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 第 51 章
◎“酥酥,过来。”◎
马车在深夜疾行。
周雪韶耳边一片嘈杂。
迷迷糊糊里, 她只觉自己正置身波涛云涌之上,浪起千重,让她一程受尽颠簸难平之意。
不知过了多久, 海面风平浪静, 风波平复, 周雪韶才觉得心底安稳。只是在危机途中得到的安稳,终不会长久, 平静地近乎诡异的氛围,压迫着睡梦中的周雪韶,让她被千万隐形丝线缠住, 陷入静谧泥潭, 不得脱身。
惊心之余,周雪韶从梦中醒来。
她缓缓睁开眼睫, 明亮的灯火在车厢内一角悬起,因着马车前行,而不断摇曳。那一晃一晃的烛光,映入周雪韶的眼帘, 她眨了眨眼, 意识彻底清明。
清醒过后,即是心慌意乱。
发现周围的陌生环境, 确定自己正身为一辆行驶中的马车内。周雪韶想要坐起身体向四周仔细查探, 甫一动身, 却发觉自己的肩膀正被一只手紧紧按住。
周雪韶动弹不得,与此同时意识到除她以外,在这间车厢里还有旁人。
“是……谁?”她惊疑出声。
余光扫到按住她肩膀的那只手。
宽大手掌, 修长指节, 指甲边缘修剪齐整, 以及微微拂过她侧脸的衣袖上绣有的一截勾曲连云纹。
一切都令周雪韶心觉熟稔。
外面,车轱辘一声一声传入,搅得她心慌意乱,尤其是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这人仍然不发一言之时,更让周雪韶神思恍惚。
他按着她的肩膀不让她起身,时间一久,因姿势不当的缘故,周雪韶觉得小腿往下一片酥麻,她咬咬牙,无法忍受。
方才想要出声,载着他们前行的马车却也在此时停住,而那只原先按住她肩膀的大手向上移动,一下子,捂住了她的唇。
“别出声。”青年声音轻和平静,却宛若向镜湖投以玉珠,一击即镜碎。
周雪韶听着这道熟悉的声音,只觉慌乱无措,此刻更是被对方掩住唇舌,周雪韶动也不得动、欲静却思绪缭乱。
与她惊慌相反,对方的态度始终平和。
他自然而然地撩起车厢内的一床,向上拉扯,最后覆盖在周雪韶的身上,使得周雪韶整个人都被这软褥包裹住,从外向里看,只见到有微微拱起的形状。
软褥盖在她的身体上,周雪韶本该觉得温暖舒适,但始终落在她嘴唇上透着凉意的手掌,却是一直在提醒她此时她正面对着怎样的困境。
马车外面传来声音。
“通行者何人?”夜间驻城关的小吏上前问道。
马车外头自有辇夫回复:“马车内是我家主人。”
小吏接过辇夫递来的家籍,“既是江都人士,何以到此?”
他皱了皱眉,审视这辆马车的辇夫。
辇夫赔笑道:“家中主人在外走商,现在江都家里要为主人说亲,这不,我家主人为安抚长者心切,快马加鞭从此处城关捷径返乡。”
驻城小吏勉强接受了辇夫的说辞,往前再走两步,准备揭开车帘一探究竟时,注意到后面还有一辆马车。
“这第二辆马车是做什么的?莫非还有人在此未报?”说话时,他已走过去。
辇夫也赶忙跟了上去,口中“哎哟”一声,“使不得。”接着低声说明:“那里面都是我家主人多年行商攒下的家财,是为迎亲之故才带回乡里去的。若大人要看,也只看一眼,不然小的们也不好向主家交代。”
驻城小吏被这一声“大人”叫得高兴了,笑了笑过后,在辇夫指引下随意往第二辆马车内瞥了几眼,果真如辇夫所言,只有成箱成箱的器具,再无其它。
既没有人,也就和上头的命令不符。
“好了,你们走吧。”小吏向前方伙伴招呼一下,很快给他们放行。
辇夫坐上马车。
临走时,却又听到那驻城小吏叫住他一声。
外头应对这些小吏的辇夫瞬间紧张起来,而马车内,周雪韶也感到他放在她唇瓣上的手更用力一些,将她捂得更紧。
也不知是软褥底下空气稀薄,还是他实在使劲的缘故,周雪韶隐隐感觉自己喘不上气,她挣扎一下,起了小动作。
可他却以为周雪韶是要趁着外面有人盘查,要出声呼救,不仅没有松开她,反倒用另一只手将她的两手抓住,让她整个人卧入他的身前,软褥一遮,更是什么都看不到了。
直到周雪韶咬了他的手,对方才松了一下手掌,而后——
“携带那么多金银回乡,路上可要好好从官道走,否则被歹人袭击,只能自吞苦头了。”
好在这小吏只是好心提醒,辇夫很快反应过来,向其道谢:“多谢大人。就是因为有像大人您一样尽心尽责的人物,才有如今这盛世,当真是朝之大幸啊。”
外头的小吏被这一言一语哄高兴了,乐呵呵地又笑一笑,“赶紧的快走吧。”大手一挥,连着两辆马车一起过关。
马车出城后,又飞速行驶一段路程。
周雪韶感到那人不再遮掩她的唇舌,于是大口喘气。过了一会,气息平稳,车厢内恢复了不久前的安静诡秘,周雪韶一副身躯下的心窍此刻怦怦跳个不停。
那人深夜携她于此,更要掩人耳目躲过城关防备,任凭她怎样单纯,都觉不会认为她现在正面临着的会是一件好事。
周雪韶想不通的事情太多。
而此刻她头脑更是无由头地胀胀的疼起来,许是因她维持倒着的姿势太久,所以身体才会不舒服。
周雪韶胆战心惊,动了下身体。
她一面使自己的身体离他离远,另一面小心观察他的反应,若有不妥,周雪韶也好有所应对。
不过他似乎没有要阻拦她的意思。
一会过后,周雪韶由原先侧躺在他身前的姿势变成坐起。在此过程中,稍有接触,但他们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正当她想要继续往别处去,离他越远越好时,已不酥麻的小腿方一用力,整个人便想在行动的车厢中起身。
谁知道周雪韶上一刻打定主意,下一刻就被人拦腰抱住。
“去哪里?”
青年音色依旧,不带分毫暖色,抱住她的双臂亦如寒铁铿锵,教周雪韶不得脱身。
周雪韶挣扎过,但在他面前却是无用功夫。她勉强镇定心神,她低着嗓音叫出那人名姓,“魏襄。”
他没有回应,只收紧手臂,抱得亲密,然后他听到她说:“魏襄,世子,小、小叔,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又要带我往哪去?现在又是哪一日,我与你兄长……”
“你还真当自己已是魏珩新妇?”他微沉的声音落到周雪韶耳边,有不尽凛然深意。
周雪韶胡乱避开,然而被他从身后环抱住整副身躯,纵然周雪韶有心躲避,又能躲去哪里?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今夕何夕,也不知道你我为何共处……”她向魏襄好言好语说道:“我一睁眼就是现在,之前发了什么,我一无所知。我又怎知道现在我究竟是不是魏珩的妻,我又到底该不该唤世子一声‘小叔’。这些,我都不知道。”
迷香摄人。
她对过去几天发生的事情不知情也是应该,可是她不该一朝清醒就认为自己已然嫁作他人妇,更不该理所当然的那般称唤他……
“我来告诉你。”魏襄慢条斯理地开口,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另一边周雪韶没有急切听他说起来龙去脉,她问他,“能否先松开我?”
从睡在他怀中到现在坐在他腿上,这个姿势太过危险,也有太多不应当。让周雪韶心中难安,更觉有深渊于前,令她陷入如履如冰之境地。
她其实心里清楚,以她现在与魏襄的近距离还有先前一晃而过的种种,完全可以将自己目前处境一切往深恶想去。但是如果真是那样,那么便是极致的不可回转,也即代表周雪韶根本无法破局而出。
——她不想让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了希望,所以她想听他讲明因果,理清头绪,好确认她的真实处境。
可是魏襄还没有开始诉说前事,就告诉她,“松开你?不可能。”
他甚至将她往上抱了抱,让她与他相亲相近,只隔几重衣衫,便是肌肤之亲。
这让周雪韶寻求转机的心情更糟糕。
“为、为什么……”她心中生怯,但又不得不这样问出来。
魏襄靠着她,一点反应都没有,先前口头应允她告诉她来龙去脉的事,也似乎改了主意。
从周雪韶的视角,根本望不见他脸上是怎样的神情,以至于魏襄一声不吭时,对她来说是一种煎熬。
“魏襄……”
周雪韶又叫他一声,迷茫且迫切,无辜又惊疑。
他完完全全明白她骨子里的惊惧之意,魏襄冷不丁笑了一声,只是他们之间的处境没有因此冰澌溶泄。
他双手向下环绕,扣紧她的腰肢,一声嘤咛从她唇边溢出。魏襄一字一句地纠正她,“那时候,你唤我夫君。”
仅这一句,让周雪韶一颗心落入最深处的寒潭。
夫君。
那是何时?
分明是当初一句戏言。
可是如今,魏襄耿耿于怀,而周雪韶自己却也将那当年旧事记得清楚。
他们谁都没有忘记。
即便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生裂痕,即便他们之间的身份不可逾越,彼此却还是没有忘怀那旧年之事。
一声,“夫君”。
这二字,是他一直记在心里。
周雪韶一时惊颤。
此时此刻,已无需再多话语,她也能辨出魏襄待她心意究竟如何。
“来,再叫一声。”魏襄心情却与她此时恰恰相反,貌似愉悦地邀请她再如当初那样唤他“夫君”。
“不、不该如此……”周雪韶心绪混乱,潦草应答。
“什么是应该,什么是不该?”魏襄态度恣肆,在她耳边问这一声,“莫不成在你眼里、心中,向来都只有魏珩一人可以,而我却是不能?”
魏襄字字铿锵,逐渐凛然,若有霜尘云雾缭绕。
他抱紧身躯微微发颤的她,双唇紧紧依靠在她耳畔处,声音潮湿,“酥酥,你来告诉我,究竟谁才配担起你的这声‘夫君’?”
旧日事与今朝婚约本不能混为一谈,他根本是在胡搅蛮缠!但这话却不能同魏襄直言。
周雪韶心里忐忑,“世子,你先放开我,有什么话,我们都可以再说。”
“为何对我的话避而不谈,又为何不管我叫‘夫君’了?”魏襄对她提出的请求置若罔闻,在她惊慌无措之际,魏襄了然似的,轻笑,“酥酥,怕我?”
周雪韶不敢出声,在魏襄看来即代表默认。
他没有起分毫愠念。
静静凝视她发白的侧脸,魏襄轻了声音说话,却重了力度强行抚上她的脸颊,“好凉。”
悠长的一声在车厢内消散不去。
周雪韶因他的触碰而呼吸颤动,身心乱作一片,她没有回应。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魏襄好心说道:“我来暖暖酥酥的脸。”
紧接着,魏襄不由分说就往他胸膛按下她的头。柔顺的乌发一缕一缕缠绕在他的手指上,周雪韶被迫与他贴近,她的唇几乎贴近他的交叠的衣领。
他不断抚摸她的头发,手指再从脖颈后方一路下滑,抚过她的后背。
“魏、魏襄!”隐秘的酥软的之意袭来,周雪韶出声阻拦已是来不及,“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说我想做什么?”魏襄不答反问。
周雪韶欲说无言。
“我想不到。”她只得坦诚相告。
“你那么聪明的人,怎会想不到?嗯?无非是因为在这里的人是我,而不愿去想罢了。”魏襄淡淡笑道,倘若他不曾迫使周雪韶伏卧在他怀中,此刻他们二人倒真如神仙眷侣。
周雪韶说不出辩驳魏襄的话,她摇了摇头,在魏襄胸膛前这般,倒像是在向撒娇气。
“乖。”魏襄好似是软了心意,说话的语气也松软许多,“我怎会对你做什么。不过是,想教你与我白首偕老。”
话音落下,周雪韶不觉感动,只觉心沉,不尽的寒意上涌,如阴冷潮水充斥她的胸口,随时要溢出错乱的情绪。
“白首偕老,你愿意么?”更要命的是,魏襄将那祝愿抛给她。
周雪韶紧锁眉目。
错了错了,一切都错了。
他明明早就与她诉通心思,他是云阳王世子,她是世子兄长的未来新妇。往日种种,如雾如露,如过眼烟云。他说过他不会以从前事胁迫她,也说过他尊她重她,甚至心甘情愿唤过她“嫂嫂”。
可现在,他却问未来兄嫂愿不愿与他白首偕老——一如当初浓情蜜意时,他待她情衷。
原来魏襄从未改变。
是他骗了她,让她以为他可以放手、放过她。
“我不愿。”即便知道她的真心话会刺激魏襄,可周雪韶还是要说。
听了她迟来的回复,他近乎失神,也给了她从他身前脱身的机会。
周雪韶使劲挣脱魏襄环住她的手臂,她站不稳,跌坐在一旁,抬头仰望魏襄。
“我不管你现在对我还有怎样的心思,你要乘着这辆马车去哪,我也不在意。但是现在,请你将我送回去,不、你只要放下我就好,我自己回去。”周雪韶气息不稳地说出这话,发鬟早已松散,顺着她的肩膀垂了一地。
温软一时离身,魏襄方才从短暂的怅惘里回过神。
他没有着急将她重新揽入怀中,她说的话,他也都听到了。
正式的四目相对,魏襄能望清她脸上的全部表情,淡淡吐字,“你就这样想回到魏珩身边?”
周雪韶颌首,“我有太多一定要回去的理由,魏珩只是其一。”
她不仅没有做出辩解,反倒真的将魏珩当作她回去的理由,哪怕是“其一”,都足够令魏襄失措。
“国公府、你在外头的铺子,还有与魏珩的婚事。”他慢慢悠悠梳理起周雪韶要回去的原因,目光垂落在她的面颊上,“还有么?”
周雪韶愣了下,摇头说没有。魏襄分明懂得她的心思,却不肯让她回去,周雪韶又急又恼,百般不解,却也心生怯懦。
是的,她怕。
怕魏襄一如当年,对她情深未改,更怕他举一场滔天大火,毁了所有。
周雪韶面色愈白。
魏襄端坐着,观望她好一会,伸手抬起她的下颚,他的唇边依然轻轻笑着。
一如那时,他说自己只把她当作是未来兄嫂。
而现在和那时一样虚假。
“在我这里,你找不到要留下的理由,是么?”魏襄问她。
指腹抵住她的下巴,魏襄注视着她,见她没有半分迟疑地点了头,魏襄心底最后一丝不忍散去。
他笑了。
“我懂了。”魏襄说。
周雪韶不知道他到底明白什么,但是见他神情宛若寻常,她以为魏襄不会再极端行事。
她把一切想的都很好,即便现在知道魏襄对她心意难消,周雪韶想的也还是让他们各自冷静下来再好好谈谈。
但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不会如她所愿一般轻易结束。
譬如此时,马车一路南下,好似永不停歇。
周雪韶在度过一分又一寸的时间后,明白了魏襄没有说出口的决绝意图。
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最终魏襄垂眼望她,向她伸出手,“地板很冷,可我这里正暖着,你要来么?”
虽是在询问她的意思,但其实已不由周雪韶在这小事上抉择,魏襄几乎话音刚落,就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一抬手的功夫,正正好好落入他的怀中。
“……你带我离开,他们都知道吗?”沉默良久,周雪韶问道。
“周国公府的大姑娘成婚前一日失踪,这样大的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魏襄顺着她的意思告诉了她答案,不过很快,他又说道:“想着魏珩来找你?”
轻而易举地戳穿周雪韶的真实意图,魏襄瞥着她,发觉她根本没在看他。
一只手从她脖子后方绕出,扶正了周雪韶的脸,让她好亲眼瞧着他说起,“谁都不会来找你。”
魏襄与她靠得近,语声更是亲密,可他话中一字字,却让周雪韶犹疑再三,而后惶恐不安,怕他又扯谎,更怕他说了真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周雪韶质疑。
“字面意思。”他答。
周雪韶没有信他。
若是家里人知道她不见了,一定会寻踪探迹过来找到她。就算是魏珩,也该为着他们之间的一纸婚约而过来寻她。
绝不可能是魏襄说的那样,谁都不会来找她。总有人,会找到她。
她坚信。
但看着魏襄何其淡定、运筹帷幄的神情姿态,周雪韶开始不相信。
“为什么?你都做了什么?魏襄。世子……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她语无伦次。
周雪韶慌乱至极,她想不通的事情太多,最后归结到魏襄身上,她还是不明白他究竟使弄了怎样的手段,才谋得今日局面。
魏襄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握住她冰冷的双手,“我说过,你该唤我,夫君。”
错乱的情绪翻涌,周雪韶听不清魏襄说了什么,她难受得倚靠在他肩上,魏襄心心念念的那句“夫君”,她最后都没有说出口。
魏襄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后背,慢慢拍上一拍,似有哄意,“睡一觉就好了。”
说话间,他已重新为她盖上那床软褥,过了一会,魏襄眸光注意到褥子后面绣有的一对碧彩鸳鸯,他没有喜上眉梢,只将睡着的她抱得更紧一些。
马车穿过黑夜一路前行,车上唯有一盏明灯似是要穿透无限阴霾。
……
周雪韶在一个小雨天里醒来。
一睁眼,青色床帘入目。
多么熟悉的花纹材质,和她闺房之内所着完全一致。
思绪迟钝片刻,周雪韶才反应过来。她当即起身,也就是这样她看到了自己睡觉的房间内的所有布局——
花瓶摆设,帘幕垂珠。虽稍有不同,但大抵与家中布置无二。
周雪韶心生恍惚。
而后下一刻就是奔向房门之外,确定这里是哪里、先前所见的魏襄又在何处。
天上小雨弥漫,院中空无一人。
周雪韶顺手提带起门前雨具,撑伞走到院门前,每走一步她都多一份安心,只因为这处庭院所有、乃至一草一木都与她的六出院别无二差。
这时,再回想先前马车上的一切,大抵只是梦一场罢了。
毕竟魏襄怎么可能会在她成婚前一日带她出逃?他怎么能、又凭什么这样做。完全没有道理。
就这样反复思量后,周雪韶逐渐心安。
撑伞继续往前走,余光扫见院墙下的一座秋千,她顿生疑惑。
在她的六出院中何时有过这样的秋千?是她旧时命人做的,还是婢女贪玩偷偷架起的?
站在远处看着细雨缓慢打在院墙旁边的秋千椅上,周雪韶心中隐隐再生不妙,几乎未经思考,她动身上前,想要仔细辨认那处秋千。
步子迈得大了,行步之间,周雪韶感到脚踝一痛。
她低头拉起裙摆一看,发现自己的脚上不知何时竟然多出一条红绳。
这鲜红的颜色将她肤色称得白净如雪,只是红绳缚住她的脚踝,稍紧一些,就磨搓起她脚踝处的皮肤,既来历不明,也很不舒服。
周雪韶弯腰,准备解下这段可疑的红绳,可是却被不远处传来的一声叫停。
那声音穿过绵密无穷的雨丝落入周雪韶的耳中,她撑伞回首一望,雨珠从眼前滑落之际,蓦然见到廊道下方的俊美青年,周雪韶彻底愣住。
而后许久,她才分辨出先前魏襄说的是——
“酥酥,过来。”
52 ? 第 52 章
◎不相信她◎
雨丝交织, 绵绵密密在她眼前轻柔飘落。周雪韶稍一抬伞,就望见廊道上的青年向她走来。
她不去,他便冒雨至此。
带着强势冷冽的气息匆匆闯入她的伞下, 周雪韶眼睫微颤, 险些要握不住她手中伞柄。
魏襄似有觉察, 一只手很快覆上她的手背,帮着她撑起雨具。
“外面天冷, 回去。”说着话,他就要带她往廊道下走。
只是周雪韶未动。
既是因为脚踝处被异物缠住,也是因为面前的人是魏襄, 是将她掳到此地的人, 周雪韶不肯同魏襄离去。
“这里,到底是哪儿?”她问。
在确定这里终不是周国公府, 不是她的家之后,周雪韶不必仔细观察,也能发现此处庭院和真正的六出院之间的差异。
庭中绿木的土壤过分松软、屋檐下垂着的一方流苏太长太新,再就是墙角旁边那个她从未建起过的秋千椅……
“什么是哪里?”魏襄向四周掠过一眼后, 回眸望她, “这不就是周大姑娘住惯了的‘六出院’么?”
——才不是。
周雪韶摇头。但魏襄却仿若未见,也不准备为她解答, 拉住她的手, 就要将她带出这场逐渐盛大的落雨中。
她不肯。
魏襄注视着她, 然后松开了握住她的手,周雪韶以为这就要结束,哪里想到不过须臾之间, 魏襄回身将她拦腰抱起。
她一下子腾空, 心中紧张, 手里更是一松,瞬息之时雨伞从她手心滑落。
头顶再无遮蔽物,绵密雨丝坠落,可周雪韶却没有感受到那属于雨水沁凉的气息。
再睁眼,魏襄用宽大衣袖掩住她的脸,将她每一寸发丝都通通遮住。
周雪韶不自觉地抓紧了就近的衣裳,那恰是魏襄的衣领处,“放我下来。”
魏襄没有立即理会。
等他走到遮蔽物底下,找了一处干燥地方放下了周雪韶。
她的手指紧了又松。
魏襄垂眼瞥过自己的衣领,什么都没有说。
他又牵起她的手,想要带她走进室内,可周雪韶偏偏固执得很,一步都不肯动。
“你是要我像方才那样才愿意吗?”魏襄也不气恼,望着她,面上露笑,“怎么往先没有发现酥酥是这样黏人可爱。”
他曲解她的意思,将她无声的反抗拟作寻常恋人相处时的甜蜜欢愉。
周雪韶无措,更无言以对。而明知如此,她却还是为这羞红面颊。
“我没有……”半晌间,她只能予以魏襄这样不成调的回复。
魏襄轻笑。
不过见她实在为难的模样,他很快意识到了什么。魏襄弯腰,蹲下身体,揭开了她垂下的衣裙。
微微透凉的手指落在她小腿处的皮肤上,周雪韶不好躲避,就被魏襄一整个握住了脚踝。
他的动作很轻,可周雪韶却着实为此感到紧张。目光低垂,从她的视角只能瞧见魏襄低头俯身的动作。
她看到他的修长指节在她脚踝处的那段红绳上抚了又抚,而后魏襄抬首望向她,“不舒服?”
