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 第 41 章
◎龃龉◎
姜朝嘉问出这种问题, 周雪韶只觉犹如幽雅兰花的柔软叶片中横生出一截突兀枝条,她怀抱讶然之意。
然而因他身份贵重,周雪韶终归不敢揣测其心意。
思考再三, 周雪韶只说:“与大公子相识至今, 并无不妥之处。”说完话, 她故意低首,装作一副羞涩模样。
与父亲交谈过后, 周雪韶原先退婚的心思也就搁置在一旁了。尤其在见过魏襄之后,周雪韶隐约觉得她与魏珩的婚约,将会是用以限制魏襄对她的行为、以及保护她的一道利器。
她虽回答得中规中矩, 但刻意展露于人前的情态却足够能说明, 她尚有“结成婚姻”之心。
好在姜朝嘉似乎也只是随意一问,静默地注视她片刻后, 姜朝嘉收起目光,笑说:“待到来日,周姑娘与魏大公子得成比目,定当会被流传为一段佳话才是。”
词句一一入耳。
周雪韶只听着, 却没有回应。面前这位庆王殿下说的话, 在周雪韶听来,尽数皆是客套话。若是真要她说出其它感受来, 那么周雪韶想, 大概便是与姜朝嘉相处, 格外别扭。
嗯。别扭。
周雪韶就是这样的感觉。而生出这种感觉的绝大部分原因,是与姜朝嘉那金尊玉贵的身份有关。
后来庆王殿下再未说起新的话题。过了一会,他派他的贴身随从护送周雪韶回去。
这样的安排, 让周雪韶心里的感受更奇怪了, 想拒绝, 又不好对他说出拒绝。而后只好接受,“有劳殿下。”
姜朝嘉面上笑意稍浓,与周雪韶短暂告别,“那就宴上再见。”
她终于离开。
周雪韶舒出一口气。
一抬眼,就看到前头深衣劲装的庆王亲卫,周雪韶本想告诉他不必相送,但见对方神情严肃,坚决执行庆王交付的任务。周雪韶便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好在回去的路不长。
很快来到房门外的院中,周雪韶停住脚步,“只送到这里就好,您可以回去了。”
对方听到后,却没有要走开的意思,他伸手做了个动作,是请周雪韶入内的意思。
周雪韶思量着,循着记忆走去先前沈知薇去到的房间。
进去之后,周雪韶站在门口同那庆王亲卫说起:“现在您可以回去复命了。”
对方终于颔首。
“姑娘且自便。”说着话,萧诚就要离开。
只是萧诚刚转过身,准备从廊道上穿过去,就听到一声——
“萧统领!”
萧诚为此疑惑回头。
一下子就见到不远处正眉眼笑颜如花的年轻女子,对方的这副尊容,他定然是不曾遗忘。
褚云姝见萧诚停住,立刻小跑上前,走到萧诚旁边去,开口第二句:“不知七哥哥……不,庆王殿下命萧统领来此,所谓何事?”
其实褚云姝方才都看到了。
自打周雪韶被庆王的人请去后,褚云姝就一直关注着院门口的动向,盼着盼着,终于将人盼回来,而和周雪韶一起出现的还有早年就跟在姜朝嘉旁边侍奉的侍卫萧诚。
侍卫萧诚,如今正是这座偌大庆王府的统领。
叫他一声“萧统领”,既是褚云姝对他的尊重,也怀有别的心思。
“萧统领为何不言语?”
萧诚闻声皱眉。
他一直跟在庆王殿下身侧,自然也知道这位从前殿下还在宫中时,这位褚姓姑娘对庆王的喜爱程度几近痴迷。
但无奈因为褚云姝是当今皇后的外甥女,庆王虽非皇后嫡出,但多年养于皇后膝前,因此庆王即便再怎样看不惯这褚姓女子,却也只能与对方保持客气疏离,而不能表露出自己的不喜。
主上对褚云姝毫无用心可言,那么臣下自也不会有何热络意图。褚云姝再度开口后,萧诚只冷冰冰回应一声。
褚云姝若是再觉察不出萧诚统领对她的轻视,有些人怕是该在背地里嘲笑她了。
再者只是区区一个王府统领,又不是姜朝嘉本人,褚云姝何必要用热脸贴冷屁股?
萧诚不给她好脸色,褚云姝也无甚所谓。
褚云姝本想先走一步,但见到周雪韶不知为何又从房中走出。她不知是想到什么,竟是因此停留。
周雪韶在房间内找了一圈,没有找见沈知薇的身影,心中正狐疑,往外头一看却见到站在走廊上的褚云姝,以及褚云姝身后的萧诚。
“您还没有离开么?”周雪韶对庆王的侍卫,有着非比寻常的怯意。
当日青珑塔上,这些守护在庆王身旁的侍卫不就把她们当成前来行刺的刺客,拔出腰刀,险些要对她们动手。
周雪韶心有余悸,自是理所当然。
有人出面,萧诚当即顺水推舟,“周姑娘保重。”说完话,萧诚便头也不回的走远了。
他当然没有见到,在他走后,绞紧手绢的褚云姝眼神正恨恨。
萧诚一个侍卫,他怎么敢?装都不装一下,对她和对周雪韶,那是一个态度吗?不过即便如此,褚云姝仍然负气吞声,待萧诚走后,她脸上重新撑起笑意。
褚云姝笑眼盈盈地望向周雪韶,“不知方才周姑娘去见庆王殿下,殿下都同周姑娘说了什么呢?”
