真是上天垂怜。”轻茵说起这句话,想起自己的身世,连忙一叹息,若有忧伤之态。
轻茵的这副样子落入周雪韶眼中,只觉轻茵正暗自神伤,周雪韶心知自己是提到什么不该提起的事情,匆忙想要向轻茵道歉,却被轻茵一笑婉拒道:“这和周姑娘没有关系,只是我想起了我前头的事情,至今心里面还是有点难过。”
提及身世,轻茵唇角的笑意微微淡了,显然有些许落寞之意。
周雪韶与她不过今日才相识,为此不知该如何安慰对方,她只说:“一切都过去了,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轻茵知道周雪韶有心抚慰她,连连点头,称:“正是周姑娘说的这个道理,所以我现在跟着公子,已经心满意足。”
说话之时,轻茵想到与闻扶莘平日相处的点点滴滴,视线飘忽到窗外面,看到头顶已经黑了的天,想着从前这个时间,她都是与闻扶莘在一处的,今天却……
余光瞥到身旁的周雪韶,轻茵竟在旁人面前还想着那事,不由得暗自羞愧低下了头。
周雪韶看着轻茵不知为何忽然红了脸,她一无所知,只明白现在轻茵没那么多难过的由头了。
而既然轻茵也对闻扶莘左腿受伤的前由毫不知情,那么周雪韶便没有其它想说的话了。
与轻茵匆匆聊了两句,再没有话要提及,轻茵主动告辞离开,周雪韶则在轻茵离开不久后,洗漱入睡了。
睡觉之前忧思良多。
周雪韶至今没能知道闻扶莘的腿是何时受伤的,既然不能从闻扶莘亲近的人口中得到答案,那么周雪韶若是还想知道缘由,便只能亲自去问一问闻扶莘本人了。
可是闻扶莘会告诉周雪韶吗?
腿疾之事,外人虽能看得出,但其实是一件私密事。这么长时间过去,周雪韶与闻扶莘的关系只会从当初元洲谈诗书、说见解的纯粹友人关系一降再降,至今于对方而言,周雪韶只是一位能说得上话的故人。
更何况还不提及魏襄做过的那些事。
因着以上种种思量,周雪韶完全没有底气向闻扶莘问及此事。
可是周雪韶又不会因为什么都不知道,而就此安安心心。越是不知情,周雪韶越是觉得苦恼,总想着那“万一”。
因而反复思量过后,周雪韶最终决定还是等到天明过后,再言辞谨慎的从闻扶莘口中打探到真实情况。
周雪韶睡得晚。
入睡之后,睡得也很不安稳。
睡着的时候,周雪韶总听到风吹窗柩的声音,却不知道是梦里还是现实,周雪韶也没有勉强自己提习精神去查探,就这样囫囵吞枣梦了一宿。
第二天清早。
周雪韶才起身,就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坐在床边,仔细听了一下,走过来的人脚步轻盈,应该是轻茵出了门又回来。
周雪韶自认为自己起身很早,却没想到轻茵比她更早,心中惊叹。
轻茵从外头回来,不知是不是因为阳光笼罩的缘故,她的脸上有满面红光。
轻茵很高兴。
高兴之余,想到半夜三更去到闻扶莘身边时,轻茵向他问的那个问题。记得那时候他们打的正火热,闻扶莘听到这个问题,明显愣住了,然后过了好一会儿才告诉她实情。
后来一夜就这样过去。
轻茵真是高兴,思念公子思念的紧得了公子就算了,还顺带着帮着周雪韶也问到了答案。
轻茵敲响了房门,声音想起来,她又觉得不妥,毕竟她是晚出早归,所以这么早动身。可周雪韶不同,这样贸然敲门,指不定惊扰了她。
于是轻茵轻声向房门里面问了句:“周姑娘,你起身了吗?”
过了一会,没有回应。轻茵自觉打扰,想要离去之际,里头传来一道脚步声,紧接着周雪韶打开了房门。
“轻茵好早。”周雪韶笑着说起。
轻茵脸上笑笑,面颊上闪过一丝报赧神情,含糊应下周雪韶的话,“是啊,天气好也就起得早,周姑娘也很早呀。”
周雪韶抿了唇,没有说什么。她一向早起,今日尤其早,只是因为她昨夜睡得不好罢了。不过这点小事,就不必与轻茵道明了。
因为注意到轻茵是回来的,周雪韶当然以为轻茵是先前出去溜了一圈之后才回来,所以周雪韶自然而然的问她:“不知道轻茵姑娘出去的时候,可有看到闻公子?”
提到闻扶莘,轻茵愈加羞红,她愣了半晌,点了点头,“嗯、嗯。的确见到了。”不仅见到,还见了一整个后半夜。
而轻茵也很快想到周雪韶为什么要在这时候问到闻扶莘,这个时候,轻茵脸上越发欢喜,她笑着同周雪韶说道:“周姑娘是要去寻公子吗?”
周雪韶点头。
“公子方才起身后又歇下来,估计还要一会儿才能起来。”轻茵说道。
周雪韶说:“不碍事,晚些时候我再去寻闻公子。”
轻茵笑了笑,继续说道:“周姑娘大可以不必前往寻找公子,只因为我已向公子问到了周姑娘想知道的事情。”
轻茵竟能在她没有主动托付的情况下为她办成事,周雪韶听到轻茵这样说,很是惊愣,周雪韶心有触动的同时感叹起轻茵姑娘是难得的实诚好人,也难怪闻扶莘会将她留在身边。
周雪韶心下感动,此刻,周雪韶想知道的关于闻扶莘的腿是如何受伤的答案就在面前,周雪韶却没有着急立刻向轻茵询问。
周雪韶上前走到轻茵面前,认认真真的向她道出一声感谢,“轻茵姑娘有心了,难为你肯愿意为我奔走。”
轻茵听到这话,连忙摆了摆手,她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不要紧的,公子常教导我,举手之劳的事情,能帮就帮。所以周姑娘不必特意感激我。”
周雪韶颔首。
周雪韶已经收拾完毕,请轻茵进来坐一坐。虽然周雪韶也很想知道轻茵从闻扶莘口中打探到的结果是什么,但是在那之前总要先做好待客之道才行。
晨起。
周雪韶还没有用过早膳,至于轻茵……
她问了问轻茵,轻茵也说没有。
后来,她们叫了客栈前头的店小二过来点了些早食。一边等早膳过来,周雪韶一边向轻茵询问:“不知轻茵姑娘可否现在告知我,闻公子究竟为何伤了腿?”
她一瞬不眨地看着轻茵。
轻茵早就想与她直接道明了,不过周姑娘是个体面人,愿意先尊尊敬敬的待着她,然后再向轻茵询问她想知道的事。
轻茵很受用。
她连忙想要开口,却注意到周雪韶格外认真的神情,不知为何,轻茵从这里联想到了前半夜闻扶莘对她的拒绝,轻茵的话到了嘴边,将要说出之前,却还是咽了下去。
“周姑娘,我有一事,不知当不当问?”轻茵心里藏了事,向周雪韶吐露。
“嗯?”本是周雪韶向她询问因果,如今不知为何,忽然逆转了情况。只是,周雪韶有什么样的事情值得轻茵知晓呢?
周雪韶不知道,她点了点头,同轻茵说道:“轻茵姑娘问我,我定然回答。”
见她如此,轻茵坦然一笑,“其实也没有别的什么,就是想知道周姑娘和公子以前是熟识吗?”
周雪韶没有点头,“我与闻公子确实一早就认识,不过,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她说完话,轻茵又问一声:“那周姑娘为何这样关心公子的腿伤?”这才是轻茵真正想知道的事情。
周雪韶沉默片刻后,回复:“我知晓自己过问这般事极为不妥,只是……只是轻茵姑娘,这却是我必须要知道的事。唯有确定这件事,我才能想到要如何与那人继续走下去。”
周雪韶低垂着眼眸,说出这番话。轻茵听清楚后,念及周雪韶话里的“那人”,她迟疑一会,问:“周姑娘说的,是不是和周姑娘同行而来的那位公子?”
自然是魏襄。
周雪韶轻轻应下。
轻茵这才略微有些明白,既然知道周雪韶不是为了闻扶莘,那轻茵也没有什么地方可操心的了。
她重新高兴起来,“周姑娘我与你说吧……”
正好这时外头有了声响,许是客栈的店小二过来送粥饼给她们吃。外面动静很响,打扰到了她们的对话,没有办法,只能先去给店小二开门。
周雪韶走到门前,只觉得外面的人落在门上的阴影很是巨大。心里怀着疑惑,周雪韶开了门,却见到门外站满了穿着铠甲的甲士。
难怪会那样吵闹,阴影又是那样巨大,原来不止一人,来这里的人更不是所谓的“店小二”。
为首的那名甲士在见到周雪韶后,展开了手中拿着的画像,画里画外比对了一番,确定面前的人就是画里的人之后,甲士向她抱拳行了军礼。
“殿下有令,请周姑娘回京。”这名甲士开口说道。
殿下?
谁?
周雪韶一时心生茫然,她离开上京太久,记忆中的殿下早已模糊了,就算面前这群人这样说,周雪韶也没有在第一时间想起来他们口中的殿下是姜朝嘉。
隔了一会,周雪韶才向他们问起,“你们是奉庆王殿下的命令找到这里来?”
对面的甲士听到周雪韶的话后,立即露出诚惶诚恐的表情,仍然在她面前低着腰身,口中是对上京那位殿下无比尊崇的敬意。
“如今周姑娘该改口了。应当称其为,太子殿下。”甲士说道。
周雪韶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原来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上京早已发生了改变,周雪韶离开之前还是庆王的姜朝嘉,现在已经贵为一朝储君。
唯独一人之下而已。
多么崇高尊贵的一个位置。
不过纵然面前的甲士说是奉储君之命来这里带她回去,周雪韶仍然心怀疑虑,“为何太子殿下会知晓我身在此处?”
甲士们没有说明白,他们只毕恭毕敬,向周雪韶回复:“此事我等也不知情,我等是奉命而来,待周姑娘回京以后,便能知晓一切。”
周雪韶缄默不言。
她当然要回去。
但是,是只有她一人回去吗?
周雪韶没有立刻回应这些甲士,而即便周雪韶不回复他们答案,他们奉的是一朝储君的命令过来,其实也不需要周雪韶的回复,不问周雪韶愿不愿意,最后的结果都只有“愿意”。
周雪韶的眼神飘忽,心里也开始着急起来。这么大的动静,她不信他不知道,那么他现在在哪里?
魏襄,到底在哪?
面前的甲士在催促周雪韶收拾好行囊和他们一起回去,周雪韶潦草应下。身后的轻茵从房间内出来,见到这么多的甲士,不由惊呼一声。后来过了一会,发现这些人没有什么动作,轻茵也安心下来。
周雪韶回到房间等待。
她在等他过来。
他为什么现在还不来?
魏襄,究竟在做什么……
思绪纷乱,即使现在轻茵有绝对多的时间来向周雪韶诉说闻扶莘所受腿伤的实情,可周雪韶也没有心思继续听了。
有太多她不懂的事。
这一件,只是在其中而已。
而现在更重要的事情明显就是不知踪迹的魏襄,以及远在上京却能准确查探到她的消息的姜朝嘉。
周雪韶一直在等。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终于传来一声动静,她心中隐约有所感应,轻茵说起的话被周雪韶暂时撂在了一旁,她推门而出,此时阳光照溢流金,魏襄在从分成两列的甲士之中向她走来。
周雪韶内心的焦急紧促之感,再见到魏襄的这一刻,通通烟消云散。
他还在。
周雪韶立定在门前,等着魏襄从众人之中向她走过来。明明距离不远,可魏襄的每一步却好像都万分缓慢。
62 ? 第 62 章
◎郎情妾意,琴瑟和鸣。◎
魏襄走到她面前, 见她默然无声,知道周雪韶此刻心中所想,魏襄上前牵住她的手, 含笑将她带入房间里面去。
一直陪在周雪韶身边的轻茵见状, 也很有眼力见地从房内离开。
魏襄带着周雪韶坐到桌前。
桌上有一盅温热的甜粥, 魏襄端起来,用调羹舀了一勺, 然后递到了周雪韶的唇边。
“还没有用过早膳吧?”魏襄道。
周雪韶低眸看了眼调羹里的甜粥,摇了摇头,伸出手略微一推, 魏襄懂她的意思, 很快也就放下了,不再勉强她。
“我没有胃口。”周雪韶声音略低, 而后掀开眼眸看向魏襄,不过周雪韶没再说什么,只等着周雪韶开口向她询问。
没过多久,魏襄抿唇笑了一笑, “不想吃就不吃, 只是不久后舟车劳顿,等一会儿还是要带些吃食在路上的。”
周雪韶听了他的话, 随即问道:“为何庆王……不, 太子殿下会知道你我在此?”这是困扰着周雪韶的一个疑惑。
魏襄知道, 也没有打算含混过去,魏襄稍微收敛面上笑容,他说:“从始至终太子殿下都是那个最关心我们的人呢。”
魏襄说“我们”, 这其中自然包括周雪韶与他。
周雪韶当然更不能理解, 为何魏襄要这样, 魏襄要说姜朝嘉一直在关注他和……她?
“为什么?”周雪韶问出声。
而这其中的事情太过复杂,更何况姜朝嘉使用的阴谋诡计也太过险恶,眼下并非是一个向周雪韶诉说全部真相的好时候,魏襄沉默片刻,只告诉了周雪韶外面为何出现那些甲士。
“我们等不到去江都的时候了。”魏襄直截了当,他看着周雪韶,说道:“京中生了变故,现在不仅是你,我也急需得回去,否则……否则将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事端。”
魏襄说的其实没那么明白,但周雪韶向来是懂得上京城内的风云诡谲,权力斗争一旦有了变化,就会给权力之下的人们带来更大的灾难。
因此周雪韶听完魏襄说的这话,心里就已经预料到了二三分。
她其实打心底畏惧那股强权,就好像内心深处始终对姜朝嘉这个从前的庆王、如今的太子怀有敬畏一般。尊敬也有,但害怕实多。
周雪韶不敢深知其中内情,可是在那上京城中还有她惦念的人,因而未过多久,周雪韶向魏襄问道:“这场变故,可会与我父亲他们有关?”
这便是她惦念的人。
而魏襄在听到周雪韶的这一问后,静静注视着她很久,魏襄没有摇头,他只说:“这是一场谁也无法避开的风波,所以现在我们要回去。”
魏襄话中委婉,却让周雪韶心里一咯噔,为此不由忧心起远在上京城中的父亲一家。
“酥酥。”这时候,魏襄又叫了她一声,对上周雪韶闪动的目光,魏襄说道:“我们这就回去,好不好?”
周雪韶点了点头,“好。”
话虽如此,但是魏襄却没有带着周雪韶即刻走开。
魏襄重新捧起放在桌上的那碗甜粥,将之端到周雪韶面前,魏襄道:“还是吃一点吧。”
周雪韶明白魏襄这是为她考虑,也想到不久后的行程上将有一路颠簸,没有再说拒绝的话,周雪韶颔首,从魏襄手里接过甜粥。
吃了一小半后,周雪韶放下碗勺。
魏襄陪着周雪韶简单收拾了一下,就与周雪韶一起出了房间。
走到房间之外,那群身披铠甲的甲士依旧站在外头,见到他们从房间内走出来,稍微往他们的方向移动半分。
周雪韶的视线从这群甲士身上收回来,往旁边看了看,见到正望着他们满目担忧的轻茵,以及轻茵身旁方才不久才过来的闻扶莘。
触及周雪韶的目光,闻扶莘微微笑一笑。
周雪韶另有心思。
周雪韶对站在她身旁的魏襄说了一声:“我有话想同闻公子单独说说。”
她看着魏襄,魏襄脸上没有丝毫不自然的神色,对着周雪韶笑一下,魏襄从她身旁退让出了一个位置。
魏襄什么都没有说,往那群甲士所在的地方走去。
仍然留在这里的婢女轻茵见状,迟钝了好久,才留下一句:“那周姑娘与公子好好说话”。
轻茵匆匆离开。
于是廊道之下,只剩下周雪韶与闻扶莘两个人。
闻扶莘往周围扫视一圈,之后与周雪韶说道:“此处人多,周姑娘若是想与我说话,便随我去一处清静地方好好说上一说吧。”
闻扶莘这样说,即代表周雪韶要离开魏襄的视线。周雪韶回头看了眼魏襄,他也正注视着她,见到周雪韶看过来,魏襄似是想到原由,他轻轻颔首。
周雪韶收回目光,重新望向眼前的闻扶莘,道:“好。那就和你一起去一个清静的地方。”
闻扶莘听罢,转身走出廊道,周雪韶跟在他身后,他们一路走到客栈前面的小院子里。
在这里,闻扶莘的脚步才有所停留。
他问她,“不知周姑娘有什么话想同我说?”
周雪韶看着他,问:“现在那里催我回去,我不与闻公子兜圈子,我只问闻公子一句——”
闻扶莘依然注视着她,虽心中早已有过预想,但闻扶莘仍然亲口问道:“何事?”
周雪韶微微凝神,“闻公子的腿,因何受伤?”
存放在周雪韶心中耿耿于怀至今的,只有这一件事。周雪韶抬头望向闻扶莘,想要闻扶莘给她一个答复。
而与其说是答复,不如说闻扶莘只需要告诉她,这事是否与魏襄有关就好。
想到这里,周雪韶心里有略微紧张感,攥紧了垂下的衣袖。盯着闻扶莘时,周雪韶的呼吸都变得格外轻微起来。
“闻公子,为何不说话?”周雪韶等了又等,还是没等到闻扶莘开口,索性直接问他。
这个时候,闻扶莘才好像刚缓过神来似的,朝着周雪韶一笑,然后道:“周姑娘忽然说起我的伤心事,倒令我有些意外。”
听到闻扶莘这样说,周雪韶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向他道歉,一句怀有抱歉的话说出口,对面的闻扶莘点点头,似乎是宽恕了她的冒犯。
也是在这以后,闻扶莘才愿意同周雪韶说起,“我这腿是如何伤的,我自己心里明白,不过却不能将这伤疤在周姑娘面前揭露。想必周姑娘也能懂我的意思吧?”
周雪韶当然懂得,所以周雪韶从没想过要闻扶莘自己伤疤,把旧事回忆起来。周雪韶只是想知道,闻扶莘现在这样,是不是魏襄的手笔。
心里面这样想,周雪韶口头也问出声。
闻扶莘听了,迟钝一会儿才露出一个稍有疑惑的表情,“周姑娘为何会这样觉得?”闻扶莘淡淡开口。
说话的同时,闻扶莘弯下腰,一手扶住了左腿的膝盖,然后笑着同周雪韶说话:“各中详情我的确不便向周姑娘开口,不过周姑娘若是要将之误解是魏世子所行之事,那便是错了。”
他垂下了眼眸,没有再看她。
视线凝在院中草地的一叶绿草上,静静注视许久,耳边周雪韶说了什么话,他也没有在意。
总之最后,闻扶莘温和含笑地与周雪韶说起告别的话。
“远去上京,恐怕今后与周姑娘再不会有见面之日。”闻扶莘笑笑,“来日周姑娘若要再与魏世子来此江都,可一定要来寻我才是。”
周雪韶一一应下,“闻公子大恩,我必不能忘。我这就离去了。”
与闻扶莘告别过后,周雪韶去寻找魏襄的脚步轻快,自然没有注意到在她走后闻扶莘盯着地上细草微冷的目光。
另一边,周雪韶很快去到魏襄身旁,她现在和之前都不同,在魏襄面前她完全放松下来,只因为周雪韶明白过去的事情,真的过去了。
闻扶莘的腿不是魏襄弄的。
这便最好不过。
虽然在闻扶莘出现之前,周雪韶的心里就有了偏移变化,但是也没有在当初元洲闻扶莘这个受害者面前,将往日事彻底翻篇,周雪韶面对魏襄时,才能解开心结。
她轻轻眨了眨眼,因她一路小跑至此而气喘吁吁,周雪韶的面上也有泛红之意。
魏襄见她这般,笑着上前来迎她,“怎么这样匆忙。”
周雪韶站到魏襄面前,只是因为瞧着他,并不说话。良久过后,周雪韶才咽下心口欲说的话,她望着魏襄,摇了摇头,“没有事。”
魏襄也没有多问。
之后便听周雪韶说:“昭之,我们回去。”
“好。”
他们所乘车马与甲士同行。
客栈内。
闻扶莘目送他们离开。
转身回到客栈后,抬目见到在院中等候他的轻茵。
轻茵也看到了闻扶莘,对他面上露出笑容,柔声:“公子。”
闻扶莘轻轻“嗯”了一声,便要越过轻茵往里面走去。
轻茵注视着他从她面前走过,然后在闻扶莘走出她身边一段路的时候,轻茵轻笑出声:“公子,你真好。”
闻声,闻扶莘停止脚步,回首一望仍然停在他身后的轻茵。
“什么?”闻扶莘问她一声。
轻茵得了回应,很快曼步上前而至,她缠到闻扶莘的身侧,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
闻扶莘被她挑拨,有些不舒服,偏过头去,却听到轻茵说:“公子好会扯谎。”
闻扶莘身体僵了一下,他侧目看向轻茵,没有出声。轻茵却是笑容可掬:“刚刚公子对周姑娘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啦。”
闻扶莘的脸色因着轻茵的这一句话,而变得越来越冷。
“你都知道什么?”闻扶莘冷声问。
轻茵笑着靠近他,在他的肩膀处蹭了又蹭,“放心。公子。我不会乱说的。”
闻扶莘不想被她这样攀附住,意欲挣脱手臂,但是轻茵拉扯得很,闻扶莘一时间不能轻易拽动。
推攘之间,闻扶莘听到轻茵说:“放心吧公子,我是公子的人,公子要维护魏世子,我定然也不会泄露的。”
闻扶莘沉了面容,一声不吭。
……
上京。
太子东宫。
午后,有一女子头戴帷帽、手持令牌,东宫无人阻拦,她便这样轻易进入了当朝储君的宫殿。
姜朝嘉才处理完手头政务,拘楼之内来了不速之客,看着眼前手持东宫令牌的女子,姜朝嘉漫不经心放下手中笔管。
她开始哭诉:“承蒙殿下恩情,让我能够与魏大公子得成婚姻。成婚之初,他待我倒是极好,只是时常惦念他前头那位未婚妻子。成婚至今,或许他也有厌倦之心,总之近来待我十分……失了亲近之意。”
“院内不断多出新人,为那奴婢之事魏大公子已与我生出争执,争执过后,他便再不来我院中了……我是殿下赐婚的人,魏大公子不该这样待我。”
“……我在京中孤弱可怜,无依无靠,唯有殿下能够帮我。”沈意柔凄凄颤颤说完这些话,上头的人一直没有反应。
沈意柔已经尽量告诉他,她这些日子以来所受苦楚,沈意柔心中唯有一愿,只盼着姜朝嘉能帮她一把。
姜朝嘉不该对她现在的情况视而不见,毕竟当初,是姜朝嘉找到她,说要将她赐婚给魏珩。
当朝储君之意,沈意柔不敢违逆。更有就是沈意柔自己本身就是愿意与魏珩行此嫁娶之事,她那时候没有拒绝,现在也更是没有后悔嫁给魏珩。
如今来到主婚人面前诉苦,只是因为沈意柔觉得自己越来越无法把握住魏珩这个人——
他时时回想起,他前面失去踪迹的未婚妻周大姑娘。
成婚之前,魏珩找到她,与她说明娶她是他情愿,但,却不应在此时。其实魏珩不是没有觉察到是姜朝嘉暗中的手笔,才会有东宫之内出现在魏珩面前的沈意柔。
魏珩知道。
但从来放在心底,也一直没有与沈意柔提过有关这事的一句。
一开始,沈意柔以为魏珩是放心她,所以才不会问她这些事。可后来,魏府之内突然出现的那个奴婢,还有魏珩的疏远冷淡,让沈意柔忧心忡忡。
也许,正是因为魏珩没有向她问明白最初储君赐婚之事,所以魏珩在心里种下了一根刺。
埋藏在最深处,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变长,还有周大姑娘至今仍没有出现,魏珩一定一定,在记挂她。
沈意柔想得太多,心里沉甸甸的,她没有办法解决,所以,求到了储君面前。
上面一直没有声音,唯有一两声落下茶杯的声响。
拘楼之内安安静静。
可越是心静,沈意柔心里越是不安,她眼神漂移不定,心里想千想万,伏跪在地上的双膝跪得发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从外头打落在沈意柔面前的光线移动,她的双腿僵硬麻木不已。
人跪了好些时候,姜朝嘉才向底下淡漠投去一眼目光。
“孤知晓了。”姜朝嘉轻描淡写。
也仅仅是这几个字,令沈意柔的后背发凉。
虽说最开始,她是由储君带到魏珩面前,她今日敢来到姜朝嘉面前,只因为当日姜朝嘉为令她与魏珩结成婚约,递交给她的一枚令牌。
当时姜朝嘉话里说的好听。
他是储君,他会帮她。
可是现在,在沈意柔倾吐完心中苦楚后,上位者只轻轻一句一笔带过她所受苦楚。
沈意柔心里虽不舒服,但却更是不敢再多言什么。沈意柔只说:“望殿下施恩。”
姜朝嘉隐隐约约听到了哭声。
沈意柔不敢抬头,自然不会看待姜朝嘉并不友善的脸色。
他给了个眼神给身侧的婢女,东宫婢女会意,下去扶起了在地上跪了很久的沈意柔。
“多谢太子殿下。”沈意柔颤颤巍巍恭敬说道后,才敢在婢女的搀扶下起身。
请她起身,却没有给她赐座。
沈意柔的双腿酸软发麻,若非意志坚定,险些就要站不住脚。
“你与魏大公子一事,的确是孤一手促成。”姜朝嘉过了很久,才慢悠悠开口。
沈意柔听闻此言,心中安定不少,想来太子殿下会好人做到底,帮她索性也帮到底为好。
“婚事已成,你与他也已是夫妻。既是夫妻之事,留在后院之内解决尚可,于孤面前,就不必提此事了。”姜朝嘉道。
沈意柔闻言,心神一颤。
姜朝嘉的言下之意就是不愿意帮她,这并非是沈意柔所预料那般,她来的时候,怎么想都觉得储君不会放任她不管,没想到、没想到在储君眼里,不过是家宅之事。
“太子殿下,可是我……”沈意柔蓦地出声,她心中焦虑掩盖了对东宫储君的畏惧,不经意间抬起了头,却见到上位者眼中的凉薄厌恶。
沈意柔哑然无声。
她后知后觉自己大胆行事,连忙低下了头。
熟悉的惊惧心情再度笼罩她,沈意柔慌乱之中,双腿一软,膝盖直挺挺跪在了地面上,跪在储君面前。
储君却是不屑她这跪拜。
姜朝嘉从座位上起身,“魏夫人是聪明人,该明白孤的意思。”
储君轻飘飘落下这么一句话,沈意柔不敢吭声,只有余光瞥见姜朝嘉离去时,从她眼前掠过的衣衫一角。
姜朝嘉离开拘楼。
曾经旧日的庆王府统领,今日的东宫侍卫统领萧诚就在外面。
萧诚扶着腰刀,向储君低首一拜。
“起来吧。”姜朝嘉走过萧诚面前,萧诚起身,很快跟到储君的身后侧方的位置。
“殿下,那边的事已经解决了。”萧诚说道。
走入东宫花园之内,百花齐放,其中唯有牡丹之色雍容华贵,姜朝嘉走近,随手折下开得最盛的一朵。
“她,还好吗?”姜朝嘉挑逗手中牡丹,念起了那个人,那个离开这里的“她”。
“周大姑娘一切安好。”萧诚如实回禀了东宫探子传回来的消息。
“安好。”姜朝嘉听到这个字眼,忽地笑出声来,“原来从始至终,魏襄才是她想要的人。”
萧诚默然无言。
从东宫所搜集到的情报来看,周大姑娘的确是与云阳王府的世子在一处。
而据探子的观察,周大姑娘并没有不情愿与魏世子待在一起,也就是说,远离上京城后的一切,都是周雪韶愿意的。
至于姜朝嘉未能实施完毕的计划,那自然是因为有魏襄从中作梗,行出李代桃僵之一招,让姜朝嘉本来想养在京郊别院中的人,变成了区区替身。
萧诚至今仍记得姜朝嘉得知消息的那一刻,是怎样的震怒。东宫之内乌泱泱的跪了一片,奴婢们头一回见到这位一向好说话的太子殿下面若霜雪。
想到了曾经在庆王府中,匆匆一面见过的那位周大姑娘,萧诚不禁唏嘘。
正因为姜朝嘉如今明白真正的敌人是谁,所以今日沈意柔来向他求助之时,姜朝嘉才不管不顾——
姜朝嘉给魏珩和沈意柔赐婚的本意,就是用沈意柔来牵制住魏珩。
毕竟魏珩是周雪韶名义上的未婚夫,那时候姜朝嘉想的是,只要他能把周雪韶留在京郊别院之内,等上一段时间。
至少要等到周雪韶完全明白他的心意,之后姜朝嘉再带他返回这里。可真到了那个时候,魏珩已经和沈意柔成婚,沈意柔也已做成了魏府夫人。
周雪韶就算再怎样“喜爱”魏珩,也不可能自降身份再去魏珩的“妻”。
姜朝嘉的这一招,可以说是能够彻底断绝周雪韶和魏珩之间的关联。
也许知道真相的周雪韶会恨他会怨他,既然如此姜朝嘉索性将这事实摆在她面前,让周雪韶知晓她一直在等的那个人,不可能再迎娶她。
天长地久,早晚周雪韶能明白,谁对她才是最好。
只是一切都不如姜朝嘉所预料到的这般顺遂,姜朝嘉万万不曾想到,在他实行将周雪韶在成婚前夕掳走的计划时,暗中还有黄雀在后。
魏襄从他手里夺走了周雪韶,甚至还能叫他后知后觉。姜朝嘉很长一段时间才发现,那京郊别院中的人根本是个无所谓的替身。
只是这个时候,为时已晚。
周雪韶已经不见踪迹。
那个时候的姜朝嘉甚至不知道是谁做出了这一系列的计划,直至他们的消息从远方传入。
姜朝嘉这才明白,幕后黑手是陪在周雪韶身边的魏襄呀。
好一个云阳王世子!