魏襄的指腹贴紧她的皮肤,带给周雪韶不一样的感觉。
她点头,“解、解开。”
这回,魏襄倒是顺从听取她的话,低眸耐心,一点一点将这根红绳抽出。
他为她系上时,她正眠着,自然毫无察觉。等她醒来,他故意放纵她在外,自己则藏在暗处见她舒展容颜。他若不问她这一句“舒不舒服”,恐怕以现在周雪韶对他的态度是绝不乐意向他提起。
红绳从她脚踝处离开,却留下一圈稍红的痕迹。
魏襄握住她脚腕的手也不敢用力,怕捏疼她。红绳早被取走,他却仍然蹲在她面前,对着她小腿以下观望许久。
见此情形,周雪韶只觉身心煎熬。
她想抽回落在魏襄掌心的脚踝,但她才有动作,就被魏襄制住。
他撩开眼皮望向周雪韶,然后就这样与她对视着掀入她的裙底,眼见她面上神情愈加多变,魏襄在她惊慌之际停手。
“做、做什么……”她自己不知道,她现在说话的声音都在发虚。
廊道之外雨声骤然猛烈。
伴随着那倾泻而下的雨水一起落下的还有魏襄的吻,轻轻的一触,余下温柔,尽皆埋没在她裙摆之下。她看他俯首,也见他最后对着她脚腕上的一圈红痕呵气。
“吹一吹,就不疼了。”魏襄貌似认真讲出这话,一时间,周雪韶只觉得他是在蒙哄她。
雨声入耳,更有甚者飞溅其下,打湿了她的裙摆。
魏襄起身,重新牵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指一寸一寸掰开,直至与她十指相扣。
“去里面。”魏襄一边说,一边推开房门往里走去。
不论是因为魏襄牵着她,还是因为雨落得太大,周雪韶都不得不动身。
她走在魏襄身后。
这个时候,她仍在因为他先前那样贸然亲近的举止而心惊。
他怎么能那样……肆无忌惮。
周雪韶敛着不知所措的情绪走进室内,只是待她迈步越过门槛后,走在前面的魏襄停步。
他回过身,向她望了望,而后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伸出一手合上了房门。
阴晦的天光、嘈杂的雨声,一应被魏襄拒之门外,让周雪韶心头怯意泛滥到极致的,是后来魏襄将她推到了紧闭的房门背后。
他手中掌着她的腰,另一手环住她的后背,就这样抵靠在房门处。
贴近门口,周雪韶尤能听到外头的零碎雨落,但是相比之下,此时更为凌乱的应是她的心才对。
她不敢看魏襄此刻神情,低眸垂首,只道:“你离我太近。”
魏襄闻言,轻轻笑道:“其实还可以更近一步,只是我不愿在这时候罢了。”
对于魏襄话中所言深意,周雪韶已无暇深究,只因他的一只手缠住她垂在身前的一缕乌发把玩,而后捻着这缕乌发挑逗起她的眉眼。
周雪韶只觉有细碎痒意沾染在眉目之间,她想呵止他这种似是玩闹又似有其它意图的行为,但是以她如今能做的抵御手段,根本无法阻止玩心大起的魏襄。
“够了、够了。”周雪韶连连叫停魏襄,可对方却好似未闻。
“好香。”他忽然抒发出这一声感叹,手指指缝间挽住她更多的乌发,“这里香。”
接着与她贴近面颊,呼吸交缠,周雪韶更为紧张,而魏襄在轻轻嗅过气息后,说:“这里也香。”
他没有说清楚,周雪韶当然不知道他指的是哪处。
不过这也并非当务之急,周雪韶忍了忍,索性当作不曾受过他的挑逗。
待魏襄玩心褪去,松开她的乌发,掌下也不再抚过她的肌肤。身体被魏襄松开,周雪韶终于可以喘上一口气。
魏襄慢步走到圆月窗前。
周雪韶虽有迟疑,但还是往他身旁走去。
“世子。”甫一出声,魏襄回眸瞥她一眼,周雪韶知他心有不快,换了个称呼,“魏襄……”
但他仍不满意。
在这件事情上,恐怕唯剩那极亲昵的二字才能令他得成心意。只是,所谓“夫君”,周雪韶却万万不能再像旧日一般坦而称唤。
“昭之。你就让我回去吧。”周雪韶低低垂目,所尽之词依然诚恳,“我不是为了魏珩,只是上京城内有我的家族,有的好友,我不能就这样不了了之地被你带走。”
魏襄沉默片刻,道:“我若放你回去,让你与你的亲缘好友讲清楚,你还会和我离开吗?”
闻言,周雪韶哑然。
若他没有胁她而去,现在她早成了他兄长的妻,周雪韶怎么可能还会与他离开?
她不说话,答案也不言而喻。
魏襄侧过面庞注视着她,“怎么到现在你还不懂么?我只想要你与我在一起。若你当真心甘情愿,我又怎会走这一步。”
一早就预料到的结果,魏襄并无失落之态,只是她到了现今这个地步仍想请他放开她。
天真呐。
既已入局,身缚千重缠丝,如何脱身?
“不要再去想上京里面的人或事了。”见她郁郁寡欢,魏襄上前柔声劝慰,不过却是无用。
周雪韶皱皱眉,“你要我如何不去想……”
“要想,也只能想着我。只准你想我、念我一人。”魏襄语出放肆。
周雪韶无法正视魏襄说的这些话。他说这话时,是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
她摇头,“你这样做有违情理。”周雪韶实话实说。
便是这一句轻声吐露,让魏襄面上如覆霜雪,“人都能有私念,偏我不得有,就因为你是我兄长的未婚之妻?”
周雪韶依然摇头。
她不是这个意思,私欲如何,仅自己知晓,但是魏襄不该尽情挥霍一己之私,把她困在他身边。
“若论情,你敢说当初你我不是两情相悦?”魏襄向她走近一步,咄咄逼人。
这一点,周雪韶不敢不认。她不认,他也会想尽办法让她回忆起旧时与他元洲时的种种欢愉经历。
见她无言以对,魏襄再说:“你想与我论理,那我今日便告诉你,当日我为了得到你,曾向魏珩施压。”
说到这里,魏襄顿了下,笑道:“你以为让一纸定婚契成而废,在我这里是什么难事么?”
“你以为,你与魏珩定下婚期、穿起婚服走一场婚宴,就能成为真夫妻?婚书无印,不得以成命。我不点头,司礼监怎么敢在婚书上的落下印章。”
“有情在先,无理在后。”魏襄定定看着她,“来,酥酥,你现在告诉我,我与你之间,究竟有几分情理值得你见我如见凶煞?”
魏襄说的种种,对周雪韶来说一应皆是未知。
“魏珩从没提过婚书的事……”她第一反应,就是不信,“若是司礼监未落成章,有这样荒谬的事,魏珩怎么会让婚事如期?”
“这个问题,你该留着去问魏珩。”魏襄见她反应,扯了下唇角,“不过想来,你也不会再见到他。”
周雪韶错愕。
她不敢问他是什么意思,只怕魏襄说起一句要将她永远困住。
“昭之……”周雪韶心中忧切,“就算是你说的那样,可你也不能留我在此,这种事情、你怎能做出这种事……”
她试图让魏襄理解她现在既惊慌又焦灼的心情,但魏襄从始至终静静听取,在最后的时候无甚反应地轻笑。
“好了。不要再想这件事。现在你只需知道,你只能与我在一起,除了我身边,酥酥哪也去不了。”说话时,魏襄挥手揽过她的身子,手臂禁锢住她,姿态亲密,仿若是一对调情的恋人。
“外面的雨水越来越大。”魏襄近距离地凝望她,“酥酥不是最爱下雨天么?怎地,现在不喜欢了?”
周雪韶心中愈加凄惶。
他记住她闺阁模样,并且照着那建了一处一模一样的。
也记得她最觉得舒心的天气,将她带到窗前一起静听雨声。
但却在她说她不愿意留下时,没有半分犹豫地剥夺了她的选择。
她哪也去不了……
她只能留在他的身侧……
魏襄到底是怀揣怎样的态度说出这话?他是打算终此一生,就这样一辈子囚困她,以填平他心中欲壑?
周雪韶完全茫然心焦。
偏偏魏襄不管不顾,他在圆月窗前地罗汉榻上抱住周雪韶,在她耳边仿照外面雨水滑落的碎响哼出曲调。
不是天籁,但也不难听。
可是魏襄问她。她只保持沉默。
他没有为此显露不悦,反而哄着伏在怀中的她,“是不是累了?我抱着你,就这样睡去,好不好?”
周雪韶摇了摇头,继而又听魏襄说起,“没关系,这里不会有人来打扰。”
他一边说话,一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不知过了多久,魏襄听到她逐渐平稳的呼吸。
雨声碎碎如珠玉,在窗外倾倾洒洒。多么和谐安逸的雨天午后,让他生出琴瑟在御的欣悦之感。
给她披上他的外衣后,魏襄也沉沉闭上眼。
想要逃跑的念头始终萦绕在她脑海里,可是魏襄一直不离去,导致周雪韶心中忐忑。
静默许久,天地只听闻雨泣。
周雪韶侧脸躺在魏襄身前,不知不觉中,耳边竟然分外清晰地听见来自他的心跳。
一声一声,是那样的沉稳。
周雪韶心中一动,她小心拂开魏襄放在她耳畔处的手指。抬眸望向魏襄,入目即是他阖眸的模样。
周雪韶窃喜,也接下来的行动开始紧张。她的视线始终放在魏襄身上,尽量不使他发觉地离开这处罗汉榻。
她动作缓慢。
终于从魏襄身前离去时,却感到肩头一凉。周雪韶望向地面,原来是魏襄临睡前为她披覆的外衣落在她的脚前。
周雪韶心情复杂,最终捡起这件外衣,小心盖在了魏襄身前。
在这瞬息之时,周雪韶清楚地见到魏襄侧过身,正面对她。她慌乱不已,心口噔噔跳动,只怕魏襄发觉她逃跑的意图。
但几息过后,周雪韶发现魏襄只是梦中变换了个姿势,并没有要清醒之意。
她逐渐定心。
很快,周雪韶提起一旁被魏襄褪下的鞋袜,赤着脚,轻又轻地离开室内。
她一心只在如何把脚步放轻,当然不会注意到在她背过身的一刹,旋即睁开眼眸的魏襄。
他静静注视她的一切。
……
走出房门。
周雪韶一点犹豫也没有就往“六出院”的正门走去。
此处果真和周国公府中她的六出院一模一样,周雪韶走在其中,只觉路途熟稔,却不知魏襄花费了多少心思才为她翻建而成这座“囚笼”。
魏襄仍留在先前的屋内。
想到这里,越走越远的她,也越走越快,若有生出双翼,没人比她更急切离开这方小院。
走廊上只有她行步匆匆传出的脚步声,尤比廊外雨声缭乱。
行到出口处,周雪韶眼前一亮,手中也无雨具就要闯入这场大雨。可向前那一步终没有迈出,她被人拉住手腕,雨水洒落在她裙摆、鞋面上,周雪韶回身一眼,见到本该在别处眠着的他。
“又想去哪?”魏襄动了动唇,吐字轻和,却如盛雨一般有说不尽的寒凉之意。
周雪韶早觉气温冰凉,而魏襄的出现更教她身体冷寒一片。
她不是想不到,先前魏襄是故意留出空隙放她出逃,但周雪韶还是这样做了。机会是真是假尚不明朗,却是只这一次,周雪韶留意又心动,本在常理之中。
虽已有设想,可真正等到自己重新被魏襄捉住的这一刻来临,周雪韶的一颗心仍是不受控制地跳个不停。
“真冷啊。”魏襄顺着她的手臂向上触碰她的肩膀、后背,发出若有深意的悠长感叹。
周雪韶不敢言语。
紧接着就感受到魏襄对她的不满,他将她往他身前一拽,明明没有很用力,可周雪韶就是撞到了他的肩膀,光洁的额头很快泛红。
回想先前,魏襄又吹又哄。现在却是不见他有分毫举措,“疼吗?”
周雪韶下意识地点头。
“疼就对了。”他说,“吃到教训不敢再做,总好过日后受到更大的苦头。”
魏襄话中什么样的苦头,她不知道。但是周雪韶分明清楚在她出逃被抓后,现在魏襄的情绪很不对劲。
暴雨厉声而至。
魏襄再没说什么,只把她往前带去,不是要回原来的房间。他不说话,周雪韶更不知情他要往哪去、会在哪停下。
可这条路越走越熟悉。
若这座院子当真是按照她的六出院翻建而成,那么魏襄要带她去的地方分明是——
“我无需沐浴。”周雪韶着急阻拦魏襄,但对方却无停留之意。
“天气阴冷,我心忧你身体受寒。”魏襄字字是为她着想。
周雪韶愁眉未展,“我……”
“不需要你来操心。”魏襄走到盥室前,顿了下脚步,他回头望她,轻描淡写:“这些小事,有我就好。”
正是因为只有魏襄,周雪韶才觉不妙。
临近盥室前,周雪韶执意不肯迈入一步,过了许久,魏襄妥协,“我只在外。”
他设计过她,她不信。
“你在外头太久,若真受寒,病倒的也只会是你。”魏襄不急不缓开口:“更何况到那时,你觉得你还会有现在这样的心力出逃么?”
他说的没错,哪怕他一定另有所图。
寒意顺着脚底蔓延而上,周雪韶走进盥室,内里暖雾缭绕,她关上门之前提醒魏襄别忘记自己说过的话。
他笑,不知作何解。
盥室内,一应所需都准备妥当,周雪韶特意见了外面衣架上摆放的一套女子成衣——她担心魏襄会借送衣裳的理由进来。
如今确定一样不缺,他再没借口。
水温偏高,周雪韶探入一只脚,停歇许久才将整个身子都沉没进去。
无尽的温柔绵绵缠绕住她的身躯,受温暖之意笼罩,周雪韶才在长久与魏襄对峙的状态里,感到为剩不多的身心愉悦。
似有似无的水声落下,周雪韶分辨不出是盥室之内的还是盥室之外那场大雨。但极其轻细的一声,“吱呀——”
几乎要隐入水声的开门声传入她的耳中,周雪韶已被热潮浸得红润的面颊微微变化,而后不出意外地在屏风后望见魏襄向里面走来的身影。
“你怎么……”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魏襄自外向内打探的目光已落到她身上。
“太久了。”他潦草一言,算是对她的解释。
然而周雪韶却不信服他这理由,“那你现在出去。”她盯着魏襄。
魏襄不仅没有离开,反而更向前一步,在靠近她时,他蹲下身体,与周雪韶平直而视。
“总是担心你会趁着这时间再做出别的动作。”魏襄笑眼看她,“万一,若是万一真被你寻到机会离开这里,酥酥要我一个人怎么办?”
她没信过他,他也不相信她。
周雪韶抿唇。
“不会。”似乎是为了让魏襄赶快离开,也许是她真念头,总之周雪韶说:“若我再要离开,也会寻个好天气,今日雨怕是不会停了。”
她说完话,他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耐不住魏襄灼热的眸光,周雪韶紧绷着声音催促他,“现在可以出去了吗?”
魏襄望着她洁净的双肩,低声提出:“唤我一声‘昭之’。”
她不知道他要怎般,但还是顺着魏襄的意思,轻声,“昭之。”
也许是暖雾迷人眼,在这顷刻,她觉得魏襄面上神情是何等清明,仿若往先、眼前,对她步步逼迫的人不是他一般。
周雪韶眨了眨眼,有一瞬的恍惚。
而魏襄就在这短暂静默里,扶起她的脸,在她确认他的下一步之前,魏襄低头轻吻。
53 ? 第 53 章
◎孟浪◎
云烟水汽缠腻在魏襄的指缝间, 一吻过后,她的双眸也已含入袅袅雾色。
魏襄注视着呆愣的她,隔着一重轻渺水雾, 他落下一声轻笑, “只是突然很想、很想很想, 这样做。”
因为心想,所以也就做了。没有特定的缘由, 他望着她,只稍一眼,就令他心意酥动。
再说, 她也没有推开他, 不是么?
周雪韶面色白了又红,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唇上滚烫。那是独属于魏襄的温度, 也是她心思摇曳的证明。
过了一会,魏襄起身离开。
周雪韶下意识地护住自己身前,避免魏襄从他的视角看到不该看去的,这防范的姿态却又惹魏襄一笑。
不过他没有再说挑逗她的话, 将衣架上的女子成衣取下摆放到她面前后, 魏襄离开了盥室。
见他身影缓慢消失在相隔的一扇屏风之后,周雪韶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从不那么温热的浴水中起身, 覆衣而出。
……
雨天不长久。
黑云散去, 雨水消散。
周雪韶日日夜夜无所事事,记不得这是她待在这处伪作“六出院”中的第几日。
与魏襄相处,不是上前拥抱, 就是近距离地观摩对方容颜。长久亲热, 周雪韶从最初的排斥, 到后来心思疲软,随他去了。
她也曾借着亲近时刻,向他说起离开之意。但魏襄每每听闻此言,都沉了表情,而后像是怕她出逃一般,愈加限制她的行动。
久而久之,周雪韶只敢在心中惦念一二,而不再在口头提及此事。
这日天晴。
魏襄坐在琴案前听她婉婉弹奏。
本是欢喜乐,从周雪韶的指尖溢出却无欢喜调。勉强奏罢,周雪韶捏了捏手指,稍有酸痛之意。
“不弹了。”她看了眼魏襄。
魏襄颌首,继而抬首望向窗外明媚天际,春深引雀归。
“酥酥上回是不是说,要趁着好天气离开我这里?”魏襄回头看着她,若有所想。
周雪韶面露难色。
她没有回应魏襄,自顾自地收起案上的一张好琴后,坐到一旁观赏屋外花林间,鸟逐蝶飞的景象。
见她闷闷不乐,魏襄走到她身旁,问:“想出去?”
周雪韶点了点头。
魏襄抬手扶正她的脸,教她正视他,“你说句好听的,我带你去外面。”
看似合理,但魏襄所谓好听的那二字在周雪韶这里,却是难以启齿。
她看了看他,最终保持沉默。
魏襄也自觉以此逗弄她没什么乐趣,笑了一声,舒展身体的同时,也将周雪韶从座位上拽起身。
“外头晴好,我想出去,你就当是陪着我。”说着话,魏襄牵住她的手,在她前方走去。
日光明媚。
盈盈若水照亮院中的每一角落,鲜妍开放的花、郁郁葱葱的树木草叶,周雪韶触目之间,只觉久经禁锢的身躯,在此间天地得到解放。
不知不觉间,周雪韶顿住脚步,而说要散心的魏襄在注意到她驻足后,也没有强行拖拽她离开。
他站在周雪韶身边不远处,静静望着她此时模样。静谧中,又足够使人舒心宽和。
周雪韶沉浸在久违的温和暖意里,再回过神时,就撞入魏襄深深凝视她的眼眸中。
目光相接,她的心慢一拍,某个角落也因之缓慢坍陷。
周雪韶心慌意乱地撇下魏襄牵住她的手,她一股脑地往前走,没管身后的魏襄如何。
只是走着走着,却走到院中远处。
清楚看到院墙旁边的那架秋千椅,周雪韶停住脚步,目光落在那上面许久。
她想起来了。
这只秋千,是魏襄为她架起的。
遥远的回忆,如绵绵丝线慢慢从过往故事中抽出。那个时候,他还只是魏襄,周雪韶坐在这秋千椅上也仍然欢乐。
如今再瞧见,物是人非。
“不去坐一坐?”这时候,魏襄从身后走出。
周雪韶想说“不用了”,但她见到魏襄向前而去的背影,想起来另一件事情,周雪韶默然跟随。
魏襄瞥见她走过来,示意她一下,周雪韶便好端端坐在了秋千椅上。
“高不高?”魏襄在她身后推了一把,秋千随之荡起。
周雪韶抓着两边把手,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无甚反应。好在魏襄只站在她背后,自然也瞧不见她深思熟虑的模样。
魏襄推着她,过了好一会才有停下的意思,他走到秋千旁边,阴影落下,笼罩住周雪韶整个人,她还没有意识到他的到来,直至被魏襄捧起脸来。
“还是不高兴?”魏襄怎么会觉察不出她的情绪。
周雪韶眉目微动,为着自己的盘算,她摇了摇头,告诉魏襄,“没有。”但魏襄却是不相信。
他面上露笑,于天光下轻盈若风。
“昭之。我想问你一件事。”周雪韶怀揣忐忑说出这话。
魏襄早有预料,他颌首,耐心等待周雪韶的提问。
“这里,是不是你在元洲的宅子?”周雪韶问道。她目不转睛地望向魏襄,想从他脸上神情确认她所想是真。
“怎么会这样想?”魏襄轻轻一笑,避而不谈,“我们如今在哪里,又何须酥酥在意。难不成,到了现在,酥酥还想着要离开?……是这样?”