她倒是坦然,毫不掩饰自己的意欲,褚云姝就是迫不及待地想得到有关姜朝嘉的一切。
是的。一切。
哪怕是姜朝嘉与别人的故事,也都没有关系。
被褚云姝用一种偏近炽热的眼神紧紧盯住,周雪韶心中感到不适,她皱了皱眉,她完全无法回复褚云姝。
不是不想回复。而是方才庆王殿下根本不曾同她说起过什么,唯一说的事情还是她的私事,不好放在明面上与外人言说。
于是在褚云姝满是期待的目光里,周雪韶摇了头,她实话实说:“殿下不曾有话与我说起。”
几乎周雪韶的话音刚刚落下,对面褚云姝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连带着她面上的笑容也都消失不见。
“看来周姑娘还是介怀先前的事,那其实不过是口舌之争,一场小误会罢了,说清楚就是。莫非周姑娘竟是要和沈县主一般,与我生分,藏着省着话,不愿同我共享?”褚云姝说话看似打趣,实则嵌着软刀子,故意教周雪韶感到为难。
周雪韶明明说了实话,褚云姝却不相信,现在还要误解她,这就是最无奈的地方。周雪韶没有办法,解释不了的事情,索性不再关注。
周雪韶将先前说过的话,同褚云姝重复一遍。褚云姝盯着她的眼神越来越冷,周雪韶虽心有犹疑,但还是更多的无奈占据上风。
她离开。
这座庆王府邸周雪韶是初次来到,宴会开始之前,她只能待在房间内,几乎可以说是无处可去、寸步难行。而对面的房间就是褚云姝等人所在,从周雪韶的视角往外看去,还能时不时地与对面房内的年轻女子对上目光。
她们时常窥视周雪韶。被周雪韶发现,却也不觉得脸红心跳。年轻女子的调笑声不绝于耳,周雪韶头一回对这种声音产生厌倦情绪。
好在不久之后,府内有专人来到,请周雪韶前往前院宴上。周雪韶匆匆离开,褚云姝等人的刻意行径才暂时被她抛之脑后。
庆王府举办的这场宴会比最初的约定之期足足推迟了十日有余。而今周雪韶置身筵席之上,身旁两侧、身前身后,皆是以各色彩菊作为装饰。
此次行宴的主题正是“赏菊”。
周雪韶面前的这张桌子上有一只小宠模样的玩意儿,整个身子都是以菊花为点缀,一朵接一朵,连接填充而成。
因是鲜花作品,菊花小宠的神态并不清晰,依靠周雪韶仔细辨认,可以认出这是一只菊花兔。
由含苞的菊花充当尾巴,两只耳朵由宽叶大花装饰倒是格外瞩目。
周雪韶试着去拿起这只菊花兔。
需得用两只手捧着,才能将这一整个大只的菊花兔抬起来。
身旁有人落座,周雪韶没有去关注,周雪韶的视线仍然落在手里的菊花兔子上。这样看,这菊花做成的假兔子倒像是真的一样,温顺躺在她的手掌心里。
“周姑娘手里的小玩意儿倒是稀奇。”这时候,从旁边传来一道女声,正是褚云姝。
周雪韶听到这声音,心里便已有了莫大的无奈。再回头向对方望去时,周雪韶这才发现自己左右两边坐着的,皆是原先与褚云姝一道谈笑的女子。
周雪韶总觉得此举是她们故意为之,但又不愿把她们想的如此恶劣。
趁着周雪韶偏过头的间隙,两边互相交换了个眼神,紧接着周雪韶就感到自己手上一轻,原来是在她右侧的人拿走了她手上的那只菊花兔。
周雪韶察觉到后,立即收回了看向褚云姝的目光,视线投去身侧。
在她右侧,坐着一对女子,“这小东西的模样可真好看呢。”她们口中赞赏,手上动作却毫不留情,一下就把兔子小尾巴上的花摘下。
“就是尾巴丑了点。”一人捏着花骨朵,随手将之丢弃在地。
周雪韶垂眼看了看,并未出声。
人与人相处,有些摩擦很正常,只要周雪韶不回应,她们想发难也难。更何况,她们的年纪看着都应是比她小上一两岁,让周雪韶更难为这小事与她们计较。
周雪韶对她们的小手段只做平淡处理,没有激起她半分波澜。而就是她这副始终静谧的模样,彻底激怒了褚云姝等人。
“听说周姑娘早有一桩好姻缘。”褚云姝无端端的说起这话。
周雪韶旋即预感到了不妙。
若说方才庆王向她提及此事,周雪韶可以把它当做是对她掺入少许怪异之感的关心,那是因为姜朝嘉从未有过对她不友善的表现。
而此刻,褚云姝却是不同。周雪韶再怎样,都不会觉得褚云姝是真心实意。
果真,与褚云姝一唱一和般似的,响起另一道声音:“好姻缘?褚姐姐怕是不知道吧,那位云阳王府的大公子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可不是周姑娘呢。”
随着这较为锐利的声音歇下,继而是另一道哀怜语声:“未婚夫早有意中人,自己的一腔情意无处可去,周姑娘倒真是可怜。”
说到这里,她话音一顿。目光在宴会上掠过,本来还想装着唏嘘可怜调调的说话模样,却在此时破功,说话的声音里都添了许多尖酸讽刺:“说起来今日庆王府宴会,魏大公子竟不曾陪同周姑娘一起来呢。”
也是在这一句时,周雪韶顺着她们的话,想到今日的确不曾见到魏珩。不过魏珩来不来,周雪韶都不在意。
至于褚云姝等人知晓的那个真正被魏珩放在心尖上的人,周雪韶不必多想,都知道是在指沈家那位姑娘沈意柔。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们就算知道这桩旧事,周雪韶也不奇怪。只是就这样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谈及私事,周雪韶皱皱眉,说道:“我没有不欢喜,更没觉得自己有可怜之处。几位姑娘莫再说了,被人听见总归不好。”
然而她的劝阻无用。
对她们来说,从没给过回应的周雪韶给了她们回应。就像是给饥碌已久的秃鹫喂了块肉,只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激发对方最大的恶意。
“周姑娘着急了、恼了、怒了,这就不让我们说了?可真是小气。”她们话里藏针。
“……”
若她们是真心想知道她的私事,与她好好说话,周雪韶定然会与她们说些。但是很明显,她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打击她。说到底还是因为前头庆王找她,而周雪韶没有提供爱慕庆王已久的褚云姝有用的事。
早知如此,她当时应该与褚云姝随意扯谎才是。可转念一想,周雪韶又深觉不妥,不为这事,褚云姝也会因为别的事情来寻她麻烦。
为这轻易扯谎,不值当。
三言两语都意在叫她难堪。周雪韶不像沈知薇一样舌绽莲花,对她来说,平心静气才是好办法。等到这几人说够了,说倦了,意识到这是没有意义的事,也就自然而然不会再去浪费口舌。
周雪韶垂着眼眸,只当自己两耳不闻。
……
筵席即将开始。
主位上暂未来人,两侧也还有空位。
姜朝嘉从偏院道上走入,顺着筵席两侧的花墙围栏走过。因这花墙高大,颜色各异的彩菊绽放,足以掩映他们的身影。
走到中途,姜朝嘉听到了一道令他极其不适的声音——从前还在宫里时,她就跟在他身后,起初他还当她是寻常妹妹,直到后来,她在他面前越来越肆无忌惮,冒犯僭越,甚至于今仍阴魂不散。
姜朝嘉一向脾气好,却在此时沉了脸色。
他大步向前离开,须臾间,听到一声“周姑娘”。走在姜朝嘉旁边的人也听到了,魏襄驻足。姜朝嘉本意也是如此,二人便不约而同的停下。
听到她们所说,姜朝嘉眼前一亮。倒是多的是他不知道的事。
“你那位兄长,当真在外头已有佳人?”姜朝嘉低着声音问。
“确有其事。”
得到答案,姜朝嘉心里生出一股奇异的感觉。看来事实和她说的不同,她与魏珩早生龃龉。
“你们在做什么?”不远处,沈知薇走了过来,满目疑惑的看着他们。
之前周雪韶被姜朝嘉叫走后,她就和褚云姝等人二度唇枪舌战,说到最后,褚云姝威胁她似的要向当今皇后、褚云姝的亲姨母告状。
景昭侯府本来就与皇后曹氏母家亲族政见不合,再加上册立储君之事,景昭侯府支持的并非庆王,褚云姝这一告状确实是震住了沈知薇。
而沈知薇也懒得与她计较,干脆离开,去庆王府别处待了一会。她这一回来,本想避开人前耳目从此夹道中过去,谁曾想到就这样撞见了面前二人。
“一个亲王,一个世子,行迹何必这般鬼祟。”沈知薇腹诽。
姜朝嘉见了沈知薇,想到她往日脾气如何,登时有了主意。他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她过来,与她说过来龙去脉后,沈知薇却反问:“一墙之隔,你不去为她解围,偏要我去是什么意思?”