外面的世界纵然花花草草,天大地大,不过倦鸟归林,姜朝嘉一直相信周雪韶早晚会回来,而现在正是周雪韶从远方折返回来的时候。
姜朝嘉静静注视着掌在手中的一朵艳色牡丹花,目光平静不已,心思也更是缜密。
回来的她,像是一只返回林中的鸟儿,也更像是即将被他捏在手里的一朵牡丹。
姜朝嘉就在上京,等着她回来。
……
马车行驶,一路不停。
上京那位着急见到他们,自然是尽了全力快马加鞭而至。
车厢内,周雪韶看着眼前经过一番装扮后,伪装成侍女走进来的魏襄。只是见魏襄浓妆艳抹的模样,周雪韶心里就觉得好笑。
“为何把自己弄成这般样子?”周雪韶笑着说道。
魏襄也知自己此刻模样,定是惹人发笑,不过能够避开外面那群甲士的耳目倒也是好事。
魏襄摘去脸上面纱,用手绢擦拭脸上的红粉香尘,一番收拾过后,他才说道:“还不是因为那位是个小心眼的人,他甚至不愿意你我共乘一辆马车。”
周雪韶听到魏襄这样说,脸上的笑意稍微淡了一些,而后蹙眉问道:“你说的人是那位殿下吗?”
魏襄笑了,“不是如今的太子还能有谁?”
周雪韶心中仍有疑惑,只因为她还不知姜朝嘉为何要做这些事。
“昭之。”周雪韶唤了魏襄一声,“现在你可以告诉我那些事了吗?”
周雪韶话中所指,自然是与姜朝嘉有关。
魏襄先前借口长话难说,所以未向周雪韶言明,其实魏襄是不想让周雪韶知道更深的真切真相。
知道的越多,对她未必会有好处,魏襄知道她的脾性,周雪韶若是晓得姜朝嘉对她有那样的心思,为此不惜做出那等龌龊手段,周雪韶再见姜朝嘉时,未必会藏住情绪。
若是对上心思不悦的储君,闹出一番不可避免的风波,也不在话下。
魏襄倒不是怕会惹出这样激烈的争端,他担心的是姜朝嘉会恼羞成怒再对周雪韶下手。
他的担忧虽是如此,但望着周雪韶迫切想要知道的目光,魏襄还是不忍让周雪韶始终一无所知。
知道一些,也劝她一些,最后再帮着她讨回更多。
魏襄心思已定。
他开口:“他是天潢贵胄,酥酥,有些事情他所站的角度本与我们不同。一些他所认为理所当然的事,其实是最大的荒谬。”
他们虽身为世家子弟,但其实仍身处皇权之下,而现在的姜朝嘉则站在了距离皇权尊贵最近的那个位置上。从姜朝嘉的视角出发,他喜欢周雪韶,他想要周雪韶,无所谓手段是否光明磊落,只要能得到他所喜爱的人,怎样都可以。
周雪韶虽不明白魏襄为何要这样提点她一句,但还是继续耐心往下听下去。
魏襄缓缓言说。
将来龙去脉,今日因果,一一向周雪韶道个明了。
在得知全然真相的那一刻,周雪韶错愕的望着魏襄。
原来不是他。
既然不是他……
“你又为何不一早与我说明?”周雪韶喃喃出声。
魏襄低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他一知道姜朝嘉对她有那样的心思后,就暗中派人去到周国公府。姜朝嘉想要趁机囚困她,魏襄便在暗中下手,寻了个替身代替她。
甚至于为了拖住时间,魏襄适时的向父亲提出上书帝王,定立储君。于是,在朝堂众人顺水推舟之下,姜朝嘉坐稳了那东宫太子宝座。
而也正因此莫大荣耀,姜朝嘉才不敢在囚困“周雪韶”之后,在第一时间抽身去探望她。一旦有人发觉他行此诡秘之事,姜朝嘉就完了。
姜朝嘉千辛万苦好不容易筹谋得来这太子尊位,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子轻易染上污点。
所以魏襄趁此机会,带着周雪韶往远地赶去。那地方并非是越远越好,而其中或许也有魏襄自己的小心思,所以最终他将周雪韶带入了他在元洲的魏宅内。
日日见她。
光阴如梭,转瞬从春入夏。
而今一程已结束,他们要回去面对那些汹涌浪潮。
“……你既将我们的行踪隐藏的极好,可后来又怎会被那位发觉?”周雪韶掀开车窗帘的一角,看到外面黑压压的一片人,全部都是姜朝嘉派来的精卫甲士。
魏襄道:“是我主动透露的。”
“什么?”周雪韶几乎怀疑自己听错,而后见到他认真神色,才确定事实当真如魏襄所说。
“我们要去往江都时在路上遇埋伏。”魏襄道。
周雪韶问:“那些人也是那位派来的吗?”她心中惊疑,姜朝嘉是想将他们都杀了?
好在魏襄说:“那是另外一批人马,想来应是与他没有关系,不过却是与云阳王府有关。”说到这里,魏襄顿了顿,然后说道:“不要紧,这次回去可以扫清朝堂,将他们一网打尽。”
“昭之,你又为何要主动透露我们的行踪?”周雪韶继续问道。
“当日袭击我们的那伙人来势汹汹,后来我们虽逃出生天,也得幸逢人相助,但与闻琛同行前往江都,还有一段路要走。我不确信会否再遇到那些刺客,向当地官府请来援助也是无奈之举。”
魏襄笑了下,很快又接着说道:“其实我早已料到各个地方,都会有他遍布的眼线,但没想到我们的消息还是那么快就传入他耳中。不过是一朝一夕之间,竟然派来这么多甲士来‘护送’我们回京。我一时也不知该说他是有心,还是耳目灵敏、工于心计。”
不过事已至此,魏襄不想再为这事深究。
更何况他们回到上京,本就不是因为姜朝嘉才要回去,他们是为了自己,魏襄是为了能在日后与她有个好的结果。
魏襄定定注视周雪韶,暗中立誓定要将她护住。
谁都不能要她做她不想做的事。
位置再高都不能。
因为马车一路不停,行程颠簸,周雪韶又知道了姜朝嘉的事,闷在心里闷出恶心之感。
在马车行驶过下一个颠簸之处时,周雪韶没忍得住,在车厢角落处呕起来。因她这一路上都没有进食,现在呕吐也只是干呕而已。
魏襄瞧见她不舒服,立马揭开车帘往外面斥道:“停下。”
在前面赶车的甲士忽然在身后听到一道男子的声音,惊了一惊,他自然识得这声音的主人,也正因如此,更感觉奇怪,不知魏襄是何时混入周姑娘的马车内。
而驱车的甲士没有立刻按照魏襄说的那样停下马车。
马车仍然往前疾行。
这名甲士想要往身后看一眼到底是什么情况,哪里想到还不等他偏头往后看去,在他身后站定的魏襄,就一脚把他踢下了马。
甲士从马车上摔下去,滚了一路引起了其他人的关注。
于是等到魏襄拉着缰绳停下周雪韶所在的这辆马车后,前头后头骑着马的甲士也纷纷围了上来,探一眼究竟发生了何事。
马车终于停下,周雪韶脑袋里那股晃来晃去的眩晕感也有所缓和。周雪韶刚才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但是此刻她身体不适,当然更没有心情去顾及旁人。
等到那被魏襄踢下马车的甲士,滚了一圈后踉跄着脚步站起身,向领头的人说明了情况。
那领头的甲士立即乘着马动身去到魏襄面前,“世子,我等只是奉命行事,还请世子莫要为难。”
魏襄扫了一眼这些人,一想到车厢内正难受不止的周雪韶,魏珩不欲与这些甲士多言。
魏襄头也不回的走进车厢内安抚起周雪韶来,周雪韶头靠着车壁,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能够顺顺畅畅的喘上一口气来。
“我……我无事了。昭之,你不要和他们起纷争。”周雪韶迷迷糊糊间睁开眼睛,见到蹲在她身前的魏襄。想到之前外头闹腾腾的一片,周雪韶不愿意魏襄在此时与姜朝嘉的人闹出不合。
魏襄见她十分难受,当即勒令外面的甲士在原地停车歇息。
然而那群甲士并非隶属于他,更何况魏襄先前才伤了他们其中一员,这些人自然不会听魏襄的。
为首的那名甲士口头上说着,“一切都是殿下的意思,还望世子与周姑娘莫要违逆,否则我们也很难做。”
魏襄冷笑一声,“是啊。太子殿下的命令自是不可违抗,所以你们现在便也不将我这王府世子看在眼里了,是么?”
果然,听到他这样说,这群甲士心有动摇。
“云阳王还在京中等我们回去。若我们在途中遭了意外,你觉得我父亲是会先去找到太子殿下问个究竟,还是直接将尔等问罪。”魏襄不冷不热的说着话,“再者京中尚有我之家臣,根本无需我父亲出面,也能做到这些事。”
那些甲士心中自有掂量,不消片刻,就硬着头皮点头答应魏襄留在原地休息,“世子见谅,我们自然不会有为难之意。”
为首的甲士心里虽对魏襄有所不满,但口头的话,还是要聪明一些说出来才好。
“下去。”魏襄道。
底下的人纷纷退散,往别处走去,不再围堵这辆马车。
许是因为人散去,周雪韶并不觉得呼吸困难,她顺畅吸气,心里有了好一些平静。
先前的不适之感已般般消失,周雪韶抬起眼皮,望了魏襄一眼,而后沉沉闭上眼睛。
没过多久,周雪韶感到身旁有人在触碰她,不必多想,也知是魏襄。她宽心,也顺着魏襄的意思,靠在了他的怀中。
“睡吧。”魏襄轻哄。
温暖的,和煦的。是周雪韶从魏襄身上感觉出来的味道。令她安心,让她沉迷,默默地俯卧在他怀中,鼻翼间萦绕着他的味道。
魏襄在。
一切就好。
他见周雪韶睡在他怀中,姿态安详,不像是有恶病突发的情况。不过在途经下一个城镇时,他还是让那些甲士,在此停留,给他们留下了问诊的时间。
医士说没有大碍,给了周雪韶一瓶清心丸,觉得头晕之时服用两颗即可。
确定周雪韶的身体无忧,魏襄彻底安心,重新坐回马车,一路朝着上京行驶。
又过两三日。
那群甲士真是急于复命,匆匆便将他们送回了上京。好在中途周雪韶没有再犯那头晕之症。
第四日的黄昏。
夕阳自山头垂落,一片亮丽的辉光笼罩着大地。
甲士放他们到城门前,就自城外散开了。
然而由此回到周国公府或是回去云阳王府,都尚有一段距离。他们二人又不可能徒步而行,更何况眼前的城门并未向他们打开。
正当周雪韶感到疑惑之际,一直以来紧紧闭合的城门从里面被缓慢推开。伴随着天光亮影落下,宛如在这城门之前印上了一片火红的花。
周雪韶注视着这道缓缓被打开的城门。自然而然,也就见到了城门之后的仪仗。
身着青翠宫装的宫人们整齐站在城门后的两侧,或是提灯,或是手持香薰,总之无一不是神情敬畏,恭顺非常,也以此昭示了这仪仗背后主人的身份尊贵。
魏襄也察觉出来。
魏襄握住了周雪韶的手,微冷,他朝她笑了下,“总是要见一面的,或许见上这一面,问题就解决了。”
周雪韶轻轻颔首。
而他们此番场景落入有心人眼中,可当真是一副郎情妾意、琴瑟和鸣之态。
坐在仪舆之上的储君紧了紧手指,他扬声开口,打断了那二人深情脉脉的注视,“倒是比孤预期的时间要更早回来。”
熟悉的声音一下子充斥进周雪韶的耳朵,想到之前魏襄对她说起的那人做过的事,周雪韶只觉得头皮发麻,她僵着脸往那声音的方向看去。
很快,仪舆放下,储君从上面走下来,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姜朝嘉依然是旧日模样,轻贵温和,容颜不改。只是身上衣物穿戴已不复当时朴素,身为当朝储君,自然有其彰显威仪的衣装。而现在姜朝嘉就穿着这般尊重无比的衣装来到她面前,像是在告知周雪韶,他已经非昔比,再不是旧日的庆王,而是一朝太子殿下。
姜朝嘉终于移开目光,他瞥着魏襄,“多时未见,魏世子风采依旧。”
魏襄笑笑,愈加收紧了他握住她掩在袖下的手。
而后,姜朝嘉转动眸光,望向她,道一句:
“周姑娘也是。”
63 ? 第 63 章
◎魏珩眼眶酸涩,心中有悔。◎
时日渐沉。
暮色缓缓消退, 天空边缘处那最后一丝橙红光影散去后,上京城外只余阴影笼罩,偶尔风过, 听得密林中传来一阵沙沙作响。
在天地消沉过后, 城门口所剩余晖之处便是当朝储君身侧的位置。
宫婢们手持宫灯, 莹莹光辉洒落在地,也染在储君的华美衣袍之上, 彰显其盛盛威仪。
姜朝嘉一如既往,望着她时,面上带笑, 实则他心中漠然一片。只因为面前这个出生世家的女子, 从与他初见那一日起,她虽性柔, 却从未为他折身。
而今再见,竟是与他人在一处。
起初姜朝嘉以为,在他对周雪韶这段感情中,魏珩是最大的阻力。而后他才恍然惊觉, 魏珩根本什么都不是, 而魏珩的那位从幼年起便是金尊玉贵的王府世子,才是他与周雪韶之间真正的阻力。
怎么会是魏襄?
姜朝嘉当然有过这样的疑惑, 而除去他们当事人, 谁也不能为他解惑。所以, 在一早得知他们要回来的消息后,姜朝嘉特意从东宫出来“迎接”他们。
“见到孤,很意外吗?”姜朝嘉对着面前神色惶惶的周雪韶笑了笑。
以往, 周雪韶从未对他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现在她是知道了一切因果后, 所以畏惧他吗?
想到这里,姜朝嘉面上笑容愈深。
他总该有办法叫她忘记这份畏惧,只是……
姜朝嘉的目光慢慢转向站在周雪韶身旁的另一人。
从前姜朝嘉觉得,魏襄是难得的野心家,意图像他父亲一样把持朝政,姜朝嘉虽看他不顺眼,但也需得借助魏襄这股东风才能登上高位。
现在再看魏襄,已不是那般简单的君上对臣子的忌惮。是敌意。
而这份莫大的敌意,魏襄早已感受到了。
“太子殿下有心出城迎接我等,不过我尚且要携周姑娘回府,向府中长辈秉明周姑娘遇难之事。殿下盛情,我与酥酥皆心领。”魏襄开口,不紧不慢道出要点。
魏襄每说一句,姜朝嘉脸上维持的笑容就浅薄一分。
只因魏襄话中字字句句,皆是在针对姜朝嘉。
回府?哪个府?云阳王府还是周国公府,又或是,这二者对他们来说根本是一家之亲。
遇难真相?魏襄现在是在威胁他吗?魏襄手里掌着他曾试图夺掠周大姑娘的证据,现在是要将这证明,上呈王府或者国公大人?
还有那最后一句,也是姜朝嘉最在意的一句——酥酥。这是她的小名吗?魏襄竟敢,就这样在他面前轻言慢语,道出与周雪韶的亲密难舍。
姜朝嘉在心中冷笑。
姜朝嘉没有给他回应,而魏襄也不在意,姜朝嘉究竟是允还是不允。
寥寥一言,说起辞别,魏襄便要带着周雪韶离开此地。若非姜朝嘉在此处,他们如今早已回去。
周雪韶移动了脚步。
也是这个时候,长长的城门道路前,响起哒哒的马蹄声。
有一人骑在马上,向他们此处而来,远处的朦胧深色,叫人看不清来者的身形。过了一会儿,马蹄声越来越近,坐在马上的那人的面貌也逐渐显露于宫灯之下。
是魏珩。
魏珩在离城门口不远处的时候,远远的就望到了正立着的几人。
皆是熟稔面孔,尤其是置身中间的那一位年轻女子,魏珩看着她的面容,慢慢的忘记了驾马前行。
马蹄子逐渐慢了下来,随着前方灯影重重,魏珩也愈加望清楚了周雪韶的容颜。
一时间,魏珩心中只觉千头万绪。尤其是当周雪韶也注意到他这边的动静,抬头掀眸向他看来一眼之时,魏珩的心头一颤。
情愫复杂,纷乱不已。
是久未相见的思念,是真心以待的喜爱之情,还有等待的苦涩,以及……对现实的哀莫无助。
若是她能早一些回来,再早一些,魏珩与她之间,是不是就不会是如今这样的结果。
细碎灯影溢入魏珩的眼中,彻底来到她面前,魏珩只觉眼眶酸涩,心中有悔更是有恨。
如若那时候,他能想出别的法子,向太子殿下婉拒要他和沈意柔赐婚的想法,现在周雪韶是不是应该与他共乘一马回家才对?
是、一定是这般……
魏珩越想,越觉得懊恼。
为何当时就那样轻易接受了太子殿下的“好意”,明明那个时候他自己也心里清楚,一旦遵从储君之意择娶了沈意柔,就会与她再无缘分,可是那时魏珩还是应下了。
为了做一个合格的臣子。
为了沈意柔的眼泪。
唯独没有为了与周雪韶的婚约,而有再三坚持。
如今回想这一切,魏珩只觉身心皆是左右为难,他翻身下马走到周雪韶的面前,轻轻唤出一声:“雪韶……”
可是当周雪韶听见他的呼唤,向他投来的目光,却是那样的陌生冷淡。此时,魏珩感觉到了一种莫大的荒谬,心中反复回想,本不应如此。
魏珩张了张嘴,哑然无措。
魏珩不知道,周雪韶现在看到他,心里只觉得哪哪都奇怪。一种无端的怪感,让周雪韶觉得不适。毕竟是从前与她有过婚约的人,而现在却婚姻未成,两人再见面,觉得奇怪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吧。
周雪韶面对一个姜朝嘉已心疲力竭,本不想再与魏珩多说话,但是见魏珩的目光一直黏在她身上,思量片刻,周雪韶客客气气地道一声:“魏大公子别来无恙。”
对面的人听到周雪韶的这句话,不知为何眼波微动。
一下子,魏珩心里就有了极大的触动,他连连回应周雪韶,想告诉她,在她消失的这段时间,他在上京城中奋力寻找、寝食难安。更想告诉周雪韶,他对她的情意已厚累重叠……
只是这些粘稠的话语临到嘴边,魏珩却根本说不出来,只因为魏珩心中有愧,亲眼瞧见周雪韶好端端的站到他面前,魏珩更是会想起在他的后院之中,如今已有了一位赐婚而来的女主人。
想到他已成婚的事实,魏珩只觉身心煎熬,想被周雪韶多看上一眼,但是魏珩又心里明白,他不配。
在魏珩心乱之际,耳边忽然听到一声冷笑,他这才恍然回神。魏珩迟钝很久后,才弯身向一旁的储君行礼。
另一边,姜朝嘉起初见到魏珩面对周雪韶露出那样深情的表情,心里直泛冷。
魏珩什么都不知道。
甚至现在看到周雪韶与魏襄站在一处,魏珩都不曾过怀疑过他们二人有事。姜朝嘉都不知该说魏珩是心思宽广,放心得下,还是该说他脑袋空空,蠢钝不已。
视线从魏珩脸上扫过,姜朝嘉只瞧着周雪韶一人,“魏大公子既已经来了,魏世子不妨随大公子回王府。至于周姑娘,大公子与世子不必担忧,孤自会护送其回去。”
听到姜朝嘉这样说,魏珩心里下意识自然是不愿意,但是想到王府情况,魏珩皱了皱眉,上前走到魏襄旁边,与其附耳说了几句话。
魏襄脸上神情瞬间凝重起来。
“我这就回去见父王。”魏襄沉着眉眼,压低嗓音同魏珩说话。话音落下,魏襄看向周雪韶,他还没有说起什么,周雪韶心里就已大概明了,魏襄是有焦急的、必须要做的事情。
周雪韶全然理解他。
于是不必魏襄开口,周雪韶说道:“我能护好我自己,不必忧心我。”想来已入上京城内,就算姜朝嘉想对她做什么,也不可能在天子脚下动手。
“等我 。”魏襄纠结片刻,颔首应下。
只要他赶快回去做好安排,两边他都能顾得上。魏襄这样想着,同周雪韶匆匆告别后,飞身坐上了魏珩来时乘的那匹马,一路快马回去。
周雪韶望着他的身影消失,而后鼓足了气转头去看储君。然而在周雪韶望见姜朝嘉之前,注意到了身侧另一人的目光,周雪韶不由向他看过去。
周雪韶不知道魏珩为何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吃惊的,疑惑的,甚至感到受伤……
接着,周雪韶就听到魏珩问:“你与魏襄,到底是什么关系?”
周雪韶没有搭话。
魏珩会这样问她,本就在周雪韶的意料中。毕竟她和魏襄二人,谁也没打算遮遮掩掩,在魏珩来到之后,更是没有刻意掩藏的心思。
魏珩不难发觉怪异之处,但是他不该用这种质问似的口吻问她。就好像,她不该与魏襄亲近一般。
视线拂过魏珩后知后觉的眼神,周雪韶什么都没有说,有些事情本就是不好道明的,魏珩既然已经意识到了,他也从来不是那样天真的蠢人,当然无须周雪韶再多言语去描述所谓她与魏襄的“关系”。
“好了。”这时候,姜朝嘉出声打断了他们无声的对话,他看着周雪韶,道:“魏世子既然已经离开,就由孤护送周姑娘回府。”
说着话,姜朝嘉往身后瞥了眼,有意无意地说起,“孤的仪舆就在那里,周姑娘,与孤同行,也无不可。”
其中暗示,周雪韶心知肚明。
只是,她说:“我不愿。”
一早料到周雪韶会拒绝他,不过她却不该这样毫不犹豫的说出那“不愿”二字。姜朝嘉给她选择,已是在宽待她,哪曾想到她会半分情面都不留给他。
姜朝嘉笑意微凝。
魏襄已经为了王府家事离开,剩下周雪韶一人本是孤立无援,只要姜朝嘉稍微动动手指,就算她不依附于他,也活该讨着他说话。
可现在与姜朝嘉所想截然不同,定定注视她一会,姜朝嘉轻声:“夜里沉了,周姑娘还是随孤走吧。”
从城门处回家的路,周雪韶都认识。没有姜朝嘉,她一个人也能回去。但是对上他的视线,那种全然审视,意欲将她压制,教周雪韶心弦一颤。
姜朝嘉目光淡淡扫在她身上,身后仪舆始终落地,他坐了上去,而后耐心等待她也走过去。
“周姑娘,孤送你回去。”姜朝嘉的声音从她头顶落下。
周雪韶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另一边,魏珩显然也已发觉他们这处的异常,一个模糊的念头从他脑海里生出。
他这是,对她有意?
细想之下,魏珩觉得更是一件荒谬事,怎么可能。在他与沈意柔成婚之前,那可是、周雪韶可是他的未婚妻啊。怎么可能……
也是在此时,魏珩脑子里砰的一下炸开。往事种种串联在一起,最后得出的一个结果便是,当日东宫储君极力促成他与沈意柔的婚事,尚未之心中另有所图。
图的,是……她?
魏珩惊愣的目光逐渐转向身旁的周雪韶,怎会如此?