他对这总是极敏感。
也正如此,周雪韶定心,大抵确定了她此时置身之处,就是当初与魏襄逢面的元洲城。
这只秋千,便是最好的证明。
不过这份心思只在周雪韶心中想过,她没有再与魏襄就此事而辩驳。
既然是元洲,那她则会多出一份心安——周雪韶不信魏襄能终日长久地将她看护,早晚有一天,她会找到机会向外面求救。
元洲有裴氏在,若知她下落,裴氏不会对她不管不问。而在她获救之前,周雪韶只需要静心等待这一时机到来即可。
魏襄的手很快落下,掌在她握紧秋千把手的手上。
“觉得熟悉?”魏襄在她耳边轻声。
他那温热吐息,周雪韶至今仍没能熟悉,每每落下,必然在她耳根子、耳后脖颈处惹起一片潮湿酥麻。
周雪韶匆忙避开。
“此间一草一木,皆是我仿照你在家时居住的地方所建。”魏襄笑音犹在,但却收紧手指,愈加握紧她的手,“除了这处秋千。”
他一面注视着周雪韶稍有变换的神情,一面开口继续问道:“知道我为何要将之留下么?”
旧年欢好恩爱情意之物,如今再想,他与她依旧当初,一人坐定另一人轻轻推起……此情此景,犹若情谊深厚,谁又能想到,彼时与今朝他们二人间,早已是千疮百孔之态。
魏襄既决心翻建六出院,却留下这秋千。其中用意,周雪韶不是不知道,她只是不愿去深思。
她的态度寡淡,看似温顺低眸垂目的模样映入他眼中,魏襄只觉讽刺。
这样云淡风轻、避而不谈,就以为能将过往一切统统掩埋于旧日?
他特意留下这架秋千椅,就是想告诉她,“见此旧物,往昔事,也犹在眼前。”
魏襄一字一字落下。
周雪韶愈加不敢抬眸望他。
她闭了闭眼,声音里沾染不寒而栗的颤意,“人总是要向前看。”
说完这句话,周雪韶就后悔了。以魏襄今日作风,听到她这样无关紧要谈起,怕是要心生愠怒。可周雪韶等了又等,却没有等来他的愠恚降临。
迟疑片刻,周雪韶抬头,猝不及防撞入魏襄眼中,他面色冷冷的,让她心中一惊。不过几息后,魏襄终没有向她抒发不满与冷淡。
“向前看……”魏襄重复了她说的话,然后看着她,好心提醒似的告诉她说:“这句话,酥酥还是留着用在自己身上罢。”
既然在她看来一切要顾前。
那么就好好留在他身边,计量日后前程,不去想前事种种,不好吗?
魏襄紧紧注视她,见她露出仓皇无措的表情,方才满意。他一手按上她的后颈,动作很轻,却还是令她心惊。
魏襄垂身弯腰,附在她耳侧说道:“自己都做不到,还盼我遂你心愿?”语声含笑,像是在嘲弄她的不自知。
周雪韶眼睫颤动不已。
清晰感受到魏襄的手指扣在她的后颈上,周雪韶不敢再望他,直到他将手掌移开。
魏襄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见她神情躲闪,魏襄也不再为这小事与她斤斤计较。
他伸出一只手,拨开她额前碎发,“委屈了?”魏襄放轻了声音同她说话。
周雪韶倒不是这样觉得,而另一边魏襄又道:“是我话说重了。酥酥世上最好,想来应不会与我计较。”
魏襄温声软语,好言哄着她。
周雪韶既不想顺应他的话,也说不出辩驳之词,两相为难,只得长久沉默。
好在魏襄很快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他像之前那样重新为她荡起秋千。一下、两下,宽大手掌在短促间抚过周雪韶的后背。
先前那种压迫感,似乎已烟消云散,周雪韶眼前又重新展露出蓝天白云自然风景。雀儿相逐,让周雪韶紧绷的心神放松。
可是好景不长。
魏襄在秋千落下时,突然从身后将她一把抱住。
整个人腾空而起,落在魏襄手上,周雪韶一惊,接着她就听到魏襄说:“一个人荡秋千有什么意思?”
不待周雪韶仔细思考魏襄话中含义,就被他抱着,二人一起重新坐到秋千椅上去。
那秋千周雪韶一人独坐,正正好好且有余宽,留得个舒适。若她与他在这上面挤一挤,倒也能行,不过缝隙紧凑,没什么舒适余地可言。
如今倒好,他直接将她拎到他的腿上。魏襄倒是不觉得累赘,而周雪韶坐在他双腿之上,待秋千荡起时,只觉得一颗心怦怦要跳出。
“你、你放我下来好不好?”周雪韶害怕这种姿势,总有种在不经意间就要被甩下秋千的感觉
“那怎么能行。”魏襄回复:“不是说好了要我陪你一起么?”
周雪韶听着这话心中不宁,她可没有答应过,只是眼下所处境地由不得她说出拒绝的话。
“太危险……”周雪韶看着仔细,半边悬空的身体,向魏襄说出实情。
几乎在她刚说话,魏襄的一只手臂就从后方绕到前来,一只手足够揽住她的腰,不断收紧,不断将她整个人带到他面前。
“这样就安全了。”魏襄单脚点地,秋千缓缓荡飞。
起初周雪韶还是不放心,不过后来随着起伏次数渐多,而魏襄环住她身躯的手臂依然紧锢如铁,周雪韶也就在这期间逐渐安心。
秋千越荡越高,坐在魏襄身上向前方看去,周雪韶的目光完全能够越过最前方的围墙,看到院子外面的情形。
起落之间,衣衫摆动,状若蝶飞姿态。舒畅轻快的风扑面而来,让周雪韶几乎要忘记她身后有谁。
魏襄看着她,纤柔发梢随风拂过他的鼻翼,欲念作祟,他低头埋在周雪韶的脖颈处深深吸了一口。
不过点到为止,魏襄不想让她觉得他是故意。
只是有些事,不是他想控制便能控制得了。哪怕魏襄再不想在此时去打扰周雪韶,却还是在潜移默化中惊扰了她。
周雪韶察觉到不同寻常的滚烫时,已是在其长久屹立一段时间后。
她坐在他的腿上,完全愣住。
周雪韶的第一反应就是假装不知道。她试图分散自己的心神去别处,或者将目光凝聚在某处,总之不去想魏襄。
但是那炽热的温度一点一点透过衣衫向她传来,既尴尬也难为情,种种变化让周雪韶很难不去在意。
也许是因为魏襄已另有心思,秋千起落的速度越来越慢。
周雪韶明明发觉种种不妥,却不敢吱声,更不敢在此时提醒魏襄什么。只盼着魏襄自己能够发现,早早将她从秋千上放下。
无奈时间缓缓流逝,到了最后秋千停下,魏襄也没有松开她。
周雪韶羞而生怯,如今才觉得坐在魏襄腿上的这副姿势不当,已是来不及。
为避开要紧处,周雪韶紧起双足,她动作的幅度不大,却还是被魏襄纳入眼底。
“怎么了?”他轻和声音响起。
若是周雪韶毫不知情,定而会觉得此刻魏襄与先前无异,但她已经知道了他的不寻常。
也许是真的,也许只是她的疑心,总之周雪韶觉得魏襄的声音哑哑的,也有着无端的暧昧涩意。
若有心仔细观察,周雪韶会发现他的吐息与往常相比更不相同。
不过周雪韶连半分忍耐的心思都没有,又怎会在此留心?
“是我哪里又得罪了酥酥。怎么不说话?”魏襄似乎毫无所觉,又或者他明知道,但他不在意。更或许是想借此看她难堪……
周雪韶胡思乱想起来。
终归无法再继续维持这种姿势,周雪韶起身,却没想到魏襄的手臂纹丝不动。
挣扎间,周雪韶又重新坐回去,只是这一回却连先前那一丝避让的空隙都没有了。
“你,你还是先放我下来。”周雪韶比往先何一个时刻都要期盼魏襄能听一回她的话。
为他自己好,也为她好。
魏襄见她眉眼低垂,若有红颜春桃之态,心中已有十分明了。不过他仍故作未知,“是我又惹你不高兴了?”魏襄问。
周雪韶微微蹙眉,是也不是,思来想去还是摇头。
若她真说一声不高兴,谁知道魏襄会不会为了哄她,一直将她抱在怀里,也一直让她的后背抵靠在那正发烫的东西上。
“没有。”周雪韶同魏襄说话的声音更弱一些。怕他不相信,周雪韶又补充一句:“只是玩累了,想休息片刻。”
魏襄闻言,微笑,“就坐在我身上休息不好么?”
“不好。”周雪韶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的提议。
说完话后才发现自己的反应过于激烈,周雪韶勉强往身后望一眼魏襄,“我没有旁的意思,是玩了半日,真的累了……”
她不知道她说话的时候眼睛里亮闪闪的,浮动一层薄薄微光,像随时要有珍珠滚落。
魏襄知道她是害怕了,对他说话的语气都缺了前头柔而不折的硬气。
魏襄面上在笑,心里却是复杂。怕给她留下阴影,又想让她知道厉害。
见她眸光起起落落,魏襄心里痒得很,偏偏不在脸上显露,只让周雪韶觉得是她一人为这事羞怍报赧。
魏襄轻轻一笑。
笑声散落在她耳边,周雪韶下意识的避开。却听魏襄道:“吓到你了。”
这一刻,周雪韶才明白,魏襄从头到尾都知道。是了,那是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再清楚不过。所以此前不肯放离她,是魏襄故意为之。
魏襄诚心看的笑话,周雪韶也无可奈何。而现在魏襄这样说话,周雪韶心有恼意,再禁不住他的戏弄。
“别再说了。”周雪韶尝试着一点一点掰开魏襄扣在她腰上的手指。
只是任凭她做出许多努力,哪怕借着指甲故意在他手背上划出几道红痕,魏襄也毫无反应。
“不喜欢我这样对你?”魏襄明知故问。
周雪韶又羞又恼,只点头作答。
魏襄沉默半晌,道:“那我向你赔罪可好?”
听了这话,周雪韶心觉有商量的余地,连忙说:“不需要向我赔罪,我只想回去休息。”
魏襄似乎叹了一声,叫周雪韶更觉忐忑起来。
他总是这样反复无常,弄得周雪韶心思紊乱。
“好啊。”正当周雪韶纠结时,魏襄回应说好,接下来他也真的松开手臂。
周雪韶轻轻一推,就将魏襄横在她面前的手臂推开,慌乱的情绪被欣喜覆盖,周雪韶立马起身,远离了魏襄。
她往前迈出两步,魏襄却不像往常一样与誓要与她寸步不离。
周雪韶略有迟疑,回头看了看魏襄,却见魏襄坐在秋千椅上低头作弄什么。
相隔不远,她看得清。
玄青色的衣袍垂散,周雪韶只恨自己为何要停步驻足望这一眼。
她脚底生根,愣在原地。
周雪韶早陷入极致的惊慌,而惊慌过后,居然生出离奇的镇定之感。
周雪韶头一回正视这种事。
周围环境静谧,偶有细碎的一两声传入她耳中。她心里比谁都怕,可依旧在那处望得认真。
魏襄都愿意让她走了,如今迟迟不走的也还是她。后知后觉回想起这一点,周雪韶悄悄转过身。
余光瞥见她摇曳的衣裙,知道她离开,魏襄停了手中动作,他漫不经心地整理起衣衫。
她既喜欢看,那就做给她看好了。对她这一点,魏襄从不吝啬。
虽然最后还是将人吓跑,但魏襄的心情就此愉悦起来。
他坐着她曾坐过的秋千,慢慢荡起。
这日过后,魏襄明显能感觉到,与他相处时,周雪韶对他格外小心翼翼。不敢与他对望,他说了过分的话,她也不来反驳。
晚膳过后,周雪韶在院中走动。不过只走了一小段路,就回到房间休息。期间,魏襄一直陪着她。
踏入房门,周雪韶突然回头说道:“你就不能不跟着我了。”
魏襄看出来她不高兴,却没有给她留下一片清静,魏襄一如既往的揽着周雪韶走进室内。
走到里间,魏襄问她,“是我又有哪里不得你欢心了?”
晚间房间内未起灯火,阴沉沉的一片,魏襄靠近她。周雪韶虽未有明确答复,但他偏是知道她的不情愿。
正是因为知道她的情绪不对,所以魏襄才更不能像她说的那样,什么也不做,从她面前走回开。
谁知道他不在,她会胡思乱想什么?
在这里度过的时日越久,周雪韶心里越不舒坦,她没有忘记她是被迫来此。
从她来到这里以后,魏襄虽没有再做过旁的过激行为,也总惯常寻出乐趣令她开心。但魏襄起初是想困住她,之后再做什么,也都是为这一个意图罢了。
周雪韶想说他从一开始就没得过她的欢心。但想想,还是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天晚了,你也回去休息。”周雪韶看了看窗外天色。
魏襄仿若未闻,思来想去,他靠近周雪韶,问了她一句话。
碎声碎语落入她耳中,就像那个时候一样,挑拨着她的心弦。
周雪韶听到,只觉得魏襄是故意挑逗,所以用词格外大胆。周雪韶何曾听过这样的话,因此即便她本没有这样的心思,却还是不免红了耳根子。
周雪韶甫一抬头,与魏襄距离极近,见到魏襄的认真神情,毫无蛊惑之态,便又觉得他不是刻意说出那等孟浪之词。
心思落定,周雪韶一面惊疑魏襄知道她当时在旁边,一面因被他直白道出窥探一事,周雪韶局促不定。
周雪韶其实不是因为那件事才对他生出不满,但若魏襄真要计较起来,她当时举动确实不善。因此周雪韶略有心虚。
“没有的事,你莫再说。”周雪韶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好。我不说那事。”魏襄从善如流顺她所想,不过只是如此还不够,他道:“酥酥陪我去个地方可好?”
“天已晚。”周雪韶摇了摇头,还是那理由。
魏襄却说:“早先带你到这里时,顺手带了别的东西一起。你就不想知道,我带走了什么?”
“我的东西?”周雪韶一听此言,向他确认。
魏襄点头。
果然不出片刻,周雪韶改变心意,“是什么?”
“你与我过来,一看便知。”魏襄轻声道,而后便从她身侧离开往外面走去。
周雪韶若是有心,会随他同往。
魏襄走的不快,再加上中途故意停顿几下,周雪韶很快跟了上来。
“你最好不是在诓我。”周雪韶看了魏襄一眼。其实就算魏襄真在诓她,她也没有办法。
“不会。”魏襄目视前方,保证说道。
走进不远处的一个房间前,魏襄推门而入,里面黑沉沉的,周雪韶在门口停了一会儿,见到烛抬亮起,魏襄持灯盏而来,周雪韶才走进去。
入目一片空空荡荡,周雪韶更为怀疑的望向魏襄。他继续往前走,拨开纱帘后,招呼周雪韶到他这里来。
周雪韶接着往里走,才看到纱帘之后的几个红木大箱子。
箱子格外眼熟,但周雪韶一时不能想起她曾在这里面放置过什么东西。
直到魏襄解开锁扣,从里面捧出一叠绯红云裳。一根系带从魏襄手中滑落,绣有祥云如意石榴花开。
周雪韶一下子想起她在何处看到过这些图案。
由此周雪韶望向魏襄的目光越发奇异,“你……”
周雪韶欲言又止。
“当时见你穿这身衣服便觉得好看。”依譁魏襄笑了笑,在她面前展开手中礼服,使其露出全貌。
54 ? 第 54 章
◎嫁衣◎
灯盏在侧。
礼服的裙摆坠下的那一刻, 犹见灯光烛影生出繁花一片。
成对的鸳鸯映在衣裙上,这件衣裳分明是当日周雪韶为与魏珩成婚时,所置办的婚服。
记得最初试衣时, 腰身足足打了一指, 后来又改, 才有现在魏襄手里的这一件完美无缺的婚服。
这就是魏襄说的属于她的东西。
他说的也没错,但这婚服终没有派上用场, 周雪韶如今再看它,全无亲切之意。
魏襄捧着这件婚服向她走近一步,周雪韶连忙往后退。
“怕什么?这不是你的嫁衣?”魏襄笑吟吟的说话。
周雪韶没有吭声。
她不知魏襄想做什么, 才留下了这件特别的衣裳。不过不论如何, 现在的情况都与她期待的不同,周雪韶想回去了。
看出她的心思, 魏襄没有即刻强行挽留,魏襄在一旁说:“总归这里只有你与我二人,酥酥穿上,让我再看看可好?”
一听魏襄说这话, 周雪韶更觉不好, 她摇了摇头,目光往外探了一眼, 更想回去。
外面夜深, 院子里见不着半点灯光。幽幽的深色, 让周雪韶觉得心惊。
她本不是这样惧怕黑夜的人,无非是因为与魏襄在一处。周雪韶怕的不是夜色,是怕与魏襄谈不拢, 他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你看, 外头天已黑, 你若真想,不如改日吧。”周雪韶脸上勉强扯出笑容来面朝魏襄。
魏襄盯着她,缓慢说道:“正是因为天暗了,所以才能做这些事。”怕她听不明白,魏襄又补充一句:“酥酥仔细想想,如今良辰美景,不正是洞房花烛的好时候吗?”
这一句叫周雪韶心头发颤。
她满目迷茫。
“你在胡说什么?”周雪韶看向魏襄。
魏襄却满不在意说道:“有什么不可以?反正,你也成不了魏珩的妻了。”
最末一句,他声音极轻。
魏襄说出这些半真半假的话,而后借着微光打量起周雪韶的神情。
有迷惘,也有错愕。不过多久,周雪韶微微蹙眉,“我不与你说了。”
见劝不动魏襄,她就撂下这话。
魏襄听了,心里想要发笑,而在周雪韶真的转身要出去的时候,魏襄拉住了她的手。
指腹在周雪韶的手心轻轻勾着,魏襄说道:“是怎样,酥酥都不肯穿?”
为着魏襄的这话,周雪韶停住了脚步。
怎么样都不会?倒也不是如此。
魏襄说的很多话周雪韶都不认同,但是有一句,魏襄说她与魏珩成不了婚了。
虽没有切实证明,但是周雪韶经此一遭,心中也有所感,她与魏珩做不成相敬如宾的夫妻。这样也好,至少也不必成为相看两相厌的怨偶。
至于那件本该作为婚服的嫁衣,因为婚事未成,早就已经失去了它本应该赋有的意义。在今天的周雪韶看来,那其实不过是件稍微特殊些的衣物罢了。
周雪韶看了魏襄很久,魏襄的殷殷目光像是在鼓励她一般,周雪韶迟疑片刻后,说出了自己的要求:“我想你向我父亲传书,向国公府报一声我的平安。”
魏襄很高兴她能说出自己想要的,但是对这要求,魏襄面上显露出一丝为难,“若向府上传递平安,周国公必然会顺迹寻到我这里,到时候我如何还能与酥酥长长久久?”
“我不需要考虑这些。我只想让父亲知道我的平安。”周雪韶只有这一个想法。
与魏襄相处这么久,周雪韶早就明白若是魏襄真想放她离开,那么他早就放手了。周雪韶岂会今日仍在他身侧?
所以周雪韶退而求其次,至少不要让牵挂她的人为她的生死不明而忧惧。至于父亲能不能像魏襄说的那样,顺藤摸瓜找到他们的容身之处,周雪韶不知道,更是完全没有想到过这点。
周雪韶看着魏襄,但凡魏襄接下来稍有拒绝之意,周雪韶也绝不会顺遂魏襄所想。
这时候,就看魏襄对周雪韶的这一身嫁衣,究竟有着几分执念了。
“好啊。”权衡过后,魏襄答应。
周雪韶紧攥住的手心微湿,她心中松了口气,同时有一个更大胆的想法。
“我要自己写信回去。”周雪韶说道。
魏襄注视着她,然后面露笑意,“可以。”
“家书为我之私事,你不可以在旁。”周雪韶说完话,似乎自己也觉得这个要求过分了,于是又说:“我不会在信中道出我们如今所在之处。”
“好。”
魏襄依然含笑,是因为周雪韶的乖觉,也是因着她说起“我们”。
“……”
不论周雪韶再说什么,魏襄都通通颔首答应,这让周雪韶心里松一口气的同时,又感到深深的疑惑。
周雪韶不信魏襄这样好说话,但事实如此,她不得不相信。
于是在一遍又一遍之后,魏襄终于问她,“所以现在,可以穿上这嫁衣让我瞧上一眼么?”
魏襄说话说的委婉,没有半分早先待她的强势态度。
周雪韶被这样捧着,心里没底,魏襄再三应下了她先前所说一切。半推半就,周雪韶点头同意。
她一向不会出尔反尔。
到了这一步,魏襄才满意。
绯红的衣裙被魏襄重新展开,他将这如云的裙裳递给了周雪韶。
周雪韶迟疑着接过去。
而在这之后,周雪韶应该按照约定换上这身嫁衣,但是魏襄丝毫没有要避让的意思。
她不懂他还想做什么。
正当周雪韶疑惑之际,魏襄已绕到她身后,稍微一扯,就将她的腰带取下了。
身上衣衫顿时松散,周雪韶心里一乱,连忙去遮掩滑落肩膀的外裳。
“你这是做什么?”周雪韶看向魏襄的眼神更为不解。
魏襄这时候没再笑了。
他按住她的手,然后一点一点从周雪韶手中脱下她的外衣。
“既要穿起嫁衣,那么由我为你更衣,也合该是天经地义。”魏襄不顾她的阻拦,伸手解开了她里衣的系带。
这远远超出了周雪韶的预料,她也不能接受魏襄这样做。周雪韶再三阻止,有意往后退让躲避魏襄。
魏襄的手段没有那么强硬,他只是望着周雪韶逐渐离他远去,然后说:“酥酥不是想要向周国公报平安么?”