沈知薇对他的态度说不上好。姜朝嘉心有不悦,面上却不显露。
“去吧。”另一边,魏襄开口。
沈知薇闻此言却不反驳,留下一句“等着”,匆忙奔向席间。
“知薇倒是听你的话。”姜朝嘉笑说。
“沈知薇也听她父亲景昭侯的话。”魏襄知道他话里有话,“与其念着沈知薇如何,殿下不如多花心思让侯爷改变主意。”
姜朝嘉脸上笑意微怔,为过多时,他颔首,“本王知晓了。”
沈知薇走到褚云姝面前的时候,她和她的那些跟班还在嘀嘀咕咕,沈知薇上下扫视她们一眼,最后看着褚云姝。
“有这么好笑吗?你父亲褚大人十房妾室没有,也有八房吧。总也不见你可怜你母亲?”沈知薇话说的很不好听,比先前所有都让褚云姝咬牙切齿。
“沈县主!”
“又要向你姨母告状?”沈知薇烦了,“你父亲褚大人也好,魏珩也罢,他们要在外寻欢作乐,那是他们心有邪念,品行不端。你倒好,把这当谈资为难起别人来。”
沈知薇忽然出现。
周雪韶听她说话,只觉与她有此同感。不过周雪韶是说不出来沈知薇说的这些一针见血的言论,她静静望着这样的沈知薇,竟有些不能明白,为何沈知薇从前与她不对付。
另一边褚云姝气恼至极,起身就要扇打沈知薇,却被对方制服住手脚。
“你以为我是你府里的那些小奴小婢,你想打就打?”沈知薇一甩手,褚云姝就摔落在地。
这样激烈的冲突在一瞬间爆发,周雪韶甚至来不及阻止,眼见事情愈演愈烈,她连忙起身按住了沈知薇的手,“很多人都在看,你别再动手,再动手,会很不好收场。”
周雪韶说这话时心里是有歉疚的。若她早一点有法子让褚云姝闭嘴,何至于会让沈知薇盛怒至此。
安抚住沈知薇,周雪韶去扶起褚云姝,却被对方推了一把,好在周雪韶站得稳。
“褚姑娘,方才你对我说那些刺骨之言,我不言语,是因为我无心与你纠缠,更因为我们同样身在庆王府中,行此纷争事,褚姑娘可有想过会为主人家带来多少麻烦?”周雪韶俯身同对方说话。
褚云姝先前被沈知薇打了一下,丢了面子,如今周雪韶再说,无异于火上浇油,然而褚云姝在听到姜朝嘉时,还是软了态度。
“……我要你们向我赔礼。”褚云姝提出条件。
周雪韶皱眉,不情愿。
她没有做错什么,沈知薇除了不应该动手,其它也再无错处。想了想,周雪韶说:“我代沈县主向褚姑娘道歉……”
“什么叫做你代替她?”褚云姝抬头,瞪向周雪韶。
沈知薇心知自己动手不妥,但褚云姝仗着家里在前朝后宫有人,格外跋扈,她绕到褚云姝旁边,一把把褚云姝拽起来。
褚云姝倒没在像之前一样和她闹腾,只是下一刻,脸上梨花带雨起来,撇开沈知薇,向前面小跑而去——
“七哥哥、七哥哥,沈知薇欺我,沈知薇和周家姑娘竟欺我至此。”褚云姝几乎扑到姜朝嘉面前,将之前发生的事添油加醋,通通说了一遭。
姜朝嘉不动声色的变换坐姿,“是吗?”接着朝沈知薇的方向看去,“过来。”
周雪韶不知沈知薇出面有庆王的手笔,只担心沈知薇会被其责难,她与她同去,向庆王好言说明方才之事。
姜朝嘉假意为难,“云姝妹妹不该妄言,知薇不该动手,二者都是有错在身,倒是难办……”
“不如各自放下芥蒂,总归都是同龄姐妹,何必要为难彼此?”
看似各打八十板,实则是在忽略沈知薇对她动手的事实。褚云姝听得懂,因此望向姜朝嘉的眼神更为幽怨。
若是褚云姝告诉她的皇后姨母,姨母定当为她做主,好好的修理修理沈知薇……
“本是小事,莫要外传为好。”姜朝嘉顿了下,点她的名:“云姝妹妹觉得本王说的可有道理?”褚云姝的那点小心思在他面前,不值一提。
提点至此,若褚云姝还一心求着皇后姨母做主,就是在与姜朝嘉作对。
她会与他作对吗?他当然知道她不会、她舍不得……由此,褚云姝更是对他又爱又恨,就是这样一个人,褚云姝明明白白知道,姜朝嘉就是这样的人。
看来她是动不得沈知薇了。褚云姝沉着心思,另有所想。
风波到这里为止。
周雪韶松了一口气,正欲离开之际,姜朝嘉轻声叫住她。
“周姑娘,就没有旁的想说的?”姜朝嘉望着她。
周雪韶困惑。
她该说什么?