一切尽在他茫然不知时,变成如今这模样。此时魏珩再来懊恼悔恨已是来不及了,面对上位者的胁迫之意,他更不能轻言不可。
他不是魏襄,没有世子身份、未来王府之主的身份相护,魏珩没办法用自己的一层薄弱外壳去抵抗权势。
魏珩缄默。
就在周雪韶与姜朝嘉僵持不下时,远处传来声响。那声音回荡在他们耳边,周雪韶看到一辆马车向她行驶而来,坐在前头的车夫正是周国公府的管家。
周雪韶心中一喜。
国公府管家从马车上跳下来,恭恭敬敬去到仪舆之下,向姜朝嘉拜了又拜,“殿下,国公大人知道姑娘回来,特意命奴才们请姑娘回复。国公大人还说,多谢殿下特意派人远去迎接姑娘,不胜感激。”
仪舆之上,姜朝嘉神情难辨。
他早在周雪韶回来之前就封锁住了消息,周国公府至今为何能够得到她回来的消息,除了与魏襄有关,姜朝嘉再想不到第二人。
周国公既然已经得讯,若姜朝嘉执意扣留周雪韶,这将成一件说不清的事,事情传出去,左右是会令以周国公为首的世家对他疑心。
而这,是姜朝嘉最不愿见到的情况,一如他不愿见到周雪韶执拗不肯的样子。
眼神无波,望着周雪韶良久,姜朝嘉笑了声,“如此,就请周姑娘回去好生歇息。”
落下声音,仪舆有了动作,东宫中的奴仆全部往回折返。流灯溢彩从周雪韶面前照映而过,姜朝嘉深深看了她一眼。
他终于离开。
紧绷在周雪韶心里的情绪,也在一众宫人尽数离开后,松和下来。
周国公府的管家向她道明了来龙去脉,果真是魏襄派人向国公府道明她回来的事。否则至今周国公还要被姜朝嘉的遮人耳目的手段蒙在鼓里。
知道父亲在家中等她,周雪韶坐上马车回去了。
魏珩见她离去,意欲上前,想要同她说上一声话,但不等周雪韶拒绝他,随行的管家就已经将魏珩阻拦在外。
“魏大公子,多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管家一板一眼地说道。
魏珩不明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管家看了看他,“如今魏大公子与姑娘已无婚约在身,魏大公子也已另娶她人……姑娘遇难归来,魏大公子还是莫要惊扰了姑娘的安宁为好。”
被管家这番话说下来,魏珩整个人愣住。区区一个国公府的管家,即便伺候主人家再多的年岁,也不可能会说出这样狂妄、不知所谓的言论。
因此真正想要对魏珩说出这些话的人,其实是周国公本人。周国公不想魏珩和她再有接触,准确来说,是不愿见到魏珩再去打扰了周雪韶。
魏珩彻底心凉。
他知道自己现在不论是在周雪韶面前,还是在长辈的面前,都是抬不起头的那个人了。
魏珩更没有资格上前与她说上哪怕一句话……
魏珩震愣难言。
最后,他只能紧紧盯着周雪韶正坐着的那辆马车。
看着马车悠悠回去,魏珩的心在一点一点滴血。
……
周雪韶回到久违的周国公府,心中感慨良多。
父亲知道她回来定然身心疲软,所以没有再找她过去说起她失踪的具体事。
六出院。
竹苓和秋桑听闻管家传回来的消息,在院子门前等候了许久。千盼万盼,盼到望见了周雪韶的身影。
不等周雪韶再走近一些,二人立刻上前。
“姑娘,果真是姑娘。”竹苓一见到她的面庞,就忍不住的哭出声来。
“姑娘……你可知道你不在的这些天我和秋桑姐姐多心惊胆颤,生怕、生怕姑娘在外面遭了意外,吃了苦头。”竹苓眼里泪花冒了出来,仔细看过周雪韶一圈后,语声轻微且带泪,“姑娘瘦了。”
秋桑倒不像竹苓这般肆意流涕,他偏过身子到一旁,只用手绢慢慢擦拭眼睑上的泪珠。
“姑娘如今回来就好。”秋桑一开口,嗓音也含泪。
周雪韶见此,只觉眼眶一酸,太久没有见过她们,她有太多话想说。但是见到她们为了她哭哭啼啼,倾诉思念,周雪韶想说的那些话便也通通说不出口。
过了好一会儿,泪意才消失。
她们进到院子里。
周雪韶一路风尘仆仆,也提不起什么兴趣同她们说话,竹苓与秋桑见状,知她劳累,就在一旁掌灯伴着周雪韶歇息。
周雪韶半夜醒了一次,看到这二人还在。
见她们在此,周雪韶心中有所感动。她失踪之前也是这般,由她们二人护着,结果第二日她们一睁眼 周雪韶就不见了。好不容易等到周雪韶回来,这一回竹苓与秋桑在心里暗暗发誓不休不眠也要守住周雪韶。
不过还是太累,睡着了。
夏夜虽没有冷意,但伏卧在塌前阶梯上也终归不妥。
周雪韶轻声叫起秋桑,然后与秋桑扶起睡在床前的竹苓。将她们二人安置在房内罗汉榻上,周雪韶才再度入眠。
次日,周雪韶去拜见父亲。
周国公听到她来,连忙放下手中政事。父女二人多时未见,如今一见面,周国公肃厉双眸之下,是无法道尽的喜悦之情。
“回来了。”
早先,周雪韶在元洲时曾传过一封家书回来。周国公时间那时候看了书信的笔迹,才确定写下那封平安信的人真的是周雪韶。
既然已经得到了周雪韶的消息,中国公势必不会忍而不发,于是顺藤摸瓜找下去,他立刻把握住了事情的关键,也是在那个时候周国公就知道,周雪韶失踪一事与魏襄有关。
然后周国公再回想一切,发现这件事情让他发现的太过轻松容易,所以周国公很快明白,这是魏襄有意为之。
再有就是魏襄的人,后来暗中来到周国公的面前向他说明来龙去脉。周国公当然知晓,周雪韶之所以会在婚前失踪,全然是因为曾经那位庆王殿下的诡计。
为了实施计划,姜朝嘉甚至还往周国公府中安插了两个眼线——经过排查后,周国公现在已然确定那眼线,就是之前作为周国公府的家奴的父母遭难丧命、而借故归顺府中的那一对兄妹。
周国公既然已经查到了人,但却至今没有动作,只因为魏襄曾保证过会护好他的女儿。而周国公只需要留在京中,在朝堂之上想法子,拖延住姜朝嘉探查真相的脚步即可。
若周国公如旁的世家大族的家主一般,有一女能够得储君垂幸,竟然会将此女奉上,以彰显家族荣耀。
世家之间,荣耀非凡之事谁都想有。但是周国公不需要以奉上家中女眷为代价得来的这份荣光,因此周国公一知道魏襄那样的提议,他就答应了。
上京危险,宫里更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周国公让魏襄带着周雪韶跑得越远越好。
然而中途还是遭了意外,千算万算,没算到在朝堂上与云阳王府敌对的势力会在此时出手,想要迫害魏襄,连带着更是要伤了周雪韶。
因为如此,魏襄不得不现身,以至于有了昨日周雪韶回来的那一幕——储君亲迎。
周雪韶本想与父亲诉说详情,但是待她坐下后,却是父亲先与她说明了他所知道的事。
听到父亲话中,魏襄在暗处所做的事情,周雪韶对此却是一无所知。
那个时候的那封平安信,周雪韶以为是自己费尽心思写下传给父亲的,没想到即便周雪韶不写,魏襄也会暗中将事情原委告知父亲。
想到这里,周雪韶心潮涌动。
“要避开东宫那位的耳目,又要防范朝中政敌的攻击,这一回倒是辛苦昭之了。”周国公说道。
周雪韶在听到魏襄的名字后,面上流露出一种特别柔婉的神情。
周国公瞧见,不必再向她询问魏襄为何要这样做的缘由,心里也有了三分明白意。
儿女之事,自有他们自己。
老父亲不愿插手。
“现在你们回来,与东宫那位倒是站在了面对面。如今你身居国公府,那位理应不敢再做不轨之事,只是昭之的麻烦却尚未结束,昭之的父亲……”周国公的话音戛然而止,顿了顿,再往下说便是朝堂上的事,他到底不愿将那风云诡谲之事提给周雪韶知晓。
于是在周雪韶望过来时,周国公只摇了摇头,他说道:“相信昭之定能解决。”
周雪韶愣了下,而后颔首,心中已开始忧心其魏襄的处境。
周雪韶回来之后就一直待在府中,外头的风声都没有进到她的耳里,而魏襄却是不同,自从周雪韶回来以后,魏襄虽没有出现在她面前,但却是日日在向她报平安事。
于是周雪韶对他的忧心也渐渐安定。
这日,天清气爽,周雪韶去探望过二叔母后,准备回六出院。
在中途,周雪韶经过父亲的院子,便想着前去看一看。
父亲院中静悄悄的,也没有看到侍人。周雪韶走了进去,然后见到紧闭的房门。
门前倒是有两名侍从在看守,想着应是有贵客在此,却不知贵客与父亲的谈话何时结束,周雪韶便想离开。
哪知道刚刚动身,周雪韶就听到身后有人唤她一声——
“周大姑娘,留步。”男子雄浑的声音传来,周雪韶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见到一张略微眼熟的面孔。
思来想去,周雪韶终于想起那人是曾经庆王府中的统领,萧诚。
旧日奉姜朝嘉为主,今时姜朝嘉登上高位,这位萧统领想必也应跟随在姜朝嘉身侧才对,可若是如此,那么父亲会客之人,不就是……
“太子殿下有意留姑娘一叙。”萧诚说道。
果真是姜朝嘉。
周雪韶心里忐忑起来,然而这位萧统领走近她,俨然一副要将周雪韶带到太子殿下面前的架势。
周雪韶迟疑了。
看来是躲不开了。
周雪韶停步于此,在院中等候姜朝嘉出来,也不知姜朝嘉到底在与父亲谈论什么,又或许是周雪韶感觉煎熬,才会觉得这时间过得十分缓慢。
周雪韶忧心忡忡,想着等会儿该如何面对姜朝嘉,完全没有注意到早已出门的他。
姜朝嘉站在不远处,静静观望周雪韶好一会儿,她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什么,总是面上神情不甚欢悦就是了。
何必这样愁眉苦脸?
他又不会对她做什么,不是么?
怀着这样的心思,姜朝嘉向她走近,人到了她面前,周雪韶自然而然也就发现了姜朝嘉的存在,她的眼眸微颤。
一见到姜朝嘉,周雪韶就会想起在他这份温和表皮之下,是怎样的阴暗筹谋。
周雪韶无言无语。
姜朝嘉却望着她,对她露出笑容,“真是巧。你不来,孤也会去寻你。不过如今你来,孤倒是更高兴。”
“见过殿下。”周雪韶动作迟钝的向他拜了拜,不过没能等到她弯下腰,姜朝嘉就上前伸手扶了她一把。
一见到姜朝嘉向她伸过来的手,周雪韶就下意识的往后退,匆忙避开了姜朝嘉的搀扶,周雪韶抬眸,微微睁大眼睛,看向姜朝嘉的目光里怀有惊诧、惧怕之意。
姜朝嘉收回落空的手。
周雪韶避开他的动作,他倒是可以理解,但是周雪韶千万不该用那种眼神来看着他。那只会让姜朝嘉觉得,周雪韶在看什么不堪入目的脏东西。
好不容易稳定情绪,姜朝嘉脸上却是露不出那假作伪装的笑容了。
“随孤来。”清冷冷的落下这么一句话,姜朝嘉兀自迈步向前走去,丝毫不会担心周雪韶到底会不会跟他过来。
而周雪韶身旁有萧诚在,一个长按腰刀的东宫统领,姜朝嘉是他的主上,萧诚怎么可能不按他的意思行事。
因此当周雪韶看到萧诚逐渐向她逼近的动作时,她没有再向,匆忙折身跟到了姜朝嘉身后。
在府内花园漫无目的的走着。
周雪韶垂着头在他身后,不发一声。
走到园中一处凉亭,姜朝嘉这才停了脚步,他在亭子里坐下,周雪韶却是不敢与他同坐。
其实若是她想要与他平起平坐,姜朝嘉倒不会生气。可是周雪韶不愿意呀,姜朝嘉也不想再做这些无谓的小动作来吸引周雪韶的注意,索性随她去了。
姜朝嘉开门见山:“雪韶,你得感谢孤。”
姜朝嘉突然这样说,周雪韶只觉得一头雾水,似乎看出她的疑惑,姜朝嘉缓缓说道:“若非是孤,如今你再回来,身上仍然背负与魏珩的婚事。既有这桩婚事搁在你与魏珩之间,雪韶又如何能够与魏世子走到一处呢?”
他一声一声她的名,字字轻薄,私下里,这才是姜朝嘉的本貌。
周雪韶从父亲那里听说了魏珩成婚的事情,也知道如今魏珩的妻子便是当初姜朝嘉心心念念的那个沈氏女子。
可若非是姜朝嘉现在告知她这些,周雪韶恐怕不会知晓原来魏珩如今的婚事之中有姜朝嘉的手笔。
“其实不只是你,就连魏襄也是要好好谢我一番才对。”姜朝嘉怪声怪气,冷笑出声。
本来顺手处理了她与魏珩的婚事,是为了他自己日后能够顺顺利利的将她纳入后院,谁承想,会有魏襄,他这番举动自是在为他人做嫁衣。
姜朝嘉想到这一点,便觉得心情不快,更不提此刻面前的周雪韶,对他还是一副忌惮深重的模样。
“周姑娘。”姜朝嘉又叫她,不过再不是那一声声故作亲密“雪韶”。
周雪韶看向他,同时姜朝嘉起身,一只手在周雪韶的眼前掠过,周雪韶受此惊扰,眼睫微颤,然后就看到从姜朝嘉手中滑落的一方小章。
那是一枚黄玉制成的印鉴,被姜朝嘉捻在手里,就在周雪韶面前微微摇晃。
黄玉印鉴之下的刻章字迹清晰,周雪韶分明看到那上面的四个字是:“太子妃鉴。”
姜朝嘉淡淡吐字。
“殿下这是何意?”周雪韶仓皇一眼,便低下头,不敢再看。
姜朝嘉道:“孤是什么意思,周姑娘心里最清楚,难道周姑娘一定要孤将之一一道明?”
如果现在姜朝嘉的举动,是周雪韶想的那个意思,那么她的答案和此前一样。
“殿下。年前我过生辰,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将答案告诉您了。”周雪韶低着眼眸,缓缓说道。
谁料,姜朝嘉听了这话,脸上却露出了奇异的笑,“可那时周姑娘说的是‘心慕魏大公子’,现在周姑娘扪心自问,当初你真的是因为魏珩,才要拒绝孤的吗?”
当然不是。
可惜当初姜朝嘉还不明白这一点,竟然会对那魏珩生出本不必要的敌意。
姜朝嘉至今仍然记得,那个时候梅花盛开的林间,他与周雪韶说起心中情意,以及周雪韶是如何拒绝他的。
当初的一幕幕,犹在眼前。
也正是因为周雪韶用魏珩当挡箭牌,一个什么都比不上他的人。
身份,比不上。
权势,比不上。
甚至就连世间轻浮女子所钟爱的容貌,魏珩都比不上他。
所以那时姜朝嘉尤其不能理解,周雪韶为什么要拒绝他。
她到底知不知道,那时候还是庆王的他,对于朝中上下而言,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
他会一步一步,登到最高处,而现在姜朝嘉只差最后一步。
可即便是这等无双尊荣的他,再度向周雪韶抛出橄榄枝,却还是没能心意得偿。
什么道理?
他曾为周雪韶的心盲找过很多借口,但是最终都被自己推翻了。他对周雪韶的“情感”,也从最开始为了权势接近她,逐渐变成现在的一定要她。
最开始,姜朝嘉还会做出权衡,那个时候的他,只愿意给周雪韶一个侧妃之位,正妃的位置他要留在更有用的地方。
可现在,只要她在,只要他有,那个本来是用于最大利益置换的正妃的位置,交给她又何妨?
但是这一切的设想,都被周雪韶通通破坏了。
因为她不愿意。
姜朝嘉越来越心冷。
魏珩只是借口。
周雪韶的真实想法就是不喜欢曾经梅雪林间的庆王殿下。
姜朝嘉不会感觉不到周雪韶对他的排斥,但还是再而三的一意孤行。
周雪韶倏忽抬眸,她的目光不再犹豫不定,周雪韶告诉他说:“从前我不喜欢,现在也同样是如此。”
接着,周雪韶瞥了眼从姜朝嘉手里滑落的太子妃印鉴,他将它递给她,是想要她成为他的太子妃吗?
“这样的印鉴,我不喜欢,也不需要……”
首先是周雪韶自己不想要,其次是她的家族不必依此来争一荣宠。
姜朝嘉听着周雪韶所说,简直和方才周国公对他说过的话一模一样。
一时间,姜朝嘉不知该叹一声,这父女的脾性是如此相近,还是该怒而生怨——
他都已经将他身旁与他同样尊贵的那个位置,摆到了周雪韶的面前,只差将那太子妃的冠亲自戴到她头上……
姜朝嘉都已然做到这个地步,可是周雪韶仍不为所动,难道就是因为他前头做的那件肮脏事被她发觉了,所以,周雪韶才会对他抗拒至此?
还是因为,此刻周雪韶心中已另有如意郎君,不是魏珩,也不是他,而是魏襄。
“你以为孤是在同你商量吗?”姜朝嘉彻底失去了耐心。
“孤是储君,孤可以择定太子妃。”姜朝嘉淡淡看了她一眼,其她不言不语,既不反驳他的话,也不首肯。
就是这一幅柔不易折的模样,无声的反抗,让姜朝嘉愈加渴求实现自己的目的。
想看她不得不折身的模样,更想看她与她心中所爱分离。
魏珩不算东西。
魏襄……
姜朝嘉敛眸,低声:“你以为他还能抽出身来帮着你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入周雪韶耳中,周雪韶并不知道日日在向她报平安的魏襄,现在真实的处境究竟如何。
……
云阳王府。
因云阳王病重,世子从外面赶回来,在云阳王身前照顾已有数日,无奈云阳王的病症久久不见好转。
魏襄坐在上面,看着底下跪了一片的医士,冷眸扫过手中的医簿,“王爷究竟生的什么病都查不出,要你们又有何用?拉下去。”
几乎他话音刚落,屋子里面站着的侍卫,就将底下跪着的数名医士拖拽下去,这些医士口中高呼无辜。
魏襄却不在意这些,依旧目光冷淡的扫视着云阳王的医簿。
直至在这些医士之中出现一道不一样的声音,“世子恕罪,世子饶命啊。王爷并非生病,而是中毒。”
这名医士说完话,室内顿时鸦雀无声,也包括在前坐着的魏襄,先开眼皮朝底下说话的那人看去。
“再说一遍。”魏襄道。
那人颤颤巍巍,不但没有按照魏襄说的那样,将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反而哆嗦着身体,向魏襄求饶,“求世子饶我一命,是,是相爷的人要我这样做……他们拿着我妻子的命来逼迫我,我是万万没有办法啊……求世子饶命!”
底下人口齿不清的求饶,魏襄脸上没有闪过分毫惊疑神色。他早已猜到是有人对父亲暗下毒手,只是不知道父亲身中何种毒。
府内的这些医士是早年父亲从战场上带回来的,父亲向来信任他们,但也只有医士才有机会在父亲惯常饮用的药中做手脚。
魏襄只要稍微查一查,就能查出他们之中某个人近期的异常举动。
再借以威逼利诱,便能知晓究竟是谁背叛了父亲。
唯一奇怪的是,魏襄才刚刚开始动作准备找出内奸,答案却也在此时即刻浮出水面。
效率太高,难免显得出奇,不过也不排除是那人实在是怕死,这才着急承认。
不过有人承认便是好事,魏襄下了令,将那人带出去继续审问,审出解药最好,审不出留着与王府政敌对峙也无妨。
那名医士却借口有话要对他说上前走近,魏襄没有阻拦,而在电光火石之间,一柄利刃出现在那名医士的手中,最尖利之处直指魏襄。
64 ? 第 64 章
◎天涯海角,你我两心相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让满室众人皆是惊愣,由手下人想要阻止那向世子行刺者,但那行凶的医士离魏襄太近, 等到手下侍卫赶去时已是来不及。
“噗通——”
魏襄捂住左边肩膀后, 一脚踢开了那向他行刺的医士。
魏襄连连往后退去, 同时吩咐手下人将那医士拿下,众人齐拥上前围着那名医士。
那行刺的医士眼见再无逃出生天的可能, 他满眼怆然,口中喃喃念叨:“活不了,既然活不成……”已经选择了背主, 就再也没有其它可能, 这医士只剩下一个可能。
魏襄觉察到了医士的反常,连忙开口:“拦住他。”
只是无奈众人反应都慢一拍, 便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名医士吻颈而亡,鲜血直冲,落下时四散一地,他的身体摔在地上后, 抽搐了两下就起不来了。
还是迟了一步。
魏襄紧盯着这句尸体, 刺客已经变成这样,再也不可能从尸体口中问出究竟。
魏襄缄默, 挥了挥手, 让人收拾这具尸体, 而后招来可靠的医士进了里间。
魏襄对外说:“方才那人行凶的匕首上沾有剧毒……”
余下皆是人心惶惶。
云阳王本就有病痛在身,如今世子也遭变故,云阳王府越加显得摇摇欲坠。有耳目灵敏之人, 乘着混乱的空隙, 将着消息往外散布到有心人耳中。
本来是要过来探望云阳王的魏珩, 在途中听到世子遇刺的消息,连忙更快了脚步。
魏珩去到门外却没有见到魏襄。
“我是世子兄长,难道现在世子遇袭,我连见一面都不能吗?”魏襄当即呵斥面前拦住他的侍卫。
那侍卫也是奉命行事,魏珩的身份虽摆在面前,但没有主子的允许,却是不能轻易打破命令、放人进去。
“大公子,不是我们不想放您进去,而是世子昏迷之前曾说过,谁都不能进。”侍卫们左右为难,咬咬牙,强势拒绝了魏珩的要求。
魏珩见此情况,当然意识到了里面的情况不好,再联想到病重的父亲,一时间,魏珩只觉云阳王府,孤立无援。
魏珩在门外等候了很久,魏襄都没有清醒,没有办法,他只好离开。
魏珩本想再去探望父亲,但是在走过一个隐秘拐角处时,被人叫了一声,“大公子,这里。”
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魏珩见到了魏襄身边的人,魏珩心中存疑,“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没有向魏珩说太多话,四处张望过后,确定四下无人,才同魏珩说道:“世子想要悄悄见大公子一面。”
魏襄做事何以这般谨慎?
魏珩心生疑惑的同时也有了答案。
其实自从父亲毫无征兆的“病倒”之后,有些事情魏珩心里也有数,譬如府上多出一些别人的眼睛,不过云阳王府向来被对家的人盯得很紧,这倒不成问题。有问题的是如今云阳王和世子二者相继倒下,安插在云阳王府的这些眼线的用意已是在明显不过。
“快带我去见世子。”想明白这些后,魏珩匆匆说道。
那人也不拖拉,带着魏珩从小道绕出后,从后门走进了方才魏珩没能进得去的院子里。
魏珩很快见到魏襄。
魏襄正躺在床上,听到声响,往魏珩那里看了过去,“兄长来了。”
他声音平静,全然没有虚弱受伤之相。意识到这一点,魏珩的脚步顿了一顿,而后走近了才发现魏襄身上衣衫完整,并没有伤痕。
“你没有受伤?”魏珩问道。
魏襄摇了摇头,“若不对外面传出这等假消息,那些人又怎会对我们放松警惕?”
魏珩了然,片刻后,他问魏襄,“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找我来?”
听到魏珩这样说,魏襄这才把目光投向魏珩,“我知兄长对我心有怨念,不过兄长自己做过的那些‘好事’,我不是不知道,而是一直没有提。”
魏珩眼神躲闪,“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魏襄随意一笑,“当初我折返回京时,那在途中袭击我的刺客,难道不是兄长手底下的人做出的事吗?”
提到这件旧事,魏珩一下子变了脸色。这件事的确是由他手下人做出来的,这一点魏珩承认。不过当时魏珩也是一时着急,轻信了手底下人的挑拨,才放任手下人去对魏襄行凶。
其实魏珩本意没想要魏襄的性命,只是想叫魏襄吃些苦头,晚些回来,好让他提前在京中做好部署。谁知道魏襄即便受了伤,还是一路颠簸,快马加鞭的回到了京中。
这件事情过去太久,魏襄一直没有正面向他提过,以至于今天魏襄再说时,魏珩第一时间竟然觉得陌生。
定下心来想后,魏珩承认,“是我所做。若你要为这事处置我,我也心甘情愿接受。”
魏襄却道:“若我真是想借此事为难兄长,便不会在兄长面前提到了。”更不会在这事过去这么久后,才以此敲打魏珩。
魏珩当然明白魏襄并非是要责难他,只是,“所以你找我来,究竟是为何事?”
魏襄这时才开门见窗道:“现在生死攸关之际,唇亡齿寒的道理,兄长不会不明白。现在,正是兄长能够帮忙的时候。”
——
答应魏襄后,魏珩离开云阳王府。
一回到他现如今正居住的魏府,一个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就出现在魏珩面前。
想到这段日子一直与沈意柔发生的争吵,为各种鸡皮蒜毛的小事斤斤计较,魏珩一见到她,心里便疲软了。
沈意柔给魏珩端去茶水,本想责问他今日又去了哪里,但想起另一事,沈意柔缓和了语气,柔声:“之前的事是我做的不好,若夫君喜欢那名小婢,我将她安置在院子伺候,可好?”
她突然软了态度,和魏珩预料的不同,他抬眼看了沈意柔一会,想问她为何突然这样大度,但还是没有将这问题问出口。
魏珩沉默片刻,就着沈意柔口中那名小婢女的事,解释说道:“我对那婢子不感兴趣,或打或卖,怎样都好,但是柔儿……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你且宽心些,莫要为这无端端的事情疑心我。”
魏珩说的都是真心话。
沈意柔不是听不出来。
但是她心里一直有根刺,譬如前些日子周国公府的大姑娘终于回来,那天夜里,魏珩匆匆出门,却没有告诉她是去见周大姑娘……
这让沈意柔心中芥蒂如何消失?
沈意柔承认自己是被有心人送到魏珩身边的,但是,那个时候魏珩娶她,魏珩也是心甘情愿。
明明洞房花烛之时,魏珩还与她说会护好她,也会在周大姑娘回来后向她解释清楚。谁曾想,她不过是看府中几个年轻婢子不顺眼,就惹了魏珩不快。
那些年轻婢子在魏珩身边侍奉了那么久,如果魏珩真有什么心思,那还有沈意柔什么事?
沈意柔当然明白,但就是心里过不去,为着这事左右磨搓他,两个人闹得都不愉快。而现在魏珩主动向她剖明心思,沈意柔心中一动,沉沉的点了点头。
“妾身明白夫君心意。”沈意柔婉婉言道。说实着话,便往魏珩怀中去,“今日夫君从外头回来,也是累了,我们夫妻歇息可好?”
魏珩没说什么,垂下眼眸点了点头。
待到吹灭房中蜡烛之前,魏珩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说起今日行程,“去了一趟王府,听闻世子遇刺,本来想去看望世子,可是在外头听着……”
话说到一半,魏珩声音一顿。伏在魏珩身前的沈意柔听到了关键,慢慢抬起头,脸上若有担忧,“世子是怎么了?”
只见魏珩摇了摇头,“恐怕不好。”说完话,魏珩一叹气。
沈意柔短促的发出惊叹,“父王病重,世子弟弟也……这可该如何是好?”
说到忧心事,魏珩神情自然不会好,缓了好一会儿,他才拍了拍沈意柔的后背,道一声:“走一步看一步,现在王府众人都没了法子。”
沈意柔走去床边熄了灯光,睡到魏珩身旁后,听到魏珩又说:“若你得空,去王府陪一陪母亲。”
沈意柔轻声应下。
过了好些时候,魏珩入眠,沈意柔仍然睁着一双眼看着漆黑夜色里头顶的纱帐。
次日,魏珩坐在书房内,听到府上马车去了正阳大街,魏珩放下手中书本,抬目时,眼底一片冷然。
——
周国公府。
自从那日从姜朝嘉口中听闻魏襄遇到难事后,周雪韶请父亲派人出门打探云阳王府的消息,这一探,却探出世子遇刺。
听闻这消息的那一刻,周雪韶心神一震,然后想的就是立刻前往与云阳王府,一探究竟。
不过还没有出门,周雪韶就被父亲拦住,听完周国公所言利弊,周雪韶忍住了心中的担忧情切,一连在府上待了数日。
近日,世子身体好转的消息迟迟没有传来。
周雪韶本想着今日就去王府走一趟,但白日里被二叔母拉去做事,一晃大半天功夫过去,若周雪韶真要去王府,也得等到明日。
这一夜,周雪韶辗转反侧。
夜里睡不着,周雪韶起身把在床头悠悠燃着的灯稍微剪亮一些,刚刚放下长耳剪子,周雪韶就瞥见一道飘忽的身影映在了窗户上。
因为周雪韶手中的烛火光辉,那人身形更为清晰明目。
“是谁在外头?”周雪韶心中并不惧怕,她手持灯盏,上前走近。
周雪韶听到两声外头那人敲窗的声音,紧接着周雪韶听到了他说:“酥酥,是我。”
是魏襄的声音。
周雪韶赶忙将窗户打开,烛台放在窗户前面,映下一片明亮光影。旋即见到魏襄的面庞,周雪韶心中涌动非常的情愫,她望着魏襄的脸,唤出,“昭之。”
确定眼前人就是魏襄后,周雪韶赶紧将他上下都打量一遍,发现魏襄不仅面色如常,身体也不像传闻中说的那样,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你……他们都说你受伤了。”周雪韶说道。
魏襄笑了笑,然后摇头,告诉周雪韶说,都是权宜之计。
周雪韶虽事先不知道,魏襄究竟面临了怎样的险境才会做出这等权宜之计,但是此刻见魏襄无忧,周雪韶心里也安定许多,她是相信他定能度过难关。
也正是因为此等权宜之计,所以魏襄不能在旁人耳目面前,光明正大出来寻周雪韶,只得趁着夜深时刻,逢人不备,过来见周雪韶一面。
“这段时间委屈你了。”魏襄安抚她,他知周雪韶得不到他的消息,定会心中忧虑,但那时候魏襄也实在没有办法向周雪韶传出真实消息,只好如此。
周雪韶轻轻摇了摇头,“昭之,你平安就好。”
深夜,风也幽微。
魏襄静静看着她,叹道:“我将要出一躺远门,可能要过段时间才回来。”
听到魏襄这样说,周雪韶心里又起了几分不安,不过周雪韶终没向魏襄诉说她的忧心,周雪韶只说:“只要你快去快回,平平安安就好。”
魏襄应下她的话,“我自会平安归来。到时候,一切事也会得到解决。”
他说的笃定,周雪韶也信他,点了点头,忽而瞥见魏襄向她伸来的手。
周雪韶在魏襄手中看到一只晶莹剔透的蓝玉钗,她听到魏襄说:“酥酥,你靠近一些,我将它给你戴上好不好?”
周雪韶垫了下脚,往窗前探去,让魏襄的手恰好能够抚到她的头发。
这支钗子是瓣瓣分明的雪花模样,其质地也是极少见的润蓝色玉石制成。
灯光照亮周雪韶的乌发,魏襄挽起她的一簇头发用蓝玉花钗定住。
盈盈光线之间,若见得透明的雪花落在周雪韶的头上。
魏襄伸手抚了抚。
“这是临别礼物?”周雪韶低着头问他。
魏襄却笑着说,“不是。”
“那这算什么?”周雪韶又问。
魏襄道:“是我对你的心意。我走之前想见你和和美美,等我回来的时候,更想见到你带着这支钗子。天涯海角,你我两心相印。酥酥,对吗?”