“是。可是……”周雪韶纠结难当。
这个时候,周雪韶怎么能还不明白魏襄是怎样的意图。
他就是要借故亲近她,就是要亲手褪下她一身绫罗。
“换身衣服罢了,我是万万不会因此冒犯酥酥。”偏偏魏襄知道她的戒备,惯会说出这使人宽心的话。
真真假假,周雪韶也分辨不出。但是只要她还想让父亲知晓她的平安,那么在周雪韶面前唯一的抉择,就是同意。
意料之中,她又主动走回来。
若不是答应了周雪韶不会有冒犯之举,这时候见她慢慢向他踱步而来,魏襄是真想将她拥入怀中。
不过很快,他的指尖落在她里衣为剩不多的系带上。若是亲手解开,定然春光一片,但在那之前,魏襄沉沉望她一眼。
周雪韶既委屈又害怕,表情都显露在脸上。
落在系带上的手指抽出,魏襄抚过她的面颊,语声平静:“怎么当初不辞而别的时候,不见你这样胆小。”
周雪韶颤了颤身子。
就在周雪韶不知道魏襄还要怎样为难她时,他松开了她的里衣,将嫁衣就这样披在了她的身上。
为她层层穿起,很快周雪韶自上而下披覆鲜艳颜色,在灯光不济、略显昏暗的房间内,格外明艳。
周雪韶瞧不出此刻自己是怎样的模样,只能从魏襄的眼眸中瞧着自己模糊的身形。
“好喜欢……”魏襄低声呢喃。
这一声太小,周雪韶没有听清楚,而接下来就被魏襄缓缓抱住了。周雪韶能够感受到魏襄正不断抚摸着她披散在身后的长发,不像之前暧昧涌动,现在魏襄只做这认真的拥抱。
“好喜欢。”魏襄说第二声的时候,周雪韶才听到。
没有任何多余的赘述,只纯粹诚心地表露欢喜。
“那天我一见到你穿着嫁衣出来,心里就忍不住的想,若是与我的婚礼,若这是为我穿的嫁衣……那该有多好。”魏襄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轻轻诉说,“……所以,你与魏珩成不了婚。”
“所以现在,你是我的。”魏襄轻笑,声声情愫浓厚。
周雪韶的思绪则因为魏襄的话,想起那日他们想见的那一面。
那时候,周雪韶还不觉得魏襄当时看她的眼神有何特别之处。而如今回想起来,最特别的地方莫过于魏襄的第一眼过后,就将周雪韶的身影映入了眼中。
至于那时魏襄调笑称她“嫂嫂”,也不过是想惹她在他面前展露别种情态。
周雪韶心头涌上难言的情绪。
原来那个时候魏襄就种下了这份执念,所以才会特意带走这身婚服,直到今日,更是千方百计让周雪韶穿起。
灯盏埋没在室内的角落,残尽的光芒打落在周雪韶垂落在地的裙摆上。
魏襄就这样抱着周雪韶,只想着就这般度过天长地久便是极好的,他心中毫无杂念。
“昭之。”
魏襄忽而听得这一声温柔,他心思一动,有了隐隐的预感。
“怎么了?”魏襄柔声询问。
被他抱着的周雪韶没有立刻答话,静默之下,是欢悦的心跳声,也许是他自己的,但更有可能是她的心跳声。
紧促相拥,周雪韶轻微的声音从他怀中响起,魏襄十分清晰地听到周雪韶问他——
“昭之,你想与我相吻吗?”
55 ? 第 55 章
◎像她这般三心二意◎
她的话落入他的耳中, 之后一切静悄悄的。
魏襄抚摸她后背的手掌顿了顿,片刻过后,他松开了周雪韶。
魏襄突然抽身而退, 周雪韶一时失了倚靠, 她愣住好一会儿。抬眸望向魏襄, 周雪韶心中存疑,“你是不是……”
她想问他是不是不愿。
只是没等到周雪韶把话说出, 被魏襄拉住手臂,倏忽一下,整个身子重新撞入魏襄的怀中。
接着就被他按住后脑勺, 铺天盖地的吻落下, 有的在周雪韶的唇边,有的则在她的脸颊上。
痕迹凌乱, 毫无章法。将周雪韶未说完的余韵一并吞没在唇齿开合之间。
魏襄一刻不停地琢磨着她柔软的唇,他心欢悦,也想教她欢欣愉悦。呼吸紧密交缠,温度逐渐灼人。不知过了多久, 魏襄才别开她的唇瓣。
周雪韶软身倒在他怀中。
听魏襄哑着嗓音说道:“怎么会想要主动与我相吻呢?你知不知道你说出那话时, 这里,几乎要跳出来。”
魏襄牵动周雪韶的手, 让她的手指抵住他的胸膛。
隔着身躯尚且在周雪韶的手心里怦怦而动, 好像她随意一挠, 就紧紧抓住他的这颗酝酿情意的心。
其实最初,魏襄没有想过要与她这般过分亲近。她在他面前为他穿起婚服,已足够魏襄的心思软成一片。
可后来周雪韶认真问他要不要与她相吻——他怎会不愿?她偶尔出格的主动, 令魏襄情迷不已。
“要不要再亲一下?”隔了没一会儿, 魏襄又说。虽是在问她, 但魏襄却没有给她留有答复的时间,几乎刚说完话,他就低头重新吻上。
周雪韶被他拥得很紧,随着魏襄不断深入,那种隐秘的快感又再度袭来。
为了让她尽兴,魏襄拍了拍她的后腰,让周雪韶坐到他身上。
与魏襄面面相对,周雪韶本不愿意跨坐在他身上,但他收紧手臂,她的腰肢就被带着往前倾倒。
周雪韶少有这样别扭的姿势,像在骑马,但其实不同。姿势奇奇怪怪,她心里的感觉也奇怪。
主动问起魏襄要不要与她相吻,不过是她一时起意。与魏襄缠绵太久,一开始周雪韶是乐意且隐隐期待的,后来魏襄逐渐肆意,不满足于她的双唇、她的脸颊。
带着湿润的吻痕,一点一点从周雪韶的下颌处往后,耳畔、颈部,一路向下。
周雪韶低下眼眸,勉强能够看到魏襄正埋头。桃色上染眉梢,在魏襄的啃啄下,早先拘谨的念头渐渐消褪。
只是动作到一半,他突然停下。
魏襄抬头,见她眉眼格外生俏,一边注视着她,另一边向她腰间伸手,系带缠绕在他的指节上,趁着周雪韶不明所以之际,一下解开。
周雪韶惊呼出声。
魏襄抚上她的后颈,顺着稍有松散痕迹的衣领探入其下。没有衣衫相隔,魏襄的手指一寸一寸抚摸起周雪韶的后背。
指腹所感受到的肌肤柔软,它的主人此时也一派软和之态。
已在魏襄面前一身松散,可魏襄似乎仍觉得不够,一只手在她的后背游移。
周雪韶颤了一下,“别这样。”
“可是我想。”魏襄看着她说道。
周雪韶不自然的垂下眼眸,魏襄的目光逼近她,“嗯?怎么不看我。”
被迫与魏襄目光交接,周雪韶心头就重新浮露出熟悉的羞怯之意。
她当然知道,他想。
但若是周雪韶早知道会从最开始的相吻变作如今不得不面对的情意泛滥,那么她恐怕不会那样轻易说出要与他相吻的话。
周雪韶眼睫微动,见他眼底欲念难平,周雪韶往前倾身低头落下唇印。
宛若落花拂面,点到为止。
“这样弋?还不够么?”周雪韶注视着他,尽力在安抚他躁动的情绪。
魏襄没有回答,他抬手掌住她的侧脸,缠缠腻腻又是一吻,在这以后,魏襄低敛眼眸,再睁开眼时,已有清明之态。
“好。就到这里。”他轻声回应,抱住坐在他身上的周雪韶。
与魏襄一番玩闹过后,周雪韶倦怠非常,靠在他肩上沉沉睡去。
次日天明,周雪韶睁眼醒来第一件事,就去往书桌前提笔写了一封家书。
“父亲亲启……女儿平安,个中缘由不便道明,待来日,定当归去。”
如此几句。
周雪韶落笔,正欲出门寻找魏襄时,他恰好推门而入。
很快,魏襄从她手中接过她的家书,他没有打开看信中内容。
“我信你。”在将信笺纳入信封后,魏襄说道。
周雪韶没有说什么。
过去膳堂用早膳,魏襄和以往一样带她在院子里逛了一圈,周雪韶不想跟在他身后散步,魏襄也不勉强,让她在院中自行去了。
起先周雪韶想的只是闲来无事走走路,她后来在院子入口处隐约瞥见人影时,才有了别的心思。
她看到院中另外有人,魏襄自然也瞧见了。他上前扶过周雪韶,及时制止她往那方向走去。
魏襄面上不动声色,“那边阴处,往这边走。”
周雪韶有一丝犹豫,不过还是随同魏襄去了另一边。
周雪韶当然知道这院子里一直是有仆侍在。不然她早午晚膳用的那些精致菜肴是从何而来?
也许是因魏襄特意吩咐,所以府上下人一直没有在她面前出现过,这是周雪韶第一回见到除魏襄以外的人。
与魏襄相处,除去最早那几天有过不愉快的摩擦,而后就再没有什么了。时间一长,周雪韶竟也习惯自己被限制行动,今天见到外来客,她忽地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感。
如今和魏襄再如何相处愉快,都无法掩饰他最初是将她掳到这里。
他对她是好,无奈动机不善,周雪韶现在回想起来,颇有些后怕与担忧——
她要留在这里到什么时候?
魏襄到底是怎样打算的?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她与魏珩成婚,魏襄气不过才将她掳来此地?
这些魏襄都没有给过周雪韶明确的答复。
魏襄讨人的手段不俗,周雪韶贪享其中欢好,稍有不慎,就溺于恣肆情潮,如今再忆起最初,周雪韶只觉忧心忡忡。
心里有了这考虑,再去面对魏襄的亲热讨好时,周雪韶总心不在焉,偏偏她又记得,最早向魏襄提出离开时,魏襄那过激的反应。
叫周雪韶不敢轻易说出所想。
魏襄把她推到一面铜镜前,“这是我从外头特意找人定制而成,你且看看。”
左右不过是面铜镜,就算是专人制成,又哪里能有什么特别之处?周雪韶心思不在这上面,无奈魏襄催得紧,她只好随意瞥去一眼。
也正是这一眼,让周雪韶看清了面前的铜镜。
偌大一面,镜面极大,落在地上,她的整个身子都能映入其中。
这时候,魏襄走了过来,在这落地的铜镜面前,从周雪韶身后抱住了她。
透过这面镜子,周雪韶能看到魏襄脸上的笑容,缱绻之态尽显,而作用远不止于此。
魏襄的手臂稍微用力,就将周雪韶抱起,镜子里也如实显映。
周雪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是如何落到魏襄怀里去,有些发怔,而后感到难以为情,周雪韶别过脸去,不愿再向其投以目光。
只是她若这般做,便算是拂了魏襄的一份心,魏襄见她躲闪,闷声笑了出来,“有什么不敢看?那里面的人不就是你与我么?”
正是因为可以用来一观自己的模样,周雪韶才更不敢直面。
“很奇怪……”她低着声音说。
魏襄丝毫没有这种感觉,反而愈加坦荡地抱住她走向铜镜前。
有这面镜子,魏襄的目光落在镜子上的她身上,从一种不同的角度观摩周雪韶此时姿态,魏襄心有触动,离她越近。
“酥酥,你抬头看看镜中的自己,多好看。”魏襄声音含笑说起。
同时,手指勾起她散落在脸庞处的碎发。稍微往后一带,魏襄的指腹在不经意间掠过她的耳侧。
周雪韶才没有像魏襄说的那样,真去注目那铜镜里映着的自己。周雪韶也根本不信魏襄说,铜镜里的“她”是怎样的好看。
正处亲密接触。
魏襄现在虽然没有做出富有挑逗之意的举动,但周雪韶被他的手指撩过耳朵后面那块柔嫩的皮肤,心底酥酥麻麻,总觉得魏襄还要做更过分的事。
周雪韶抬起一只手挡住了魏襄意欲低下的脸,“别这样。……不好。”
她的语气纠结又为难,但魏襄却是从中明确听出了她的拒绝。静默片刻,魏襄直接问道:“不乐意与我亲近?”
问出这话时,魏襄的目光从铜镜中的她身上,慢慢移到了置身在他怀中的周雪韶的面庞上。
周雪韶没有对他露出欢颜,甚至都没有向他看来一眼。而周雪韶则是低沉着眼眸,在魏襄的注视里,缓缓点了下头。
她真的不愿与他亲近。
为此,魏襄的视线一凝,紧接着就听到周雪韶说:“我不想这样。”
魏襄面上不显出任何的情绪,他轻轻“嗯”了一声,然后问她,“还有想说的吗?”
语气态度,分明透出他的万分宽解人意。
魏襄既然往下问了,那么周雪韶也想将藏匿在心里的真心话,拿出来与魏襄说上一说。
只是想到即将要说的事,周雪韶不自觉的生出忐忑——她现在念着的是,不是魏襄爱听的话,周雪韶想不到魏襄会做出何种反应。
不过怎样,周雪韶都得向魏襄问上一问,“你打算让我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换句话说,便是周雪韶想离开了,她想问魏襄要一个她能够离去的日期。
对此,魏襄没有很快道出答案。
他当然明白周雪韶问出这问题的含义,也知道周雪韶心里有太多难舍的、放不下的事,多到在心里惦记的不行。
所以今日,她才没有心思与他尽兴玩闹,以至于魏襄怎样挑逗她,都不见她露出欢容。
人只有一颗心,也最好心思专一,像她这般三心二意,总是要吃上一顿苦头才知道厉害、知道什么是不应该。
倏忽间,魏襄紧住她的腰身,他抵在她的身后,听着周雪韶骤然紧促的呼吸声。
不顾她的躲闪与制止,魏襄低头埋入周雪韶的后颈。对面同镜中的一对人,也如他们一模一样的姿势与反应。
从身后往前牵住周雪韶的手,与她十指紧扣,握紧的两双手垂在周雪韶的身前。
亲密无间至极。
他同她说:“自是天长地久,与我……永不分离。”
言下之意,就是要一直困住她。
56 ? 第 56 章
◎薄情之人◎
他虽然把话说的很绝, 说不会放她走,但还是在后来的一日主动让周雪韶离开这“六出院”。
当他周雪韶听到魏襄说她今日可以出门的时候,周雪韶愣了一下, 颇有些猝不及防之感。
周雪韶当然不会觉得魏襄允许她出门, 是要放她离开的意思。周雪韶就算出了这“六出院”, 再离开这宅子,左右身旁有他在, 若非魏襄心甘情愿松手,周雪韶又能跑到哪里去?
因此对周雪韶来说,这事只算惊, 不算喜。
“为何是今日?”周雪韶很快问他。
魏襄摇了摇头, 没有告诉她答案。在周雪韶盯着他看了很久后,魏襄笑着说了一声, “到时候你会明白。”
他那样笃定的说起这话,更让周雪韶心生不解。魏襄怎么会觉得她一定会知道呢?
怀着疑虑等到夕阳西下。
周雪韶换上了魏襄递过来的一套衣裳,之后再跟着他走。一直往前走,周雪韶很快踏出了这个囚困她许久的“六出院”。
踏出院门的那一刻, 周雪韶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都松和许多。现在是第一步, 而以后她会踏出两步三步,她早晚会回去。
向走在前方的魏襄望了一眼, 周雪韶要从他身边逃走的决心更大。
坐上魏襄专门为她出府准备的马车, 马车启动前, 周雪韶特意撩开车帘,往外头看了看。见到府门前匾额上熟悉“魏宅”二字,周雪韶心里无比平静, 她就知道他们现今根本是身处元洲。
即便魏襄什么都不向她透露, 周雪韶现在也验证了自己原先的猜想。
“在看什么?”冷不丁响起魏襄的声音, 周雪韶捉住车帘的手指颤了一颤。
很快,周雪韶乖觉地松开车帘,她说:“没有什么。”
魏襄看着周雪韶,也明知道她没有说实话,不过还是不曾为此深究。
他轻声,也是想让周雪韶明白:“今日既然出来游玩,就不要再想那些做不得的事了。难得出府走一趟,好好看一看城内的风光景色,让自己高高兴兴的才好。”
魏襄此行带她出来,似乎是真的想要让周雪韶放松身心。周雪韶闻言,只坐在一旁默默颔首,并不应话。
马车走起。
距离他们要去的地方还有很长一段路,魏襄没有告诉周雪韶他们要去哪,而对她来说,去哪里都好,总之不要在那“六出院”里。
马车走到一半,来到熙熙攘攘的夜市,不过这也不是他们要落脚的地方,周雪韶透过车帘往外看了看,就没有在意。
不知道是否与她近来终日无所事事有关,一旦觉得枯燥无味,就眉眼沉沉,倦得想要入睡。
周雪韶问过魏襄,时间还长,于是就靠着车厢侧身眠着。
耳边人声嘈杂,不过周雪韶不觉得吵,只是迷迷糊糊间,她好像看到一个半高的人影蹲在她面前。
这个时候周雪韶还不以为会有什么。
直至那双手,猝不及防握住她的脚踝,周雪韶受其触碰所扰,困倦之意消退,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周雪韶一低头,就看到果真有人蹲在她面前。在这车厢之内,自然不会有别人,只有魏襄一个。
“你又要做什么?”周雪韶往后坐去,勉强抽回一只脚,想要避开魏襄的触碰。
因魏襄的缘故在那“六出院”待了好长一段时间,如今早已从春深时节入了夏,又是一年。
魏襄的手是异常温热,握住她的脚踝,她脚上一圈都隐隐在发烫。
听到周雪韶的声音,魏襄没有抬头,他上前再度抬起周雪韶收回去的那只脚。
稍微撩开裙摆,指腹抚摸过她的脚腕,确定先前不慎留下的痕迹一点都没有了,魏襄才松手。
“我能做什么。”这个时候,魏襄掀开眼皮望向她,“比这更过分的事情都我做过,这算什么?”
他微微一笑。
周雪韶打量他半晌,都看不出异常。正当周雪韶以为是自己多疑时,她垂落的眸光扫见了魏襄手里紧紧攥住的东西。
“那是什么?”她问。
周雪韶既然已经看到,而车厢也就这么大,魏襄再怎样有意掩藏,却也无法藏住。
索性坦然将东西拿出来,魏襄在周雪韶面前张开手,露出手掌心里躺着的一根金色链条。
“不是什么重要物件。”魏襄说道。
但魏襄方才分明有意遮掩,周雪韶对他这话感到怀疑。
向魏襄示意了下,周雪韶才从魏襄手里拿起这根金丝链条仔细观摩。看着倒像是做工精美的手链,只是稍粗了一些,链条有两端,周雪韶指着其中一头问魏襄,“这要往哪里放?”
魏襄定定注视她片刻,这本事不好言说之事,而他脸上也毫无显露亏心。
“你不想告诉我?”周雪韶见他沉默,也迟疑着问出这一声。
魏襄摇了摇头,他说:“不说不说,是我怕说了,酥酥会不高兴。”
“我为何会不高兴。”周雪韶对他的话感到好生奇怪。
她一定想知道,魏襄同她笑了笑,向周雪韶招手。
周雪韶慢慢腾腾坐到他身边去,依旧不解魏襄为何要做出这等神秘之态。
魏襄与她附耳:“酥酥的小心思太多,今日出游,难保会生出意外,我总要想些法子确保酥酥一直待在我身边才好。”
魏襄虽然没有详尽道明那金链的作用,但周雪韶听了又听,也听明白了。
周雪韶脸上神情变化一番,她看着魏襄,渐渐生出惧意。
知道那金链用来做什么,周雪韶也不敢再向魏襄询问具体的使用方法。只怕他一个不高兴,真会对她用起这些手段。
“做什么去?”瞥见周雪韶慢慢向旁边位置移去,魏襄眼疾手快,一下捉住了周雪韶的手。
“旁边宽敞。”周雪韶说这话时,头也不抬,她哪里敢让魏襄瞧出她心里的恐慌之意。
以魏襄的脾气,见她知道害怕,说不定还要拿那东西过来逗弄她一番。周雪韶可不想被他逗着逗着,心里却是难过得要啜泣一番。
魏襄听了她的话,却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拽着周雪韶的手,放到他身上,魏襄说道:“我倒不觉得拥挤,酥酥就耐心与我在这处坐上一会。”
他已诚心至此,周雪韶若再要说别的话,恐怕反倒会叫魏襄觉察出不妥,于是周雪韶静静坐在他旁边。
但魏襄却从不是个安分的主,后半程路上一直想捉弄她,不过都被周雪韶装作懵懂无知的避开了。
唯独最后一次,趁着路上颠簸,魏襄一下子压在她身上。
“看着我。”魏襄低声。
温热吐息轻飘飘落在她脸上,周雪韶不敢睁眼,更不存在像魏襄说的那样去望向他。
“酥酥。”魏襄又唤她。
周雪韶固执的摇头不肯,魏襄像是没有了办法似的,倾身靠近,他几乎要贴到周雪韶的脸颊,而魏襄的另一只手掌住了周雪韶的下颚,叫周雪韶不得躲避。
她连呼吸都紧张起来。
好在马车很快到达目的地,等不到魏襄再对她做些什么,马车缓缓停下。魏襄再想做什么,也是没办法去做了。
他静静的注视着周雪韶,见周雪韶的眼底浮过一丝安心神色,魏襄轻轻一笑,然后在周雪韶放松的时候,低头亲吻在她的鼻尖。
短促的一下,稍纵即逝。
甚至周雪韶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魏襄就已经率先走出车厢。
隔了一会儿功夫,周雪韶才紧跟其后走出马车。
马车之外,一片彤彤灯火照耀四方。入目之景皆是江水依人,以及流溢光华的一只只灯盏。因日落西斜而沉下的远天,却因这光线缭绕而生出隐隐约约的微光来,就好似天尚明朗一般。
除了他们以外,还有旁的人在此江边游玩。各个人手中各提着一盏流光四溢的灯笼,形态各异,缓缓倾斜而下的光线颜色也各显风采。
魏襄沿着江边走了两步,而后忽然顿住脚步,魏襄回头望向了在他身后稍远处的周雪韶。
“怎么不过来?”魏襄道。
周雪韶这才抬眼望向魏襄。思索片刻,周雪韶抬起脚步缓慢上前而去。
她就这样与魏襄并肩立在江边。
沿着江岸往前走,一路上魏襄没有在说话,而周雪韶另有心思更是只字不提。漫步的时间一久,周雪韶的神思游离在外,就连身旁的魏襄何时再度停住脚步,周雪韶都不知道。
魏襄看着周雪韶漫不经心的越过他往前继续走,没有出声叫住周雪韶。只想着她不知何时才能发现。
没过多久,周雪韶隐隐感到身旁空空荡荡,回头望去,见到魏襄不知何时竟站到了她身后。
周雪韶眨了眨眼,为着先前的出神而感到心虚。不过魏襄倒没有为此斤斤计较,但魏襄同样也没有上前走过来。
“在这里等我。”魏襄同她说道,这一句,犹不够,魏襄又补充道:“就在这里,哪也不许去。”
说完话,魏襄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好似十分放心周雪韶一个人立在这江边,放心周雪韶真的会按照他说的那样,哪里都不去。
几乎魏襄前脚刚走开,周雪韶下一刻就环顾起四周。
一眼扫过,周雪韶没有瞧见什么可疑人物,也没有发现有魏襄的暗哨。
若是她能够在此时逃离……
念头一起便不可收拾。
但好在周雪韶理智尚存,她揉了揉脑袋,终究将这看似可行的念头压在了心底。
没有等太久,魏襄很快回来。
望见魏襄向她奔来的身影,更让周雪韶心里明白留下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拿着。”魏襄走到周雪韶面前,向她递出他手里的一盏灯笼。
灯笼手柄底下挂着一只很大的兔子,白色的纸糊上兔子灯笼的骨架,红色的纸剪成兔子眼睛的形状贴在上面,最后再将里面的烛台点亮,一盏兔子模样的灯笼就做成了。
周雪韶接过这盏兔子灯笼。
将灯笼的手柄往她面前抬起,周雪韶凑近一看,她发现用于制作兔子灯笼的浆糊,尚且挂在纸上没有完全干透。
周雪韶有了疑惑,望向魏襄,“这是你做的?”她问他。
魏襄略有讶然神情,没想到一下子就被周雪韶瞧出来。
他点头,“那里的兔子灯笼卖光了,不过倒还剩下这兔子的骨架。”
店家忙于生意往来,没有功夫帮他做这一盏灯笼,所以魏襄提起旁边的工具,自己糊了一盏。
做工虽粗糙,但他却知道周雪韶一定是喜欢兔子的。
周雪韶提着灯笼,目光一直落在这盏兔子灯笼的红眼睛上。
“兔子乖顺,所以我喜欢。”走了一小段路,周雪韶声音很轻的向魏襄说起。
魏襄颔首一笑,接着又听到周雪韶说:“年前过生日时,倒是有人送了一只兔子。”
说着话,周雪韶转动眸光看向了魏襄,“只是如今我与那兔子身在两地,也不知道那么可爱乖巧的兔儿,现在怎么样了。”
周雪韶说起这话时,特意看向魏襄,好似是在怨怪魏襄,让她与那兔儿分离。魏襄闻言笑了笑,“酥酥说的那只兔子倒是只好兔儿,不过送这礼物的人,却……”
说到这里,魏襄话音一顿,含笑敛声。即便对上周雪韶狐疑的目光,魏襄也没有把剩下的话接着说下去。
周雪韶过生日的那只兔子是姜朝嘉送的,魏襄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姜朝嘉,怎么了?