她连褚云姝等人对她的非议都不在意,面对姜朝嘉,她更无言无语可诉。
“愿今后能和睦相处。”踌躇半晌,周雪韶吐露心声。
姜朝嘉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周雪韶回到座位上后,旁边的人果然安分,从宴会开始到宴会结束,都无半分不善之举。
行宴过后,由庆王领头去园中观赏大片彩菊。
周雪韶也随流而去。
走到园中去,四处皆是小地段的院子,那里摆放着形态各异的菊花,盛放之姿傲然挺立。
周雪韶寻了一处静静观望,喧声离她越来越远。
也在此时忽然传来一阵凌乱脚步,周雪韶正起疑心,就被人从身后狠狠一推。
她往前跌去,心惊不已。
过了一会,周雪韶重新听到脚步声。
她抬起头,于天光下望见了魏襄。
“怎么一时不在眼前,就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
魏襄温和笑说,却全然没有要扶她起来的意思。
42 ? 第 42 章
◎不值一提◎
院中泥土湿润, 周雪韶伏在地上,有硬物硌到手心,很快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
听到声响, 她偏过脸。
光线明亮, 周雪韶抬头仰望, 见到他的下颌,再往上看, 魏襄面上的笑颜明净。
魏襄就这般走到她的身旁,见她落难,只用目光淡淡凝视她, 再无其它动作。
周围彻底安静下来。
周雪韶缓了一会儿, 被人从身后偷袭的那份惊惧之感才慢慢从心里散去。她站起身,理了理衣服, 而后才有心思看向魏襄。
“方才,你都看到了多少?”周雪韶问。
她上一刻才落入窘境,这一刻魏襄就出现在她面前,周雪韶不相信这是偶然。
天底下, 何曾有那么多机缘巧合?尤其在她与魏襄之间, 机缘巧合中“刻意”的成分就更多了。
周雪韶定定望着魏襄,想要从魏襄口中得出一个答案, 以便她接下来的安排。
然而她想千想万, 却万万不曾想, 魏襄竟会如此答复——
“全部。”他坦诚笑言。
全部?周雪韶听到答案,愣了一愣。
她想过魏襄可能曾留意她的动向,所以才会跟来此处。她也想过魏襄可能瞧见了什么鬼祟之人, 所以才会来此一探究竟……
但是魏襄说, 他看到了全部。“全部”, 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魏襄从始至终都藏在她身边,他知道有人向她逼近,也知道对方是要朝她下手。但是魏襄既不出现也不提醒,仍然只在暗中探视。
为此,周雪韶确定魏襄是故意的。
他故意看她笑话。
想到这里,周雪韶自然而然起的第一个念头,是责备魏襄。但这份心思只在一瞬之间出现,而后又很快消失。她明白,以他们如今的身份来说,魏襄根本没有必须要提醒周雪韶躲避危险的理由,而她则更没有立场去指责魏襄。
她想的很清楚。
可虽是如此,心头却难免多出几分失落。
定下心神后,周雪韶什么都没有说。
与魏襄擦肩而过。
走到四方通达的院外,周雪韶急需在庆王府找到一处供以更衣之所。好在她没有走多远,就碰上一名身着翠衫的王府侍女。
这侍女见她身上衣物污垢明显,便提议去到专门为府中客人备下的客房换取衣裳。
她出现得突然,也太过善解人意,让不久前才遭了难的周雪韶不得不谨慎以待。
而这侍女似乎知道她所想,连忙软言温声说道:“姑娘不必疑心,此处乃是庆王府邸,我等奴婢怎敢对姑娘有加害之心。”
周雪韶见她态度真诚,思量再三,念及的确如这侍女所言,她身在当今庆王府邸,府内仆侍又怎会背主欺客?
与此同时,周雪韶心中猜想的事情渐渐清晰起来。既然王府下人不会做出这种事,那么究竟是谁在她背后对她暗下手,答案已浮出水面,只待查出相应的证据。
周雪韶随这侍女同去。
客房内。
周雪韶换下脏衣裳,这侍女奉上的衣物刚好合身。在这期间,王府侍女一直站在门口为她看护,等到周雪韶出去后,侍女才从门前走开。
侍女低下眼,见到周雪韶仍然穿着先前的那双鞋子,她特意问道:“姑娘的鞋子上沾了泥土,不若也一并换下吧?”
“不必。”
周雪韶在房间内看到了这侍女为她准备的新鞋,但是她另有心思,所以只换了衣裳没有换鞋。
离开时,周雪韶向她道谢。王府侍女只低头含笑,说是她分内之事。
循着对庆王府邸为数不多的记忆,周雪韶找到了众人聚集之所。
先前宴会上的那些人,眼下几乎都在这里,而除这些人以外,就只剩下王府的侍从、婢女。至于他们自己带来的奴婢,则被一致安排在王府的另一处。
周雪韶要在这些人里找到那个对她动手的人。
人虽多,但算得上与她有过节的,却只有那几人。周雪韶目标清晰,她走近人群,穿梭在其中,正低眸寻找一物。
衣衫款款,如云重叠。她耐心寻找些许时候,终于找见了与她一样,鞋面上沾有湿润泥土的人。
自下往上而看。
这人身上还挂着一枚橘色蝴蝶的香囊,香囊底下的一截珍珠流苏,恰是先前周雪韶在乱中瞥见到的饰物。
寻着这处线索接着往上看。
周雪韶抬头,见到了身怀两样证据的人物,是个年轻女子,她站在花架前。而此刻在她身侧立着的一人,眉眼娇俏,正是先前与周雪韶闹过不和的褚云姝。
周雪韶与她们之间正相隔一段距离。远远的看着她们,周雪韶从她们的欢悦面庞上看出了非比寻常的惬意。
周雪韶平静的注视着她们。
她走近。
新裙摆动。
“是你吧。”周雪韶直接站到鞋面上有泥土、身上挂着蝴蝶珍珠流苏香囊的女子面前。
对方见到她、不,不只是这一人。是褚云姝等三人见到周雪韶来到她们面前,原先脸上尚且欢愉的表情,忽然间就变得微妙起来。
她们不欢迎周雪韶的到来。但同时,不善于伪装的她们,露出了足以令人察觉的心虚神情。
这一切都被周雪韶纳入眼中。
“周姑娘在说什么?什么……说什么是我?怕不是魔怔了!”随着面前的女子说话,她眼里躲闪之意赫然明显。
周雪韶隐约听到过褚云姝叫唤面前女子,也还记得她的名姓。
“赵姑娘,你可否告诉我,你脚上的新泥是从何处得来?”周雪韶的视线落下,看着赵如清的鞋面上的泥土。
赵如清还没意识到这与她先前做过的事情有关,满心狐疑,“王府这么大,我哪知道在哪弄上的。再说了,我在哪弄上的,跟周姑娘都不成关系吧?”