魏襄的语速不快,因此他字里行间的浓稠情意,都被周雪韶听进了耳,她红了脸颊,轻轻“嗯”一声,回应了魏襄。
烛台在侧。
魏襄见她秾丽面容,心思一动,不过在没有做出旁的举动。
远边的天,微微明亮之时,魏襄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周国公府。
天亮前后,周雪韶才在床榻上睡上一会儿,周雪韶手里紧握着的是魏襄特意来亲自带在她发上的蓝玉花钗,这钗子证明了魏襄真的来过。
周雪韶醒来时见到,更不会觉得睡前种种发生的皆是梦。
这样就好。
魏襄平安就好。
他说要出一趟远门,周雪韶一连数日在国公府内等着魏襄回来的消息。同时周雪韶心里明白,终日等着魏襄回来也不算件事,因此在魏襄离开的第三日,周雪韶就去此先在城中置办的那家成衣坊看了看。
周雪韶不在的这段时间,成衣坊有人照看,虽不说做成了什么大笔买卖,但一些小钱人是陆续到账,足以供养成衣坊中的十数名女工。
近来多事缠身,好不容易得了时间,便留下对了账簿,这一忙活就是一整日。
一连几日都是这样度过,周雪韶倒没有觉得有何不妥,甚至还寻思着,等到京中风波过去再去别街办一家。
一晃,已是十几日过去。
这日,周雪韶照旧在成衣坊忙碌,临到晚间回府时,她已是精疲力竭。
没成想,周雪韶回去的马车刚刚停在国公府门,外面就传来了一道声音:“里面的可是周大姑娘?”
中年女子的声音带着恭敬又有不易令人觉察的倨傲,车厢内,周雪韶听见,皱了皱眉,紧接着又听到外面的婆子说起,“周大姑娘可让奴婢们一番好等。”
听到这婆子的自称,周雪韶一下子反应过来,有这样的仪态阵仗,十有八九出自宫中。
她虽心中不解宫中为何来人,但还是撩开车帘,看向外头的嬷嬷,“不知嬷嬷此来,是为何事?”
得了周雪韶的回应,嬷嬷脸上很快堆起笑容,“大姑娘是有福之人,皇后娘娘特派奴婢等前来,接大姑娘入宫一叙。”
周雪韶心里咯噔一下。
周雪韶虽只与皇后见过一面,但至今未能忘记对方随意一言,便有宫婢因此付出性命。而在皇后身侧众人,对此则是一副司空见惯了的样子。
皇宫真是血染成的地方,若非必要,她简直一辈子都不想再踏足。而眼下,虽是被迫,但于周雪韶而言的确是“必要之时”。
皇后口谕,天下间没有几个人敢不遵从。
但是在跟随这宫中嬷嬷离开之前,周雪韶先问了一声,“不知我父亲周国公可知晓皇后请我入宫一事?”
周雪韶刚说完这句话,对面的嬷嬷脸上的笑容变得讪讪,“这等小事,奴婢会遣人告知国公大人,还请周大姑娘莫要费心。”
这嬷嬷虽然说的好听,但周雪韶却清醒的,原来只站在国公府门外等候她归来而不入内,便是不想被她父亲所知道。
为什么不敢告诉她父亲?
思来想去,周雪韶只能想到,真正请她入宫的人,恐怕未必是这嬷嬷口中的皇后,但是这嬷嬷手里拿着的宫中令牌却是不假。即便父亲知晓她被请入宫,也是难以为她推辞。
这样一想,周雪韶也觉得不打紧了。反正在她离去后,相信不过多久,父亲也会知道她的踪迹。
“那就劳烦嬷嬷代为转告我父亲了。”周雪韶说完了最后一声客气话,跟着这嬷嬷坐上了入宫的马车。
皇宫之内与周雪韶有渊源的人不算多,依周雪韶猜测,大抵还是那位太子殿下。由此,周雪韶想到了云阳王府正在经历的一切变故。
周雪韶并非是自叙,自己对太子殿下而言是何等重要的人物,只是,周雪韶很难不去想,如今云阳王府的一切又是否与这位太子殿下有关?
如若有干系,又会否是因为她?
不过这个念头只在一瞬之间出现,当马车踏上进入皇宫的必经之路正阳大街时,周雪韶就没有这样想了。
权力、地位。
除了魏襄,周雪韶不觉得自己在谁心中比那些东西还要重要。
姜朝嘉更不可能。
进入皇宫后,一路通畅无阻。
本料想见到的人会是东宫太子,但还是与周雪韶所想不同。宫中嬷嬷手持令牌,带周雪韶径直走入凤阳宫,此时天色微沉,已经渐渐入夜。
然而皇宫之内,却是一派明亮。
迈步进入凤阳宫后,满目的轻盈光线,更叫周雪韶将这宫内的一草一木都看个清楚。
她一路走来,周遭宫人只垂眸做着自己的事,整座宫殿安安静静,唯有草木簌簌而动的声音。
在这样的环境里,周雪韶觉得压抑。
她一步一步进入正殿,终于要见到凤阳宫中的正主。
皇后坐在帘幕之后的高位上,周雪韶贵在殿中叩请了皇后圣安,对方似乎真的只是召她来此,见上一面,没有半分为难的,就让周雪韶起了身。
“好孩子,走近一些,让本宫瞧瞧。”皇后的音容依旧。
周雪韶温顺上前,她低着腰,蹲伏在皇后面前。
对方伸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紧接着低声感叹:“真是好嫩一张脸,让本宫想起进宫的那一年。”
听着皇后自述往事,周雪韶心里一阵一阵的涌着波涛,她对这些上位者要做的事情根本茫然无知。
皇后很快又说起旁的:“……本宫第一次见太子的时候,他才这么大一点,又小又弱,若非是本宫无子,急需养个嗣子,本宫都看不上小奶猫似的太子,只怕太子一不小心就被本宫养折命了。”
说到这里,皇后居然笑出了声。
这笑声落在周雪韶耳中,她只觉得刺耳又古怪,周雪韶不敢吱声,甚至不敢有任何动作。
这些,都绝不是皇后召她来此的原因。
“再大一些,太子身子果然不好。”皇后转而语气幽幽,与此同时,她轻蔑不屑的视线转向了周雪韶,“身体不好,心思倒是挺多。”
皇后盯着半蹲在她面前,近耳聆听,以示恭敬的女子,冷冷出声:“本宫的外侄女自小与太子成双入对,青梅竹马,没成想,太子大了,往日情谊通通都不记挂……不过好在,如今太子记挂的人,就在本宫面前。本宫倒想看看,是个怎样的人物。”
话音落下,周雪韶颤了一颤。
65 ? 第 65 章
◎得罪皇后◎
入夜之后的凤阳宫依旧灯火通明, 侍奉在殿内的奴婢,低着腰身走近凤座前,换取即将燃尽的香炉。
她们的动作又轻又小, 不敢发出分毫声响, 而这样过分的谨小慎微, 在这座宫殿之内换来的是一份性命无忧的保障。
陛下厚爱皇后娘娘。
因此即便皇后怎样打杀宫中婢女,陛下永远一笑了之。
宫中曾有一位皇子的爱妾, 因得罪皇后,被杖刑致死。皇子上诉紫宸殿帝王耳侧,却只得来一句, 不过贱奴而已。这位皇子成年后, 匆匆出宫,前往封地离开上京。
还有一些旁的风谈, 不过周雪韶都记不清楚了,那时周雪韶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些宫闱之事,只觉心怯。
而现如今周雪韶置身凤阳宫,面对的这位阴晴不定的皇后, 这时候周雪韶才真切感受到什么才是真正的畏惧, 以及按耐住这些害怕的情绪需要莫大的定力。
皇后赐茶。
周雪韶捧起茶杯,两只手都在发颤。
她的一颗心起伏不定, 在大殿中重新响起声音时, 提到了嗓子眼里。
皇后冷笑一声, “往日本宫素知周国公是肱骨之臣,但没想到,周国公的野心不小, 竟也如寻常世家大臣一般对东宫太子妃之位有了不该有的念头。”
听到皇后对父亲的误解, 周雪韶只觉大殿更为幽寒。
好像有一条无形的油蛇, 慢慢从她的小腿处攀附到她的后背上,她一抬头,似乎就能对上这条毒蛇藏了寒星的眸子。
“周大姑娘怎么不说话?”座上皇后依然谈笑风生。
周雪韶嗓子干涩不已,她哑了声音:“回娘娘的话,臣女的父亲并无娘娘所说的那份野心。”
周雪韶说出反驳皇后的话,她心中忐忑,本以为皇后会以此震怒。
没想到,没过多久,周雪韶听到皇后这样说:“你父亲没有,那就是你意图不轨,谋算太子妃的宝座咯?”
“臣女没有。”周雪韶立刻告罪。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这样对本宫说话。”谁知道皇后在此时发怒,这一声落下,从一开始就守在周雪韶背后的两个奴婢,一下子按住了她的肩膀,让周雪韶不得不伏在殿中。
从周雪韶的视角,只能见到凤座之上,皇后垂下的一角锦袍。
推倒周雪韶的婢女太过用力,她的额头在椅子上磕了一下,周雪韶吃痛,却不敢伸出手揉一揉,缓解这份疼痛。
面对这样喜怒不辨的后宫之主,周雪韶就算妙语连珠,说出一番天花乱坠的话,却也无法改变皇后就是故意要向她问罪的事实。
如今一番变化,虽来得突然,但也还在周雪韶的意料之内。唯一的出路就是她先前跟随宫中嬷嬷入宫时,偷偷放人去告诉父亲她的情况。
若是皇后有意为难她,想来父亲能够发觉,到时候若是周雪韶不能自己出宫,那么父亲定弋?会前来救她。
周雪韶现在要做就是耐心等待,更何况皇后至今除了几句冷嘲热讽,没有更多的对他具有伤害的实质性行为。
周雪韶这样安慰自己。
忽然殿外一声惊雷响彻。
她下意识的抖了下身体,殿上皇后一声轻蔑的笑音流露,周雪韶闭了闭眼,听着外面的雷声不断,逐渐也就适应了。
“云姝,出来吧。”接着,皇后扬声道了一句,话语之中人是对她的不屑态度,“区区一道雷都能把她吓成这样,这样胆小如鼠的人,也配和吾家姝姝争?”
在听到“褚云姝”名字出现的那一刻,周雪韶就已经明白今日这场鸿门宴的主使是她。
想到她与褚云姝过往的纠葛,周雪韶心里更沉。周雪韶从没想过要与褚云姝争什么,反倒是褚云姝从初见起就看不惯她,后来甚至用那阴毒法子构陷她。
着实是一个难缠可恶的女子。
但偏偏褚云姝又有这样的家世,有当今皇后为她撑腰,因此当褚云姝完好无损的出现在周雪韶面前时,周雪韶也不觉得奇怪。
大殿之内很快响起一道轻盈缓慢的脚步声,那是独属于年轻女子的脚步,她径直走向伏在地上的周雪韶,一片阴影落在周雪韶的面前,停顿许久过后,褚云姝才蹲下身。
褚云姝盯着周雪韶看了很久,那种憎恶至极的目光,让周雪韶无法继续假装对其视而不见。
沉默片刻,周雪韶抬起了头。
毫不意外的,周雪韶到了褚云姝,只是与周雪韶所想不同,如今隔了很久之后再见面的褚云姝,不复从前光鲜亮丽,整个人消瘦许多,一身打扮更是道观间的姑子模样。
“周雪韶,没想到吧,在你唆使七哥哥将我送去道观后,我又回来了。”褚云姝慢吞吞地吐字,便是想好好欣赏,周雪韶在重新见到她时,脸上会露出怎样的神情。
可是周雪韶除了最初的疑惑外,就再也没有其它情绪。
“不是我。”周雪韶纠正她的话,很认真的告诉褚云姝,“我没有唆使任何人对褚姑娘做什么。”
周雪韶向她主动解释,这让褚云姝的脸色变了又变。
“一定是你。”褚云姝再度开口,咬牙切齿。
可周雪韶却从她低了一些的声音里面听到一丝颤意。周雪韶很快明白了,其实褚云姝自己心里清楚,她被姜朝嘉送去道观,这件事情和周雪韶无关。
但魏襄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周雪韶,如果褚云姝不将这被看管囚禁的痛恨之情倾注在周雪韶身上,那么她是要去恨她的七哥哥么?
怎么可能……
褚云姝清楚真相,却对真相视而不见,把厌恶的情绪转移到周雪韶身上,不过是想减轻被姜朝嘉看轻忽视的痛苦。
因是如此,所以周雪韶很快明白,不论她再给褚云姝怎样的合理解释,褚云姝都不会相信。
“你看看我这双手……”褚云姝。在周雪韶面前伸出了自己生出茧子的双手,“道观里面那些人个个狗眼看人低,让我干粗活重活,我的手本来是那样的细腻柔滑,现在变成如今这副鬼样子,真是拜你所赐啊。”
周雪韶无言以对,觉得面前这女子难缠的同时,又觉得她实在痴心。
“你为什么要这样看我?”也就是刹那之间,褚云姝突然暴怒,她抓住周雪韶的衣领,眼神瞪着她,“你这是什么表情……你在可怜我吗?你觉得我可怜?”
褚云姝自顾自的说着话,完全不给周雪韶解释的机会。
周雪韶摇了摇头,但这动作伴随着褚云姝对她的摇晃变得轻微起来,褚云姝根本没注意。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雪韶断断续续开口。
“闭嘴!”褚云姝突然一下子双手掐住她的脖子,用力往下深压,周雪韶喘不上气,挣扎起来,另一边褚云姝还在行凶时继续说话。
“我现在终于知道这双变粗糙的手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褚云姝笑了起来,“我的这双手啊,多得是力气,用来拧断你的脖子。”
随着褚云姝的声音沉下,手上也越发用力。
周雪韶眼前昏黑,她不断拍打着褚云姝的胳膊,但对方毫不在意,直至殿上那位娘娘实在对这幅打闹的场面看不过眼了,才勒令褚云姝停下动作。
“云姝,这种事情交给别人做就好,为何要脏了自己的手。”皇后一开口,依旧轻描淡写,一言之下,就已定立周雪韶的生死。
褚云姝听了皇后的话,见周雪韶面色白得厉害时,一下子松开手。
“姨母说得对。”褚云姝拍了拍手站起身,走到皇后身旁,亲亲热热的唤起一声“姨母”。
他得到喘息的机会,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上面的一对姨侄在交谈,周雪韶能够听到褚云姝对皇后抱怨说,自己的手刚刚用了太多力气,有些发疼了。
而另一边皇后则连忙让殿中婢女去找来药膏给褚云姝抹上些许。
这些声音乱糟糟的浮动在周雪韶的耳边,她头脑疼的厉害,更知道的这二人从召她入宫起,就没把她的性命当一回事。
周雪韶呼吸平静后,开始懊恼自己先前轻易做下入宫的决定。但此时悔过已是晚了,如今周雪韶只能想法子让那两个疯女人打消对她的杀心,又或者拖延时机等待父亲来救她。
皇后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给褚云姝觉得痛的地方抹好了药,褚云姝撒娇示好,“还是姨母对我最好。”
皇后也笑着回应。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仿若刚才褚云姝所行之事,并非是要取她性命一般。
等她们收拾一番过后,似乎才想起殿中还有周雪韶这么个人,皇后往周雪韶的方向随意扫了一眼,挥了挥手,就有两名婢女按住周雪韶的胳膊,要将她带出殿外。
周雪韶心道不好。
她知道自己一出了这大殿,就会有性命之虞,于是周雪韶连忙出声,“娘娘、臣女的父亲还在等臣女回去。”
她一出声,座上之人就开始发笑,“无妨,本宫会代为转告,告诉周国公大姑娘已然回府,不过却在中途销声匿迹。这是在途中出了事,又和本宫有何干系?”
皇后状似无辜的话音落入周雪韶耳中,周雪韶心中警铃大作,“皇后娘娘这是要戕害臣女,这等草菅人命之事,万万不是国母风范……娘娘,三思。”
周雪韶不知道自己的这番话,正触到皇后的霉头。
一听到“国母风范”这几个字,皇后就从座位上起了身,她冷冰冰的盯着下面的周雪韶看。
“本宫当年初入宫时,太后说本宫独占恩宠,没有国母之德,但太后是谁,那是陛下的生身母亲,本宫当然咬牙忍了这番羞辱。”皇后站在殿中的最高处,缓缓向这个她已然看作是一具尸体的人,道出她的委屈与不甘。
正因皇后开口,周雪韶没有立刻被婢女拖拽出殿中,她缓了一口气,在皇后继续说话的时候,想着应对之法。
“……后来,本宫无所出,朝堂上那些迂腐不堪的大臣又说本宫无子,说本宫不堪当一朝皇后,请求陛下废除本宫后位。”回忆到了这里,皇后脸上已是一片阴霾。
“若非陛下对本宫情意甚深,如今本宫恐怕只是冷苑的小小废妃。当年本宫因他们的这些上谏,胆战心惊,日夜不得安稳,这些人一张嘴就想要本宫置于死地,所以后来本宫的母家有了权,将这些人连同他们的家人通通发落到了远地……”
说完结局,皇后长长叹息一声,“这就是得罪本宫的下场,那么周大姑娘,你觉得你得罪得起本宫吗?”
声音回荡在殿中,也落在周雪韶的耳边,她的手指抓紧落在地面上的衣裳,“臣女……不敢。”
勉强吐字的同时,周雪韶等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等待能够救她于水火的时机到来。
殿上皇后一声轻笑。
夜深时刻,雨水冲刷皇宫,无数杂乱的雨声冲入周雪韶的耳中,似乎要借此黑夜洗去一切阴暗。
凤阳宫逐渐静默下来,周雪韶的心也慢慢沉没,难道她真的会丧命于此?
就在皇后再度令人将她拉下去时,外头匆匆进来一名婢女,周雪韶看着那宫婢的踉跄背影,隐隐感到自己熬出了一线生机。
然而在那宫婢小声向皇后道明情况后,皇后却更为焦急的,挥手叫人把周雪韶带下去。周雪韶心慌不已,而与拖拽她的宫婢一起出去的还有褚云姝。
“褚姑娘,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强行被压到殿门口时,周雪韶一只脚落在门槛内,强行不肯顺从。
褚云姝冷着眼扫过她的面庞,然后勾了勾手指,就有宫婢会意,用手巾捂住了周雪韶的口鼻。
“你现在倒是知道害怕,不过这才刚开始,等我将折磨人的那些手段都用在你身上后,你再去死也来得及啊。”褚云姝脸上微笑着,在幽微的光线下,如同从深渊出浮出的鬼魅。
周雪韶整个人都被她们制服住,那宫婢用的力气大,若有挣扎的动作,口鼻呼吸则会变得困难起来,教周雪韶不敢轻易动作。
而过一段时间后,周雪韶发现宫婢连同褚云姝的动作鬼祟,这样反常的举动自然叫她在意,她们越想将她顺利带出,周雪韶越不会叫她们如意。
一只脚勾倒殿外的架子,上面的灯盏落了下来,一连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褚云姝登时脸色大变,咬牙恨声,就想要在此地收拾不安分的她,谁料到正是因为这一番动静惹了匆匆进入凤阳宫一行人的耳目。
“谁在那里!”男子一声厉呵,熟悉的声音让褚云姝无法动弹。
他还不知道她回来。
她不能让他见到她。
但是……眼前情况让褚云姝飞速思考,她紧了一口气,从阴影处缓慢走出去,紧接着,姜朝嘉就在凤阳宫内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怎么是你?”姜朝嘉沉声,一眼瞧见了褚云姝,“你不好好在城外待着,入宫做什么?”
褚云姝知晓不待见她,心酸的同时,又觉得气恼,没过多久,褚云姝又恢复成以往刻意讨好他的那种语气说话:“姨母生病了,我回来探望姨母,七哥哥、不,太子哥哥要是不高兴,我明日就回去道观。”
姜朝嘉不是为了这才过来,所以他褚云姝什么他都不在意,但是眼线告知他的消息是周雪韶在,而恰好又在此处见到褚云姝。
这让姜朝嘉不得不疑心。
“母后今日可有召见什么人?”他直接问。
褚云姝猛然睁大双眼,心里酝酿着一股火气,无处发泄。她就知道姜朝嘉无端过来凤阳宫,就是因为听到了风声,但由他亲自问出口,褚云姝心底阴寒一片。
然而褚云姝面上还是要笑着同姜朝嘉说话,才不叫他疑心更深,“我这一日都在姨母身边陪侍,不曾有人进过凤阳宫,太子哥哥多心了。”
“是吗。”
褚云姝勉强笑着,“云姝还不曾恭喜过七哥哥荣登太子位,我……”
“滚回去。”姜朝嘉启唇,冰冷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开。
在褚云姝身体彻底冰冷僵硬之际,姜朝嘉说:“送你去道观,就是希望你学点好的。没想到回来之后,还是一样不堪。”
从前他虽看不惯她,却将那份厌恶深藏于心,如今当了太子得了权力就对她恶言相对。
褚云姝眼睛愣瞪瞪的盯着他看,现在是连装都不装一下了。
她往先那样恭维迎合他,却得不到他半分好脸,更被他以修养身心之灵送去道观。
褚云姝对他的那份青梅竹马之情谊,被姜朝嘉搓磨到如今这个地步,早就变质了。
“我是不堪,但我敢做敢当,今夜我就是告诉你了,你要找的人在我手上。但是太子哥哥,你敢踩着我去找那个已经死了的周大姑娘吗?”
褚云姝脸上再也笑不出来。
“谁让你动她的!”姜朝嘉厉声质问她。
“你的太子妃之位要给别人,我若不杀她,哪里会有我出头之日。”褚云姝就是明晃晃的把心思都告诉他。
姜朝嘉震怒。
“你们褚家出了个皇后还不够,还想要孤的太子妃之位?”
“为何不能!”褚云姝尖利起声音说话,“若不是我姨母,若不是我身后的家族在扶持你,你以为你现在是谁?不过是生养在冷宫里,生母早逝,父皇不宠的区区一个皇子罢了。”
“是我不清醒,还是你异想天开?觉得当了个太子就能彻底摆脱姨母、摆脱褚家?你看不上我,但我偏偏是要让你知道,你要娶的人你永远都娶不了,你不想娶的我,偏偏是要嫁你!”
褚云姝一句又一句,咄咄逼人,全然没有往日卑微讨好。她对他了解至极,字字都是对他的挖苦,字字都在戳他伤处。
姜朝嘉气急败坏。想对她动手,如今置身凤阳宫,却又不能。
“孤最后一次问你,周姑娘在哪里?”
褚云姝隐忍多时,早就不耐烦了,没把他的威胁当一回事,“死了。”
紧接着,姜朝嘉拔出了身旁萧诚的腰刀,一刀向她砍过去,褚云姝被吓得往后退步,没想到他会做到这等地步。
褚云姝尖叫一声,还想发疯。
谁知道姜朝嘉恶人先有弱势,痛苦的神色从他脸上一闪而过,紧接着一口血水喷在她脸上,血腥味扑面而来,褚云姝的叫声戛然而止。
姜朝嘉心疾复发,倒地不起。
在他周身满地都是鲜血,还有一把落在地面的腰刀,不知情者,见到这一幕,真要以为是太子遭人杀害。
褚云姝彻底呆住。
雨声哗啦啦下个不停,被宫婢藏在暗处的周雪韶听不清也看不清他们那处的纷争。只知道后来整座凤阳宫都应这变故便乱作一团,就连看护她的婢女一应花容失色。
趁乱之时,周雪韶往人多的地方跑去,看护她的婢女来不及阻止她,太子在凤阳宫出了意外,她们伺候在这凤阳宫,定逃不出追责,胆战惊心之时又哪有心思顾及周雪韶。
周雪韶出逃。
夜雨一刻不停,落在她的衣衫之上,周雪韶身骨冰冷。
记忆中,她曾经看过的皇城堪舆图,在此时那图上的宫中暗道所标注的位置越来越清晰。周雪韶孤身一人出不了宫门,只能从循着暗道走出去,然而先前心力交瘁,周雪韶又遭冷雨淋袭,在中途倒下。
宫道之上,有人策马而来,马蹄子踩散了汇聚在宫道低洼处的雨水。
周雪韶迷迷糊糊往那声音的方向看去一眼,雨水粘在她的眼睫毛上,周雪韶眨了眨眼,雨珠坠落之际,才见到马上之人。而对方也是在看到她的顷刻间就下了马,向她飞奔而来。
一袭披风落在周雪韶的头顶,魏襄焦急的声音在她耳畔,“酥酥!”
知是魏襄来到,周雪韶心里紧着的那口气松了下来,“带我回去。”她闭了闭眼睛,内心遭受的创伤,要大过身体的伤害。
那群疯子。
周雪韶是一刻都不想留在这宫里。
魏襄当即在侍从拥护下抱着周雪韶一路骑马到宫门口。从宫门处换了辆马车,乘车回到周国公府。
然而周国公府外围了一圈宫中侍卫,魏襄仔细辨认,发现那些人根本是从东宫出来的。
难怪周国公迟迟不得入宫解救周雪韶,是有这层缘故。
姜朝嘉又想做什么?
现在这时候魏襄无暇念及此事,周雪韶的身体在他怀中渐渐发热,魏襄转而吩咐车夫,去到就近的医馆。
66 ? 第 66 章
◎自责◎
医馆外, 雨下个不停,噼里啪啦浇打在窗户上。
魏襄抱来一床被子紧紧裹着周雪韶,又拿来装了热水的暖手捂子, 确保没有漏水的痕迹后, 才给周雪韶用上。
从宫里出来后, 周雪韶一直在打寒颤,哆哆嗦嗦整个人犹如陷进冰雪天地。魏襄摸着她的额头, 有些发热。
经过医士一番诊断后,只是道周雪韶受了风寒,心思郁结。医士开了一副药去慢慢熬着, 魏襄等着这碗药过来, 便一直陪侍在周雪韶身侧。
脑子虽然有些浑浊,但其实周雪韶心里还是清醒的, 她知道她现在已经脱离了危险,也知道陪伴在她身旁的人,是雨夜里从马上向她飞奔而来的魏襄。
魏襄离开之前说会将一切事情处理好,现在他回来了, 是不是代表那些斗争纷乱, 已经得到了解决?
她相信魏襄,为此多了几分安心, 身体也就不那么发颤了。
魏襄俯身, 手指轻轻抚摸她额头上的一道红痕, 满眼心疼,同时为周雪敷了药。
过了一会儿,外界雨声依旧, 而有细风涌入室内, 吹动烛影摇曳。
被褥之间裹住的温暖让周雪韶由身到心地感到暖意, 这样安逸的环境让她逐渐定心。
彻底意识到自己已经远离宫廷,身边也没有了坑害与设计,周雪韶不再那样痛苦纠结地紧闭双眼,眼皮子自然垂落下来,脑海中也恢复了一丝清明。
周雪韶听到,在她旁边陪着她的魏襄说话。
“是我回来太晚……”
“若我能够早一些回来。”
魏襄低声,陷入自责。
周雪韶发不出声音。
今日她所受苦难,是谁都没有预想到的事,就连周雪韶自己那时都会天真以为宫廷之人再怎样骄横也不会行草菅人命之事。而等到死亡威胁来临,周雪韶才知道是自己把一切事想的太过简单。
小药童端来熬好的药。
魏襄扶着周雪韶的后背,周雪韶有意识的张开嘴,那味苦的药汤就顺着她的喉管滑下。魏襄极为耐心的一勺一勺的喂着她。
中途响起一道开门声音,是有人走进来。那个人还同魏襄说了什么话,模模糊糊的,周雪韶只听到几个关键词,诸如“情况紧急”之类的话。
可魏襄的反应却不像是有紧迫之事要急需处理,魏襄平淡应下后,向他传递消息的那人就出去了。
之后魏襄仍然动作缓慢地一勺一勺喂着周雪韶,只担心周雪韶会被呛到。
服过汤药之后,又饮了一点温水
周雪韶嘴里的那股苦涩味道才冲淡一些。
外面的雨是还是很大,但是此时周雪韶的身心安定,听着那些声音也只觉比先前更要舒适绵缓。
周雪韶渐渐沉入梦乡。
魏襄见她面上平和,不再有痛苦难受的神情。魏襄摸了摸她的额头,确定周雪韶的体温已经恢复正常后,才放心一些。
再坐一会。
外面的手下催得紧,魏襄深深看了一眼周雪韶后才动身离开。
“侯爷手下的人已经入城,只待世子一声令下,我们便可直接动手。”
魏襄抬起伞,走在雨中,上了马车后,他才把伞放下。
“先去周国公府为国公解围。”魏襄坐在马车内,闭目说道。
外面的人却并没有立刻听从他的命令,“可是丞相那边已然有了异动,若我们不立即前往,恐怕会生变故。”
“就是要让他有异动才好,否则又怎能将之一网打尽。”马车内,魏襄的声音略沉,“总之现在先前往周国公府,我们怎样争斗都无妨,总不能连累周国公一起受难。”
听魏襄再三吩咐后,外面的人纠结了一下,才慢吞吞应下。
“是。”
好不容易向景昭侯取来了兵符,以勤王护驾之名趁机解决这场政斗的另一方。然而魏襄却没有把握这样的先机,手底下人忧心忡忡,但又相信以世子的魄力不可能不知道当下如何抉择才是最佳。
世子既然已经做出先去为周国公府解围的这样的决定,必然是以经过一番权衡考虑,他们身为世子的心腹,自是不会再多言语阻拦-
凤阳宫外。
宫中侍卫一早就站在凤阳宫的大店门前看守,一旦发现有行踪可疑之人,就将其拿下。这样做皆是奉了凤阳宫主人——皇后娘娘之命。
这群侍卫当然不知道富阳宫内究竟发生了怎样的事情,才叫皇后娘娘如此警惕危机。但是见到不断从太医院过来的宫中太医入了凤阳宫,还有殿门开合之间,不经意间看到的四处忙活的宫婢……
侍卫们猜到了一些他们不该知道的事,不过也点到为止,不敢再往下深思,他们只需要看护好凤阳宫,别的事情是上位者需要考虑的。
凤阳宫内。
太子旧疾复发,如今仍在昏迷。
皇后心急如焚,看着跪了一地的太医,气不打一处来,“你们在本宫面前跪着有何用?还不快去帮忙!”