不过这不重要,周雪韶提及那兔子的本意,原本就与兔儿得原主没有任何关系。
走在江水边缘,清新的风穿过林间草木微微浮动而来。周雪韶手里拿着的兔子灯笼映照在江水之上,使得江面上好像真的落有一只活灵活现的兔儿。
周雪韶寻到了乐子,百般把玩。
魏襄本想提醒她小心些,白纸新糊的兔子灯笼若是落到水里,那可是捞都捞不起来。但是见到周雪韶面上自然而然显露出的愉快表情,魏襄再没有要提醒之意。
若真有灯笼落水而化之事,那倒也没什么,他会再折返回去重新做这一盏灯,只要周雪韶高兴。
二人走远。
走到某处时,忽然听闻许多人声,这里的游人比先前他们走过的每一个地方都多 。
周雪韶立定在沿岸而生的杨柳树下,“那里是不是有一艘画舫。”她指向不远处。
魏襄看到后,态度自然的问她,“要过去吗?”
那边画舫上的人实在多,周雪韶本不爱热闹,但是……她回头看向魏襄,点了下头。
魏襄没再说什么,牵住周雪韶的手,往前方画舫走去。
人看着是多,但是若要登临画舫,好像也并非什么难事。至少魏襄带着她,轻而易举就上去了。
似乎知道周雪韶的顾忌,上了这艘画舫后,魏襄就寻了一处人少的较为清静的地方。迎面江风簌簌,好一番畅快。
周雪韶顿时感到身心舒畅。
她俯靠在栏杆旁,观望画舫之下的盈盈江水流向。等到周雪韶抬起头时,倏忽撞入魏襄眼中,魏襄正好整以暇的望着她。
江风婉婉拂面,吹起了周雪韶耳边的碎发。
隔了一会儿,周雪韶听到魏襄问她,“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魏襄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身上,他脸上虽未显露出特别的神情,但魏襄还是能够隐隐感受到他对她的期待。
他在期待什么?
周雪韶不懂。
“还记得么?”魏襄又问了一声,时间过去,这时候他的期待已然减半,不过魏襄依然凝望周雪韶。
直到周雪韶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周雪韶向他摇头,“我不知道……”
周雪韶不知道她应该记得什么,她更不知道魏襄今日特意带她出府,为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日子。
那很重要么?
大抵是重要的吧。否则魏襄又怎会有意问她这一句。可惜了,周雪韶想不出来。
“忘了。”魏襄轻着声音说出二字,语气里隐约含笑,但他怎么可能真能笑出来。目光定定看着周雪韶,“我到底要做什么才好。”
魏襄的语气里透出无奈,但周雪韶也从中听出了三分冷意。
这不禁让周雪韶想起,先前在马车内魏襄拿出那条金链的时候,周雪韶也是这样颤了颤。
“是我将你我初遇之日看得太重,还是酥酥其实是个薄情之人。”风吹过,魏襄的话一应散在了风里,落入周雪韶耳中。
她略微感到讶异,而后只觉心中怅然一片。
的确像魏襄说的那样,周雪韶没有将这日子看的有多重,只因为周雪韶与他初见之时,并没有太深的联系,对她来说,初见这一天,不过是个寻常日子罢了。
魏襄倒是记得真切。
他为何会将初见这天记得这样深刻?周雪韶不知道,但是她知道,她与他初见那日对魏襄来说定然是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时隔一年,魏襄带她再此来到这座城中,登上画舫,临一片江风。可是与那一年,他向她伸出援手的情形不同,这时候魏襄竟然说她是什么薄情之人。
事实并非如此,但周雪韶的确不曾将这么个日子放在心上,与魏襄的在意比对,确实是落了下风。
周雪韶正想要移开目光,不再与魏襄对视,魏襄却道一声:“看着我。”
周雪韶愣了愣,按照魏襄的意思望着他。
于此,魏襄才露出满意的笑容,说道:“那时候在这上面初见你,就觉得会与酥酥有一生的缘分。果然,后来酥酥几乎要成了我的兄嫂。”
只差一步。
再谈与魏珩的婚事,周雪韶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觉,亦或者根本无感。与魏珩婚事到了最后,其实只是她谋求安心的手段。
只是可惜。
如若周雪韶真能与魏珩成婚,又岂能有魏襄今日对她的诸多“冒犯”。
听到魏襄这样说,周雪韶也倒觉得眼下这是个推心置腹的好时候。
周雪韶向魏襄问出了她长久以来一直留存在心中的一个疑惑,“当年的这个时候,你虽与我初见,嘴里却没有一句实话。”
“你根本不是江都人士。”周雪韶说道。
魏襄收敛了面上笑意,“你错了。”他说:“我少时在江都名声最盛的‘琼林书院’读书,因家中之故,十数年间很少回去。与其说我并非江都人士,不如说我生在上京,而养于江都。”
“这么说倒是我误会了你。”周雪韶笑了笑,对他的这番辩解不以为然。
魏襄缄默。
他听到周雪韶再问:“我记得当时我还问过你,为何要来元洲。你告诉我说,你也是来寻亲的。如今再看你这句话,全然是……”
“是真的。”不待周雪韶将否定的话说出口,魏襄脱口而出。很快,周雪韶向他投以疑惑的眼神。
魏襄牵动唇瓣,笑了下,“仔细想来,确实是不实之言。”说到这里,魏襄话音一顿。
过了一会儿,魏襄继续说道:“不过,也总算是有可信之处。至少最初遇见你之时,你与魏珩的婚约尚存,我来元洲寻亲寻得自然是你这么一位未来兄嫂。”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魏襄从一开始就只告诉了周雪韶一半,至于另一半,他那时候想得太远,与周雪韶之间的关系还没有走到他设想中的完美境界,周雪韶就已经离开了他。
如今再想,他当时也算是负气在身。
魏襄把一切都打理好,然后只把光鲜亮丽的那一面展示给周雪韶看,而等到周雪韶发现余下灰暗时,已对他失去了信任。
后来周雪韶不辞而别,无非是怕了他也怨恼了他,魏襄都知道,但他知道是一回事,他不能忍受周雪韶默不作声的离开是另一回事。
走的云淡风轻,什么都没有留给他,若非魏襄早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是一路人,恐怕只得暗自伤神。
再就是今日他强行将人留在身边……
种种,皆是因他当初负气意行。
面对周雪韶,魏襄其实本来应该能有更好的选择,但是偏偏一步踏错,往后步步皆不能严丝合缝。如果说没有悔意是假,但往事不可追,与其在周雪韶面前懊恼悔恨,不若一探来日期会。
更何况他现在不还是有未知之事,没有向周雪韶说明么?
这一切思绪,在他心底留下痕迹后,都化为平静。
眼前逐渐泛起一星两星的灯光,光影重叠,照亮整片江面。水波粼粼,若天然雕饰,泛起波光如稍有折痕的青翠绫罗。
花灯一只一只从画舫上推入江面,清润的光泽伴随数千数百的花灯映入了周雪韶的眼帘。
一切和当时相像。
诚如魏襄所言,是他们初见之日,即便周雪韶从没放在心上过。见此情形,周雪韶心生动容,但依然默不作声,并不向魏襄表露。
身后忽然多出一阵嘈杂声音。
他们在栏杆那头,魏襄没有在意。反倒是周雪韶,不知为何要回头一望。
身后也有许多灯影相照,在重重密光下,周雪韶分明看到一人,男子容貌依旧。
就那么一眼,周雪韶认出那是她身在元洲的表哥,裴绛。
在这一刹,周雪韶的一颗心几乎要提到嗓子眼。是惊喜,是紧张,是……担忧。她眸光轻瞥向魏襄,他似乎正在思考什么,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
周雪韶心里松了一口气。
她小心翼翼盯着裴绛在画舫上走动的身影,可是裴绛迟迟没有要走过来的意思,他甚至没有注意到栏杆处的她。
周雪韶焦急。
这是最好的机会。
眼看裴绛往别处走去,周雪韶下意识地呼唤:“表哥。”
57 ? 第 57 章
◎脚链◎
江面花灯光火掩映之时, 魏襄眸光微动,就注意到了她不同寻常的模样。偏过脸去,顺着周雪韶的视线看过去, 魏襄也见到了她所见之人。
是裴绛。
倒是一位故人。
或许是对周雪韶的宽心, 确信周雪韶不会借此向裴绛求救, 也或许是他起了玩心,魏襄想知道周雪韶最后的选择会是什么。总之, 魏襄没有出声警告她,甚至连一句提醒都没有。
二人在栏杆前并肩而立,却心思各异, 魏襄静静注视着她, 在周雪韶有所行动之前始终保持平静。
直到裴绛越走越远,眼看连这一面都无法见到, 周雪韶心里着急,权衡过后呼出一声——
“绛表哥。”
周雪韶几乎话音刚刚落下,下一刻就无比清晰的意识到,站在她身边的人正冷着视线望她。
周雪韶心中生出畏缩惊颤之意, 她迟疑着, 看向魏襄。对上他冷若霜雪的目光,周雪韶刚刚闭合的双唇不自觉的又张了张。
嗓子里有话要说, 但被魏襄以这样冰冷的视线注视, 周雪韶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哑然无措。
而另一边走在画舫上的裴绛, 刚要往旁边走去,忽然听到有年轻女子在呼唤他,裴绛脚步顿住, 眉头微皱的朝那声音的方向望去。
略微耳熟的声音, 与他记忆中的女子重叠, 但是朝传来声音的那处忘过去后,却并未在那里见到与她有关的人影。
栏杆处空无一人。
更没有裴绛所认为的那人出现。
裴绛默默离开视线,与他同行的人见到裴绛不知为何忽然停住了脚步,没过多久,对方扶住了自己微跛的足,在不远处站定后,问:“发生了何事?”
听到叫唤声,裴绛这才犹似从梦中清醒一般,向身后那人一笑说道:“无事。”
对方轻轻点头,没再说什么。而在裴绛动身之后,闻扶莘状似不经意的往先前裴绛看过的地方瞥了一眼。
确实是空无一物。
片刻过后,他慢慢抬脚跟了上去。
……
画舫船舱内,因外人闯入而挂起的灯笼摇曳不止。在灯笼光亮打不到的逼仄处,依稀可见一道高大身影,以及若有起伏的凌乱呼吸声。
周雪韶整个人被压在了最里面,魏襄的双脚阻拦她的去路,让周雪韶无处可去。
呼吸急促,是因为在她说出那声“表哥”后,魏襄就捂住她的口鼻,将她带来了这里。一路上急匆匆的,留给周雪韶喘息的机会不多。
而现在整个人遁入黑暗中,在周雪韶眼前唯独能见到魏襄一人,周雪韶大口呼吸,但又想到刚才魏襄几近反常的举动,周雪韶静静悄悄,呼吸平静了下来。
魏襄倒是一直心定。
从方才的变故到现在为止,不见魏襄有分毫慌乱之意。
本就只有他们二人容身的船舱内,很快陷入了平静。耳边隐隐能听到船舱之外的水流声,以及游人踏过船舱周围的脚步。
船舱真的越是安静,周雪韶就越是听得清楚,也更是为此心慌。
魏襄一言不发。
周雪韶知道她先前试图叫住裴绛的举动,在魏襄看来实则是对他的背弃。周雪韶也承认自己的确有这心思,甚至在被魏襄抓住之后,周雪韶还觉得可惜,若是、若是裴绛能够在众人之间看到她。
也许,她再也不必待在魏襄身旁。
因此可惜。而可惜之后,面对魏襄,周雪韶心中忐忑不已。
周雪韶不是不知道魏襄有多在意她的去留,甚至不允许她有一丝离开的念头。如今周雪韶倒是在权衡过后向他人求救,完全与魏襄所想相悖。
魏襄看到她的眼神逐渐冰冷,这本也是在周雪韶的预料中。
“你就没有想解释的吗?”魏襄的目光始终顾照着周雪韶,轻轻的那么一扫而过,他看到周雪韶颤了一下身子。
在魏襄话音落下之后,船舱内再度安静许久,周雪韶一直没有开口。
解释……她该向他道出怎样的话?
周雪韶没有考虑过。
从她看到裴绛的身影再到呼唤裴绛的那时起,周雪韶就从未考虑过要向魏襄交代一个“解释”。
半晌过后,周雪韶摇了摇头,紧接着周雪韶就听到魏襄的一声冷笑。周雪韶垂了垂眼眸,终究说不出那些虚以委蛇的话。
“昭之。”周雪韶开口,她的声音很轻,落在船舱之内,却显得格外清晰,周雪韶说:“让我走吧。你留不住我。”
周雪韶说话的语气平和,同时也透出一股无可奈何之感。
魏襄听了她说的话,面上更显冷然之意,魏襄迈步向周雪韶更靠近。一只脚抵住她的鞋尖,长腿一伸侵入与周雪韶之间本就为甚不多的缝隙里去。
“可我也一早就说过,我这里,不是你要离开就能离开。我以为我同你讲清楚了,没想到,你真是一点都不明白我的心思。”魏襄缓慢说道。
对于周雪韶方才的举动,魏襄有失望,魏襄也有生气,但是除此之外,更让魏襄意识到若他有一时不慎,周雪韶只会毅然决然选择离开。
他以为与周雪韶现在这样日日相处,就像那个时候他们头一回在元洲城谈情说爱一样。魏襄真的以为,依靠这些情思绵绵、浓情蜜意就能让周雪韶心甘情愿留在他身旁。
而现在事实证明,是他错了。
他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给予周雪韶选择的自由,魏襄现在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想改正。
周雪韶心情复杂。
其实在与魏襄相处之间,周雪韶能够感受到魏襄虽然是强行要她留在他身边,但其实日常相处,对她不曾有过逼迫。
不是他想要什么,就会让周雪韶做什么。不论是怀柔手段,还是好言好语,他总是要哄着她的。
最开始周雪韶见到他如见修罗,到现在扪心自问魏襄除了不肯放他离开这一要点,旁的都无声大碍。
但也正因魏襄始终不肯放手,偏偏让周雪韶耿耿于怀。
她一直没有看过他一眼。
魏襄那些有失偏颇的心思逐渐往深沉,他起手抬起周雪韶的脸,“看着我。”
虽有气恼之意,但魏襄仍控制着自己手上里的,莫要让周雪韶吃了痛。
另一边,周雪韶抬起头。
与魏襄四目相对,一下子捕捉到魏襄眼底的失望与生气。周雪韶睫毛微颤,“有什么事我们出去再说,这里、这里随时都可能有人进来。”
“怎么?你还怕别人撞见?”魏襄听了她的话,便是一笑,“你不是急不可耐的想让裴绛见到你么?怎么现在反倒害怕被人撞见了。”
“那不一样……”周雪韶弱声说道。
“哪里不一样?”魏襄继续质问她。
魏襄怎么会不知道哪里不同?
吸引裴绛的注意,是意在向裴绛求救,如今被人撞破他们二人身在此处,乃是私相授受不轨之举。
周雪韶的脸皮子还没有厚到能够忍受被人当面指指点点的地步。
明知道魏襄是心中有气,才说出反问的话,所以周雪韶没有顺着魏襄接着往下回复。
隔了不过多久,魏襄也自觉先前所言有失妥当。他在短暂沉默过后,没再要周雪韶亲口说出。
“回去再说。”魏襄说道。
魏襄说完这句话,就放开了周雪韶,往船舱出口处走了两步,听不到周雪韶跟上来的脚步声。
一下子,魏襄心里的那股邪火,再也忍不住。转身,大步向周雪韶走去,“就这样不情愿留在我身边?”魏襄一边冷笑,一边从袖囊中取出一物。
周雪韶眨了眨眼,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周雪韶方才只是趁那时间,弯腰整理了一下被魏襄压出褶皱的裙摆。
突然听到魏襄说这话,不待周雪韶作出怎样的回应,就看到眼前划过一丝金色的亮光。紧接着,周雪韶感到脚腕一凉。
魏襄在她面前蹲下身,将先前只留在手中把玩的金链子扣到了她的脚上。
若只是寻常链子环在脚脖子上,倒也无甚可出奇之处,可偏偏前头与魏襄坐在马车上时,他向她透露这金链另有用途。
这用途现在居然用到自己身上,周雪韶大惊失色,“你这是做什么?”
而魏襄却是不管不顾,他的一只手勾着链条多出的那一截,扬起面庞,不仅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她:“喜欢吗?”
金链在周雪韶的裙摆下。
周雪韶若不特意往前低眸探去视线,是看不清这做工精美的链条在她脚腕上是何种模样。
然而周雪韶也无需看清,只需明白现在魏襄对她的态度如何就知道,这并非是什么好东西。
“你把它解下来。”周雪韶提出请求。
魏襄松开了被他挡住的金链子,他起身,拉紧了周雪韶的手,带着周雪韶一路向前走去时,魏襄在她耳畔轻声细语:“等回去,你就知道这东西的好了。”
金属质感冰凉,落在周雪韶脚踝处的皮肤上,好在有衣裙遮掩,周雪韶带着这么根耀眼夺目的足链出去,也不至于令人发觉。
一路上,魏襄不声不响。
到了马车面前,他也只是对她一句“上去”,除了这简单二字之外,再无其它。
静谧无声时刻,仿若时间更容易随之流逝。周雪韶坐在马车最角落,试图想要解开扣在她脚腕的脚链,但是她一动作,魏襄就向她投来意味不明的目光。
“你再动,今夜,就让你自己动个尽兴。”魏襄盯着她看。
周雪韶后背生寒,她毫不怀疑魏襄说说的话,默默的,也就松开了落在脚链上的手。
魏襄冷着的目光很快从她脸上移开,剩下周雪韶独独望着魏襄的侧脸,许是听从主人之令,马车回去比先前来时要快。
一路上颠簸无言,魏襄再没同她说过话。周雪韶预感到了不好,但是无处可避,等到下马车回去魏宅后,还不知道魏襄要对她怎样。
一段路走过后,马车在魏宅前停下。
魏襄先移开了脚,向周雪韶看去一眼,示意她先走下来。
接触到魏襄的视线,周雪韶不过多久就从车厢内走出。
魏襄后来跟过她。
入夜之后,宅子里面的仆侍本就不会在她面前现身,如今更是空空荡荡。而今夜则是格外寂寥,路过一处凉亭,亭子前面只余一盏孤灯,看着好生凄凉。
周雪韶走着走着,忽然感到身后没有了魏襄的脚步声。周雪韶回头,还没有忘清身后到底有无人在,就被魏襄双手抵住了肩膀。
“是不认得回去的路吗?”魏襄没有让她回头,推着周雪韶一直往前走。
脚腕处的金链子交叠发出细响,在这寂静夜色里,格外清晰。周雪韶一步一步,就算周雪韶真不识得回去的路也不要紧,魏襄在她身后。
从魏宅府门前,到“六出院”,这一路上,周雪韶的每一步走的都很艰难。几乎步步都是对未知的迷茫,途中,周雪韶曾有多次想要停下,但是魏襄不肯。
终于回到“六出院”。
魏襄没再像之前一样跟在她身后,推着她往前走。来到院门前,魏襄大步一迈,跨过门槛,而后回头望向尚且立定在门外的周雪韶。
“进来。”魏襄知道她为何迟迟不跨入此门。
周雪韶的心思,周雪韶自认为能把握七分。余下三分,则是她与他之间每每发生变故的最大的契机。
魏襄眸光微暗。
站在院中,魏襄瞧着周雪韶犹豫,纠结,然后咬一咬牙,走了进来。几乎周雪韶的前脚刚刚落定在院中,后脚周雪韶就被魏襄一把拉了过去。
先是周雪韶的半边身体往魏襄那里倾倒,而后是周雪韶的整个人都被魏襄紧紧簇拥在怀中。
一时的突兀,让周雪韶心里一噔一噔的跳着。
“若是我不阻拦你,今夜你是不是就打算与你那偶然相逢的表哥一起离开?”魏襄的声音低低的,他收紧手臂,不经意间就将周雪韶抱得更紧一些。
被魏襄侧身从身后抱住,这样的姿势恰是周雪韶最难以挣脱的。
沉默片刻,在魏襄的催促下,周雪韶开口回答:“……我没有想那么多。见到绛表哥,我觉得是时候到了,也许你该放我离开。”
听到周雪韶说的话,魏襄竟觉得她振振有词,不由得笑出声来,“我应该放你离开。可你做出这决定的时候有问过我吗?”