“你既说自己不知情,那我来告诉你。”周雪韶说道:“赵姑娘没有发觉,你鞋上的泥土,和我们此时所处之地的泥土,很是不相同吗?”
她说过这句话后,赵如清才半信半疑地去观望四周,起初赵如清并未发现什么,只觉得周雪韶是在假话真说,心中更是不屑,以为周雪韶没有真凭实据。
“哦?那周姑娘倒是说说看,有什么不同?”赵如清自以为有了底,说话都比之前硬气起来。
“是颜色不同。赵姑娘脚上这种,是为了培育千岁菊专门调制而成的土壤。”周雪韶笑了笑,解答过后,她继续说道:“千岁菊和别的菊花都不同,若想要开的茂盛,只能用这种黑褐色的、带有明显杂质的泥土培育。而王府之内,开有千岁的地方,唯有方才我被人袭击时所待过的那南面的小院。”
说着话,周雪韶提起了衣裙,露出了裙摆之下,一双带有和赵如清脚上同样质地土壤的鞋子。
黑褐色在鞋面上尤其醒目。
哪怕旁人的鞋子上也沾到泥土,却并非是这种颜色,也无有千岁菊土壤内的草灰杂质,更不会是这种潮湿程度。
种种迹象表明,她和周雪韶去过同一个地方。
赵如清眼眸一颤,然而嘴上仍硬着,“只是些微泥土罢了……”话说到一半,赵如清心知这泥土的特殊,就算她说是随意沾到,也不具有任何说服力。
赵如清改口:“就算我去过那南面的小院,这又能说明什么?莫非周姑娘此来,是想把我当成袭击你的凶手吗?我与周姑娘无冤无仇,我怎么可能去伤害周姑娘。”
赵如清半真半假的说着这些话,配合话里的意思,她脸上也露出了无辜可怜的表情,更是向过往之人投去被人冤枉时无助的眼神。
一时间,在周雪韶的周围响起窃窃私语,一两声说她强势、对她的不满的话入耳,周雪韶也不急于辩解。
“赵姑娘你错了。我从未想过要冤枉谁,我如今站到你面前,不是要冤枉你,而是认定了赵姑娘就是那名袭击我的真凶。”周雪韶缓缓言说,纠正了赵如清的话。
赵如清闻言,只觉周雪韶此时态度坚定非凡,更觉她定然是握住了事情真相的关键,才能有这样的从容气度。赵如清不由得心里发虚。
她下意识的往身旁看,目光撞上对方的视线,却是被褚云姝恶狠狠瞪了一眼。
赵如清十分明白这一眼的含义,因此即便再怎样心颤,也还是硬着头皮做出挣扎:“周姑娘这样说,可有什么证据?”
周雪韶的证据早就给过她。只是她们并不将那泥土当做一回事,反而有意降低它的存在。
不过想想也是。只要赵如清坚持,自己只是和周雪韶去过同一个地方,仅此而已,再无其它。这特别的泥土,确实并非决定性的证据。
“赵姑娘想要别的证据,那么我即是人证。赵姑娘身上的香囊底下的那串珍珠流苏,和袭击我的人身上挂着的很是相像。”周雪韶说道。
而听到这话的赵如清,她第一反应是去捂住自己蝴蝶香囊底下的珍珠流苏,好似这样做就不必将证据显露于人前。
褚云姝见状,只觉大事不妙,她连忙拧了下赵如清的胳膊,示意她把手松开。
种种证据都指向赵如清,她偏偏惊慌不已,向来会看褚云姝眼色的她,在这时候自乱阵脚,完全不懂褚云姝的暗示。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褚云姝刮了赵如清一眼后,转而看向周雪韶,“周姑娘说话真是有意思,什么叫做很是相像,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一个‘像’字,这算什么?”褚云姝很快挑出了周雪韶话中的不妥之处。
也就只有担惊受怕至此的赵如清,会听不出来周雪韶的这等谬误。
对于褚云姝的话,周雪韶也认可,她颔首,“褚姑娘说得是。这的确是我疏忽。”
“那么周姑娘真的确定自己见过如清的珍珠流苏吗?”褚云姝扬起脸,她心中认为,自己抓住了周雪韶说话的错处,也即代表周雪韶没有足够的证据。
褚云姝说话愈加轻慢起来,“周姑娘可要好好辨认才是,什么‘好像’‘大概’,这种忽悠人的话,万万不可再说了。”
她说完话,身边的另一人立刻应和她,连带着周围的人都对周雪韶的行为生出不快。
周雪韶依旧微笑。
她知道褚云姝是怎么想的,就算周雪韶告诉褚云姝,她十分确信自己所见过的珍珠流苏就是出自赵如清身上。褚云姝也会有其它说辞,倒打一耙。
所以周雪韶对此闭口不谈。
她抬眸望向在一旁垂着脸的赵如清。
赵如清一颤一颤,看着倒真像是被人无端端冤枉过后的可怜模样,但唯有周雪韶知道,她是在害怕。
赵如清一开始面对她时,就表现出了不自信,如今种种证据摆出,虽不能认定赵如清是伤害她的真凶,但至少有半成把握可以认定她是嫌凶。
要如何才能让她亲口承认呢?
周雪韶有了主意。
她慢慢走近赵如清,“那个人就像我现在这样……”周雪韶说着,抬起了一只手,她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一根粗长的木棍。
木棍向上,几乎直指赵如清。
从赵如清的视角,可以清晰的看到她将要做什么。周雪韶想用这根木棍敲打她?可是周雪韶为什么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做?