太医们当然知晓自己的生死,就被握在这位皇后娘娘手中,然而他们能做的事都已经做完了,太子仍然迟迟不醒,他们才是走投无路啊。
“请娘娘息怒。”为首的年纪大一些的太医,在这宫中沉沉浮浮二十载,看过了多少死亡边缘,如今上了年纪,面对这些高高在上,随意一句话就能夺人性命的主子,已将生死看淡。
皇后听到劝她息怒,心中更为恼火。她一睁开眼,见到说话的老太医,沉了一口气,“江太医,你是宫中的老御医,本宫相信你,快、快去看看太子。”
“娘娘。”江太医向皇后拱了拱手,接着在皇后示意下,上前近说:“下面的人已经去取惊香丸了,太子能不能醒来,就看惊香丸的药效如何了。”
江太医低着声音,不敢教更多人听到,只因这惊香丸是宫廷秘药,能在人生死一线时,拉回一口气。
皇后早年听闻过,向江太医反复确认。
江太医面露为难,“用了惊香丸,太子殿下一定会醒,只是日后,殿下这身体还得多加调养,否则定然早衰。”
说完最后一句,江太医又重新跪倒在皇后面前。
太子自幼年起身体就比旁人弱,这是满宫上下都知道的事。只是皇后从前不甚在意此事,再怎样短命还能短过而立不成?现在经过太医提醒,皇后方才开始担心太子这从娘胎里带出的病症。
这事根本思考不出个结果,皇后咬牙恨齿,当年从姜朝嘉的生母手里夺出此子,却换来先天不足之症,如今更是有早衰之患。
若真是短命也就罢了,可千万不能再登基之前就折了身。
惊香丸很快从皇家密室中取出。
太子服下惊香丸后,过了一会儿才有知觉。
他身在侧殿,耳边隐隐听到女子哭声,姜朝嘉觉得烦,皱了皱眉。
而这动作正好落入一直在关注着他的褚云姝眼里,“太子哥哥!”
褚云姝立刻回头,吩咐宫婢,“快去告诉皇后娘娘,就说太子醒了。”
宫婢匆匆跑出去,褚云姝喜从悲来,握住了他放在被褥底下的手。
姜朝嘉彻底清醒。
一睁眼就看到褚云姝,姜朝嘉坐起身,撇开了她,“出去,孤不想看见你。”
姜朝嘉好不容易由危转安,褚云姝也知道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刺激他,连忙表示顺从,她慢腾腾的离他离得远了些。
“太子哥哥,你好好休息。”之前他一口血吐出来,真真是将褚云姝吓着了,现在说话都战战兢兢。
褚云姝现在光是想想都觉得后怕,她一边哭,一边走出去,同时想到当时说。也许就是因为那些气话,姜朝嘉才会虚弱至此。
心中虽有不甘,但褚云姝在出门之前还是告诉了姜朝嘉,“周雪韶没死,之前我是骗你的,谁知道你……”
里面的人没有动静。
隔了一会,褚云姝才听到他问,“那她现在在哪?”
褚云姝摇头,“我不知道。”
姜朝嘉冷笑一声,明显是不相信她的这番说辞。
可褚云姝这一回说的是真话,她着急忙慌的解释,“我真不知道!太子哥哥不相信就去把先前扣押周雪韶的宫婢带过来问话,她们都可以证明,我后来什么事都没做,是周雪韶自己失了踪迹……”
姜朝嘉才缓过来,不想和她多说话,很快等着声音驱她出去。而在姜朝嘉歇息不过多久后,萧诚进来告诉她,“魏世子回来了。不仅如此,探子还看到他拿着景昭侯的腰牌入了宫,从宫内带走了一人。”
听到这里,姜朝嘉很快确定了周雪韶的真实下落。没想到已经算计到这个地步,他还是迟魏襄一步。
宫内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传入他的东宫,姜朝嘉当然一早就知道皇后召周雪韶入宫,也知道褚云姝被偷偷接了回来。
皇后是什么心思,昭然若揭。不过姜朝嘉却没有阻拦,反倒趁此时机,借故遣人去“安抚”住周国公。
丞相一党谋算着从云阳王手中夺权,姜朝嘉已当上太子,狡兔死走狗烹,他们两相争斗,姜朝嘉乐见其成。
在做完所有布置后,估算着时机差不多,姜朝嘉才过来凤阳宫中找周雪韶。谁知道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的褚云姝会变得那样咄咄逼人,把他的伤疤揭了又揭,姜朝嘉气的要死,也险些丧命。
这一桩变故后,周雪韶从凤阳宫逃走,没成想魏襄也得了消息过来解困。
想到景昭侯府和魏襄的渊源,姜朝嘉头皮发麻,他是在魏襄离开金中好几日之后才知道魏襄去了远地,但却不知魏襄与在外驻守边城的景昭侯搭上了线。
变化太快,姜朝嘉根本来不及找人旁敲侧击,通知丞相一党这个消息。
一夜过来,人心惶惶。有多少人在这一夜中根本无法入眠一刻。
天明之前,太子悄悄离开凤阳宫,在此紧要关头,姜朝嘉更不能叫人觉察出他身体不适,否则他那几位或在外或留在京中的皇兄皇弟又要眼热一番。
姜朝嘉想回到东宫继续筹谋,谁知道在东宫没能安稳多久,外面就传来消息,说魏襄闯入丞相府中搜刮出了大量兵械器具,以守卫皇城为名,抄了丞相府。
魏襄甚至未曾向宫中请旨,就贸然行此事。
姜朝嘉听闻,既震且惊,然后心里噌地一下起了怒火,“来人,传孤的口谕,宣魏世子进宫。”
得了姜朝嘉命令的东宫近侍,才出去没多久,又匆匆折返回来,跪在姜朝嘉面前,诚惶诚恐告诉他,“魏世子已然在宫中,正向东宫而来。”
魏襄倒是想到姜朝嘉会问罪,提前做好了一套准备。
姜朝嘉对魏襄这番举动很是不满,可即便他不高兴,魏襄也不可能放过丞相府,毕竟他手里有着景昭侯的兵符,兵符背后,是千军万马-
周雪韶在医馆休整了一日,身体情况得到缓和后,她就回了周国公府。
马车一路走过去。
还没有走到府门前,周雪韶就听到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她揭开车帘往国公府的方向看去,见到那处正起着一片浓烟,乌黑的烟雾上升漂浮,笼罩着整个周国公府。
周雪韶心下一惊。
面前的街道上站满了人,他们或是身有损伤或是路过的行人,马车不好通过,周雪韶索性叫停车夫,自己下了马车。
她一路小跑到国公府门前,走的越近,上面漂浮的乌墨色的烟雾带来的刺激性的气味,就进入了周雪韶的口鼻之中。
周雪韶咳嗽两声,再走近一些,站在国公府门前就看到里面正闪着异彩的火光。
面对这样的情况,她更是无措。
昨夜明明一场大雨,现在归家,家中就起了火。说这是意外,周雪韶分毫不信。而现在周雪韶没有心思去追究是什么人犯下的事,她更关心府中之人的安危。
眼看府中侍人婢子进进出出,周雪韶眼疾手快拉住一名婢女,连忙向她问道:“国公大人呢?可还安好?”
那婢女认出她来,既紧张又害怕,婢女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眼见如此,周雪韶没有办法,甚至想要亲身入火海找到父亲,但同时周雪韶却也明白这不是个好主意。
正当她惊慌无措之时,听到一声凄然哭喊,那人正是在唤她。倏忽间周雪韶回头,一下子在国公府旁边的空旷墙角处见到了并排坐着的家中姐姐妹妹,以及呼唤她的二叔母。
二叔母不知道周雪韶去了哪里,从火海逃生时也没有见到她的身影,因此一直担心她,后来看到她站在府门前,知道周雪韶平安,二叔母再难忍受失家之痛,一下子哭出声来。
“二叔母。”周雪韶赶忙过了去,她又看向周围的家中姐妹,确认她们无恙后,周雪韶问叔母,“我父亲在哪?”
二叔母抽噎,用手绢勉强擦去眼泪,“大伯哥一早就出门了……”
知道父亲不在府上后,周雪韶安心下来,接着连忙问起,“为何家中会起了这样一场大火?”
二叔母捂着心口,看着被大火焚烧殆尽的庭院,心焦不已。
“今晨大伯哥走之前还好好的,我与你的两位妹妹刚用过早膳,这火就从后院子连着屋子烧到了前面。”二叔母回忆起当时情状,更觉得大火骇人,然后二叔母紧紧抓住了周雪韶的手。
二叔母看着周雪韶,语气笃定说道:“这场大火必然是有人蓄意要害吾家。”
毕竟前一日夜里一场大雨,就算今日日头再多,房屋瓦片皆是湿润,怎么可能连带着烧起来?
周雪韶来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
她听二叔母继续说起,“是有贼人在后院屋子上浇了猛火油,一定是如此,不然怎么可能一把火就烧起来了……”
正是如此道理。
但是眼下家里被烧的乱成一团,周雪韶想着先将二叔母还有家中姐妹安置好,再去细细追寻那贼人踪迹。
二叔母也同意。
她们启程去了庄子上,暂时住在那里。
一番安顿过后,周雪韶静下心开始细想,究竟是什么样的贼人,奉了谁的命令才来迫害她家。
周雪韶找来当日伺候在国公府的所有奴仆,挨个盘问,其中有一人左右张望,很快引起了周雪韶的注意,她单独把那人叫了出来。
“冤枉啊大姑娘,不是我干的。”那奴仆见她冷着脸,连忙解释说道。
“那你方才为何一副紧张模样?”周雪韶问。
这奴仆支支吾吾,眼神往旁边乱瞟,但很快周雪韶问了他第二遍,“你既不说话,我就将你交给官府,让官府来处置,到时候被打的皮开肉绽,是死是活就都与国公府没有关系了。”
“不不……”这心慌的奴仆连忙摆手,“大姑娘我说,我这就说。我没有放火烧院子,是、我也不知道是谁干的,但是……我知道,咱们这些下人里少了两个人……”
平日里他经常见到的两个人,现在却没见到,而在国公府大火里受伤的那些人中,也没有他们二人的身影,这奴仆当然奇怪。
方在左右乱看,也是为了确认的两个人到底在不在他们这些人里面。
“是谁?”周雪韶隐隐感到触碰到了引发国公府这场大火的线索。
“就是前头过来府上的那两个人,是一对兄妹,男的叫云肃,女的叫云言……”
听这奴仆说到这里,周雪韶也想起来曾与他口中的那对兄妹见过一面。而回忆至深处,周雪韶想起魏襄曾告诉过她,国公府上有东宫那处埋下的眼线。
所有的关键性线索联结在一起,让周雪韶不得不将引起这场火灾的源头指向姜朝嘉。若真是如此,麻烦就更大了-
东宫。
天光明亮。
太子面见云阳王世子魏襄。
“听闻世子无故封了丞相府,丞相乃朝中重臣,不知世子此举可有经过父皇应允?”姜朝嘉冷冷看着立在他面前的人。
魏襄语气平淡:“事急从权,没有办法立刻禀报圣上,不过我已派人告知圣上实情,相信圣上定能明察臣之一片忠心。”
“实情?”姜朝嘉冷笑,“孤倒是不知世子口中所谓‘实情’为何?世子是忠心,难道要说一心为国的丞相不忠?”
魏襄垂下眼眸。
魏襄来这里,不是为了与他将这些他们都心知肚明的事实,用车轱辘话来回说。
“丞相是忠是奸,圣上自有分辨。”魏襄道。
姜朝嘉被他这副无暇解释的态度气笑了,“世子既不是为了这等家国要是,就请离开东宫,孤也自会向父皇说明原委,到时世子落罪在前,可别怪孤未曾事先提醒。”
他敲打警告的话一句一句落在魏襄耳中,魏襄毫无动容之心。
他道:“家国之事,有圣上评断。今日我来此,是与殿下说私事。”
提到“私事”,姜朝嘉不必再听魏襄继续说下去,就已知道魏襄在意指何人何事。
前不久刚遭逢旧疾复发,虽有救命宝丸,但姜朝嘉此刻仍未恢复气血,本就苍白的一张脸因为想到周雪韶,而更为惨白。
“魏世子究竟想说什么?”姜朝嘉忍着烦躁气闷,问道。
魏襄瞥了他一眼,“我来时见这东宫尊贵无比,想到要问殿下一句,住在东宫住的可还安稳?”
姜朝嘉愣了下,正想落笑,却很快又听到魏襄道:“当初我既能帮殿下说服景昭侯舍下三皇子,改为扶持殿下您,现在我也照样能对景昭侯晓之以理,从其手中接过无双兵权。殿下您来说说看,若有一朝我们反悔,不知到时候三皇子和您现在一样住进东宫的的几率又有几成?”
魏襄之言,震慑之意十足。
姜朝嘉从始至终一直忌惮魏襄,但那时候,姜朝嘉觉得只有自己才会成为君,而魏襄只能为臣。现在姜朝嘉才恍然明白,君有做君的道理,臣也有做臣的道理。
魏襄把做臣的道理运用到了极致,甚至已经威胁到了他这个做君的。
“东宫华美,殿下若想日后还能安心在此住下,就好好的当自己的太子,不要再对周姑娘有别的心思了。”这以后提到的周雪韶,才是魏襄真正的目的。
姜朝嘉一点不奇怪,魏襄会为周雪韶说出这话,而姜朝嘉的那番威胁对他的确奏效。
好不容易踩着这些人的肩膀爬上现在这个位置,他从来没想过要为了谁而轻易舍弃。更何况……
须臾之间,姜朝嘉脸上突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然后魏襄听到他说——
“迟了。”
67 ? 第 67 章
◎“臣魏襄,多谢陛下赐婚。”◎
迟了?
几乎顷刻间, 魏襄就明白了姜朝嘉说出过这两个字中隐含的深意,魏襄冷冷看了姜朝嘉一眼后,径直转身就要离开东宫。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在紫宸殿侍奉的宫人来此宣召。
皇帝醒了, 要见魏襄。
魏襄没有即刻应下, 倒是在他身后的姜朝嘉,轻着脚步上前替魏襄接下了这道旨意。
“还请回禀父皇, 就说稍后孤与魏世子同去拜见父皇。”姜朝嘉言笑晏晏。
姜朝嘉余光一扫,瞥见魏襄脸上浮露出担忧的神情,心中则更为志得意满。另一边宫人很快应下太子之言, 慢慢退离。
而姜朝嘉则在殿中没有停留太久后就准备前往紫宸殿, 只是动身之前,他也该叫上魏襄才对。
魏襄脸色微沉, 转动眸光看向姜朝嘉,冷着声音问道:“你把她怎么了?”
见魏襄这副紧张的忧虑的模样,姜朝嘉忍不住失笑,“孤听不懂魏世子在说什么。若为世子当真有心, 此刻应随孤一起去拜见父皇。”
正是因为皇帝的突然召见, 导致魏襄一时间不能抽身离宫。
而姜朝嘉说出的那番话,也绝不是只在表面的轻描淡写, 姜朝嘉一定做了什么, 可魏襄现在对那些一无所知, 魏襄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她, 现在怎样?
一定要去见皇帝, 但外面的事也不能不管, 在离开东宫之际,魏襄暗中传消息守在东宫外面的王府手下,下面的人得命,立马带着他的腰牌出了宫。
一路走到紫宸殿。
皇帝一直没出现。
他想着周雪韶的事,思虑深重,直觉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而同样在紫宸殿中的姜朝嘉的表现,却与魏襄截然相反。
姜朝嘉神情淡淡,同宫人说话时声音含笑,仿若发生了什么好事。
若非时机不对,魏襄便直接提剑上前逼着姜朝嘉说出来龙去脉。
他心里沉沉的。
又想到了那一天的雨夜。
魏襄从外面赶回来,听到周雪韶入宫的消息,立刻就去找她,结果还是去迟一步,害她身染风寒。
现在也是一样。
魏襄不想因为一时的疏忽,而造成深刻的痛楚,事事不得十全十美,但魏襄偏偏想求个完美。
过了好些时候,皇帝还是没有出现,但是魏襄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
手下的人告诉魏襄,周国公府发生的事情,得知周雪韶平安无事,魏襄这才彻底放心。
“再传个消息出去,告诉周姑娘,我会尽快回去。”魏襄道。
另一边姜朝嘉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心下懊恼,为何先前没有直接将魏襄的人拦截下来。虽说魏襄早晚会知道,但现在就让魏襄知道周雪韶没有生命之忧,未免太便宜他。
就在姜朝嘉想暗中派人拦住那往外传消息的手下时,殿内宫人出现,一声:“陛下到——”
姜朝嘉不得不歇了这份心思,恭恭敬敬的在地跪拜,“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从内殿中出来,过了一会儿坐到龙椅上后才命这二人起身。
皇帝说一声“太子来了”,姜朝嘉即刻上前伺候在旁,皇帝却摆了摆手,咳嗽两声之后才说起,“朕身乏缠病,太子落座即可,不必过来,若是在朕这里染了病去,你母后还要为此忧心好些时日。”
皇帝句句彰显对皇后的太子的宠爱。
听到这些话,姜朝嘉却没有立即走开,他面上笑着,好言说道:“儿臣不怕。待父皇休整一段时间定然还是龙虎生威的好体魄。儿臣就在父皇身边伺候。”
皇帝抬头看了看他,然后也笑了,“好了,朕知道我儿心意,不过朕身边不缺伺候的人,太子还是下去坐着吧,正好陪着世子一起。”
皇帝把话说到这里,姜朝嘉才恭敬顺从地退了下去。
这时候,魏襄起身,一声恭拜过后,魏襄乘上手中兵符,说起“大喜”。
皇帝笑:“世子不妨详言,喜从何来?”
魏襄道:“启禀陛下,三日以前,梁猛北王庭来犯,景昭侯携精兵击退,其受创溃散,景昭侯乘胜追击,将其漏网残兵一网打尽,再不过多久,景昭侯将要回京述职,侯爷特意命臣先将兵符带回交由陛下。”
梁猛王庭散败的消息,皇帝早已收到。兵符一事,皇帝的暗探也早传知过。对于京中动荡,皇帝早知道内情,不过一方面碍于近来身体不适,另一方面朝党斗争,皇帝不想过多干预,除非事态严重失格,导致权衡的天秤倾斜。
过了好一会儿,皇帝咳嗽一声,笑道:“的确是大喜。”
魏襄借此时将兵符上交,皇帝欣然接纳。
“世子既北去战场,不知侯爷近来如何?”皇帝拿过兵符看了看,问。
“侯爷一切安好。”
“你舅父劳苦功高,待他回朝后,朕会好好行一番封赏。”
“臣先代侯爷,谢过陛下。”魏襄拜了拜,只是他没有起身,没过多久又继续说道:“舅父身体虽安泰,但臣下的父亲云阳王却遭歹人陷害,至今重病在床。”
魏襄终于说到关键,紫宸殿中一下子似乎更为清寂,最上方的皇帝的声音响起:“云阳王病重实情,世子但说无妨。”
得了皇帝的应允,魏襄便将前因后果一应说出,包括云阳王的中毒真相,还有京中丞相有叛逆之心的事实。
“臣不止在丞相府中搜出兵械,更有一封与梁猛王庭通信的密函。”说话的同时,魏襄将手中的证据交给了皇帝身旁的宫人。
事态严重,宫人的脚步极快地将这封信奉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打开信封仔细看过后,的确是丞相的亲笔字迹无误,只是……
“太子你也来看看。”皇帝点了姜朝嘉的名。
姜朝嘉早在听到魏襄说丞相勾结敌国时,就觉得不对劲了,只因先前,魏襄封查丞相府的理由并非如此。更要紧的是,在朝堂上,丞相府向来与褚家站在一起,而这二者又恰好是姜朝嘉身后的靠山之一。
皇帝叫他过去,他背后发凉。事情若真如魏襄所言,丞相与敌国勾结,那么皇帝又会怎样看待一向与丞相府交好的褚家?
姜朝嘉看到那信中内容,一下子明白为何皇帝要让他一瞧。只因为那信是丞相与梁猛此前来朝参拜的使臣的通信,只如寻常书信一般,没有提到要是。
“世子若是以此为凭据证明丞相与敌国勾结,未免疑心甚重。”姜朝嘉冷声斥道。
魏襄一早做好了准备,“要紧内容早被丞相销毁,臣如今所得这一封是丞相未来的及销毁之物。”
魏襄说的不是没有道理,真的重要的东西,丞相又怎会留着被他们发现当成定罪的证据?
“而除此之外,可以证明丞相与梁猛的确有更深往来的证据,则需要景昭侯回朝后亲自向陛下禀明。”魏襄道。
他说的这样信誓旦旦,即便是想要找机会为丞相洗脱罪名的姜朝嘉也没了主意。
又是与敌国通信,又是景昭侯手中所握真相,种种让姜朝嘉无法再继续为丞相说情,同时姜朝嘉自己也开始疑心起那老贼头,莫非真为一己私利卖家卖国?
昨日去狱中探望丞相,姜朝嘉听这老贼头说起无辜,如今魏襄一一拿出证据,姜朝嘉只觉得自己被人摆了一道。
姜朝嘉缄默。
皇帝龙颜震怒,要将丞相缉拿,这时魏襄才上前请罪,“臣心切此事,一得知实情,即刻动用景昭侯派来随行助臣的私兵将丞相府查抄待办,臣未曾事先请奏陛下,还请陛下降罪。”
然而在丞相通敌叛国一事中,魏襄的工明显要大于过。魏襄知道皇帝不会轻易责罚他,不仅是他本人所幸之事,还有他身后的王府以及在外头的景昭侯。
而且一早侯爷便将兵符上缴,其忠心可鉴,而魏襄虽有私心借兵震慑太子以及太子身后的褚家,但这点私心在家国大事面前都不算什么。皇帝虽心知肚明,但不会点破,也更不会不通臣子意地一味降罪。
“世子快快请起,此次若非世子当机立断,恐怕敌仇暗自商榷,朝中已是不宁。”皇帝沉声说道。
这一早就在魏襄的预料中,因此他未做推迟,顺势其身。
后来皇帝召来协助查抄丞相府的大臣,得知一切皆是由魏襄主持行事,皇帝不禁暗暗感叹魏襄遇事果敢,察人之不能察,掌控时机,在人未动之前己先动。
好在这样的人,并非出生皇室。想到这里,皇帝暗暗看了眼姜朝嘉。
一番感叹过后,皇帝沉下心思,面上不动声色,笑着说起,“此次能够及时找出朝中奸佞,世子功不可没,当赏。”
魏襄本没想过皇帝会行赏,这时听闻,魏襄忽然心思一动,他出声:“陛下,金银宝衣,百官之印,皆不是臣所想。”
“哦?那世子心中竟然已有所求,不妨与朕说上一说。”皇帝笑道。
姜朝嘉在一旁想着,该如何让褚家从丞相这一世中脱身,另一边就听到魏襄说的那些话。
倏忽之间,姜朝嘉的心跳慢了一拍,也是在这恍惚片刻,姜朝嘉意识到魏襄要向皇帝求什么。
不可以。
唯有她,不可以。
姜朝嘉骤然上前,想要阻拦魏襄开口,然而等到姜朝嘉真正走到魏襄面前,却根本没办法说出阻拦的话。
姜朝嘉当然觉得他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不配得到,尤其是当他一步一步从曾经的庆王登上如今的太子之位。身份水起船高,对周雪韶的执念也就在此过程中不断加深。
可是帝王面前,姜朝嘉清醒得很。如果姜朝嘉真的开口阻拦,恐怕皇帝头一个起疑心的便是他。
身份地位与她,孰轻孰重,姜朝嘉分得清。
正是因为想的清楚,想的透彻,所以即便身体有了行动,姜朝嘉还是强行把那不情不愿的意念压了下去。
于是姜朝嘉亲耳听到,魏襄说出那些求娶的话——
“请陛下为臣与周国公府的大姑娘赐婚。”
皇帝听到周国公府,略有惊讶。虽无甚过分关心小辈婚事,但旧日云阳王府曾与周国公府定下婚约一事,尚有听闻。如今世子再有求娶之意,兜兜转转,周国公府的婚事还是落在了云阳王府上。
只是魏襄与他兄长终归不同,如今魏襄要与周国公府结成婚约,不论他们是否有意以此为世家利益置换,但最后的结果都会是这两府利益一体。
这于京中世家权斗,甚至朝堂政斗,都无益处可言。
更不提现在丞相已然彻底倒台,朝堂之上再度失去了平衡,若再有魏襄这一出,实在难以想象今后朝堂该是何种模样。
皇帝沉吟片刻,迟迟不曾允声。
魏襄自然想到了皇帝的顾虑。
他不是一定要向皇帝求来这赐婚旨意,魏襄若真想与周雪韶结成婚姻,周国公最是通情达理,知道他们二人心意相通,定会同意。
而魏襄今日在皇帝面前求娶,无非是想以皇帝命令震慑那个一人之下的太子殿下罢了。
姜朝嘉如今自持身份尊贵,有些事情越发肆意妄为起来。若要有一个能够限制姜朝嘉行动的人,那个人是一定皇帝。
可现在皇帝考虑到世家之间的斗争,不曾应准。
这是魏襄早想到的事,而魏襄也同样记得,不久前,皇帝也说过,他是有功之臣,当赏。
不知等待了多久,坐上皇帝一声笑,“看来小儿女早是情笃在前,如今向朕求取婚约在后。世子既有此心,朕,自当乐见婚成。”
天子一言,胜比千金。
有了皇帝这番话,即便赐婚旨意还没有落到魏襄手上,却也是足够了。
“臣魏襄,多谢陛下赐婚。”-
入夜后,皇宫戒备越加森严。
宫中侍人个个手持灯笼,有条不紊的走在宫道上前往各宫伺候。
走到东宫附近时,前头一片亮光大起,起初这些侍人没当一回事,只以为是主子尽兴,直到一阵刺鼻猛烈的气味传来,在抬头看那东宫的远天,却是大片火光泛滥。
“走水了——”
“走水了!快来救火啊!”
这时候从东宫大门内闯出一群狼狈逃出的宫人,向四方呼吁求救,慌乱抓住宫道上的一人,便与他说:“……是太子寝宫,是太子寝宫走水!”