魏襄反问的话,让周雪韶无话可说。可他偏要让周雪韶说出那一声答案,“你有问过我?”
周雪韶被他逼得无可奈何,连忙说道:“我没有。”
这答案也是没有办法。
就算周雪韶当时真去向他询问可否,魏襄也不会答应。周雪韶是这样想的,在魏襄的注视里,周雪韶将她的想法如实说出。
魏襄笑了,“你怎么知道我不会答应?”说话的同时,他转过周雪韶的身体,让她面对他说话。
“但凡你再耐心一些,我又怎会给你戴上那条链子?”魏襄定定望着面前的周雪韶。
而周雪韶思索起魏襄话中的含义。耐心一些?这是什么意思。
魏襄是说,她再等一等,就能等到魏襄心甘情愿放她离开?
周雪韶想不通这些。而魏襄也没打算让周雪韶在今天这个时候就把所有事情想清楚。
今天险些提前暴露于旁人眼前,更让魏襄警觉起来。没有再多说什么话,魏襄拉住周雪韶,往房间内走去。
一路不停,径直把周雪韶带到床榻前面。在周雪韶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魏襄直接将她脚腕上环住的脚链另一端扣在了床头的雕花栏杆处。
周雪韶心中震惊,动了动脚脖子,却丝毫不得挣脱,“你……你这是……”
魏襄是要将她彻底囚禁起来?周雪韶脑子里混乱,她怔怔望向魏襄。
魏襄做完这件事后,没有其它反应,只是将床榻内侧的被褥展开,从下到上,从周雪韶的脚背到她身前,铺好褥子。
之后魏襄推着周雪韶躺在床上,周雪韶尚有不解之意,魏襄摸了摸她的后背,反复听她询问“为什么”。
隔了很久,周雪韶或许是累着,终于没再向他问起这么幼稚的问题。他作出这番行为,目的显而易见,可她却偏是不信,非要向他问个究竟。
更深夜重。
魏襄躺在另一侧,于暗中窥探她的容颜。
周雪韶在装睡。
她倒也不是刻意在装,只是心情复杂愈加难解,如若她不装出呼吸平稳,已是入眠的假象,还不知道魏襄要这样抱着她多久。
周雪韶指望魏襄能够松开她。但对方显然没有这个意思,魏襄在她“入睡”后,更是大胆,上前凑近,极近距离的观察着周雪韶的眉眼,魏襄慢慢伸手向下握住了她的手指。
“你早晚会明白,留在我身边,才是最好的选择。”魏襄静静望着周雪韶闭起的双目说道:“在那日子来临之前,谁都不能将你从我身边带走。……谁都不能。”
魏襄重复,态度坚决。
魏襄一直在看着她,周雪韶不敢有所动作。因此即便魏襄温热的吐息落在了她的侧脸处,酥酥麻麻很是不爽,但周雪韶也不敢伸手去挠一挠。
周雪韶忍住了。
同时也思考起魏襄对她说起的这些话的含义。
明明是魏襄自己气不过她与魏珩成婚,将她掳来此地,现在却说自己是为了她考虑是做出了对她好的选择。
周雪韶如今知道的也不过是魏襄想让她知晓的罢了。周雪韶并不晓得余下未知之处,也因此更无法判断魏襄话中真假。
真。
难道周雪韶尚且不知情的另一个选择,会将她推入深渊火海吗?
假。
那就更容易理解了。还是和周雪韶想的一样,留下她,不过是魏襄为了一己私欲。
今日一行比往常都要劳累,时间一久,魏襄不再说话,周围也没的声音。周雪韶很快就从假装入睡到真的昏昏欲睡,她沉弋?沉闭紧双目。
而随之略有小幅度的起落的眼皮颤了颤,恰好落入始终凝视着她的魏襄眼中。
魏襄知道她在装睡。
等到后面,见周雪韶当真入眠后,魏襄才闭上眼睛。
有太多事情魏襄无法向她及时说明白,而当下对他来说为周雪韶做出的最好的选择,一定是留在他身侧。
留在他旁边。周雪韶只需要时时盯紧他一人,面对他一人。往极深处想去,即便是憎恶,也只会试图对他一人使弄那些小把戏。
可倘若她离开。那个时候,虽未必会有千军万马,但前途阻力不小,魏襄从没想过要让周雪韶面对那些险恶污秽。
轻轻摸着她的手背,魏襄握住这份柔软,本是想要叫周雪韶记住绝不可以再做出像今夜一样的事,但后来却变成他与她共同入睡。
如此也好。
总归周雪韶的睡梦乡里有心安处。而魏襄的心安处则在身边。
一夜过后。
周雪韶睡得并不好。
夏日里的阳光刚刚透过窗撒入室内时,即便隔着垂下的床幔,但周雪韶仍然有所感觉。周雪韶心知昨夜与魏襄熬到太晚,因而睡着最好,好在外头只是不入眼的微光,倒也不妨碍周雪韶浅浅睡去。
无奈与她睡了一宿的枕边人不安分,天刚刚亮,魏襄就从旁边下了床。魏襄穿戴整齐后,出了门。
虽然魏襄的动作很轻,但还是被没有深眠的周雪韶听去了。周雪韶皱了皱眉,抬眼透过床幔的缝隙处,看向了魏襄离开的方向。
而后不过多久,周雪韶又重新闭上眼睛。
周雪韶仍觉得倦意磊然。
另一边,魏襄走出房门后,藏身在暗处的侍卫很快走了出来。这侍卫向他递出一封远来的书信,魏襄一见信封的空白署名,心知是远在上京的父亲特意传来。
他当即将之打开一看。
略过信中寒暄内容,见到了让魏襄真正留心的消息。
“王爷说,殿下已立定太子之位。世子您也无需在外头为之筹谋了,眼下应是即刻回京。”侍卫向魏襄提醒说道。
魏襄没有回应。
将这封信折叠整齐收好后,他似有所感一般,回头向房门处看了一眼。魏襄原先走出来的房门此刻仍然紧紧闭合着,不像是有人出没的样子。
但他隐隐有一种预感。
况且他做这些事的时候,也没有要躲避她的意思。
就算看到知道,也不奇怪。
魏襄沉吟片刻,而后收回紧盯着房门口的目光,同对面云阳王府的侍从说道:“你先告诉父亲,再不过多久,我们就会回去。”
我们,她与他。
藏身门后的周雪韶微微睁大眼眸。
58 ? 第 58 章
◎赐婚◎
上京。
太子东宫珠围翠绕, 魏珩被人领到此处时,略微抬眼,触目所见皆是百般玲珑珍宝。
魏珩在东宫殿外求见时, 太子已应下承见他, 不过入内却没有见到太子身影。想来也是, 那人本就是天潢贵胄,如今又登临高位, 哪里是他想见,他就必须即可见到的。
只有臣等候君的份,这世间何曾有过君上等待臣子的道理。
虽然与往常相处时的细节不同, 但魏珩很快让自己接受了这一现实。
在堂中静静等待约有一炷香的功夫, 外头才起了动静。听到东宫侍人一声:“太子到——”
魏珩低头垂目,立即跪下, “臣,拜见太子。”
从前与姜朝嘉相处,他是庆王殿下,而魏珩是云阳王长子。二者相较之下, 若论尊卑, 自然是庆王为尊贵,他为卑微者。
只是那个时候, 姜朝嘉未临高位, 他将魏珩摆在了“友人”这样一个, 对他们世家皇族来说颇觉微妙的位置。
与其说是友人,不如说是助他立成大业的同伴。而今大业初成第一步,姜朝嘉就已然万人之上。
举朝皆知, 陛下自入新年起, 一向不好的身体又患上病症。于是东宫这位, 本就贵不可言的身份,又添上一重来日帝室辉光,令众人倾服。
魏珩这么个“友人”,如今再看,只要姜朝嘉愿意,那么魏珩就什么都不是。
躬身低头,静静等待姜朝嘉的到来,随着人影从魏珩低下的眼眸前掠过,上头也起了声音。
“大公子起来吧,与孤何须见外。”姜朝嘉话里带笑,像是在调侃魏珩过分拘谨。
姜朝嘉虽是这样说,但魏珩可不敢真的按照太子所说的那样去想。魏珩恭敬再三,向姜朝嘉拜了拜,接着被东宫侍从请到一边坐下。
东宫内的茶水尚且才备齐,魏珩又低下头,向太子提出不情知情。
“哦?”姜朝嘉嘬一口茶水,喉咙微润,“大公子直言无妨。”
魏珩手边的茶盏一动未动,他听到这话便往前走近,做出一个求人的姿态,“不为别的,臣此来,只为臣那失去下落妻子。”
几乎的话音刚刚落下,正前方高位上坐着的人就放下了手中茶杯。
姜朝嘉审视的目光落在面前弯腰躬身的魏珩身上,扫了又扫,“大公子是在说周大姑娘么?”
姜朝嘉没有称呼周雪韶为他的夫人。
魏珩注意到这一点,他的嗓子滚了滚,不过多久,闷声道出一个“是”字。
其实姜朝嘉说的也没错,他和周雪韶毕竟那场婚事没有办成。但是在周雪韶失踪这么久以来,魏珩在京中向旁人求助时,唤她都是以他的夫人、他的妻子为称呼。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没能办成那场婚礼,但除了姜朝嘉,没有人点出其实周雪韶不是他的妻,周雪韶至今仍然只是周国公府的周大姑娘。
也正是因为姜朝嘉的特别,让魏珩心中种下一颗不安的种子。
姜朝嘉在听到魏珩的请求后,一直没有说话。
今天是他入主东宫的第十九日,而距离今天为止,周雪韶已经失踪了整整三十日日。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而与几乎周雪韶相关的所有人,在姜朝嘉立定东宫储君之位后,都在四处奔走寻人。
案前,已然贵为一朝太子的姜朝嘉看着面前未婚妻子下落不明的魏珩。他的脸上仍然温温和和不见表情,也只有姜朝嘉自己心里清楚——
他心中正惬意。
只可惜这份惬意是偷着藏着的来到,就算高兴,也不能显露于表皮。
“周大姑娘的事我也听说了,倒真是叫人感叹不幸。 ”姜朝嘉让自己垂下眉目,看起来符合他话里的“不幸”,姜朝嘉继续说道:“怎么?周国公府与你两边都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吗?”
多日以来几乎毫无进展,这样的情况让魏珩面露难色,“是臣下无能,不能及时寻到雪韶。”
“这样啊。”姜朝嘉视线稍冷一些,不过以现在魏珩的身份自然不敢看他,姜朝嘉也无需掩藏对待魏珩的这份冷意。
“终日以来,臣下四处奔波,实在忧心,能找过的地方都找遍,只是……只是无果,如今殿下已身处高位,一声令下就有千军万马,还请太子殿下出手相助!”魏珩说着话,本就弯着的腰,更低了一些,他在底下跪着,目光紧紧注视着玉质地面。
这上面似乎能够映照出他此时模样,为了寻找他的未婚妻子,而焦急紧蹙的模样。
“大公子快快请起。”姜朝嘉在欣赏过周雪韶曾经的未婚夫的这般落魄模样后,施施然道出。
然而魏珩却并未因为他的这一声而就此起身,姜朝嘉沉默片刻后,又道:“孤定然会派人辅助大公子找到周大姑娘,还望大公子宽心。”
得到姜朝嘉的口头上的应允,魏珩心里悬着的那颗大石头才终于落了地。
魏珩很快遵照姜朝嘉的意思,慢吞吞从地上起来,不过却在起身之际被姜朝嘉突然叫停。
魏珩原本放松的身体一下子就僵硬起来,他直挺挺的跪在地上,心中百般不解,魏珩不明白姜朝嘉究竟是什么意思。
坐在上处的姜朝嘉像殿内的侍人递了个眼色,侍人很快会意,匆匆从跪着的魏珩身边走过,出了殿门,叫出那个新入东宫的奴婢。
“来了。”从姜朝嘉的视角见到殿中多出的一抹突兀软粉色。
那奴婢不敢看他,只有侍人告知她:“还不快快将魏大人扶起来。”
话音落下,进入殿内的婢女走到了魏珩的身边,她看着面前人,张了张嘴,却分明说不出半句话来。
而魏珩心思混乱。
虽不知太子做出这多余的举动是何解,但是对方一番好心,魏珩没有无缘无故就推辞的道理。
那奴婢走到他旁边,魏珩起初低着头,没有看清对方的面貌。垂落的目光却是注意到正奴婢颤抖着的手指,以及这指甲上染着的蔻丹颜色。
魏珩心想,这小奴婢当真不懂规矩。太子面前,即便是一丝一毫的小差错,都会叫君上不悦。
不过既然是奴婢,是东宫的婢女,她这样不小心,若在日后惹出下场来,实则也与魏珩无尤。
这名婢女颤着半边身子,扶住了魏珩的手臂。不过魏珩没有要让她费心扶起的意思,只让对方的手虚虚搭在他的手臂下方就好。
魏珩很快起身。
可是那名扶起他的婢女却没有走开的意思,想到宫里向来有赏赐奴仆的规矩。莫不成姜朝嘉也有这意思?
可这又是什么缘由?
魏珩迟疑着,越来越不懂姜朝嘉所想,想来也是,如今和以前大不相同,未来储君所思所虑,不是他一个臣子合该去考虑的。
即便有赏赐奴仆之意,魏珩也等着姜朝嘉主动提起,然后顺着对方的意思应下。
可是不曾想到,在魏珩短促思考过这些事后的一瞬,他竟在身旁奴婢口中听到熟悉且亲切的一声:“长玉哥哥。”
这世间这样称唤他的人极在少数,少年时居多,弱冠之后,这样称呼他的人只剩下那一人。
魏珩下意识的往旁边看去,恰好撞入对方一双梨花带雨的眼眸之中。
姣好面庞,娇嫩少女,不是沈意柔,又是谁?
“柔儿?”魏珩狐疑叫出这一声,很快得到了女子的点头首肯。
“是我,长玉哥哥,正是我。”沈意柔一身太子宫内婢女的服装。
玉烟似的粉色配上她含泪的眼眸,与魏珩记忆中的人物完全相符,更让魏珩清晰的认识到眼前的人,的确是沈意柔没错。
可是,沈意柔怎么会在这里?怎么就成为了东宫的一名婢女?
带着疑惑,魏珩下意识的往太子的方向看去,全然忘记了,如今姜朝嘉是他不可直视之人。
好在没有等到魏珩开口贸然询问,上面的人就发话了,“大公子与这婢女是相熟之人?”
姜朝嘉说这话时,面上仍然带笑,全然不作伪的样子,让魏珩很难觉得今日此情此景,是姜朝嘉故意为之。
这也是姜朝嘉一直以来最高明的一处地方。
魏珩觉得事情超出他的预料,他硬着头皮回复:“禀殿下,正是。”
“那倒是有些意思了。”姜朝嘉若有打探的目光在魏珩与沈意柔二人中间徘徊,他等了片刻,魏珩却没有主动说出他想听到的话。
于是这般,只好他亲自开口:“既然是大公子的相熟之人,留在东宫总不便于相见,不如……”
姜朝嘉的话音顿了一下。
与此同时一直在隐隐哭泣的沈意柔也停住了泪痕,她那柔柔的目光在静默之中看向魏珩。而姜朝嘉在发觉到后,也很快以安抚的眼神回应了她。
沈意柔心里松了口气。
果然魏珩心里有她,就算当下主上这样刻意,魏珩也没有对她不予理睬。
姜朝嘉始终注目这二人,见情况基本已定,姜朝嘉笑道:“不如就将这婢女赐给大公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
魏珩虽然早已有过预料,但当姜朝嘉真正说出时,魏珩心里面居然少欢愉,多疑虑。
正因这复杂情感堆积在心头,让魏珩迟迟没有向姜朝嘉谢恩。
“怎么?大公子是不情愿?”直至姜朝嘉点醒魏珩,魏珩才出声谢恩:“多谢殿下。”
姜朝嘉这才点头微笑。
这里面的故事太复杂,让魏珩不能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就把全部的事情想个明白。总之不管怎么样,魏珩想的都是先把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东宫,成为东宫奴婢的沈意柔带走。其次再是其他。
本想着今日来此向姜朝嘉请求派人寻找周雪韶的事也已定下,魏珩现在就要带着由姜朝嘉赏赐的奴婢回府。
谁曾想到,姜朝嘉竟然会说上这么一句:“孤见你们二人情意相当,不若就由孤来指婚,这婢女既是赐给大公子,也自然做得大公子的妻室。”
“殿下!万万不可。”魏珩一听这话就大胆贸言不能。
“嗯?”姜朝嘉凛然沉声:“莫不是大公子以为孤赐下的人,不能为妻,只配做得一妾?孤赏的人,竟被大公子轻瞧不起?”
魏珩当然没有这个意思。
瞧不起太子赏赐的奴婢,这是一个怎样的罪名,魏珩不用多想都明白这是在对那婢女背后的太子殿下的挑衅。
魏珩一定没有这重深意。
“望殿下明鉴。我不能纳此女入后院,实在是因为我真正的妻子行踪尚未明朗,我实在应当……”
“孤让你娶之便娶。”魏珩没有说完,就被坐在高位上的姜朝嘉打断了话音,“等到周大姑娘回来后,见你旁边有人照料着,不也能够更为安心?”
魏珩下意识的认为姜朝嘉极不了解周雪韶。
若是魏珩当真按照姜朝嘉所说,将沈意柔纳入后院,等到周雪韶回来的时候,周雪韶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怀揣着忧心忡忡,魏珩试图再辩解:“臣下心中忧思未婚妻子,此女子万万不能……”
“长玉哥哥。”另一边,一直默不作声的沈意柔,在这时开口。她声音含泣,“难道你舍得让我一辈子留在宫中为奴为婢?”
沈意柔适时的说话,让魏珩心弦一颤,他呆愣愣的回头望向这个正在默默哭泣的女子。想起了她的出身,她那足够可怜的经历。
不仅如此,魏珩更想到从前他与她在一处时,沈意柔是如何善解人意,如何不叫人费心。她对他无微不至,她那样尽心尽力为他着想。
如今她深陷宫廷,机会就在眼前,只要魏珩点头,就能将人从这深不见底的宫里带走。而与之相反,如果魏珩执意拒绝,拂了姜朝嘉的面子惹得他不快也就算了,更可怕的是沈意柔要长久留在这宫中。
宫里是什么地方?
杀人不见血,吃人不见骨头。
她……
魏珩不敢再往下想。
而最终在太子的催促与沈意柔含泪的目光中,魏珩点了头——
“臣,领旨。”
就此尘埃落定。
姜朝嘉目光里透出满意,让这因他一句话就结成夫妇的二人退下。临走前,魏珩还没有忘记今日来此的目的,特意向姜朝嘉问道一声。
姜朝嘉欣欣然应下。
魏珩已经求到了他这里,姜朝嘉当然不会拒绝他,姜朝嘉也会派出人马,尽心竭力的帮助魏珩找人。
可是究竟能不能找到周大姑娘,就不在姜朝嘉承诺魏珩的事情之中了。
应付完魏珩之后,宫外的天略微沉下。因解决了一桩心头大患,姜朝嘉今日心情舒畅。
为了坐稳太子宝座,他不得不将那人晾在了京郊别院数十日。
当所有的事情都被他解决,姜朝嘉自然也就起了心思去见那人。
“传命下去,孤要……微服出宫。”姜朝嘉道。
等到彻底入了夜,一顶轿子悄悄从东宫抬出去,继而是上了前往京郊别院的马车。
姜朝嘉本想从东宫库房内挑几件宝物带去给她,但看了一圈都不满意,在去别院途中,他从城内新兴的一家成衣坊内置购了好几套颜色鲜艳的衣裳。
他喜欢看她穿那些颜色。
明媚不已,是夏日之花都无法比拟的娇妍美丽。
马车终于行到京郊别院。
姜朝嘉在侍从环绕下,走进了一处小院,听着侍奉在这院内的奴仆向他禀报这院中女子这段时间的行迹。
听到她格外顺从的安居于此,姜朝嘉有些惊讶,不过很快,这惊讶变成欣赏,一如他所想,她向来是个极聪慧的女子。
选择温驯,才对她最好。
姜朝嘉心里尤其畅快。
他亲自捧起装满衣裳的匣子去到她目前置身的房间里面,只有他自己,别的人不得入内。
姜朝嘉缓步上前,里面的人听到动静,却没有转过身来看他。姜朝嘉也没有着急,今夜还很长,与他总会有面面相对之时。
到时候她就明白他对她的心思了。
轻轻走上前去,望着帘幕之后,女子纤弱背影,姜朝嘉没有觉察出半分不妥,他轻声:“雪韶。”
帘幕后的她似乎颤了一下身子,这点细枝末节被他捕捉到,姜朝嘉觉得心疼,“可怜你这么些日子都一直藏身在此。不过孤也是没有办法,为了能让你名正言顺孤的女人,就只有这么一个法子。”
姜朝嘉现在所说的法子,自然就是指在周雪韶即将与魏珩成婚前夕,开始筹谋如何将她强留到他的京郊别院之中。
“……你别怪孤。”姜朝嘉再一次轻声安慰。但是里面的人依然没有回应。
姜朝嘉缓慢上前走了一步,里面的人似乎听到动静往里面缩去。
“孤派去的人没有伤到你吧?”姜朝嘉哄着她,“雪韶,你转过身来,让孤看看你,好不好?”