直至后来,她听到周雪韶说出完整的话:“那个人就像这样,在我的侧面,拿着一条木棍狠狠打在我头上。”周雪韶一边说话,一边按照话里的情节起了动作。
赵如清头皮发麻,脑子乱成一团,她根本不是这样袭击周雪韶的,周雪韶为什么要冤枉她?赵如清来不及思考,更畏惧于这根木棍的威力。眼见木棍就要无情地落在她的头上,她大叫一声,慌乱中躲开了周雪韶的攻击。
与此同时,赵如清完全确认周雪韶是在浑水摸鱼,把脏的错的黑的都推到她身上。赵如清本心虚胆怯,但现在意识到周雪韶现在真的在冤枉她之后,赵如清反倒像是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一般。
她张口就是:“你还说你不是在冤枉我!事实根本就不是你说的这样!我也根本没用过这根木棍!我……”
话音戛然而止。
赵如清后知后觉,有如梦中惊醒,她呆住,嘴巴动了动,嗓子里却发不出声音。就连眼神都呆愣愣的,眼珠转动,看向周雪韶,对方神色清明,似乎早就料到她会口不择言说出那些话。
“事实不是我说的这样,那么请问赵姑娘,事实是哪样?”周雪韶望着她,眼底一点笑意也没有。
随着她的这声落下,四下响起一片唏嘘,紧接着,赵如清就发现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都变了。从原先的同情,到现在的怀疑。
赵如清想解释。
但她发现她根本解释不了,她要如何才能向众人解释,她的那一句:“事实根本不是这样。”她凭什么说这句话,她凭什么认定周雪韶这个受害者说得是假话……
其实很简单。
只因为她是那个完全清楚周雪韶受伤害时,所有来龙去脉的人。而知道这些的人,除了受害者本人,就只剩下在旁目击一切的证人以及真正的行凶之人。
显然,赵如清不是人证。
“赵姑娘,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何会知道我先前所说不是事实。”周雪韶向她再度询问,声音依旧平静。
赵如清哑口无言。
“猜的。”这时候,褚云姝上前,将瘫软在地的赵如清扯到了身后,她随口说道。
“猜。”周雪韶重复这个字,若有深意,“褚姑娘确定赵姑娘是猜出来的吗?可要好好确认才是,这种忽悠人的话,讲出来也是需要凭据的。”
周雪韶此时说的话,褚云姝太熟悉了。周雪韶根本就是把她先前说过的话,几乎一字不差地还给了她。
褚云姝心中起火,却不能抒出。
当务之急是要带丢人现眼的赵如清离开这里,赵如清总归没有把事实的全部说出。对褚云姝来说,只要她向皇后姨母求助,这件事情完全可以不了了之,只是就算求救,她也需要时间。
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褚云姝沉着一口气,准备脱身,哪想到人群之外传来一声清音。
“何事喧哗?”
这声音虽不大,却好似有某种能够穿透一切的力量,越过人群,格外清晰的落入众人耳中。
议论声骤然停歇。
他们主动向来人避让。
姜朝嘉就顺着这条开出的路,径直走向了最前方。而正好,最前方立着的女子,是周雪韶。
姜朝嘉脚步轻快。
待到他在周雪韶面前站定,姜朝嘉还没有出声向她仔细询问,就听到一声饱含委屈的“七哥哥”。
不必回首,姜朝嘉也知是何人。
他微微皱眉。
“七哥哥,还请为我做主!”褚云姝一下子挤到他的面前,眼中一片泪花,以至于无法望清姜朝嘉脸上的神情。
“周姑娘她不知为何一定要冤枉如清,冤枉如清不成,现在更是变本加厉在这里刁难我!”她完全颠倒是非,好像一点都不担心姜朝嘉知道实情。
周雪韶蹙眉。
不待她说一句“没有”,就听到姜朝嘉道:“云姝妹妹怎么哭的这样凄惨,果真是周姑娘欺辱云姝妹妹了吗。”
周雪韶目光移动,越过褚云姝落到姜朝嘉身上。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姜朝嘉说起这些话的时候,语声正含笑。
然而褚云姝听不出来。
以为姜朝嘉终于心软,肯对她付出三言两语的关心,假哭变作真垂泪。
姜朝嘉不再言语,静静的望着这一切。
这时沈知薇来到,见到此种情形,皱眉,“就这样放任她不管吗?”
姜朝嘉面上露笑,同时也略有为难之意的开口:“云姝妹妹,如今这般也无济于事,不如将事情说清楚。”
听到姜朝嘉这样说,褚云姝一愣。她本想趁机糊弄姜朝嘉,叫姜朝嘉带她离开。
此处庆王府邸,只要姜朝嘉这个庆王殿下能够出手,即便被人知晓赵如清的所作所为皆是她的授意,褚云姝也不惧不怕。
但是……
姜朝嘉竟然让她把事情和盘托出。
什么意思?
他不相信她先前说的话吗?
他不相信周雪韶是那个会欺负人的人吗?他……褚云姝被人拉住了衣袖,低眼一看,是赵如清。
如今庆王殿下出现,赵如清心中惊惧之感达到顶峰,她根本不是什么镇定无心的人,否则又怎会被周雪韶轻易诈出真相。
“云姝姐姐,如若我们现在知错,我们能不能、能不能……”赵如清颤颤巍巍说出这话,然而不等到她把话说完,褚云姝回头,眼神凶狠,“你敢?”褚云姝咬牙切齿。
她心里恨极了。不懂在她身边怎会有这样愚蠢的人。
即便如此,褚云姝还要装作姐妹情深,扶住赵如清的手,面上是关怀,实则褚云姝在她耳边这样说:“你可以认错,但我不行。若你胆敢将我供出去,你就等着、等着看我会怎么收拾你!”