此等惊吓,叫众人四处乱窜,自然不会注意到有行为诡异,偷偷往暗处隐身的宫中侍人。
太子东宫出了这等荒谬意外,不带太子追究,先有皇后要处置了在东宫伺候着的宫人们。
姜朝嘉无甚大碍。
不仅如此,他自己心里也清楚那场大火与这些宫人们无关,那无非是某个人对他的报复。可姜朝嘉并没有为这些尽职尽责的无辜宫人求情,他冷眼看着皇后将他们发落天牢,等待处决。
只因姜朝嘉坚信,这些宫人之中定然有魏襄的内应。
不过就在此时,一直隐居在青冥山上的国师归来。
国师一回来,就听闻此等噩耗,一番若有所想后,去到观星楼占卜一卦。见到卦象,国师连忙赶去面见皇帝,只道是太子命中当有此劫,如今劫难已过,日后必定化龙而飞。
国师说这些话的时候,太子与皇后皆在,一番悬而又悬的话从国师口中说出。
姜朝嘉不知道这些言论到底是不是卦象指示,但是他确定,国师突然从隐居之地回来,又恰巧碰上东宫走水一事,绝非偶然。
而其中究竟与谁有关联,姜朝嘉不必多想,也能明白。
不仅是卦象指示,国师还向帝王奉上一瓶丹药。这些丹药是国师尚在青冥山时炼制而成,他不敢向皇帝妄言有延年益寿之功效,但说一句,“陛下一试便知。”
皇帝服下一颗,便觉耳目清明,自是大悦,也更为相信前头国师所言卦相之意。
于是太子与皇后想要处置东宫宫人之事,也不了了之。皇宫之内因国师的出现而免了一场纷乱血腥。
这场奇见风闻,自然而然传到了宫外,也传入周雪韶的耳中。
城外,周国公家的庄子上。
户外田产甚多,周雪韶走到树荫底下见到特意过来找她的魏襄。
周国公府遭遇火灾后,在短时间内翻新修葺,姜朝嘉早先就来过,而今天这一趟则是代周国公过来接他们回去。
得知魏襄为府上诸人所做的一切后,周雪韶走到他面前,诉说一声,“谢谢你。”
谢魏襄肯冒风险为她打抱不平。
也谢魏襄多日以来为国公府的事四处奔走。
魏襄一笑,“是我该做的。”
周雪韶这时候还不知道魏襄向皇帝求来了赐婚旨意,当然觉得魏襄说这话实在太过客套。
庄子上的家人们还在收拾,周雪韶便陪着魏襄在户外田野上走了一遭。
路边一丛野花,周雪韶停下看了看,俯身折了一朵将之献给魏襄。
花朵垂在魏襄鼻梁上。
魏襄轻轻笑着,而后握住周雪韶的手,和她一起持着这朵细花。
慢慢走在小道上。
有清风拂面而来,将周雪韶耳边的碎发吹乱。魏襄停下脚步,一根手指拨弄这些碎散头发,将其勾到耳后。然后在周雪韶的注视下,魏襄轻轻吻在了周雪韶的脸颊处。
“很想、很想你。”魏襄轻轻说道。
话音落到周雪韶的耳边,听闻魏襄的思念之情终于得偿,周雪韶亦心有所感。
不论是离开上京之前,还是回到上京之后,这中间过程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都让魏襄不得不尽快去解决它们。也正是因为如此,让魏襄没有办法在回来的第一时间就与周雪韶倾诉情感。
现在这个时候天上风轻云淡,可魏襄心中却是波涛云涌,只因为到了现在这时候,魏襄才有机会真真切切与周雪韶相依相偎在一处。
魏襄的目光触及之处是她,而周雪韶的眼神也只会落在他身上。
“酥酥,我可不可以与你相吻?”
细风吹入周雪韶的眼眸,叫她眼中略有涩意,在静默时刻,周雪韶微不可查的点了下头。
而这样轻小的动作落入魏襄眼中后,他的呼吸即刻侵入周雪韶的鼻翼间,热情滚烫浓烈的情感一应随之而来-
等到庄子上的人收拾好行囊后,挨个登上马车,一行人就此一路回到城中国公府内。
魏襄把周国公府上的所有人送回去后,留下了周雪韶。
他们本就同坐一辆马车,他想留下周雪韶也是轻而易举。
他在周雪韶离开之前从身后抱住她,周雪韶想到魏襄许是不想与她分开,便提议请魏襄去府上坐一会儿。
但是魏襄却摇了头。
“不去国公府。”魏襄出声,与此同时吩咐外面的车夫换一个方向行驶。
周雪韶没有在意,问他想去哪里。其实去哪待着都好,国公府的事已经处理好了,周雪韶也不必再担心父亲二叔母等人。
魏襄心中早有思量,随着马车不断前行,他在周雪韶耳边说起,“随我回家去见母亲,可好?”
魏襄的声音很轻,也温柔,询问之间情意绵长,让顺势坐在魏襄腿上的周雪韶耳根子一软,心中也泛起暖意。
“为何要挑现在这个时候?”未过多久,周雪韶轻轻说着话。
被魏襄抱着,姿态亲密,虽早有熟稔之意,但周雪韶听魏襄说起要带她去见云阳王妃,周雪韶心里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酥酥不愿意?”魏襄笑言。
本是一句打趣的话,可是周雪韶沉默片刻后,真的轻轻点头,“嗯”一声,周雪韶告诉魏襄说:“……现在,不好。”
出乎意料的回答,魏襄愣了一下,还没等魏襄想明白,周雪韶为什么要这样说。就听到周雪韶又继续说起,“总要收拾一番,那样才显敬意。”
周雪韶声音小小的,又轻又软,像是一片羽毛拂过魏襄的心头,让魏襄不由得将周雪韶抱得更紧一些。
“我便知道……”魏襄的话音一顿,叫周雪韶心起疑惑,回头看向他。而他的双手也顺势捧在她的脸上,慢慢与周雪韶亲吻片刻,魏襄说:“我便是知道,酥酥是世上最好。”
他们坐着的马车走过云阳王府却不入内,与魏襄胡闹一会儿,魏襄便将她送回了周国公府。
临分开之前,魏襄提醒她一定要记得。她故意捉弄魏襄,问他,要记得什么。
魏襄笑着走下马车,带过她就要做方才在马车上做的事。
周雪韶这才知道错了,连忙说?璍:“记得记得,我自然是都记得的。”
68 ? 第 68 章
◎“你愿意嫁我么”◎
京中权斗暗潮涌动, 在景昭侯得胜还朝的消息传来后,逐渐恢复平静。
旧日丞相一族抄家流放,朝堂上又开始为新相的立定, 争论不休。最后由皇帝钦点朝中向来中立的一名大臣。
而在朝堂权力更迭变换的同时, 此前中毒而伤的云阳王身体逐渐得到好转。
这一日, 魏珩过府。
去云阳王府之前,他刚踩上马蹬坐上马, 就听到身后传来女子的一声,“郎君。”
沈意柔很快来到他面前,“郎君就要前往王府拜见父王, 为何不带妾身一起?”
沈意柔用着小心翼翼的语气问他, 说话之时的姿态也放得极低。
魏珩静静的看着沈意柔,眼神里有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冷淡之意。
魏珩的确没有事先向沈意柔提起今日要迁往云阳王府的行程, 是忘记了,还是下意识的就不想告诉她。
魏珩自己心里清楚。
那个时候他与魏襄合力演出一场大戏,而沈意柔在得知世子受伤的假消息后,第一时间做的事情便是去往东宫报信。
若说先前太子殿下为他们二人赐婚之事, 沈意柔是受权势所迫, 不得不来到魏珩面前,让她自己成为太子威逼利诱魏珩的筹码, 致使魏珩出于种种缘由应下了太子的赐婚。
可沈意柔后来前往东宫报信, 光是这一点已让魏珩没办法说服自己她是无辜……
如今一切风波平静, 回头再看向他的枕边人,魏珩心思复杂,只觉得自己从未真正明白过这个貌似柔弱的眼前人。
“郎君, 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样不好?”沈意柔上前走近望见魏珩略微发白的面庞, 语声里含有关切担忧。
魏珩这才将视线从沈意柔身上移开, 魏珩摇了摇头,“无事。”
沈意柔这才稍微放心一些,继而她又委婉提出,“那郎君……妾身可否与你同行?”
“你想来便来吧。”
魏珩只留下这么一句,而后也没有再去看沈意柔,更没有等她跟上来,一人兀自策马前往云阳王府。
魏珩这样冷落她,沈意柔又怎会觉察不出来。床第之间,夫妻冷热之事,唯有沈意柔最明白。
不仅如此,沈意柔更知道魏珩何故如此——无非是因她前头受太子殿下恩惠,与东宫内处仍有消息往来,未断干净,而恰好也被魏珩觉察到了。
知道魏珩是为这事而与她怄气时,沈意柔心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却是埋怨魏珩不懂她的为难之处。
他们既能追逐权力,沈意柔又为何不能为自己的利益而奔走。
东宫贵人高高在上,捏死她像捏死一只小蚂蚁一样轻松,有哪里是沈意柔想舍下恩惠就真的能舍下。
而现在魏珩给她甩脸色,沈意柔看着他策马离去的身影,心中对他越加不满。
魏珩去到云阳王府不久后,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在门前等候沈意柔过来。
一会儿后,一辆马车在魏珩身旁停下,沈意柔从马车上走下来,魏珩站在王府门前没有回头,而不过多久,在魏珩身后的沈意柔轻轻抱了他一下。
“郎君,妾身知错了。”沈意柔软下嗓音,与魏珩开门见山,“妾身也不想为那贵人做传递消息之用,可贵人手中权势滔天,妾身若不遵从,又哪能再见到郎君您呢?”
魏珩没想到沈意柔会清楚的认知到他对她的冷淡是从何处而来,一时心生错愕,而之后沈意柔又继续说起。
“……若是郎君实在责怪妾身,就请休了妾身吧。”
旦旦这一句,教魏珩张了张嘴,想向她解释,他并无此意。
沈意柔虽有行向东宫报信之事,但并未给云阳王府造成多大损失,毕竟魏珩从一开始心里就对她有了谨慎提防。
现在沈意柔说起自己的无奈之处,魏珩听到她畏惧强权,其实他不也一样吗?
魏珩理解她,但是心里始终压着一块东西,不是仅靠他的理解就能沉下巨石。
而到后来沈意柔在王府门前竟落了泪。
正眼瞧见沈意柔脸上挂着的几颗泪珠,没由来的,魏珩觉得心中莫名烦躁起来。
出于各种复杂的考虑,魏珩最终对她说:“这事已经过去了,往后也莫要再提。”
沈意柔本来以为还需要再做一番努力才行,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理解她,“原谅”她,如此也不枉先前她在马车上做出了一番苦肉功夫。
倏忽间,沈意柔脸上的泪珠子变成喜极而泣。
她连连向他应道:“妾身此后定当安分守己。”
魏珩对她的保证无甚在意,“嗯”了一声,即刻往云阳王府内部走去。
沈意柔紧随其后。
他们二人先去拜见了云阳王。
秋高气爽时节,风和日丽好时光,云阳王的精神却明显大不如从前。他们只做关心之语,与云阳王前说的一二句话后就退下了。
魏珩忧心忡忡父王的身体,也担心日后府上世子掌权独大后他自己的处境。
可另一边沈意柔倒是很高兴,在他耳边念及方才所见到的云阳王,不像是传闻中严厉的大家长。
沈意柔还说起她从前寄居在景昭侯府时,每每见到景昭侯只觉冷厉,沈意柔同他笑着说起,他们的父王是个脾气好的极好的长辈。
魏珩望了她一眼,缄默不言。
他想告诉沈意柔,他们的父王其实与景昭侯是一类人,与景昭侯的脾气也如出一辙,冷厉风行,心思缜密,无论是对外还是对内都要保持威严。否则又怎能在朝堂上开辟一方话语权?
而沈意柔现在所见的云阳王,是因病症在身而有损威仪。
魏珩想告诉沈意柔,父王从来不喜欢旁人评价他“亲和”“仁爱”,但是想了又想,终还是没有同她说出口。
提醒了又怎样?
不提醒她也无妨。
“郎君,我们待会是要去拜见王妃吗?”沈意柔走在他身旁,问道。
魏珩沉沉点头,“今日十六,母亲会从佛堂出来,想来会见我们。”
沈意柔笑道:“前几日我在家里书阁上翻到几本佛经,母亲诚心礼佛,不知道时候可否向母亲请教一二。”
沈意柔的话从他耳边拂过,魏珩没有说什么,只应下一声,“好。”
去到云阳王妃所在院落,还没有踏进院中,魏珩一抬头,就望见刚好从院子里走出来的一对男女。
不是周雪韶与魏襄,又是谁?
魏珩向前走进的脚步登时顿住了。
他们二人谈笑甚欢,似乎并未发觉前方有人,行走之时,魏襄动作自然的为她拂去额前碎发。
在魏襄做完这件事后,便得到了他周雪韶一个笑。
日光底下,魏珩见她嘴角扬起的明媚笑容,竟觉得格外刺眼。
周雪韶的笑容是魏珩无法用词汇来比拟出来的,魏珩只能去感受。像午后恬淡阳光一般,温暖静好,而今这道阳光却是只落在了魏襄身上。
魏珩心中添起一份堵塞之意。
其实他本不该如此。
只因为魏珩从一开始就知道周雪韶是不愿与他在一处的,即便周雪韶曾经应下了长辈为他们拟定的婚事,但也只是婚事而已,婚事之外,于她来说,再无其它。
周雪韶对他毫无情意。
从始至终魏珩都清楚这样的事实。
可是……
魏珩说不上来自己对她的心思是从何时发生了变化,是从周雪韶毅然决然决定退婚的那一刻,还是她从外地归来突然变得不那么温顺的那一时。
又或者是与周雪韶成婚前一日,却传出了她踪迹不明的消息,魏珩对她的紧张忧虑,才让他自己意识到,他与她的这桩婚婚并非全然是长辈意愿。
若是让魏珩自己选择,他也会想要她。
而今见到周雪韶与魏襄语笑嫣然,魏珩心里有说不出来的苦涩。
魏珩虽有疑惑,不懂周雪韶为何会与魏襄走到一处,但是怎样他都是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知道这一切。
毕竟从他“被迫”接受太子殿下的赐婚开始,他和周雪韶就已再无半分关系。
时移世易。
眼下见到周雪韶和魏襄二人前来拜见云阳王妃,只会让魏珩回忆起他曾经也是这样带着她过来拜见母亲。
可那个时候周雪韶没有对他露笑,他也没有像魏襄这般对她体贴温存。
魏珩那个时候也有主动向她示好,可是她对之视而不见。但周雪韶为何会如此?魏珩扪心自问,的确是他从一开始就寒了她的心。
“兄长也来拜见母亲?”不知不觉他们走近,魏襄主动开口说道。
魏珩这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
几人寒暄,并没有说什么特别的事。
然后魏襄就要和周雪韶离开。
魏珩的目光在周雪韶的身上落了落,心里有了一个念头.
离开云阳王府后,马车回到周国公府。
魏襄把她送到门口,却没有离去之意,周雪韶问了他一声,魏襄方才与她说,想随她一起去见她的父亲。
周雪韶一下子答应他就好。
反正周雪韶就算没有即刻答应他,魏襄也会想个法子,进去与她一起见到周国公。
不过虽是如此,周雪韶偏偏想逗弄他一番。
周雪韶面上露出故作为难的表情,“父亲难得在家,我若是要把不相干的人往家里带,也不知父亲会不会暗自生气呢。”
魏襄听到她这般说,心里自然明白周雪韶是故意,可面上偏偏显露出受伤神情,说话的语气里也更是放和缓一些。
“酥酥总的说我是不相干的人?世上哪有我这种不相干的人日日在姑娘身侧?”魏襄轻言慢语。
周雪韶笑了又笑。
她知晓魏襄绝不会因她这一句戏言而真有心伤之意,可是魏襄偏偏愿意与她做戏。
周雪韶心生动容,连忙与魏襄继续演了下去。
“可惜不在屋内,否则魏世子定是要去镜前瞧一瞧自己此般模样。”周雪韶语气轻快,声音含笑,她望着魏襄假作可怜的模样笑了出声。
她道:“怎么我往日不知情,魏世子竟是这般脆心肠的人物。”
魏襄见周雪韶喜上眉梢,想来心中定是得意他这般作态。
魏襄清清淡淡望了她一眼,随后侧过身去,不再与她相视,“可我素来也不知周姑娘竟是这样善于挖苦人……”
魏襄语气怪可怜的。
惹得魏襄这般哀怨言辞,周雪韶心里虽雀跃,但总不会肆意妄为地继续与他闹腾下去。
周雪韶见他真有一派玻璃心肠的架势,掩唇一笑,只觉得魏襄装模作样,当真是有一套。
不过现下魏襄是何意图,周雪韶自是明了。
于是她也故作无辜,“哎呀”一声,周雪韶走到魏襄跟前,“魏世子别再恼我了,刚才那番话是我说的不对,我知错了还不成么?”
周雪韶放软声音,语调松软。
魏襄微微侧目,没有立刻去看周雪韶,只因他知晓,一旦忘清她那软态神情,他便演不下去这番调.情戏码了。
任凭周雪韶在他耳边继续说着:“魏世子,我晓得我不该说那话的,我明白错在哪儿了,您大人有大量就不同我计较了,可好?”
然而魏襄克制的很,任周雪韶几番说辞,都不朝她望去一眼。
周雪韶有些着急了,拉住魏襄的手,将他带到马车后头去。
她踮起脚跟,两只手用了好一些的力气,才捧住了魏襄的脸,叫魏襄的目光意味看向她。
“我不与你玩闹了,你也不许这般。”周雪韶定了神色,不再与魏襄调笑。
这个时候,魏襄却是倏忽一下,面露松和笑意。他瞥了眼周边环境,趁周雪韶反应过来之前,一个转身,逆转了位置,将她压在了马车后头。
这突然发生的事情,叫周雪韶心中一惊,与此同时,原先落在魏襄脸上的两只手,也不由自主的往魏襄的肩膀上搭去。
“周姑娘方才说的那些话,着实令我伤心难过。”魏襄说道。
魏襄唇边的笑意被马车的阴影所遮挡住,使得周雪韶不能望清他脸上神情。
不过是小小趣味游戏,怎样都是无碍。
周雪韶没有在意。
她的手攀上魏襄的脖颈,在魏襄另有表示之前,周雪韶先亲在了他的脸颊处。
魏襄眼眸微动,注视着周雪韶的目光,越加晦暗起来。
只是周雪韶毫无觉察,还自顾自的说起,“这样总能叫魏世子不必心伤了吧。”
魏襄轻轻颌首。
周雪韶见状,登时松开了环住魏襄脖子的手,周雪韶想着领他一起入府拜见父亲,但魏襄却不肯移动身形。
魏襄把周雪韶整个人都笼罩在他的影子底下,见周雪韶面露疑色,魏襄轻笑:“周姑娘,你这样做,是远远不够的呀。”
似乎是预感到了魏襄心中所想,周雪韶一时间受他所扰,没来得及出声,正想同他说起什么话时,他俯下身,周雪韶的声音旋即被他吞没在口中。
呜呜咽咽,绵绵长长。
一吻作罢,魏襄方才尽兴,以指腹抚过周雪韶的唇边,低声:“这才对嘛。”
周雪韶呼吸紊乱,听到魏襄说这话,瞪他一眼。
魏襄笑了笑,很快牵着他的手往国公府内走去。
“其实酥酥那句话还是说错了。”走到中途,在见到国公之前,魏襄说道。
周雪韶先前可说过太多的话了,如今魏襄再提起,她倒真真是想不出,让他这样说的是她的哪句话。
周雪韶定定看着魏襄。
不过多久,魏襄轻声说道:“我与酥酥之间,可不只是现在这样的关系。”
说着话,魏襄抬起了他牵住周雪韶的手,以示亲密。
周雪韶不明所以,但心底似乎也隐约有所猜想。
比他们二人现在更进一步的关系,只有那件事情。
“陛下赐婚了。”在见到周国公之前,魏襄事先向她说了这么一句,接着,他又说道:“是我向陛下求的旨意。不曾与你商量过便行此事,虽有不妥之处,但我相信酥酥定然不会因此恼了我。”
魏襄头一回向周雪韶透露此事。
周雪韶听闻,也有讶异之心。
不过魏襄这样行事,定当是因事急从权,周雪韶心中亦有思量,因此虽事出突然,但也全然能够理解魏襄。
想到今日与魏襄见过云阳王妃,如今又带魏襄回家,何尝不是面见父母,禀呈婚约。
念及此处,周雪韶连忙不再看向魏襄.
带魏襄见过父亲后,他们后来说起公事,大抵是不愿周雪韶听到,为这操心劳神,便让周雪韶去外面等一会儿。
周雪韶退了出去。
屋内留下周国公与魏襄二人。
“……前头世子救助之恩,先在这里谢过世子。”周国公先开口。
国公府失火那日,正好赶上周国公出城办公,在城外留宿一宿归家后,便听闻此噩耗。后来又赶上丞相一事,周国公不得不投身于此,国公府内事宜便在魏襄主持下重新操办建成。
周国公也自然从魏襄口中得知罪魁祸首,只是那人身居高位,一时恼羞成怒,便要对他家行此狠毒手段,往后若真坐上那把椅子,周国公不敢想他家日后会如何寸步难行。
“国公不必忧心。”魏襄在这时适时开口,“那位的确是想以此手段来恫吓国公还有周姑娘,不过今后不会了。”
魏襄诚言。
周国公虽未向他探明前因后果,但信魏襄。
这一事过后,周国公与魏襄说起另一事。
“近来陛下有意提拔褚家,圣心难测,还请世子多为上心。”
魏襄颔首,说了声晓得。
揣夺上位者的心意是最不可取之事,然后这位陛下,在这样一个关头提拔褚姓子弟。皇帝心中所想,他们底下大臣心知肚明,却不能言明。
无非是因为旧日丞相倒台,而新晋丞相的人选,皇帝又不得不从中立大臣中挑选一名有能力有担当者来任职。现在朝堂上权力斗争的天秤倒向了云阳王府,连同周国公、景昭侯皆是在侧。
皇帝自然不敢让一方势力独大,自然要紧急提拔褚姓子弟入朝。
周国公提醒魏襄要为此上心,而魏襄也只是上心而已,皇帝此举是为制衡,若魏襄真为此使弄手段,恐怕会惹得圣心不快。
其实皇帝怎样提拔,都无关紧要。褚家本身根基薄弱,一开始就是和丞相一起,被皇帝用来制衡云阳王府的利器。
如今更被皇帝急匆匆的冠以要领职务,权势上行得太过匆忙,若没有真本事,只靠上位者的扶持,褚家早晚会在阴沟里翻船。
因此魏襄不急于这一时,去处理褚家带来的隐形危机。
“多谢国公指点,我都明白。”魏襄轻轻应道。
公事说完了,他想与她的父亲谈一谈私事。
当日紫宸殿中,魏襄向帝王提出求婚旨意,的确不曾事先考量过,更未向两家长辈事先明确。魏襄倒是知道,父王定然不会对此有何意义,但是在他面前这位她的父亲,魏襄不自信。
纵然魏襄有万般谋算沟壑在心,能够在京中在朝堂上搅弄风云,但唯独在面对此事时,他毫无把握。1銥誮
“何事?魏世子但说无妨。”对面的周国公已然开口。
魏襄思量片刻,终决定将实情说出,而后他看到周国公略微沉顿的表情,魏襄心里突兀一下.
院中,周雪韶没有等待太久,魏襄就出来了。
眼见他神采奕奕,周雪韶想到之前的事,上前走近,踯躅半晌后,她敛着声问他,“你刚才可有同父亲说陛下赐婚一事?”
魏襄没有立刻回答。
他望着周雪韶轻轻笑着,“酥酥想我告诉周国公吗?依譁”
他问这话倒着实令人为难,周雪韶抿了抿唇,面上虽未表露情态,但魏襄知她此刻定然生出羞怯意。
若魏襄像先前周雪韶那样起了玩心,此刻定然是要挑逗她一番,与周雪韶玩玩笑笑,才给她说起实情。
不过现在魏襄面对的是一件头等紧要的大事,他不愿与周雪韶在玩闹之间含混过去。
魏襄唯愿周雪韶能够说清楚、说明白,好让他知晓,她心里真真切切的那个想法,清晰的、甚至触手可及的真实念想。
经历了这么多事,魏襄当然知道她对他的感情,但是……他没有继续往下深思。
总之,魏襄便是想在这一件事情上,亲耳听到周雪韶说她心甘情愿。若少了这“愿意”二字,魏襄不得满意。
过了片刻,魏襄轻着声音问她,“既是我亲自向陛下求来这桩婚事,那我自然是愿意。酥酥,那么你呢?你愿意嫁我为妻么?”
不复先前调笑之意,此刻魏襄问得认真的,心思也满是真诚。
69 ? 第 69 章
◎吃掉她的唇脂◎
以他的心性, 他的本事,定是要将所看重之物统统都掌握在手中为好。
但是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叫魏襄事事顺心,他终非神子, 总会在一事上受挫。
而让他不得信笃把控的这一事, 是与周雪韶的情。
不说以往魏襄是如何厉行手段, 但说当下魏襄即便是有千种万种的法子,叫周雪韶留在他身侧, 但是魏襄不会再使弄这般手段。
真有手段,那也是令她心甘情愿,日后十年二十年, 唯愿她心中无悔与他相合。
如今魏襄有这般感想, 倒不是因为他对往事生出了悔恨——若真要说起恨意,便是当初他们还在元洲城时, 他没能下手更狠一些。
倘若当时他没有对她有那一丝宽心,倘若后来他不管不顾的将她占有……也许当下周雪韶会恨他会怨他,但她却一定是严严实实被他掌在手中。
这样也才能真正做到天长地久,永不分离。
魏襄内心深处一直都有这样狠厉的心思, 如今隐而不发, 完全是因为周雪韶愿意给他一个笑脸,也愿意让他尝个甜头。
因为周雪韶愿意与他亲近, 所以魏襄才暂时歇下了强迫她与他亲近的念头。
世上什么都没有她“愿意”二字来得欢快。
如若她一直都能愿意, 那才是再好不过。
……
魏襄问她愿不愿意与他结成婚姻, 周雪韶听他认真言辞,心中触动良多。
院子里静悄悄的,周雪韶与魏襄站在一处, 她似乎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以及魏襄的心跳声。
魏珩没有再说话, 更没有催促她, 他默然无声的静静凝望着她,他心中的思量,唯有他自己知晓。
过了好一会儿。
风轻云淡,周雪韶上前挨着他的鞋,似乎预料到周雪韶要做什么事,魏襄一只手搂住她的后腰将她抱了起来。
周雪韶脚下离地,但是她的心却不飘离。
借着他的力,周雪韶回吻给他。
“昭之,我愿嫁你为妻。”.
亲耳听到周雪韶说愿意,魏襄离开周国公府当日,就为这桩陛下亲自赐婚的婚事奔走起来。
魏襄早向父母言禀,等到云阳王的身体再好一些,他便随之一起入宫,向皇帝禀明婚期。
既是皇帝一早应下的婚事,金口玉言,拟定婚期后传旨诏书也在不久后颁临。
一切顺顺利利。
只待秋末霜时,与她完婚。
魏襄问过周雪韶可有属意的成婚日期,她说一切都好,那么魏襄自然是想越快越好。
只是当周雪韶得知婚期,还是不免有些惊讶。
“太快了一些。”她向魏襄轻声说道。
“一朝未定,便一直悬在我心。”窗前,魏襄抱住她,“酥酥只当是可怜我心切,时间虽赶,但酥酥总是乐意令我早日安心。”
魏襄哄着她,而周雪韶起初说起婚事太快,本也没有埋怨之意,之后的事情便由魏襄的意思来了。
婚事提上日程,一切都准备的妥妥当当。
无奈世事易变,风云易扰。
即便是事先做好准备,也挡不住意外来临造成的一系列波动。
皇帝身体积病已久,日前侍疾一段时间后,病症本有所缓和,可未曾想不过多久,皇帝竟于夜中崩逝。
天子驾崩的消息,一度从宫中传到宫外,满京上下,任谁家有天大欢喜事都不得不为此搁置。
周雪韶与魏襄的婚事也不例外。
而天子驾崩后,满朝上下,对内对外都有诸多要务急需处置。
京中开始忙碌起来,一方面要先将皇帝丧仪操行妥当,另一方面司礼监开始筹备新帝登基。
在丧仪期间,周国公久未归家,魏襄那里也只给周雪韶留下了只言片语,很长一段时间,周雪韶都没有见到魏襄的面。
原本周雪韶与魏襄立定在秋末的婚事是成不了了,但是新帝登基的日期却恰好这这一天.