依旧无声无息。
姜朝嘉虽然着急,但想着要尊她重她,手段不耻,但却要让她留些好印象才行。
“孤如今已为东宫太子。孤收回前头曾经说过的话,只要雪韶现在转身过来,孤一定力排众议,让你成为……成为孤的太子妃。”姜朝嘉顿了下,轻声:“也就是未来皇后。”
里面的人好像对他说的话一无所知,姜朝嘉有些心切,他也感到有一丝奇怪,但这份怪异感来的太渺小,让姜朝嘉没有在第一时间求证。
“好。”姜朝嘉选择纵容她,“雪韶不过来,那孤过去也是一样的。孤,买了许多衣裳给你,望你日日穿着鲜妍,在孤的面前,雪韶是世间最为美丽的女子。”
随着姜朝嘉一步一步走近,里面的人也很快没有了退路。望着眼前身影,许是室内灯光不显,没有将他心心念念的纤细腰肢、亮丽的乌发照映出明显的痕迹。
这点细微不同,不足以让他顿住脚步,姜朝嘉放下了手中装满衣裳的盒子,正要上前与她相拥时,猝不及防,闻到了从对方衣服上传来的刺鼻香料味儿。
一刹那,姜朝嘉就知道,面前这个人不可能是周雪韶。
“你是何人?”想到先前付错了一腔柔情,姜朝嘉冷声斥道。
待那女子颤颤缩缩的从角落抬起头时,倒是与周雪韶有三分相像的面貌,可除此之外并无相似之处。
“我,我是……”她甚至连句话都说不清。
姜朝嘉看着她的目光越来越冷,佳人不再,原来从始至终留在京郊别院的是旁的女子。
先前给魏珩赐婚,以为自己□□的喜悦,一下子烟消云散。也是在这时候,姜朝嘉意识到自己被摆了一道。
京郊别院内的侍人知道主上到来,因而往四处散去不在主上面前惹眼。
安静至极。
姜朝嘉眯起双眸,打量着面前这个替身。千思万虑,魏襄都想不到会有谁一早识破了他的计谋,才会用这替身代替周雪韶。
是她自己吗?
怎么可能。那个时候,她应当还在满心欢喜的待嫁。
那么会是谁……
姜朝嘉太阳穴发痛,闭紧眼睛,怎样都想不到。
究竟是谁?
……
元洲。
自那日无意中见到裴绛后,不出几日,魏襄就让她收拾好行囊,随他出发。
周雪韶问他要去哪里。
魏襄只说往南走,之后就再没说起过什么,面上忧心无遮无掩显露在周雪韶眼前。
见他如此,周雪韶本不该再多询问,但是,“一定不能让我、不,我们一定不能回去吗?”
听到周雪韶的话,魏襄这才抬眸定定注视她,他说:“至少现在,绝不可以。”
在他做好筹谋,有办法制衡那位现在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之前,魏襄不能让周雪韶出现在姜朝嘉的面前。
现在回去,等于羊入虎口,他不确信自己能在皇族权势之下护住周雪韶。
马车启程。
按照他说的那样,一路往南去。魏襄虽然没有说明要去到哪个城镇,不过周雪韶看过地图,也想到魏襄与江都的渊源,想来大概他们就是要前往江都罢。
一路上,魏襄都在接收飞鸽传来的书信。
每隔一两日就有一封,周雪韶也好奇过信中内容,不过都被魏襄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了。
魏襄既然一点都不想向她透露,周雪韶也没有逼迫的意思,也就不再为此问他。
又隔了几日。
眼看他们车马一行人即将到江都,却在路上出了变故。
午后,马车走到一处稍微偏僻的小道上,阳光在阴暗处不显,前方带路的马儿正稳步前行,却不知是走到了哪里,踩到一处陷阱,顷刻间箭如雨下。
箭矢穿过车帘钉在车厢上。
魏襄第一时间将周雪韶护住。
知道这样的遭遇是因为他们在不经意间暴露了行踪,不过魏襄没有办法在这时候去想那幕后黑手。
眼下当务之急,是保全周雪韶。
魏襄护着周雪韶一路往后退,与此同时从四边冒出提刀的死侍出来。
“大人有命,格杀勿论。”随着那群死侍一声令下,纷纷向魏襄这处攻击而来。
魏襄一手持剑劈开偏僻小道旁边的密林,他将周雪韶推了进去,自己则在身后挡箭。
周雪韶也知道眼下情况迫切,她不敢停留一步,却没想到再往前走,就是一处悬崖。
恰在这时魏襄中了一箭。
他背对着周雪韶,所以周雪韶没有立刻发现。
等到周雪韶看到前头没有了路,再回头望向魏襄时,这才惊觉魏襄受了伤。
“昭之!”
惊慌之际,周雪韶为了避开更多箭矢,拉住魏襄一起再往后退了一步。
而这一步踩到滚滚碎石,二人在一个瞬息间就从悬崖上滚落下去。
59 ? 第 59 章
◎我们是新婚夫妻◎
周雪韶一脚踩空之后, 魏襄忍住心口阵痛,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臂。无奈山崖边缘处泥土不紧实,二人一起从上滚落。恰好也正因此避开身后再度袭来的箭雨。
山崖下方泥土潮湿。
因一路滚落, 下面光线暗了一些, 魏襄一眼望去, 竟觉得这山崖深不见底。
嶙峋碎石头硌在他的后背,偶有锋利的石块将魏襄身上划出一道伤口, 衣衫渐渐被血色染透。
他一直护着周雪韶,直到二人最后落下时,魏襄忍着痛意垫在了她身下, 确定山崖下方是一处湖泊, 魏襄将周雪韶最后护住,身上已是伤痕累累, 他再忍不住惊痛,不知不觉间昏迷过去。
……
晨阳悄悄升起,柔慈的光辉洒落在小小村落之上,像是不想惊扰了这处村庄的安宁静谧。
“吱呀——”
一户小屋门前的围栏被打开, 年轻女子一身粗布素衣从外的走来。将围栏关紧后, 她推开门走进屋内,里面通风口下方的小炉子正烧着, 传来一股浓郁的药味。
待她走近后看着炉子上咕嘟咕嘟烧开的汤药, 不过多久用东西隔着端起火炉上的药罐。
手中药灌滚烫, 周雪韶把它放在一边置凉后,才将它盛放到碗里,接着端去房间里面。
在屋子的最里面是一张简朴的床铺, 床铺上正躺着一容颜俊美的青年, 他身上盖着被子, 因失血过多而唇色惨白。
正是魏襄。
自他们当日从山崖坠落后,等到周雪韶清醒过来时,魏襄身上就有好几处伤口。
鲜血一直流个不停,周雪韶想不出办法为他止血,好在这个时候一个老人家从他们遇难的那处湖泊路过。
老人家虽不会说话,但心地良善。
在周雪韶比划过后,知道他们是从头顶山崖处掉下来。惊骇的同时,哑婆婆帮着周雪韶一起将魏襄带到了她的家里,也就是现在周雪韶与魏襄置身之处。
他们来到这里的时间不算长,但这却是魏襄昏迷的第三日。
此刻,周雪韶手里端着温热的药丸,目光看着躺在床铺上的魏襄,心中忧心尤甚。
周雪韶默默叹了一口气,接着就要像往常一样给魏襄喂药。
木勺子舀起深褐色的药汁,刚刚递到魏襄唇边,魏襄的眉目间一下子有了反应。
见魏襄有苏醒之状,周雪韶心生惊喜,连忙叫了他好几声。然而他只是动了动眉目,过了好半晌功夫都没有其他反应。
周雪韶最后也只得作罢,她给魏襄继续喂药。
只是没想到周雪韶才伸手过去,魏襄不知何时从被子底下抽出的手,就握住了停留在他面前的这段手腕。
“魏襄?”周雪韶又尝试着呼唤他,这一回,周雪韶看到他不止眉目松动,几个呼吸间,魏襄就睁开了眼睛。
抬目一眼见到周雪韶,魏襄在迷迷糊糊间觉得很不真切。
在昏迷的这段期间,魏襄一直在做同一个梦。那就是,周雪韶离开了。
周雪韶一直都想要离开。
现在他受了伤,身体虚弱,再无法阻拦她离去,是个十分合适的时机。若是周雪韶狠狠心,舍下他不管不顾,也就一走了之,轻松利落得很。
然而就是这般轻松利落,让魏襄在睡梦之中尤心生假想。他想周雪韶毅然决然弃他不顾,他想自己会死在这里,也再不会见到她……
连续不断的梦境一直在重复这些内容。魏襄运筹帷幄,自以为把控一切的心思早已消失不见,也是在梦中他直面了自己,他真的怕她离开。
而今终于冲破梦境的枷锁,魏襄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还是梦中不断与他诉说分离的周雪韶。
于是与周雪韶在虚晃之间对视良久过后,魏襄开口说的第一句:“……别离开。”
周雪韶怔了一下。很快,周雪韶向已经清醒的魏襄回应:“我不会走。我就在这里。”
听了周雪韶的话,魏襄因为梦境所扰而慌乱的一颗心,就此有了安定之意。
魏襄沉沉望着周雪韶,而在意识松散的最后,又闭上了眼睛。
耳边能够听到周雪韶再次呼唤起他。
她的声音是那样的急切、紧张以及担心,而在魏襄听来,这些富有情愫的话语。更是能够令他彻底安心。
和之前的昏迷状态不同,现在魏襄的心结解开,再度睡去,得到充足的休眠,是为了能够更好的醒过来面对。
魏襄又闭上眼。
不过多久,周雪韶听到他平稳绵长的呼吸,和之前很不同,周雪韶很快明白魏襄没有昏迷,只是受病痛所扰真的累了,才这样睡去。
周雪韶定心了。
她慢慢将手中尚有余温的汤药,一点一点为魏襄喂下,之后将被子再讲他身上盖好,周雪韶就离开了房间。
出门的时候,正好哑婆婆也是从山上采草药回来了。
见到周雪韶,哑婆婆用手势比划一番,周雪韶很快明白她的意思,帮着哑婆婆将身上背着的篓子放了下来。
竹篓子里面有草药,还有一些野菜,最下面有些许菌菇。接着哑婆婆拿起小蘑菇又向她比划,周雪韶以为哑婆婆的意思是让她自己上山去采。
哪知道周雪韶正准备动身的时候,哑婆婆拉住了她的袖子,害怕周雪韶不懂,抱了一只公鸡来,借以告诉她:明天一早上山采。
折腾了一会儿,周雪韶明白了哑婆婆的意思。
后来周雪韶抱着从竹篓里倒出来的草药,到院子旁边空闲的地方,一点一点铺着。阳光照下,只等到这些草药晒干。
哑婆婆走过来,向周雪韶指了指房间里面,周雪韶明白哑婆婆的意思,想到魏襄已经醒过一次,周雪韶的脸上多了些笑。
于是不必周雪韶再向她比划什么,哑婆婆就明白躺在里面的病人身体情况得到了好转。
哑婆婆也露出安心的表情。
魏襄是在临近傍晚的时候醒来的。
天略微沉下,他睁开眼睛没有在房间里面看到周雪韶。身上几处伤口仍然疼痛,他穿着单衣踉踉跄跄出去找周雪韶。
然而目光所视之处,却不见周雪韶的身影,为此魏襄的一沉再沉。很快来到房门面前,魏襄尤其犹豫,不敢推开这扇门。
怕只怕,这扇门外没有周雪韶。
正当魏襄驻足于此,止步不前时,外面传来几道细微声响。紧接着,这扇魏襄不敢推开的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拉开了。
一下子,她出现在他面前,正在他心乱不定之时,她出现了。
周雪韶不知道门后有人,意外撞入魏襄的眼中,周雪韶一时惊愣。紧接着下一刻就被猛后的魏襄紧紧揽住,他抱着她,竟是一刻都不想松开。
感受到正在魏襄胸腔中跳动的心脏,昭示着他的健康,周雪韶终于放心。而不过多久,周雪韶想到还有旁的人在,连忙悄声提醒魏襄:“婆婆在这里。”
魏襄没有听清楚周雪韶说的话,只心思沉浸时,迷迷蒙蒙间知道周雪韶在说话。
隔了一会儿,魏襄彻底宽心,这时候抬眼看到站在门外一边的老妇人。魏襄这才知道周雪韶刚才说的什。
顺着她的意思,他松开了她。
得知哑婆婆是对他们有救助之恩的人,等到他们坐定后,魏襄倒了一杯热水端去给哑婆婆道谢。
他的一番手势下来竟是流畅非常,哑婆婆瞬间明白魏襄通晓手语。
哑婆婆本就对他们怀有好意,这下子更是高兴,连忙同魏襄交谈起来。
周雪韶坐在旁边看着他们相处和谐,时不时的为这二人各自添上杯中热水。哑婆婆若有想同周雪韶说的话,会交由魏襄来转述。
只是有一句,哑婆婆明显是用手势在问她。但是魏襄看了看周雪韶后,就没有告诉周雪韶方才哑婆婆说了什么。
周雪韶想问他,但是魏襄很快作出了回应。对面的哑婆婆看到后,连连点头,脸上高兴地笑起,看向周雪韶与魏襄的目光更是柔慈。
周雪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也没有多想。见哑婆婆这样表情,总归不是什么坏事。
魏襄白天睡得多,夜里睡不着。
屋子里面灯火歇下后,魏襄一个人到外头的院子里站着。
周雪韶半夜口渴,出来寻水喝时,见到院子里的身影,起初还惊了一惊,后来见是魏襄,她主动走近,问他身体可还好。
月下,魏襄回头望向周雪韶,点头,“都好。”
“夜里有风,快回去睡觉吧。”周雪韶催促他一声。
魏襄则是笑笑,想要抬手抚弄她的头发,却在手臂感到阵痛时停住了动作。
“无妨。”魏襄放下手,说道。
周雪韶仍然心觉困倦,魏襄坚持,她也就没有对此在说什么。
而在周雪韶转身回去想继续睡觉的时候,周雪韶一下子想到之前魏襄和哑婆婆的“对话”。
“之前,哑婆婆问了我什么?”周雪韶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疑惑看向魏襄。
魏襄当然知道周雪韶指的是什么。
他脸上笑容愈大,月色之下若有隐隐光线清亮照拂着他的面颊。魏襄轻声:“哑婆婆问你我是不是夫妻。”
听到这话,却是在周雪韶意料之外,她眨眨眼,想问魏襄,他后来答复的内容又是什么。
不过不需要周雪韶亲自问出口,魏襄很快也就告诉了她,“我说,我们是,还是新婚夫妇。”
说出这话的时候,魏襄的眼睛里亮了一片,如有月色含入双眸,摇影明映。
周雪韶不知道最后自己是以什么样的作答为结束,总之她没有否认魏襄说的话,乖乖回去继续睡觉了。
魏襄看她背过身,脸上愈发起了笑。
次日天一亮。
周雪韶从屋子里面出去,还没有走到外面,就听到一阵一阵的声音。等她推开门往外头一看,见到坐在院子里面拿着捣衣杵,旁边还放着皂角团,正在洗衣裳的魏襄。
而院子里面,晾衣架上滴滴嗒嗒的水珠落下,晾衣架上挂起的湿衣服,更不知道魏襄是在什么时候洗干净挂上去的。
魏襄会洗衣裳,能亲自动手,倒教周雪韶吃惊。
不过仔细想想,就算不会洗衣裳,以他们目前困境而言,他的脏衣裳丢弃不掉,也总不能交由旁人来处理吧。
周雪韶走近了,忽而撇到桶盆里她昨夜换下的衣裳。一时错愕,连忙拉住了魏襄一下一下,挥着捣衣杵的手。
“我自己的衣服,自己来就好。”周雪韶看着魏襄说道。
魏襄知道她不好意思,但却没有像她说的那样就此停手,魏襄拨开了周雪韶拉住他的手。
“这几日辛苦酥酥照料我,这些小活计,由我来做也是应该。”魏襄说的真诚。
周雪韶在他的注视下,坚定的心也变得不坚定起来。很快,周雪韶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于是点头,更是自然而然的嘱咐道:“那你小心一些,莫要将我这衣裳洗坏。”
魏襄笑着拿起旁边的皂角团,“自然不会。”
周雪韶坐在旁边看着他。
魏襄动作利落,很快把这些衣服都洗完了。
哑婆婆热了几个饼子从厨房里拿出来,周雪韶分了一块给魏襄,饼子味道不难吃,想着魏襄昨夜也吃过一块,再怎样过惯锦衣玉食的生活,也应不会在现在挑三拣四。
魏襄接了过去,不过只要了半块饼子,剩下半块他留了下来。
“我要出门一趟,你和哑婆婆待在一起就好。”魏襄说。
“去哪里?”周雪韶问他。
这时候,有轱辘轱辘的声音从院子外面传过来。周雪韶顺着魏襄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一辆推土车上堆满了湿软的泥土。
而那推车的人,把推土车停在院子外面后,向里面的魏襄挥了挥手,正是在招呼魏襄出去。
“早上遇到村子里一家修灶台,我答应说要前去帮忙。”魏襄告知她缘由。
帮忙是好事。周雪韶见他这样热心肠,自然也不会有阻拦之意,“只是你的身体……”
魏襄知道周雪韶在担心他,拍了拍自己受伤的地方,他只说:“已经没有大碍了。”
外面的同村人又招呼一下,魏襄向她和哑婆婆告别后,朝推土车走了过去。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路上。
不过多久,周雪韶背起竹篓,也出了门。她和哑婆婆一起去采蘑菇,路上遇到一只脖子上挂了铃铛的小黄狗,小黄狗摇摇摆摆,跟在周雪韶的身后。
她一开始倒是害怕小黄狗藏在嘴巴里的尖尖牙齿,后来看到小黄狗和哑婆婆认识,小黄狗蹭了蹭哑婆婆的腿,后面又跑过来蹭她。
一身毛茸茸的,在阳光底下隐隐透着金色。
周雪韶瞧小狗面貌越看越讨人喜欢,学着哑婆婆摸了摸小狗,它摇摆脑袋,挂在脖子上的铃铛直响。
小狗脑袋毛发茂盛,周雪韶往上头一摸,一只手就陷了下去。一番逗弄小狗后,周雪韶跟上哑婆婆的步伐,一直往山上去。
她们过来的早。
在树旁边或者草堆之下都找到一堆小蘑菇,一一采摘过后放到竹篓子里,太阳升的再高一些,山上也开始热了起来,周雪韶才和哑婆婆一起回去。
中午,哑婆婆做了蘑菇汤。
但是魏襄却没有回来。
周雪韶在门前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盼到魏襄,哑婆婆招呼她去吃饭,周雪韶也就没再等魏襄回来。
午后休息一会儿。
她们去了更远的地方找草药。
周雪韶不识得地上青青绿绿的,是草还是要她分不清楚,所以只跟在哑婆婆后面捡草药。
里面有几味有益于愈合伤口的草药被哑婆婆单独留下,周雪韶知道这是哑婆婆特意为魏襄准备的。
山路走的又远又深。
太阳落下前后,山林里面会极大幅度的降温。
赶在太阳下山之前,周雪韶和哑婆婆一起回去。而刚走到屋子外面,她们就看到正在院子里站着的魏襄。
不知魏襄何时回来。
魏襄手旁边的桌子上还放了一个大食盒,见她们回来,才将食盒拎到饭桌上,把里面的东西一一打开。
有肉有菜。
周雪韶看向魏襄,他笑了下,道:“同乡人见我今日帮忙着实辛苦,知道家中有人在等我回去,所以做了几道好菜让我一并带回来。”
说完话,魏襄摆放好碗筷,招呼周雪韶和哑婆婆二人坐下。
哑婆婆晚膳吃得少。
周雪韶上山下山奔走一天,细嚼慢咽倒是吃了不少。
等他们用过晚膳,魏襄收拾好碗筷后,他重新坐到桌前,向周雪韶说道:“其实今日我去帮忙也是为了旁的事。”
周雪韶没有说话,只看着魏襄,等着魏襄继续说下去。
“此地终非久留之所。”魏襄说着话,一边温和看向在他们旁边坐着的哑婆婆。
而哑婆婆似乎也能听懂魏襄所说话中内容,点了点头。
魏襄重新将目光投向周雪韶,“我问过这儿的乡里人,这村子地处偏僻,常年没有生人入内,若是要有,也是像我们一般从山顶悬崖上掉下来的。不过这都是少数。”
“村子倒也有出入口,只是格外狭隘,隐藏在隐蔽角落。不过倒也有乡里人为了生计曾出村奔走过。”魏襄顿了下,手指沾了沾茶杯里的水,在桌上划出一道水痕。
简单向周雪韶画出他们目前所在位置,以及村庄的出入口,还有他们如果想找到回去的路需要走过哪些地方才行。
在这以后,魏襄才与周雪韶继续说起,“我请乡里出去过的人为我们画了一张图纸,这两日收拾行囊,我们准备离开。”
离开这处村落本就是既定之事,但是在那之前,周雪韶心中仍有后怕之意,“你知道那些攻击我们的人是从何处而来吗?”