威胁之词尽在耳中。
赵如清惊愣不已。
褚云姝这是要她认罪认罚的意思。
毕竟周雪韶从始至终能够指认的人,只有她,只要赵如清咬死了是自己看不惯周姑娘,才做这件糊涂事,褚云姝只会平安无事。
“殿、殿下……”赵如清在姜朝嘉面前抬不起头,她颤着声音说:“是我的过错。云姝姐姐只是心切我,所以才会乱中出错为我说那些话。周姑娘其实从未欺过我……”
“可我、但我不是故意伤害周姑娘,我,我是无心的!”赵如清急中生智,无意总比蓄谋好,谁都不能证明她是有心为之。
“我先前不承认,是因周姑娘咄咄逼人,如清实在畏怯啊。”到了如今这地步,她还要说一句周雪韶的不好。
真真假假的话都被赵如清说完了。周雪韶听闻此言,也只觉得她们狡猾无赖。
直到魏襄出现,才打破僵局。
他来得这样迟,又是这样合时宜。
周雪韶望向他,心中有了期待。
……
魏襄掀开眼眸,见到站在不远处的周雪韶。
她也在望他,眼中待他,分明是怀抱期望。
魏襄完全清楚她需要什么,所以他对她笑了下,继而向姜朝嘉附耳说明他亲眼见过的事实真相。
姜朝嘉知道后,视线看似不经意地扫过赵如清身后的褚云姝。
周雪韶见状,心生一股熟悉的情感。魏襄果真还是愿意主动为她……
然而等到庆王询问魏襄如何处置时,他抬眼瞥了下她的方向,却说——
“小打小闹,不值一提。”
43 ? 第 43 章
◎一更◎
“不值一提。”
周雪韶望着魏襄的视线逐渐凝固, 若说出这话的是旁人也就罢了,偏是魏襄。
手心因擦破皮而生出的灼烧感,似乎在提醒周雪韶, 不久前才发生的祸事。
魏襄既目睹一切, 也知她受难, 却还是轻描淡写的说出这一句。
周雪韶此时心情混沌复杂,而让她不得不承认的是, 她的确因为魏襄的一句“不值”而心生波澜。
她说不上来那种一顿一顿的情绪是失落还是郁闷,亦或是更深层次的伤心难过。但周雪韶在度过这些负面情绪后,她清晰的感知到自己在庆幸——
如果这就是魏襄对过去的自己与她之间做出的挥断, 那么再好不过。
周雪韶一颗心终于安定下来。
后来, 赵如清咬死了唇舌,终没有供出褚云姝。姜朝嘉虽有心处置, 但却无法在众人面前将责罚涉及旁人。
“七哥哥……”褚云姝走到他面前紧紧盯着他,那种粘稠的眼神,让姜朝嘉想起曾经的遭遇。
往事不堪。但他却还能对面前的褚云姝露出笑来。
褚云姝见了姜朝嘉的温雅,就不由得上前, 想要更靠近他一步。但是走近了, 褚云姝却听到姜朝嘉说:“以后做事放聪明些,至少不要像现在这样, 让人一眼就能看出, 谁为主谋。”
他明明面上在笑, 就连声音里都沾染上这无比真诚的笑意。但说出的话,却让褚云姝意识到,在她眼中这个一向温和善良的君子, 其实什么都知道。
姜朝嘉知道她的恶毒。
而现在褚云姝也知道了, 他厌恶她的恶毒。
说完那一句话, 姜朝嘉就折身离开此处。褚云姝慌了神,想要追上去,却被庆王亲卫拦下。
“萧诚!”褚云姝望着面前的高大身影,咬牙切齿,而最终只得看着姜朝嘉越来越远。
在庆王府邸举办的赏菊宴上出了这等腌臜事,即便后来再有欢乐宴,主人已拂袖离开,空有客人留下,却也宴不成宴、败兴而归。
周雪韶明白皆因她一己之事,才坏了庆王好宴。她心中过意不去,离开前特意找去,向庆王婉说歉意。
姜朝嘉静静注视她好一会儿。
“若说有错,那我更是有诸般过错加身。”他神情认真,见她不解,于是愈加诚恳言辞:“明知褚姑娘和她的朋友向来好争好斗,却未曾留心。周姑娘在我府中受伤,真要深究起来,是我的过错才对。”
周雪韶虽知晓他话中有客气的成分,但听到他这样说,她仍然不免心起几分暖意,只觉姜朝嘉通情达理。
与周雪韶告别后,姜朝嘉命府内侍人送她离开,后来他的亲卫萧诚过来,姜朝嘉看了对方一眼,问:“都办成了?”
萧诚迟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说:“虽已成事,却不是我们的人做成。在我去之前,就已有人先一步动了手。”
姜朝嘉闻言一笑。
“这样也好,总归勿需你出面,也不必太早与她家撕破了脸。”
“那可要查一查‘那些人’隶属谁家?”
“有心者自会浮出水面,我们何必在这浪费心思。”姜朝嘉只说到这里。
萧诚顿悟。
……
次日,六出院外来了不速之客。听闻昨日宴上之事后,他非要见她,即便周雪韶已经说过自己并无大碍,但对方却依然坚持,一派不能与她相见就绝不离开的架势。
将人请进院中,周雪韶看着他,却不说话。她倒是想知道,魏珩这样坚持与她见上一面,又究竟能在她面前说出怎样的话。
“……昨日庆王府宴席,我因临时有事而耽搁了。”所以魏珩现在过来,是为向她道歉。
“没关系。”然而不等到魏珩说出歉疚之词,周雪韶很快表示谅解。
魏珩亏心,只觉得周雪韶的表现反常,更怀疑起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再加上昨日宴会上,有一两句风声入了他的耳,魏珩一边觉得心里有愧,另一边又担心周雪韶仍然介怀沈意柔一事。
毕竟,令昨日魏珩无暇赴宴的人,正是沈意柔。
若是被周雪韶得知,他之所以失约是因沈意柔而起,魏珩不敢想象他与周雪韶之间的关系又会往后退到哪一步。
于此,魏珩愈加懊恼,而周雪韶在说过那声“没关系”以后,就在为讲过只言片语。
偶尔她看向魏珩,眼神里却只是一味催促魏珩离开。
这样极为不妥。
思量片刻后,魏珩拿出一个金边银绣的小袋子,放在桌子上后将之推向周雪韶。
“我早有另立府第之意,父王不久前为我寻了一处,地段极好,如今正当建成时候。”魏珩见她一动不动,只好亲自展开了袋子里放的物件,是一枚钥匙。
“这就是那座新府的钥匙。”魏珩顿了下,又道:“等到来日,也会是你我婚后的居所。”
周雪韶瞥了眼,没说话。
魏珩想的深而远。
然而那却是周雪韶暂时不想去考虑的事情。至于魏珩要给她的钥匙,周雪韶更没打算接纳。
见到这样平淡无波的周雪韶,魏珩霎时间怀念起不久前曾与他“闹脾气”的她。
她闹,她怨,她表露不满、脾性古怪。总归都比现在一声不吭来得好。魏珩目光落在她身上,心里更是焦躁难安。
“雪……”
他想叫她,却因周雪韶倏忽向他递来的一眼,哑了嗓音。
“你刚刚说你买了宅子?”周雪韶想起了另一件事。
魏珩点了下头,只觉得是她心意回转,于是语气也不由轻松起来,“正是。府宅宽敞,若你得空便去看一看,我在……”
“若我也要置办家宅,你觉得京中哪里合适?”周雪韶看着他。
魏珩却皱了眉,她自己为何要置办家宅,与他成婚前,她住在国公府,与他成婚后,她去到他的府宅就是。