登基典礼结束后,顺顺利利坐稳皇位的姜朝嘉。却在自己成为帝王的第一天,遇到了头等不顺利的事。
姜朝嘉从太子变成皇帝,从前的皇后自然也就被他奉为皇太后。
殿内。
太后带着人过来,先是感怀先帝驾崩,再是恭贺他终于如偿所愿。
姜朝嘉听闻此言,只做一幅孝顺模样,与太后说起,“朕能有今日,全凭太后扶持,日后定当对太后恭之顺之,定不会忘太后对朕多年的养育之恩。”
他这一番话下来,说得太后舒心。只是如果太后想要的就是姜朝嘉的一个态度的话,那她今日便也不必来此了。
太后擦去脸上两滴泪,然后笑盈盈的往身后叫来一人。
“云姝啊,过来吧,快来拜见皇帝。”
随着太后娘娘话音落下,从帘幕之后走出一人,正是褚云姝。
“臣女见过陛下,恭祝陛下登基。”褚云姝柔柔顺顺,在姜朝嘉面前盈盈一拜。
姜朝嘉还未曾开口,另一边坐着的太后便已先声:“快起来吧,你与皇帝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与我们更是一家人,皇帝定然不会计较你有无这般大礼。”
姜朝嘉的脸色微沉。
不过他身坐龙椅之上,天底下是没人敢往上头看帝王容色的。
太后娘娘虽是这般说,但褚云姝却没有立刻听。
褚云姝仍跪在帝王面前,等了好些时候,才听到姜朝嘉的一声:“太后让你起来,你起来便是。”
有了皇帝的应允,褚云姝才起身。
她心中志得意满。
褚云姝便知道如今这个已经当上皇帝的人,不会再为以前的事为难她。
没办法。
谁让姜朝嘉登基背后的最大的助力,是出自她家呢?
“臣女多谢陛下。”
虽是碍眼,但念及她姓褚,姜朝嘉无甚说辞。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若是他给她甩脸色,太后不悦也就罢了,惹了褚家,在朝堂上他才会更难办。
褚云姝来到后,太后又同皇帝扯起一些话。
说是先帝驾崩以来,褚云姝一直在城外道观,尽心为先帝祈福,孝心如此,诚心更是可嘉。
姜朝嘉随意应了一声,而后扫了褚云姝一眼,见她身上一袭素缟,倒是比往常看着更为顺眼。
不过也仅是如此。
毕竟姜朝嘉曾领教过她这素衫之下,是怎样的一幅蛇蝎心肠。
应对太后的话,姜朝嘉更是不敢恭维。
可太后若只是要到姜朝嘉面前把褚云姝拉出来左右夸赞一番,倒也不必如此。
因此姜朝嘉从一开始就没有给她们太多回应,而到后来,太后终于将一些虚言说尽,开始进入正题。
“……云姝啊,是本宫自小看着长大的,云姝虽然是本宫的外甥女,但却更像半个女儿那般亲近。”太后回忆往昔,说起煽情的话,自个儿先给自个儿感动哭了。
褚云姝会意,拿起手绢为太后擦了擦眼,连忙宽慰说道:“姨母莫要伤心,就算我现在长大了,也定然会长久侍奉在姨母身侧。”
可太后听了这话,不但没有缓解心情,反而更有哀色,“你又不是一辈子不嫁人了,怎么可能一直陪伴在本宫身边?”
另一边褚云姝便说,那就一辈子都不嫁人,就守在宫里,陪着太后。
太后自然是听不得她说这种话,又是一番哀情演绎。
底下二人一唱一和,姜朝嘉始终冷眼旁观这一切。
她们是什么样的心思,姜朝嘉都知道,果然不过多久后,太后向他提议说道:“本宫舍不得外甥女嫁给旁人,若是待她好,也就罢了,怕只怕,所寻非良人。”
在这段话的最后,太后还不忘向他问一声,“陛下,您说呢?”
姜朝嘉笑笑,道:“太后说的正是,若太后信得过朕,朕自当为云姝寻觅一桩极好的婚事。毕竟,朕向来是将云姝当亲妹妹看待。”
太后一听到姜朝嘉这样说,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太后哪里不知道,他们的这位新皇帝是个有自个儿主见的人物,明明通晓她方才画中的暗示之意,但是充愣不点破。
与身旁的外甥女对视一眼,太后给褚云姝使了个安心的眼色。
之后再开口。
“今日皇帝新登基,还有诸多事宜要操劳,本宫便不与皇帝多用口舌了。”太后准备开门见山。
姜朝嘉心中虽有不满,但也只得听他这位长辈往下继续说。
“太后但说无妨。”姜朝嘉说道。
太后道:“皇帝既真心将云姝认作妹妹,不若亲上加亲,将云姝纳入后宫,如何?”
伴随着太后的话音落下,褚云姝也适时的出声阻拦,诉说自己的羞怯之意。
然后便是太后,对褚云姝好言宽慰道:“你从前是那样喜爱皇帝,怎么如今有这机会却不想呢?”
褚云姝连忙叫了一声“姨母”。
褚云姝面上泛起红晕,眼波颤颤,“姨母,莫要再说这些羞人的话了,我倒是一直心慕陛下,只是陛下……”
言外之意就是姜朝嘉不允。
太后很快横眉看向皇帝,“莫非皇帝是不愿结成这门亲事吗?”
姜朝嘉当然不愿意。
他没有说话。
太后沉吟片刻,忽然叹了一口气,“若皇帝实在不肯,这事便当本宫未曾提过。”
若是太后只把话说到这里,姜朝嘉还可以把这些认为是她们对他态度的试探。
可是不久后太后又说一句:“这样的话……倒是让本宫很难向褚大人交代。……云姝啊,回头你跟你父亲说话,也不要说是皇帝不答应,你只说时机不对,免得你父亲不了解皇帝的一番苦心,误解了皇帝的意思。”
太后堂而皇之的说出这些话,让姜朝嘉彻底明确他们提出的,把褚云姝纳入后宫之事,并非是对他的试探,而是要挟。
软的不行,来硬的。
姜朝嘉几乎要被她们,连同她们背后的褚家气笑了。
心中虽是恼火,然而面上还要给予回应,姜朝嘉的目光扫向褚云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褚云姝似有所感,知道他在看她。
无奈如今和以往不同。
若是以前,褚云姝定然欣喜不已地奔向他,可如今……褚云姝当然晓得她家在以利诱手段逼迫姜朝嘉,又怎么还会期待姜朝嘉给她什么好脸?
褚云姝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和身旁的太后姨母一起,静静等候姜朝嘉的回答。
殿内安静无比,宫人走动尽皆小心翼翼。
过了好些时候,姜朝嘉才笑了一声,道:“太后既有此心,朕自当不负云姝之意。”
这样说,就是应允了褚云姝入宫之事。
这事只在太后的意料之内,褚云姝倒是略有惊讶,没想到姜朝嘉这样轻易答应,那么或许,他待她心中也是有情?
得到了地位与名份,褚云姝想要得到的东西就更多,她满心欢喜地想要验证猜想,却不料,下一刻姜朝嘉娓娓说道:“既然后宫要添新人,不若便由母后做主,将朕早先钟意的女子一并纳入宫中。”
太后听了这话,倒不觉有甚。
褚云姝却是脸色大变。
若非太后阻拦,她险些要对这至高无上的帝王出声道一句:“不可。”
褚云姝忍住了不爽快的情绪。
他说他钟意的人?
谁?
周雪韶?
褚云姝脑子嗡嗡作响,原来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姜朝嘉还是在想她吗?
错乱的情感吞没褚云姝的理智。
只要她敢进宫,那么褚云姝便敢让她在这宫里香消玉殒。
念头在此,另一边姜朝嘉开口却道:“黎家长女还是陆家女儿都是很不错的女子,母后若得空,可代朕向这两家传旨。”
这两家俱是朝中新晋官员,尤其是黎家,更与现在的丞相有一段姻亲关系。
这么快就借婚事联合朝中大臣,姜朝嘉的心思不言而喻。不过太后没有说什么,她也能理解他的处境,为求自保坐稳皇位,太后与褚家都允许他有这样的小动作小手段。
更何况皇帝此前也答应了纳褚云姝入宫一事,太后本身就没有理由拒绝皇帝之意。
太后应下。
“只是不知皇帝要给她们何等名份?”
太高会盖过褚云姝的风头,低了又会折了皇帝颜面。
姜朝嘉懂得太后心思,微微一笑,“黎家女为惠妃,陆家女封为贤妃。至于云姝……”
说到这里,姜朝嘉顿了顿,而后才继续说道:“云姝,可为贵妃。”
贵妃。
屈居皇后之下
也正是因低皇后一等,让褚云姝心疑又欣喜。
疑的是,皇帝把后位留给谁?
喜的是,他竟然肯让她座上这后宫一人之下的位置,本以为,他待她绝情冷心,不该有如此款待。来之前,褚云姝甚至向太后求了,若是皇帝只愿意给她微末名份,请太后为她做主。
如今看来,全然无需太后做主。
纳妃一事就此定下。
太后自然满意现如今的结果。
太后先离开殿中,褚云姝为与皇帝增添情意,留了下来。
姜朝嘉不曾看她一眼,“怎么不去侍奉在太后身边?”
褚云姝只说:“姨母身侧已有宫侍,云姝现在只需侍奉陛下……”说到最末,她语气低微,若隐若现的羞怯之意尽在未说完的话里。
上面的皇帝听闻,一笑,倒无甚不悦之态。
由此,褚云姝才大着胆子上前,去到姜朝嘉的身边。
姜朝嘉正翻阅朝臣的上奏,无非都是些恭贺的好话。然而其中一封尤其惹眼,是出自云阳王府世子魏襄的笔下。
先帝新丧。
魏襄竟然重提他与周雪韶的婚事。
姜朝嘉唇角浮现出一丝冷意。
玉笔朱砂。
在奏折上一撇,不允。
刚刚落下玉笔,就有人在他身侧,带着些讨好意味地为他揉肩。只是他并不需要。
不动声色地避开褚云姝的动作,姜朝嘉淡淡出声:“还不离去?是要留下么?”
看似温言询问,实则是对她的驱逐。毕竟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在她把他气吐血之后,就尽数破裂,毫无留情可言。
褚云姝硬着头皮,含笑上前,她不敢直视皇帝,却无意间在案上一本奏折上望见了周雪韶的名姓。
不由得,褚云姝更想一解心中疑惑,“陛下既然要纳妃,为何不将那周大姑娘一并纳入宫中。”
褚云姝顿了下,又笑道:“往日云姝虽与周大姑娘有误会,但周大姑娘若是能入得宫中,云姝定然是要与其以姐妹相称、真心相待。”
“哦?”
姜朝嘉一声,将褚云姝心里弄得不上不下,她讪讪一笑,紧接着,姜朝嘉从座位上起了身。
被褚云姝抚住的一截衣袖也自然从她手里抽出,她听到姜朝嘉这样说:“你做好你的贵妃,若让朕发现你对宫中人有挤兑之意,休怪朕翻脸。”
至于周雪韶的事,更没有她说话的份。
姜朝嘉离开。
徒留褚云姝一人,耳边似乎仍然回荡着他冰冷的话音.
新帝登基,为朝堂上下带来诸多事宜,急需解决。
这日,天气清明。
魏襄原本是要与她出城散心,没想到还没有出城,魏襄就被手下拦住,说起了皇帝颁布的新政。
马车上,魏襄听闻只觉得皇帝胡闹,无奈之下,向周雪韶道了抱歉。
今日魏襄得空,本就是在忙里抽身,因此周雪韶不觉得是魏襄爽约,即便稍有失落之意,也不会令她阻拦魏襄回去解决要务。
不过她也没有立刻回到周国公府,而是与魏襄先去了云阳王府。
魏珩早在王府等候魏襄回来一起商量事宜。
却没想到,从世子马车上走下的人除了魏襄以外,还有她。
周雪韶也在。
和上一回碰见他们时的情景几乎无二,周雪韶的目光始终落在身旁男子的身上,而魏襄也一惯柔情以待。
二人含情之态,落在魏珩眼中,只觉心瘁力竭,紧着一口气在心里,喘不过来。
“世子。”魏珩见他们来到,上前走近,叫了魏襄一声。
魏襄闻声颔首。
随后在院里同周雪韶说了几句话。
在王府四处看看都可。
王府后面有一座假山石堆叠的高亭,从上面可以看到王府一角景象。
最后一句,魏襄说:“只管把这里当成是国公府就好。”
国公府,那是她的家。
这句话的真实含义是,把这里当成她的家。
魏珩不是聋子,他全然听到了,由此想到不久前宫里传来的赐婚旨意。和他从前与她的那道由长辈做主定下的婚约不同,魏襄与她的婚事,一旦经由宫中圣上之手,就再无反反复复续而不断的可能。
如今魏襄与她的婚事,最后只会有一个结果,那便是立成,这里终归会成为她的家。
从另一种程度上来说,魏珩竟觉得他们也算“有缘”。缘分在此,不是情缘,是亲缘。但这样的缘分,却不是魏珩现在内心深处真实想要的。
他想要……
“兄长,进去说话。”魏襄出声,打断了魏珩的忧郁深思。
魏珩沉沉点了下头,应了一声好后,随魏襄入内。
周雪韶则跟着府上侍女往魏襄所说的假山石上的亭子里走去。
魏襄与魏珩二人各自坐定后,魏珩先将几份写满要点的纸张递给对方,道:“如今他们倒是改了策略,将矛头直指舅父。即使若只一家之言,倒也不算什么,无奈那位新天子倒好像对景昭侯府有所不满,竟任那流言横飞。待到舅父真正回京之日,也不知功会否成了过。”
魏襄仔细看完这些纸上褚家对外散布景昭侯拥兵自重的言论,再想到褚家一力拥护的那位天子,心里只觉得可笑。
当初景昭侯力求先帝信任,遂将兵权交出,如今这位天子,得到了先帝留下的兵符,却还要疑心景昭侯的忠心。
“正因是如此,所以舅父更不能回来。”魏襄合起纸张说道。
京中这些人想给景昭侯冠上一个不好的名声,不论是朝廷还是民间都流传出对景昭侯不利的声音,如今景昭侯回来,若无绝对把握力除谣言,恐怕在百姓心中便是坐实了这的低劣名声。
“劳烦兄长修书一封,告知舅父原委,但请舅父在外多待一段时间,我会尽快解决这段祸事。”魏襄说道。
魏珩今日来见魏襄,本就是要与魏襄商量出个解决方法,现在魏襄说此,魏珩自然点头应下。
“好。”.
魏珩借故回去,先离开了云阳王府。
可实际上,魏珩趁魏襄之前先去找到了周雪韶。
假山石上堆叠建成的一处凉亭内,周雪韶坐在栏杆旁,迎着微风,发丝微动。
魏珩见到这一幕,忍不住再上前一步。
“啪嗒——”
魏珩无意踩到假山石阶梯口的碎石块,倾刻间,一小颗碎石头便从高处落了下去,发出一阵突兀响声。
“是谁?”很快便有侍女向他这处看来,见到魏珩,那侍女忙恭恭敬敬道一声:“大公子。”
这个时候周雪韶也得知了魏珩的存在,周雪韶往他那里看过去,见到站在石头阶梯上面的魏珩。
周雪韶清清淡淡扫了他一眼,之后再没有反应。
也正因如此,让魏珩好不容易鼓足上前的勇气,在这一刻尽数消散。
他的确不敢面对她。
亏心事做太多,当然有愧于她。
“……大公子?”守在周雪韶身旁的侍女,又唤一声。
魏珩从浑浑噩噩中清醒,他脸上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对那侍女示意一下,很快离开了这处地方。
那侍女正是奇怪,明明都走到这里了,却不上前,心里抵挡不住这疑惑,也在不经意间说出了口。
周雪韶听到,猜想魏珩大抵是特意来寻她的,但却不知为何又匆匆走开了。不过真是来寻她的也好,只是“碰巧”途经此处也罢,这些都已经与她无关了。
“走错了路。”过了一会儿,周雪韶好似是在回应那侍女一般,说出了这几个字。
可是她声音太轻,碎散在风里,根本无人能听清.
魏珩回到魏府。
和往常一样,沈意柔一知道他回来,就往他这处赶。
一套流程太过熟悉,以至于魏珩能摸清她接下来的所有关心慰问之词。
“郎君今日可还舒心?”
“妾身在家思念郎君……”
魏珩坐在桌案前,垂了眼眸,轻轻“嗯”一声就足够回应她。
沈意柔当然觉察出他的怠慢,不过什么都没说,如今的她已经借着魏珩这根青枝得到了想得到的一切。
她最初遇见魏珩是机缘巧合,可后来与他私相授受,则是存心。
现在她终于嫁给魏珩,甚至比她曾经预料过的结局要好得多,不是妾不是外室,而是他魏珩堂堂正正的妻。
对她来说,一个合适的身份才是最为重要的。因此即便魏珩对她爱搭不理,沈意柔也只需做好这段表面功夫,迎着他,讨着他,只要魏珩不是失心疯了,就断然没有休弃她的道理。
“郎君,用茶。”想到这里,沈意柔面上愈加笑意盈盈。
魏珩刻意冷待她,却没有得到她的任何不满的情绪,若是更早之前,沈意柔会为这脆弱地落下一滴眼泪。
现在不一样了。
不知为何,魏珩心底弥漫起一股难言之意。
就好像,他从没有有过一刻,是真真切切了解过她……其实不止是沈意柔,所有人,魏珩都没有深切了解过。
所有人。
思绪纷飞,近来魏珩感触良多,无非是因为魏襄与周雪韶的婚事,教他心底纠结,隐晦的情愫渐渐生出,却又不能正大光明地像从前那样对她倾吐。
现在的魏珩,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能安安心心做好周雪韶未来的大伯哥。
魏珩整个人怆然至此。
因而当他得知,宫里那位迟迟不肯为魏襄与周雪韶二人婚事重新拟定婚期的时候,魏珩承认,自己心中多出一份畅快。
这份畅快自然是卑劣的,可是事到如今,他也就只剩下这段暗自庆幸的念头了。
夜里。
沈意柔忽然听到耳边有乱糟糟的一片声音,一睁开眼,清醒反应过来,那是魏珩在念叨旁人的名字。
沈意柔面色一僵。
虽然只叫了一声,但却被她听了个正着,沈意柔冷冰冰的看着魏珩。第二天,魏珩似有所感,用过早膳之后匆匆离府,至于他去哪里,去见谁,沈意柔不知道,更不想知道。
为着新帝至今不肯同意魏襄与周雪韶二人婚事之事,魏珩以云阳王长子、魏襄兄长的身份,登门致歉。
然而魏珩与周国公先前险些成为女婿和岳丈的关系,平日里在朝堂上见上一面,也就足够,此般私下里见面只会徒增尴尬。
但是去到周国面前,只是魏珩做的事,而实际上他是想借此机会来府上见周雪韶一面。
是的。
在经过无数夜晚心神恍惚之后,魏珩还是决定要见她一面,向她诉说,他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
什么是他愿意的,什么是他不愿意的,什么又是他如今最为悔恨之处。
魏珩闭了闭眼。
心里撑着一口气去到六出院.
周雪韶一早起身,就觉察到房间内多出一个人。
撩开床帘,周雪韶往外头仔细看去,见到衣架旁立着的身影,正是魏襄。
“昭之?”清晨时分,却在她的房中见到魏襄,多少出奇。
然而被她叫唤的那人,听到周雪韶的声音后,就微微侧过了面庞。
“起身了?”魏襄将衣架上的一身新袍整理整齐后,笑着向周雪韶走过去。
走到周雪韶面前,她才更清楚的望到魏襄,也知道立在她眼前的人并非幻影。
“怎么来的这样早?”周雪韶问道。
周雪韶抬着脸看着魏襄,眼神还是迷迷糊糊的,刚刚睡醒,脸上还有少许红润之色未退。
魏襄拿起旁边的毯子给她披上了,“快入冬了,莫要着凉。”
周雪韶点了点头,任他用毛毯裹着自己。
过了一会儿,周雪韶往外头看了一眼,平日里侍奉她起身的婢女还没有过来,可见魏襄来的是这样的早。
周雪韶又问一声,干嘛这么早过来?
魏襄朝周雪韶笑了一下,然后将她带入了他的怀中。
周雪韶的脸贴着魏襄的腰腹,魏襄身体的温热温度传递给她,让周雪韶只觉安心。
“我已将你我变更婚期之请呈了上去,但陛下迟迟不肯落印。”魏襄缓缓说道。
这件事情,周雪韶也从父亲口中得知了。
其实先皇崩逝不久,于常理而言,他们的确不宜操行婚事。但明显在这件事中,新帝不肯同意他们的婚事才是更奇怪的地方。
“不要紧,这一时一刻,便是等待了也无妨。”周雪韶轻声开口。
魏襄“嗯”一声,又道:“这个道理我也知晓,只是我现在时时念着你,却也想时时见到你才好。”
魏襄想见她的欲.望是那样的浓烈,所以即便知道周雪韶还尚未起身,却也是来到这里,将他为她事先准备的一套衣裙也一并带了过来。
“酥酥。”魏襄叫了她一声。
“你说。”周雪韶回应。
魏襄说道:“昨夜我遇见了你。”
周雪韶听他这话,被他逗得心里发笑,“昨日夜深,我尚在房中休息,莫非是你我灵魂出窍,在天宫相遇?”
魏襄听闻此言,也是一笑。
不过一笑过后,魏襄却与她郑重念叨起一声,“的确如此。”
听出魏襄话里的认真之意,周雪韶只觉不可思议,她从魏襄怀里抬起了头,仰着脸看着他。
“昭之莫要这般与我说笑了,这样的灵异事还是少听为好。”周雪韶也说得真切。
头一回见周雪韶畏惧鬼神故事,惹得魏襄更想撩逗她一番。
“可我却不曾扯谎说事,我的的确确,昨夜之时,见你身着彩衣,高高在天上,与你相会了呢。”魏襄笑着说道。
他描述了一副好风景,将周雪韶比拟成神妃仙子款咱一番。
思来想去,总不见得魏襄说的是假话,于是周雪韶问他,“莫非是在梦中相会?”
魏襄笑出了声。
将她拥得更紧一些,魏襄略微低头,以唇落在她的额头上,轻声:“酥酥聪颖,昨夜我便是与你在梦中相遇了。既是这般,那我先前所说,可不都是真真切切的实情?”
梦中场景都是假象,可魏襄偏偏却同真事一般与周雪韶说起。
知道魏襄是故意如此,周雪韶却也说不得魏襄所言不真。
周雪韶埋在他怀中蹭了蹭,软声埋怨一句他说的玩笑话,与魏襄含混过去。
与魏襄玩闹片刻后,外头响起了婢女的敲门声,魏襄看着她,周雪韶心中明白他是何意,只是……
她不甚愿意。
可魏襄却贴伏在她耳边,与她温言:“我倒是也想伺候酥酥,只看酥酥给不给机会了。”
魏襄说的好听,行动更是利落,拥着她,吻着她,让她呼吸紊乱,情迷之际,自然也就看了。
周雪韶嘱咐外头的婢女将洗漱用具放在门前就好,婢女虽有疑惑,但还是照做。
过了一会儿,魏襄悄悄出门取来的那些东西。
然后为她洗漱、穿衣,又对镜梳妆。
脸上脂粉是周雪韶自己拍的,不过头上发鬟却是魏襄亲力亲为,周雪韶见他动作熟稔,心里自然不甚舒爽。
等魏襄弯身从梳妆台上取出一只钗子要给她别上时,周雪韶酸着嗓子问他,“魏世子可是时常为女子梳理这般发鬟?”
魏襄一下子笑出来。
他又怎么听不出周雪韶酸溜溜的语气。
只是魏襄没有即刻向周雪韶解释。
再取来一对珠钗,为她添在乌发上后,魏襄否则她被梳理整齐的头发,与周雪韶一起,在镜中望着现在她的模样。
“好美。”魏襄轻声呢喃。
一声感叹过后,便要亲吻她的脸颊,却被“心怀芥蒂”的周雪韶避开了。
魏襄侧目,见她冷对他的模样,心里只觉得她可爱得紧,“酥酥,这便恼了我?”
他一声出口,周雪韶却不言语,只慢慢移开落在他身上的眼神。
魏襄抱住她的身子,蹭在她耳边,说道:“酥酥这可实在是冤枉我了。这世上又不是没有专为女子梳妆而成的书册,我日日将它放在床边照看,就是为了今天伺候好酥酥,没成想……”
话还没有说完,魏襄悠悠叹息,仿佛是在感叹自己的一番好心被辜负。
周雪韶当然知晓,他说的是实在话,起初也许会误解,但过了一阵功夫,周雪韶便清楚了他的“无辜”。她后来恼他,也不过是因为魏襄没有及时向她说明白,害的她自顾自地误解一通。
如今魏襄放软姿态,向她重新解释。周雪韶心里的那点恼意,自然也就消失不见。
更何况对着镜子,望着魏襄亲手为她梳起的头发,周雪韶心里多出一份绵长甜蜜的情愫。
她向魏襄伸手,但没有靠到他的脸,魏襄见她动作,知道她的意思,于是低了身体,让她的手指凑近他的脸。
“昭之。是我错怪你了。”周雪韶看着镜中,她手指抚摸的俊美容颜上,轻声说起这些,“我补偿你好不好?”
魏襄听了这话,本就没那么低沉的情绪即刻欢快起来,他点头,“怎么补偿?”
魏襄的话音落下,周雪韶回过头,偏着半边身子仰面在他的下颔处落了吻痕。
唇上新添唇脂,那鲜红的颜色一下子便印了上去,虽说是“补偿”,但魏襄此刻脸上落了红唇印的模样实在不像是正经模样。
尤其是在周雪韶回过头之后,见到镜子里的魏襄,笑眼弯弯。
魏襄更知道她是故意为之 不过如此,他还要问她一声,“一个就够了么?”
周雪韶起了玩心,当即摇了摇头,就在她准备回头再在他脸颊上补一道红痕的时候,魏襄忽然倾身而来,噙住了她的唇。
唇色红艳,人也秾丽。
若说最早的时候,魏襄落在她额头上的那个吻,是和风细雨,那么现在在他唇上啄吻,便是狂风骤雨,似是要侵吞一切。
周雪韶泛起酥软之意,不知不觉,整个人就被魏襄掌在怀中。
在交互之间,魏襄一点一点地吃掉了她唇上的唇脂。
事毕之后,魏襄指腹点着她的唇瓣,望着周雪韶轻声笑道:“怎么办,现在又要重新起妆。来,告诉夫君,酥酥最爱哪个唇脂的颜色。”
从前周雪韶虽也与魏襄戏言“夫君”,不过却不是在此种情况下。如今再听闻魏襄说起,周雪韶只觉面上羞红。
然而还没等到周雪韶抉择起唇脂的颜色,外头又传来一阵敲门声,婢女在门外告诉她——
“魏大公子想见姑娘一面。”
周雪韶只觉莫名且突然,她与魏珩本就没有再见的必要,周雪韶下意识地想要推辞,却听到魏襄说:“他人来都来了,便是去见他一面,有又何妨。”
70 ? 第 70 章
◎我教你和自己来◎
魏襄说得是这样轻描淡写。
周雪韶略有错愕。
她侧过面庞望向魏襄, 想说一句“不必”,但见魏襄双目含笑的认真神情,周雪韶心思一动, 却也是想知道魏襄心里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昭之。”周雪韶叫了他一声, “你真的想让大公子过来?”
魏襄闻言, 一笑,说道:“我何曾说过好让魏珩到我们这处来?”
“那你是何意?”周雪韶不由询问。
魏襄掌着周雪韶的长若流水的柔顺乌发, 掌心之下,与她的距离极近,暧昧缠绵的气息也在其中悄悄蔓延出现。
魏襄看着她, 与她笑道:“就让他站在门外, 他与酥酥说起什么,我也能听到, 不是么?”
魏珩来此,周雪韶觉得烦人,魏襄倒是为此起了玩心,她不满地望他一眼。
“这样做不好……唔……”
一句拒绝的话刚刚说出口, 周雪韶余下的话音, 就被魏襄尽数吞没在唇瓣之间.
魏珩在六出院中等待良久。
院中婢女来来往往,看着他的眼神都带有异色。更有大胆者, 在角落里三五成群, 议论起他——
“那不是姑娘前头的那个未婚夫么?”
“就是说啊, 他还来这里做什么?姑娘失踪之际,魏大公子却与她人成婚……”
“怎么如今还要过来惹了姑娘的眼……”
这些议论声,纷纷灌入魏珩的耳中。哪怕是最小最轻细的一道声音, 魏珩也意外地能够将之听得异常清楚。
他们戳着他的脊梁骨。
若是以往, 这些小小仆侍敢这样在背后议论他, 魏珩定是要拿出身份来,将他们处置一通。
但是现在……
廊道之下,魏珩闭了闭眼。
一切都是他走错,到了如今这地步,也唯有任人言说的份。更何况在周雪韶眼中,她对他,大概和这些婢女是一样的态度罢。
一切都是他做过的事。
就算其中有再多无法抗拒的因素,可是做了就做了,魏珩有什么资格为自己诉说冤情?