提到这个,魏襄脸上闪过一丝慎重的神情,他颔首,道:“大概知晓了。所以我们如果再那些人眼前现身,还是会受袭。”
而今他们尚且安全,无非是因为那处山崖有林木交叠,往下一探看似深不见底,实则底下是一片水域,水域之外便是他们暂时栖身的村落。
万幸这等障眼之物,躲过了那些死侍的眼睛,所以他们现今仍然安全。可是一旦离开这里,魏襄不能保证外面没有他们的人,如若再遇危险,他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像这次一样护好周雪韶。
那些人“格杀勿论”的调令犹在耳边。
魏襄皱皱眉。
思来想去,大抵不会是姜朝嘉派来的人马。最有可能的莫过于云阳王府在朝中的政敌,这便是最大的麻烦之处。
那些人,可不会像姜朝嘉一样,对周雪韶有不忍之心。
说到底,此事是因魏襄个人行踪暴露在外,才连累了与他身在一处的周雪韶。
其实魏襄也想过要与周雪韶在这村庄里伺机而动,等待救援,但谁也不知道,外面的人还能不能找到他们,因此魏襄等不了,只能抓紧时间及时找到王府的人。
可是再想到周雪韶的安危。
他抬起眼眸望着她,在周雪韶深感疑惑之时,魏襄试探性地开口道:“不若……你留下,等我回去,我会来接你。”
令魏襄这样提议的缘由,便是因为他们尚且不知外面是安是危。周雪韶若是接受,至少能确保自己平安,至于魏襄……
他是希望她留下。
周雪韶看着他好一会,沉默片刻,她摇了头,“总要一起离开才好。”
一起离开,就算他们之中有谁受伤,另一个人都可以顾及对方。一个人离开,他受伤,在角落里悄无声息,都没有人知道他是生是死。
真让周雪韶毫不在意魏襄的生死,她万万做不到。
得到她的答复,也和魏襄所预料到的所差无几,他没有再说劝诫的话,其实他心中明白,若是按照村落乡人指的路走下去,大抵是不会撞上那群死侍的。
如今十拿九稳的事,叫他心中不安,是因为她在。
魏襄向周雪韶应了声,“好。”
……
离开前,哑婆婆收拾了一些干粮给他们。
“婆婆的恩情,昭之不会忘。”魏襄身上空无一物,只能等到一切风平浪静后,再向其还恩。
哑婆婆目送他们离开。
按照乡里人绘制的简略图纸一路向前走,魏襄走到中途,就辨认出他们目前所走的路是在哪个位置。
再到后来他不必查探图纸,也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而周雪韶则是一直跟在他身后。
终于走到官道上。
这条官道虽有些偏僻,但到底有官府修建的标志在。
周雪韶累极。
忽而听到身后有车铃声,她回头,见到一辆马车。
魏襄出声。
“请留步。”
60 ? 第 60 章
◎魏世子当真好手段◎
马车的外观朴素, 角落处有一只车铃,随着马车前行滴滴铛铛的发出响声。
马车本就走的不快,后来车夫见到前头的青年, 马车便慢慢悠悠停在了青年的面前。
魏襄上前与那车夫交谈两句, 车夫很快明白他的意图, 旋即露出一脸难色,“这事情还得同我家主人商量。”
这时候, 车厢内传出一声:“发生何事?”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车夫回过头向里面的人说道:“外面有一位公子和一位姑娘,想借着车跟着我们走上一程。”
“这样啊……”那车内的女子沉吟片刻,不过多久后, 她道:“那就请外面那位姑娘过来坐吧。至于那位公子……小女子在内多有不便, 就委屈您在外头了。”
魏襄很快回应:“若是如此,当真感激不尽。”
很快, 车夫请着周雪韶走进车厢。至于魏襄,车夫朝他望去,却见这男子已经坦然坐到车前驾马的位置旁边去了。
和车内那女子所说不同,魏襄毫不觉得外面委屈了他, 以他们目前境况而言, 能够遇到愿意载他们一程的人车,已是大幸。
周雪韶同样感激。
荒郊偏僻之所, 能遇到如此善心的车主, 实在不容易。
进了车厢后, 周雪韶本想向那车内女子道谢,只是略微一抬眸,望见这车厢内除了原先说话的那女子, 还坐着一个人。
不仅如此, 原先说话的那女子只坐在侧边, 把车厢内的主位留给了那第二人。
周雪韶弯身往里面走去的动作一愣,她定定看着车厢内坐在主位上的男子。
对方正朝她温和一笑,而周雪韶只怕自己看错面孔,目光一瞬不转的盯着这人看。
“你……”周雪韶怔愣过后出声。
本想向面前这人确定身份,可周雪韶至今仍未在车厢内坐定,外面的车夫催促,就连魏襄也向她问了一声:“怎么了?”
周雪韶略有迟疑的在车厢内坐稳后,看着面前男子向她做出噤声的手势,隐约明白对方的意思,因此周雪韶只向魏襄回答说道:“无事。”
外面的人听到她这样说,也不疑有它。
魏襄坐在驾马的车夫旁边,向车夫寻了一顶斗笠带上,马车很快重新起步,车上的车铃继续发出清脆响声。
这声音一直从外面传到车厢内,滴滴啷啷响个不停,周雪韶的睫毛都似乎正随之起起落落。
刚刚在车厢内坐定时,对面的熟悉面孔一直在望着她,过了一会儿,那人应是知道周雪韶此刻心情复杂,这才转过头去,只低眸看着手中书籍。
少了一道视线落在身上,周雪韶自然觉得先前的压力小了些,这时候她才有心思观望起车厢内的那女子。
目光转动过去之时,正逢上那女子为她端来一杯茶水。
二人视线相接,那女子主动对她露出一笑,“我家主人并无恶意,姑娘莫要见怪。”
周雪韶很快接过她端来的茶水,她温吞点头,说自己明白。之后,她轻轻抿了一口茶,接着将这茶盏放到了面前的小几上。
在这之后,周雪韶的眼神又胡乱飘飞,不知不觉就要往面前女子口中的“主人”身上看去。
任谁被她打量那么长时间,都会觉得冒犯,那男子自然也是一样。过了一会儿,他便放下了手中书籍,同样望向周雪韶。
这时候马车行驶到宽大官道上去,速度快了起来,车铃依旧响着,连同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带起了一些嘈杂匆匆。
车厢内的男子那令周雪韶熟稔的面孔上露出轻微笑意,紧接着,他道:“周姑娘,许久求不见,别来无恙。”
若是在往常他这样问候她也无可厚非,可如今周雪韶流离在外,他却说起“别来无恙”,在周雪韶听来,倒是多了一重调侃的意味。
沉默片刻,周雪韶回复:“闻公子依旧当初。”
听到她这话,他不知为何慢慢淡了笑容,不过闻扶莘没有为此恼了她,反而道:“我倒觉得如今与周姑娘再见,你我二人皆与从前,无甚相同之处。”
他这样说倒也没错。
毕竟距离当日周雪韶离开元洲城后,至今已是一年有余。彼此之间发生太多事情,都是对方所不知道的。如今再相见,闻扶莘觉得她和从前所见不同,也在情理中。
只是……
“敢问周姑娘,何以落魄至此?”闻扶莘视线扫了一眼周雪韶身上穿着的粗布麻衣,主动向周雪韶询问她现在的情况。
周雪韶没有立刻回答。
只因为这时候周雪韶看着闻扶莘,想起在外头坐着的魏襄,心里预料到不好,因此口头上也无法态度自然的给予回答。
周雪韶与魏襄一路而来。
偶然得见闻家的马车。
只是,闻扶莘究竟知不知道和他同行而来的人是魏襄呢?
周雪韶不能确定。
若说闻扶莘不知道,可是刚才魏襄在外头已然出声,他与魏襄的渊源甚深,想来应是不会忘记魏襄才对。
可若说闻扶莘知道外头的男子是魏襄,那么他闻扶莘便更没有理由,好心向他们这一对落魄人伸出援助之手了。
那是魏襄。
是在元洲,曾一度令闻扶莘置身险境的魏襄。
往日恩怨,随着闻扶莘的出现,似乎重新浮出眼前。
周雪韶仔细观望着重新见到的这个人,看了很久,周雪韶都看不出来什么,唯一确定的事情就是,闻扶莘还活着。
当初魏襄口头凌厉,说什么定要把闻扶莘扬灰挫骨,眼下看来全是不实。周雪韶虽不知道,后来是魏襄主动放出闻扶莘,还是裴氏出手。总归现在闻扶莘依旧平安。
这使得周雪韶心里稍微安定一些。
平安就好。
至少闻扶莘与魏襄没有生死大仇夹在中间,这样就算是好事。
定心过后,重新回想起闻扶莘问她的话,周雪韶却依然不敢向闻扶莘提起外面的魏襄。
周雪韶只说:“我与……我与那友人在外头遭遇变故,这才与家中仆人走散。”
“友人?”闻扶莘若有所思,打量的目光落在周雪韶身上,惹得她心里发虚。
接着,周雪韶听到闻扶莘缓慢吐字:“是异性友人?”他声音含笑。
若是之前,周雪韶不确定闻扶莘在她落魄时向她道一声“无恙”,是否是在调侃她。那么现在,周雪韶分明从他饱含笑意的声音,听出了揶揄。
周雪韶哑然。
以友人身份来掩盖魏襄的存在,这借口实在拙劣,不过只要能不让闻扶莘即刻意识到是魏襄,闻扶莘怎样调笑都好。
可是一切都不会如她所想。
在周雪韶静默不过多久后,闻扶莘端起茶水饮了一口,再放下时,他的目光似乎冷了些。
“是他吧。”闻扶莘开口。
“什么?”第一时间,周雪韶还没有意识到闻扶莘在说什么。
后来,闻扶莘提醒说道:“外面的人,是魏襄魏世子吧。”
周雪韶这才愣愣的抬起眼。
目光触及闻扶莘脸上一派了然的神情,周雪韶明白闻扶莘这是什么都知道。可是既然闻扶莘从一开始就知道,与她同行的人是魏襄,又怎会这样良善大度的愿意搭载他们一程?
让周雪韶深感困惑的,也唯有这一点。
不知不觉中,周雪韶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闻扶莘将之收纳眼中,他倒是不知道她为何茫然,思来想去,闻扶莘将他以为的说出口:“莫非到了今日,周姑娘都不知情魏世子的身份?”
虽然不是因为这个,但是听到闻扶莘说起这话的时候,周雪韶的心还是不由沉了一下。
原来在她与闻扶莘相逢之处,对方就已经知道了她身边魏襄的身份。
如今想来也是。
毕竟魏襄曾经说过,他们是同窗。
多年同窗,若是闻扶莘对魏襄一无所知,那才是一件怪事。
闻扶莘一直都知情。
可是那个时候,闻扶莘什么都没有向周雪韶透露,只淡淡笑着在他们身旁观望一切。
现在说起这话,不是因为闻扶莘知道了周雪韶已然识破魏襄的身份,所以才坦然言之。只是因为他自己已经没有必要有意替魏襄遮掩身份,仅此而已。
在此过程中,他没有考虑别的。
他甚至在不久后发出一声感叹:“魏世子当真好手段,现如今,也是能将周姑娘留在身边。”
周雪韶缄默过后,反问一声:“那么你呢?”
闻扶莘听到她的话,转眸向她看过来,很快听到周雪韶继续说道:“闻公子明明知道是我与他,却还是愿意载我们一程,为什么?”
他没有回复。
只在静默之时,一手悄悄抚上自己左腿膝盖处。良久后,闻扶莘神色不辨:“如今因缘际会再相遇,说不定就是上天指示,将旧日恩仇通通报复。”
说到这里,闻扶莘话一顿,望着周雪韶忽然露出一笑,“周姑娘,你知道我说的对吗?”
是恩还是仇,没人比周雪韶更清楚。她看着闻扶莘,心里沉了又沉。
*
“……这样说来,周姑娘也是去江都?”坐在周雪韶对面的年轻女子巧笑嫣然,望着周雪韶的目光愈发亲切温柔起来。
周雪韶点了点头。
“这倒是巧得很。”这说话的女子名为轻茵,是闻扶莘身边的一名小婢——至少轻茵本人这样说的。
但周雪韶观其语气态度,好像并非只是如此。
“公子,您听到了吧?这位姑娘跟我们一样都是回江都的。公子,公子?”轻茵眸光转去,认真注视着坐在一旁的闻扶莘。
过了一会儿,闻扶莘才抬眸望她一眼,“嗯。我已知晓。”
得了闻扶莘的回复,轻茵这才敛声,转而对周雪韶小声说道:“公子就是这样,不爱说话。”
轻茵撇撇嘴,瞥了瞥闻扶莘,小动作落入周雪韶眼中,周雪韶若有所想,视线在闻扶莘和小婢轻茵二人之间徘徊。
“周姑娘且放心,既然我们一路同行,我与我家公子定然会将周姑娘送去江都。”轻茵笑眯眯的对周雪韶说起。
不过在周雪韶回复感激的话之前,另一边的闻扶莘朝她们这处望过来,他淡淡开口:“怎么都不问过我的意思,就这样应允了?”
轻茵自然没有觉得先前对周雪韶说的那些要把她送到江都的话有什么不妥之处,因此轻茵好生怪异的看了又看闻扶莘,后来才弱声询问一句:“那公子同意吗?”
这时,闻扶莘笑了。
他的眼中含入了几许星子,“你既已做好决定,再来问我这一声,未免多余。”
闻扶莘这样回复她,惹得轻茵不忿,“那公子明明也答应了,不正说明,我做了件对的事?”
闻扶莘只微微一笑,没有在说什么。
低首之间,意外对上周雪韶的眼神,闻扶莘很快读懂了她懵懵然初懂的目光,他抿唇,仍然是笑着的。
周雪韶想,轻茵与闻扶莘之间大概并非寻常主仆。依照闻扶莘的反应来看,周雪韶更为确定了自己那朦朦胧胧的想法。
去往江都的路程并不遥远。
但闻扶莘有意将他们留下“叙旧”,因此马车一路摇摇摆摆,到太阳西斜,也没有走到江都。
马车停住的时候,轻茵先从车厢内跳了下去,周雪韶没有立即动身,她看了看闻扶莘,心里想着,现在闻扶莘已经知道了魏襄的存在,那么魏襄呢?
想到之前闻扶莘同她说起过的“恩仇”,他与魏襄之间,自然是无恩有仇,此刻两两相见,又会惹出怎样的祸事?
周雪韶不知道。
闻扶莘依然温和的注视着她,用着温润的眼神催促周雪韶下车,外面早已下车的轻茵也在等她。
周雪韶终归是把心里的话咽了下去,她什么都没说,揭开马车车帘,一眼望到对她露笑的轻茵,而后在前头的马匹旁边看到立定魏襄。
周雪韶心有忐忑,匆匆避开了魏襄的目光,下了马车。
到了此处客栈,轻茵直接入内向掌柜的要了几间房。
“周姑娘要一起去看看房间吗?”轻茵拿了房间的钥匙同周雪韶说话。
这个时候闻扶莘还坐在马车上,没有从马车上走下来。周雪韶听到轻茵的邀请,摇了摇头,“多谢轻茵姑娘肯留下我们,不过我就不随姑娘一起去看房了。”
周雪韶婉言拒绝。
轻茵也不在意,吩咐了那车夫几句,就直接去到客栈的后院看房间去了。
周雪韶一直注意着,马车车厢那处的动静。魏襄走到她身边时,周雪韶还一无所知。
后来是魏襄叫了她一声,周雪韶才匆匆回眸一顾。恰巧也在这时候,车厢有了动静,闻扶莘慢慢揭开车帘,从上面走下来。
魏襄一早就注意到周雪韶反常的表现,因此此刻当周雪韶的视线完全凝滞在车厢那处时,魏襄顺着他的目光往那里看了去。
望见那多出来的男子,魏襄一下子明白周雪韶为何这般反常。
不过——
周雪韶的目光微怔。
不知为何,闻扶莘从马车上走下来时头上竟带了一顶帽兜。他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想教魏襄知道是他吗?
周雪韶不明白闻扶莘的心思。
不过眼看着闻扶莘从马车上走下来,与魏襄擦肩而过,却并未有过半分停留或是相认的意思。
见状,周雪韶稍稍松了一口气,心里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也慢慢松弛。
闻扶莘对魏襄有恨有怨,周雪韶都能够理解。但是出于私心,周雪韶不想看着旧日仇恨在今日继续演化,若是闻扶莘是心甘情愿谅解魏襄,那真是再好不过。
眼看闻扶莘就要走进客栈,他不声不响,然而对方走路的身形却让周雪韶更为感到疑惑。
若是周雪韶没有看错,闻扶莘走路的姿势有点瘸。
这是为什么?
他的腿,受伤了吗?
周雪韶不解。
而与此同时,腿脚稍微有些许不便的闻扶莘不知为何忽然停下脚。他站在客栈后院的门口,头戴围兜,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也只这一眼,让周雪韶生出不妙的预感。
“魏世子,倒是很久未见过了。”与周雪韶先前所想不同,闻扶莘停在门前,如此开口说道。
他一出声,似乎又担心魏襄不能就此认出他来,闻扶莘又将戴在头上的围兜摘下,“今日逢面,也是巧合。”
看清楚这围兜之下的那张脸,魏襄面不改色,唯独夹在他们二人中间的周雪韶脸色稍白一些。
这样面面相觑,往日里的仇恨与过节自然也逐渐浮出水面。周雪韶心里纠结难挡,一方面她当然知晓当初闻扶莘遇难是魏襄的手笔,指在这件事情上来说,是魏襄的过错。
可是另一方面,事情过去这么久,当初裴绛在信中也告诉过周雪韶,他们二人和解,如今总不该再以一石激起千层浪。
现在得到闻扶莘的相处之恩,周雪韶的心思更为复杂,当初闻扶莘之所以受难,魏襄之所以会坑害他,一切都是因为……因为她。
周雪韶是无法从中脱身的。
因此在这二人正式打了个照面后,周雪韶去到魏襄身侧,主动抓住魏襄的手,领他上前走到闻扶莘的面前。
“闻公子,今日相助之恩,我们一定会报答。”周雪韶道。
这不是周雪韶第一次对闻扶莘说感谢的话,但是与魏襄一起,却是头一回。
“正是如此。”好在魏襄也和顺开口言道。
另一边,闻扶莘浅笑,“小事一桩,周姑娘与魏世子不必挂怀。”
一如闻扶莘话中所言,他对面前的魏襄似乎也是这样轻描淡写可以一笔带过的态度。
没有周雪韶想象的那样深仇大恶。
周雪韶略有迟疑,但许久过后,闻扶莘同样只是与魏襄寒暄,关于从前事,一字未提。至于他左腿为何有疾,闻扶莘更是没有说明是与魏襄有关。
种种。似乎都证明是周雪韶多心,而其实他们二人,旧日有什么仇恨,早在旧日里烟消云散了。
周雪韶看着眼前二人和谐相处的场景,勉强使自己安心。
后来在外头站着,天再沉一些,就起了风。闻扶莘问候周雪韶,魏襄也觉得她身上衣衫单薄,催促她回客栈里面歇息。
周雪韶顿了顿,见他们所说真诚,便点头往客栈后院去了。轻茵还在里面等人,就算他俩要在外头“叙旧”,也不能让轻茵等着干着急。
在周雪韶走后,院外的风声渐渐响起。
这时候,闻扶莘面上的笑容才稍微收敛了半分,他看着眼前流落在外的世子,闻扶莘说道:“如今魏世子的模样,虽非丧家之犬,但已有其韵矣。”
闻扶莘话中带刺,主动挑起事端,意有争锋相对,与先前周雪韶在时所表现的态度完全不同。
魏襄仍旧面不改色。
魏襄的视线稍微下移,落在闻扶莘的膝盖上,“丧家之犬又如何?有些人,若是连命都丢了,那总该更不好。”
魏襄的声音很轻。
字字入耳,像是在提醒他。闻扶莘紧抿着唇,定定看着面前这人,而后半晌,只在眼眸中流露冷意。
“公子,你们在做什么?”没过多久,轻茵踏着风走过来。
她打开门站在门后,眼睛看着闻扶莘左腿膝盖以下的位置,嘴上说着:“外头落风了,公子还不快回来,小心晚上又做痛。”
到时麻烦的还是她。
闻扶莘听到声音没有回头,他看了看魏襄,道:“魏世子若不嫌弃,一起过来也无妨。”
在外人面前,闻扶莘又说起客套话,魏襄看透了这人,笑笑,颔首,“那就麻烦闻公子了。”
轻茵开着门,待他们二人入内把门关起。因闻扶莘脚步不利索,轻茵在旁侍奉,一路说着“小心”,直到去到客房。
*
房间内,灯光烛芒下,落地成影。
周雪韶坐在这里,一直在想闻扶莘的腿伤。
周雪韶想着闻扶莘怎么就伤了腿,也想知道他的腿伤是一时的,还是有些时候了。而最重要的,也是周雪韶最想知道的,那就是闻扶莘的腿伤和魏襄有无干系。
关于这件事情,周雪韶本来想直接去找魏襄问个究竟,但思来想去终归不妥。
想到不久前,他们在门前言笑晏晏的模样,好似是真的与彼此和解,周雪韶这时候再提及旧事,怎样都是不好。
正当周雪韶思虑焦灼之时,她想到了跟在闻扶莘身边的小婢女轻茵。今日办定客房,闻扶莘没有亏待身边人,轻茵居住的客房正在她隔壁房间。
周雪韶便想着等她回来,问上一问。
夜里风凉。
不断吹打树梢。
而轻茵一直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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