他勉强使自己静心,可是迟迟等不到周雪韶的回复,魏珩又如何能够真正地心静平和。
等了好一会。
从里面出来一个婢女,直直向魏珩走去,“姑娘请魏大公子前往。”
魏珩听闻,目中流露出欣喜神情,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愿意见他,这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魏珩欲抬步上前,目光却瞥见那婢女略有难言的表情,她支支吾吾半晌,对魏珩道出了另一要求:“姑娘说,魏大公子有什么话,在门外说就是,不、不必入内。”
已然邀他入内,却不肯见他。
这样的要求的确过分。
魏珩心觉失落,没过多久,他脸上露出苦涩的微笑,“好。”魏珩应下了。
虽不能见她,但是能与她说说话,也就足够。魏珩来此,本就是件不妥之事,如今若他想要的再多,便更不合适了。
走到门前。
四下无人。
魏珩很快,听到里面传来周雪韶的声音:“不知大公子为何事而来?”
魏珩一下子张张嘴,出声回应,“我……我来,是为了……”
为了什么?
魏珩脑子里闪过一瞬的茫然之念。
然而在这茫然的表象之下,是魏珩的忧心忡忡,是魏珩对她的愧怍之感。
种种复杂情感交织在一起,凝聚在他的心头,让魏珩不敢轻易把这酸而苦涩的情愫倾吐而出。
静默片刻。
房间内的周雪韶像是懂得魏珩此刻的复杂心情一般,没有催促魏珩。
等到魏珩能够静心凝神向她表露情愫,魏珩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语气里满怀懊丧怅恨之意,魏珩说:“……我与柔儿成婚,并非是我想要。我知道如今再同你说这些话,已是迟了,但我仍想告诉你,当时的境况容不得我做出另一个选择。……我是被迫为之。可即便如此,我也知道我对不住你。”
魏珩把当初姜朝嘉逼迫他的事情通通告诉了周雪韶,那时候如果魏珩不接受与沈意柔的婚事,姜朝嘉定然不悦,以至于会给沈意柔带来灭顶之灾也不为过……
魏珩的确是顾及着这一点,也顾及着与沈意柔的情谊,才选择接受了姜朝嘉的赐婚。但这不代表他与沈意柔成婚之际,他便已经全然忘却了周雪韶。
与沈意柔成婚之后,魏珩照样念着周雪韶。
只不过这个时候,一切事情已是来不及。
一如姜朝嘉最初为他赐婚所谋杀的事情一样,接受了这桩赐婚,那么魏珩与周雪韶便再无缘分。
“雪韶。”魏珩轻轻唤着她的名字,语声低微,“我没有办法。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办法……”
魏珩反复说起这几句话,听魏珩提及他和沈意柔的婚事,其实周雪韶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
自她与魏襄回京之后,听闻他们的喜事,生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觉得这样也好。
他与沈意柔是有情人。
如今终成眷属,魏珩理当是心满意足才对。
可是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否则他又为何要到周雪韶面前诉说这一段悔恨。
但是……
这些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一切都是魏珩自己的选择,周雪韶从始至终就没有参与过。而既然选择了,又为什么还要后悔?
周雪韶缄默。
周雪韶从未喜欢过魏珩,一开始对魏珩心有好感,无非是因为他们二人的婚约已是由长辈亲自定下的。
周雪韶以为他会是长辈为她选择的一位良人,但是后来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父亲曾经与周雪韶说起过,选择魏珩,是因为魏珩合适。
父亲说他没有那么好,但是为人也不算差,更重要的是周雪韶嫁过去,魏珩不敢给她甩脸色。
唯一的不好,便是周雪韶没办法从魏珩身上,得到她理想中的爱恋之情。
父亲说,世间真情皆是少数,尤其是在上京城大家之中,各自怀揣着阴谋诡计,更是难以寻得真心、觅得良人。与其成为一对怨偶,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对这情爱之事抱有幻想。
周雪韶一直都记得父亲曾经说过的这些话。
她也记得那个时候父亲还说过,若有一天她找到一个真正想嫁的人,她爱他,他更爱她,父亲会同意。
周雪韶现在找到了。
而魏珩也和心动的女子在了一起,这对他们两个人来说,本来就应该是最好的结局,不是么?
“……过往之事不必再提,大公子理应珍惜当下。”静默几息,周雪韶说道。
哪知道她刚说完这句话,魏珩便道出一个“不”字。
“不是这样。”魏珩并不认可她所言,他道:“今后是今后,而过往却也总是有美好之事,值得留恋……我将那些记在心里,只记在心里。”
魏珩来到这里,想向周雪韶表明的就是这样一个态度。
现在不可能改变。
魏珩只能在心里留恋那些过往。
他想告诉周雪韶,在他心中,她最为美好,她是皎皎明珠,曾经宽容他,照拂他。
只是那个时候,魏珩只把这一切当成理所当然,他还以为只会是这样,却不知道明珠的光辉也会照拂在他人的身上。
“过去的事情只能停留在过去,但过去的情感却会一直留在我心里……”
魏珩缓缓开口。
只是寥寥一言,无法全然概括他心中的难言晦涩。
房间里面的人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但是魏珩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觉察到。
到了最后,魏珩将自己的心意剖陈在周雪韶的面前,他放低了姿态,放缓了声音,问她,“雪韶,你能原谅我吗?”
原谅他过往,对她所有的疏忽。
原谅他过往所有的自以为是。
更是原谅他的不坚定,他的亏心,他的自我,他的没有担当……太多太多,魏珩自悔,也无法将之一一道明.
房间内,周雪韶听到魏珩说的那些话,本来还有些心思告诉魏珩:不必如此。
可是后来,那不安分的人啊,勾住了周雪韶的手,一点磨搓着她的手指,到她的手心,再到她的一截腕子上。
这轻微细腻的触碰,带起一片酥麻,痒痒的,也让周雪韶就此分了心。
而后魏襄更是将周雪韶的两只手牢牢掌住,魏襄在她的手心里落吻,无所顾忌地以唇触碰着她的手心,一点一点,又一片。
中途,魏襄舔了一下她的手,惹得周雪韶回眸瞪他一眼。
周雪韶想要抽出手,魏襄却是不肯,她只好低着声音斥他,“这是做什么?”
魏襄倒没觉得自己是在做什么不好的事,依旧捧着周雪韶的手,再将她的手按在他的脸上,好像是周雪韶在扶着他的脸一般。
“莫说话。你一开口,我便听不到他说的话了。”魏襄看着周雪韶,面上露笑。
而魏襄提到门外的魏珩,则更让周雪韶心生不好。
一方面周雪韶担心,魏珩会知晓魏襄的存在,所以不敢再出声。另一方面周雪韶更是不喜欢魏襄的这份玩笑——先前就是因为魏襄百般捉弄她,周雪韶才勉强同意了与魏珩见上这一面。
现在更是仗着旁人不知情,与她在这处暗里调笑。
若魏襄想与她这样亲近,打发走魏珩便是,何故要留魏珩在外头,反倒叫周雪韶胆战心惊。
周雪韶埋怨的看他一眼,不想与魏襄继续这样玩闹。
可魏襄偏是将她的手握得很紧,一时间周雪韶也挣扎不出来。稍微动一下手臂,反倒叫魏襄牵住。
魏襄这番举动,让周雪韶彻底明白,他根本是故意。
她心觉不妥,但在魏襄这般攻势下去也无可奈何,只能任着由魏襄去了。
魏襄抱着怀中佳人,耳侧响起一门之隔外的那人的轻声诉说。
魏襄眼里划过一丝冷意。
他早就知道他这位兄长至今仍未把那颗心按死在肚子里。
如今更是做出这番举动,来周国公府内寻她。
刚才那一番陈词,在魏襄听来,只觉得是何等的可笑。何必要把自己说成那般无辜模样?
是没从中得到好处?想来不是。大抵是碰壁生灰了,才将旧事重提,说什么自己心有悔恨。
若魏珩此刻悔恨之心为真,那当时姜朝嘉赐婚之时,魏珩便该坚决以待,何至于到今天才说起什么知错?
魏襄无声冷笑。
周雪韶被魏襄逼到房间角落里去,离门口远了些,自然也听不见魏珩后面又说了些什么,可是魏襄倒是对那里时时关注,听觉更是灵敏。
周雪韶的后背抵靠在旁边的架子上,身前则是魏襄,能供周雪韶自由活动的空间狭隘,两副身躯离得更近一些,周雪韶便听见了心跳声。
心里乱七八糟的蹦啊跳,周雪韶自然知晓这嘈杂心跳是她自己的,周雪韶的目光正视魏襄的领口处。
周雪韶才想要抬头望向他魏襄。
就听到头顶落下一道声音来,魏襄说:“酥酥,他要你原谅他呢。”
过往之事对也好,错也好,只是如今周雪韶是周雪韶,魏珩是魏珩,再没有什么可以将这二者联系在一起的必要了。
周雪韶摇了摇头,“不需要。”
几个字的话音刚刚落下,魏襄忽然从周雪韶身后揽住了她的腰身,突然如此,叫周雪韶心中一惊,也真的呼出了声音。
这突兀的一声,在房间显得格外清晰,自然也落到门外人的耳中。
魏珩只觉得是自己听错。
想要问候周雪韶是发生何事,但却又不敢。
魏珩久久没有等到周雪韶的回音,心里又落了落,失落是真,满腔歉疚也是真,只是这些来的太迟。
魏珩心里明白,其实他现在再向周雪韶说起原不原谅的话,对周雪韶来说没有这个必要。
原谅魏珩,无非是因为周雪韶现在与魏襄有了婚约,日后他会是她的大伯哥,同在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原谅了魏珩,对周雪韶自己也好过。
至于不原谅……那这便是更没所谓的事了。
周雪韶早就已经不在意,有何谈什么放不下、不谅解?
道理魏珩都懂。
只是他没有心甘情愿的做那个保持沉默的人罢了。
他想求她谅解,也不过是在从旁人口中求一个对过去的划分。
归根结底,魏珩从始至终就没有过改变,他还是那个他,私心第一。他只是懊恼了过去自己所做的愚蠢选择,如今想要的也不过是对自我的谅解。
周雪韶若是亲口说出原谅他,那是对他的客气。若是周雪韶说出不原谅的话,那么证明至今,她对魏珩心中仍有怨言。可是眼下,周雪韶什么都没有说。
没有应该给他留一份的客气颜面,也没有其它负面的感受了。
就好像魏珩这个人,在她心里,只如一道风过,微微拂面而已,根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什么都没有啊。
这才是令魏珩最惘然之处。
“雪韶……”
他不知第几声的话音落下。
而房间内,魏襄早将魏珩的那些忏悔之言给听腻了。与此同时,他一直在关注着周雪韶。
索性周雪韶没有被魏珩打动半分。
魏襄心底浮露出愉悦的情绪。
他的手掌贴近她柔软的腰肢,情一动,诸多念头便油然而生。
在周雪韶惊异的目光下,他将她抵在架子上,便开始肆意索吻。
一门之外,魏珩脸上还不知作何表情,是悔是哀还是自怨。一门之内,魏襄已然握住她发上钗环——
那本就是魏襄为她梳起的,发上所饰珠钗,全部都是他为周雪韶精心装扮而成。
那么也合该由他来,为她一只只拔下。
“别这样……”
偶然得到喘息的机会,周雪韶唇齿不清地说起。
魏襄听到她颤着嗓音说出的这几个字,便也是轻轻一笑。
“只是到这一步,酥酥便受不了了?”魏襄哑了声音,在周雪韶耳边喘着粗气。
不是到这一步,还是那一步的问题,是门外尚有人在,不管魏襄想做到哪一步,都先点把人打发走才是。
周雪韶瞥他一眼,魏襄不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却偏偏肆意为乐,逗着她弄着她,叫她心生羞涩,绵绵畏怯。
“想不想?”魏襄又用那般缠绵腻人的语气同她说话。
周雪韶只觉得自己耳朵根子热乎乎的一片,紧接着这股热意,便蔓延到了她的脑后。
头发被魏襄□□过后,每一根发丝都随着周雪韶的身躯而轻轻颤抖。
“好了……就到这里,昭之,你是世上最好的人,就在这里饶我一回,可好?”周雪韶哄着魏襄,软着嗓音同他说话,只盼着魏襄能顺着她的心意。
然而周雪韶却不知道,她这般故作娇柔姿态,恰是往日不曾有过的玉软花柔,更为触动魏襄的那根心弦。
魏襄定定望着周雪韶,而后真的如她所愿一般,没有再多动作。
只是周雪韶方才歇了一口气,下一刻就被魏襄捉住了一只手,他将周雪韶的那只手往一处带去,只是稍微触碰,便叫周雪韶胆战又心惊。
“你……你这是……做什么?”周雪韶甚至不能将一句完整的话串联说出。
“酥酥不是不想再与我相吻了吗?”魏襄故作无知,好似是当真为她考虑,“那现在换件别的事来做,这般简单易做,只需要酥酥动动手就好。”
他每一个字说得都正色。
偏偏眼下所行之事,让周雪韶联想不到一点清明正气。
周雪韶满面踌躇,一张脸红得不能再红,娇妍无比,若要滴血一般红艳。
周雪韶只觉半边身子软了一片,若非有魏襄在身前扶持,周雪韶还不知得依靠着什么才能勉强站稳。
过了一会儿,周雪韶求饶:“……莫要折腾我了。”
她是真心请魏襄放过,不想这副姿态却惹了他无端的欢快意,“酥酥再努力一点就好了。”
然而当周雪韶真按照魏襄所说努力过后,他却在要紧时候握住了她的手,连连说出阻止的话,“你别……”
周雪韶怎么会懂其中道理?
她不过是破罐子破摔,魏襄想怎样就怎样。
事毕之后,周雪韶身前的衣裙上湿了一块,本想埋怨他一句,但思来想去她今日所着的这一身裙裳,却是魏襄特意带来给她的。
于是那些微莫责怪的话也不能说出口,周雪韶提着裙摆,看向魏襄,对方倒是先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
“我说过要停下的。”魏襄无奈笑道。
他确实说过,但那时候……
周雪韶不好与他为这难为情的事情多做纠结,她轻着声音说,“那我现在怎么办?”
魏襄揽她入怀,换他来哄着她,“没关系的,等会儿再换一件。”
周雪韶疑惑,“为什么要等一会儿?”
魏襄笑了,攀附在她耳边又说一句,惹得周雪韶低声骂他,“你疯了么?”
魏襄不以为然,拿起一块巾帕为周雪韶擦拭手心,“真疯了又如何,不还是有酥酥在?”
“等一会儿再换衣裳,酥酥现在过来就好。”魏襄拉着她,坐到里间的罗汉榻上,向她拍了拍他身侧的位置,周雪韶不肯过去,他便拉着她。
“我教你。”
“我才不要你教什么!”
“……那好。酥酥自己来。”
若不是魏襄一再强求,周雪韶才不愿意为他做这事,但不得不说,那短促之间,魏襄露出的那样的迷离表情,的确在她心里落了痕迹。
周雪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总之不是讨厌就对了。
魏襄看着她,周雪韶却没有在看他。
她又是嫌弃,又是好奇地盯着手里看,魏襄抚了抚她落在肩膀上的头发。
临到关头,魏襄紧了下手指,他抬起了周雪韶的脸,启唇:
“来,唤我夫君。”
“夫、夫君……”.
隔了那么久的时间,周雪韶都没有回应他,魏珩自然也不会再不讨好地停留。
只是临出门前,心中终还是有不甘,魏珩在周国公府门前徘徊许久,最终又折返回去。
可魏珩定是没有想过,会在途中遇见魏襄。
“……世子?”远远的看到向周国公府门前走来的魏襄,魏珩只疑心是自己看错。
他从周雪韶那里灰头土脸地出来,魏襄倒是春风得意。魏珩心里有了比对,自然更觉不适,也更为疑心魏襄为何会在此处。
不过多久,魏襄瞥见了魏珩。
魏襄知道魏珩早离开了,却没想到魏珩特意在这里停留了这么久。是还想着与周雪韶见一面吗?
魏襄心里冷然一片。
走近了一些,他们二人各自打了声招呼。
“世子为何在此?”魏珩也便顺其自然的问出疑惑。
魏襄以前时常就与周国公在朝堂上有政务往来,会经常登门拜访。而现在魏襄更是与周雪韶订立了婚事,出现在周国公府就更不奇怪了。
最奇怪的还是魏珩,谁让魏珩根本没有立足之地,向魏襄问出这一声疑惑呢?
魏襄抿唇轻笑。
“去见了周姑娘,顺道拜访了周国公。”他实话实说。
然而魏珩听完以后,却是大惊失色。
若真如魏襄所言,魏襄先去见了周雪韶,再去拜会周国公。
那么在魏珩去到六出院的时候,魏襄在哪里?
但魏襄明显没有要为他解答的意思,一笑过后,提先离开,留下魏珩一人反复思索,事情究竟是怎样。而到最后魏珩也不敢妄下定论,他不敢信,方才向周雪韶表露歉疚之时,还有另一个人在场。
若真是如此,他在他们的眼中算是什么?怕不是台上可恶的丑角。魏珩自嘲一笑.
冬日渐深,庭院积雪。
又到一年元岁之日。
新帝登基,宴邀百家群臣,连同家眷一并入宴。
周国公是最早收到宴请的大臣之一,按照上面默认的意思,便也是要将周雪韶带去这场宫宴。
周国公询问过她的想法,如果周雪韶实在不情愿,周国公便寻个借口向皇帝推辞。只是这样做,却是额外惹眼。
周雪韶不想让父亲为难,再者皇帝宴邀群臣,周雪韶是作为家眷同行,姜朝嘉没有单独邀请她,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莫测心思就是了。
思来想去,周雪韶终是应下。
临到晚间宫宴。
席座之上,皇帝的两位妃子早早来到,周雪韶看了一眼,俱是貌美无双的贵人。
至于受封贵妃的褚家姑娘,则是在后头来到。与褚云姝一起落座的,自然就是当今太后。
众人一声跪拜之后,坐在上面的太后,便一声令下叫她们起身。
褚云姝和姜朝嘉的另外两位妃子不同,并没有坐在宫人为贵妃准备的位置上,而是坐在了太后身旁的宝座。
太后旁边的那个位置啊,正好也是在皇帝身旁。
那个位置,便是当今皇后之位。
惠妃、贤妃一见褚云姝这个贵妃娘娘肆无忌惮地坐到皇后的宝座之上,俱是冷哼一声。
这二妃带着心中的不满,相互对视一眼。
“小人得志。”惠妃语气不屑,且全然没有遮掩之意,不排除惠妃是有意为之。
坐在上面的褚云姝当然听到,脸上因为讨好太后而有的柔柔笑容,一下子冷了下来。
“惠妃妹妹刚才是说什么?”褚云姝直接点名道姓。
惠妃面色如常,毫不畏惧,只道:“贵妃姐姐可莫要多心啊。方才妹妹说得是贤妃身旁的一个小婢女。”
褚云姝冷冷看着这惺惺作态的惠妃,满是不信,“是吗?”
另一边贤妃不想把火引到自己身上,连忙起身为惠妃作证,“贵妃姐姐还不知情吧?前些日子陛下,驾临我宫中时,见到一个生得巧整小奴婢,向妹妹夸赞了这奴婢一番,没想到隔一日这奴婢就把自己当主子了,地也不扫,活也不干。这不是小人得志,又是什么?”
“哦?本宫倒是闻所未闻。”听得贤妃这一番圆整的解释,褚云姝心中虽然还是不相信,但好在面子上过得去,“不过这样的贱婢宫中多了去了,异想天开,麻雀变凤凰,诱惑是管不住嘴,乱嚼舌根子的。”
说到这里,褚云姝有意扫了一眼底下的惠妃,对方早已横过眉眼,褚云姝一笑,继续说道:“这些贱婢,都活该尝一尝棍刑,将之杖毙了才好。”
元岁之日,旧年换新,多么喜庆的日子,贵妃娘娘却在宫宴之上公然说出这等要打要杀的骇人听闻之词。
底下,尚在闺阁之中的贵女们,纷纷是身躯一颤,如今有贵妃统领的后宫之下,倒从不会避讳这些。和从前太后娘娘还是皇后之时的后宫,简直如出一辙。
有心人知道当今太后与皇帝的贵妃乃是姨甥关系,只能在心底暗自腹诽,太后和贵妃这辈子能修得亲戚缘分,果真是有一番由头的。
惠妃早被褚云姝指桑骂槐的一番话气得脸色发青,无奈身在宫宴之上,底下众人都瞧着她望,若惠妃稍有差错,今后一传十、十传百,大街小巷都会议论起她。
再就是如今皇帝的后宫,表面上是贵妃做主,实际上还是被把控在贵妃身后的太后手里。若惠妃再有折腾的心思,哪怕贵妃突然大发好心放过她,太后也要治惠妃一个扰乱宫纪之罪。
惠妃只得在耍过嘴皮子后服软。
最后还是贤妃出来打圆场。
“贵妃姐姐今日这般好日子,何必要说这些话?请让我们举杯共饮,不知贵妃姐姐意下如何?”
贤妃刻意讨好,褚云姝自然知晓,“贤妃妹妹既然如此说了,那我等便以此杯酒,向太后娘娘恭祝新岁。”
底下的人纷纷应和。
皇帝是在宴会行到中途时才出现。
皇帝驾临,宴上诸人皆伏首。
帝王威严。
除了太后,就算是被太后娇纵宠爱的贵妃,也不能抬头看向帝王。
一声恭请圣安齐齐落下后,皇帝迈步入殿中。
周雪韶在这场宴会里,便如寻常世家贵女一般静静坐着,皇帝到来,周雪韶也照样对其恭拜。
伏首之时,周雪韶的目光只得停在地面的一方软毯上。
只是没过多久,周雪韶忽然感到眼前似乎落下了一片阴影,那阴影久久未曾移动半分。周雪韶若有所感,更将头压低了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前方的太后明里暗里出声催促,姜朝嘉才应了声,而那一个“嗯”字,正是从周雪韶的正前方落下。
周雪韶只觉得现在自己这副跪拜的身躯逐渐僵硬。
以至于这一整场宫宴上,周雪韶都在思考,姜朝嘉当时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和态度,定定站到她面前。
想的越多越是深刻,更容易联想到姜朝嘉如今的身份与地位。这一场宴会过后,周雪韶只觉后怕。
魏襄因公事没有赴宴。
宴会甫一结束,周雪韶向周国公说了一声,就去魏襄办公之处找到了他。与魏襄同在一屋之下的,还有他的几位同僚,都是为了公务在此连夜处置,甚至来不及为今日新岁,归家庆贺。
外面下起了雪。
周雪韶撑着伞站在庭院中。
魏襄一看到她,就从屋内走出去,握住了周雪韶撑住伞的手。
“手怎么这样冷?进去暖一暖身子。”魏襄看了又看她,只怪她不心疼自己的身子,这么冷的天还要出门。
可是啊,这样的冷天气,飘着绵密的雪花,周雪韶却站到了他面前。魏襄心里渐渐渗了甜味儿,他望着她,一笑,“特意来寻我,酥酥可是想我了?”
周雪韶顺着他的话音,点了头。
不过却不肯与魏襄去屋内同坐。
魏襄自然知道她的顾及,往身后探了一眼,见到屋内同僚们,正往他们这处看热闹。魏襄也毫不吝啬的对他们笑了笑,那些人顿时觉得讪讪不已,连忙或低头或弯腰,做出各种各样的姿势以作遮掩。
“酥酥不想去,那便于我去旁边的房间。”魏襄牵住了周雪韶的手,带着周雪韶走过一片雪地,“只是那里没有事先添置暖炉,怕是要过些时候才能有暖火。”
“都可以。”周雪韶一一应下。
对她来说哪里都可以。
只因为她一见他,心里便有了着落。
哪怕是在外头的冰天雪地里,魏襄也照样会用他那温暖的手为她捂热。所以周雪韶丝毫不担心自己会被冻坏身体,他在,这些霜啊雪啊就不会冻着她。
不过坐到了屋里,旁边有魏襄陪着,也的确叫周雪韶更为安心。
“我这样来找你,可是会打扰你办公?”周雪韶隔了一会儿,才想到这事。
魏襄摇了摇头,“不会。那些公务我早已处置好,酥酥来得正好。”
魏襄虽是这样说,但周雪韶却知道他是在不教她心有负担。若是真如魏襄所说,他一早就已经处理好了公务,魏襄的那些同僚又怎会还停留在此。
“不必顾及我,我本是想远远来看你一眼。”周雪韶望着他说道。
魏襄面上却是一笑,“说什么胡话呢?我的的确确是处置完了公务,才与你共在此处。”
旁人手头的要务魏襄不知道如何了,但是他手里的,一定解决好了。
魏襄再三保证,令周雪韶宽心。之后魏襄又感叹一声,“没想到酥酥才是那个最关心天下民生之人,如此良辰美景雪夜,却还是要我处理完了公务,才能与酥酥在一起。”
魏襄说起这番打趣的话,周雪韶从宫中出来时,那般沉重的心情便也烟消云散。
周雪韶被他逗笑。
与魏襄玩闹一阵过后,心里舒坦了,周雪韶才告诉他宫里的事。
其实姜朝嘉没有做什么,但是周雪韶就是觉得观感很不好。大庭广众之下,姜朝嘉那样停留在她面前,这是什么意思?
周雪韶复又想到先帝对她与魏襄的赐婚,但是如今却被姜朝嘉压了下来,一个冬天快要过去,迟迟不曾有令他们旨意。
为此,周雪韶不免向魏襄说起忧心。
暖炉滚烫,房间渐渐升温,外面没有什么风。魏襄打开窗户的一角,身旁的周雪韶则枕在他的肩膀上,他们共同观望窗户外面的琼琼飞雪。
每年的雪其实都是这般盛大,似乎要将整座上京城埋没其中。
但是今年迎新的冬雪格外清新可人,在地面碎落的在空中飘散的,一切都是那么富有诗情画意。
或许一时之间,周雪韶还没有这样的感觉,但魏襄却是从一开始便知道,今年的这场雪会这样动人心弦,会在往后的每一年里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完全是因为在他身旁的人,是周雪韶。
而恰好,她在陪他看雪。
不只是看雪,哪怕看山看水,只要有周雪韶在,那定然和寻常很不一样。
魏襄心如明镜。
周雪韶一直站在他的肩头上,眼前飞雪缓缓落下,不过多久,周雪韶就入了眠。
临入梦乡之前,周雪韶恍恍惚惚听到魏襄说了一声:
“……他不敢。”
什么不敢?
是谁不敢。
“……”
这些周雪韶都一无所知,只待沉沉睡去后,她倒入了魏襄的怀抱.
云阳王世子与周国公长女的婚事,在步入新年后的春日时节,由皇帝亲自颁下婚书。
京中上下说起这桩婚事,那都要先提到前头的先帝。是先帝为他们二人赐婚,如今的皇帝则是奉承先帝之意,玉成此婚事。
也正是因为先帝点头,所以云阳王世子与周大姑娘不必遵循旧礼:“帝崩,不得嫁娶。”
姜朝嘉本想以此为借口驳回周雪韶和魏襄的婚事,没想到却被云阳王搬出先帝的金口玉言。
姜朝嘉不敢。
他不敢为了她,在朝中众臣眼里,口中落下一个不孝之名。
眼看事实已定,姜朝嘉不情不愿地在新的成婚诏书上按下了玺章。
当夜,皇帝病重。
贵妃想要独占宠,呵斥宫中其他妃嫔,独贵妃一人前往皇帝寝宫侍疾。
皇帝一连病了好些时日,直到周雪韶和魏襄成婚的那一天,姜朝嘉都尚在病中。
也是在这一日姜朝嘉醒了过来,一直侍奉在他身旁的贵妃,见他清醒,登时面露欢喜。
“陛下,您终于……”
“给朕穿衣,朕要去她的婚宴。”
可没想到贵妃一句问候的话尚没有说完,就听到皇帝这样说。
褚云姝一年几日为姜朝嘉劳心劳力,却在他清醒时被他视而不见。光是这一点,褚云姝就已经够恼火了,更不提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姜朝嘉还想着去参加周雪韶的婚宴。
这是在做什么?
褚云姝脸上勉强提起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陛下,身体不适就不要再多走动了,而且那婚宴,周大姑娘也未必就想要陛下前往,您何必要……”
“闭嘴!”褚云姝凉飕飕的话,正戳中他的下怀。
姜朝嘉浑身都在抖,不知是病还是恼羞成怒。
“朕是天子,朕要去哪里,何曾要你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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