眼见魏珩不懂,周雪韶想了想,索性告诉他说:“其实不是我,是我一个友人。他呢,也不是想要置办家宅,只是想知道寻常百姓大抵都会在何处安居。他想去那处买两间屋舍,以作买卖用。”
在魏珩来之前,周雪韶就在考虑如何动用手中现银,思来想去,最终决定开办几家铺子。但是商铺办在哪里,却成了难题。
周雪韶想到当日她前往裴氏商铺时,不过一条街的距离就是居民住宅,因此那些商铺生意流通便利,才得以兴银钱。
魏珩说到他的新宅,周雪韶便想向他问一问,不过却不说自己,只是“友人”。
魏珩见她终于能向他说起事情来,也暂时不去考虑这“友人”为谁,他手里本就有几处私产,在京中也曾置办过几家商铺,因此说起做生意的事情来,魏珩有一番自己的见解。
好不容易能与她说得上话,魏珩把能说的都与她说了。选址、落成、操办、用人……大大小小许多方面,魏珩说完这些后,再去看她,见她若有所思。
他也正好口干舌燥,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一边用茶,一边望向周雪韶。
也是在这个时候,魏珩觉得他与她就这样对坐,两两交谈,一问一答,言辞平静。他们像是关系不甚紧密的朋友,却不像未婚夫妻。
他放下手里的杯子。
周雪韶反复琢磨前头魏珩说的话。
她从没接触过生意交互之事,对魏珩说的东西更是半知不解。
“……其实说这么多,不如让你‘那位友人’亲眼一见。”魏珩注视着周雪韶。
见她神情投入,他心中已有思量,“友人”多半就是她自己。不过他未戳破,只这般提议说道。
魏珩像是真心想要帮她,周雪韶看了看他,随即点了头。
“那就劳烦大公子。”她客套。
他沉默。
不过多久后,魏珩重新将府宅的钥匙交给周雪韶。
钥匙的表面冰凉,抵在周雪韶的手指上,她皱了皱眉,显然还是不乐意接受。
“你到时候带着你那位‘友人’亲自过府来找我。”可是魏珩却这样说,他是铁了心要把自己府宅的钥匙交给她。
见状,周雪韶犹豫着,收下了。
……
转眼来到与魏珩的约定之期,只是还没等到周雪韶上门,魏珩就派了人来。却不是让人来请周雪韶过去,而是告诉周雪韶一声,他今日又“临时有事”,无法像之前说的那样去到实地查探。
魏珩又失约。
前一次庆王宴会,周雪韶不在意,可这一回,她惦记得紧,魏珩却如旧爽约。魏珩如此,教她心生烦闷不解,毕竟起先提这事的人,是他自己,而今又做不成这事的人,还是魏珩自己。
不过好在还有下文。
“大公子虽说今日不能由他陪伴,但也请了旁人入府。大公子还说,周姑娘一去就知,姑娘想知道什么就问对方,不必生分,只当还是他在就好。”底下的人恭恭敬敬回复。
周雪韶被魏珩消磨了耐心,对这些话也是保持将信将疑的态度。
不过想到那些至今仍在钱庄里的现银,周雪韶还是去了魏珩在外头的新宅。
往府内走去,顺着侍人指引,周雪韶知晓来人就在楼上阁中。
阁楼上是一个客用的书房。
有一人,身影掩在高柱书架后,整个身体都几乎陷入昏暗。周雪韶几乎不能辨出他的身形,盯着那处阴影看了半晌,她终于认出被魏珩请来的这人为谁。
周雪韶顿住脚步,不再向前。而那人也在书架上取出所需要的纸笔后,转身走出阴影。
对方也瞧见她,一笑:“见到我,很意外?”
44 ? 第 44 章
◎二更◎
阁楼内侧是一处封闭环境, 两边书架前方有帘幕遮掩,魏襄握着纸笔,从里面走出来。
他定神望着周雪韶, 而对方显然对他的出现感到惊讶。
过了一会儿, 魏襄主动提及:“当日庆王宴上, 我那样说,不是要你含垢忍辱的意思, 只因那时……”
“过往之事不必再谈。”听到魏襄话中内容,周雪韶匆匆打断,之后又觉不妥, 她轻声补充一句:“我都明白。”
她明白什么?
觉得有一丝好笑的同时, 魏襄凝睇着她,说道:“周姑娘倒是与我说说, 明悟了怎样的大道理。”
周雪韶静默片刻。
她本以为只要他俩各自想清楚就好,她没打算将想通了的心思与他说起,但魏襄竟然问她……
周雪韶心中犹豫。
有些事情,她是真的不想再拿到明面上来说。可是再怎样, 魏襄都是她未婚夫的弟弟, 她不可能闭口不谈。
于是片刻后,周雪韶缓缓说道:“我与魏公子萍水相逢在先, 而后才识得您云阳王世子的身份。从前若有得罪世子的地方, 我向您道歉。”
“往事种种, 如今再看……都不过是一桩流水事。”说到这里,周雪韶顿了顿,声音更低一些, “我与世子, 本就该无纠无葛, 如今一切正是回到原点。”
魏襄听罢,仍然注视着她。
原来她是这样想的。
原来她以为道个歉,就能将过往之事一笔勾销。
魏襄没想到,自己的偃旗息鼓,会让周雪韶生出他会放过她、甚至现在已经放过她的错觉。她可真是出乎意料的豁达开朗,又带着他印象中的幼稚。
“这倒是巧了。”魏襄笑,眼底翻滚着浓墨,“在这件事情上,我与周姑娘心意一致。”
他这样说。
让周雪韶彻底安心。
魏襄上前走近,自暗处走到光亮底下,更多光线穿窗而来,照亮他的俊美面庞。一直在关注他的周雪韶见状,忽而在一刹那觉得现在的魏襄比以前来得更好。
也许是他如今身份显贵,身上衣装愈加精美;更或许是,现在的魏襄性格稳重,不像从前反复无常……
这不禁让周雪韶感叹,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而她从前设想过的叔嫂关系,现在看来,不管是她还是他,似乎都能够轻易接受了。
在魏珩的新宅内遇见魏襄,本不在她意料中,但魏襄向她敞开心扉,使她心结大解。而周雪韶也没有忘记她来到这里的目的。
向魏襄说明来意。
应是魏珩同他说过,所以周雪韶再向他提及置办商铺一事时,魏襄一脸了然神色。
“若想找到合适地段,总要先去了解城中百姓大抵分布在哪一处。”不过多久,他去到书桌前拿出一张地图。
周雪韶在旁边看了看,发觉魏襄手里的这张图纸,比她以往看过的所有地图都要来得更加精细。
最边上有一行小字,名为:“皇城堪舆图。”周雪韶不知这是代表什么,但隐隐觉得这并非寻常地图。
图纸上,用不同颜色标注出不同街道,而这些或长或短的街道联合再一起,便环绕而成了整座上京城的模样。
图上有一截灰色地方,是小而细长的模样。
周雪韶分辨许久,也辨不出这是上京城内的哪处地段,她指向这处,问魏襄:“这是什么?”
魏襄垂眼一瞥。
之后他收起上方的那截地图时,图纸边缘不经意间拂过她的手指。魏襄低了声音,“是宫中暗道。”
这时候,周雪韶才发现那细长的条状灰色所在之处,正是上京皇宫。
若真如魏襄所说,她方才随意一指的地方是为宫中暗道。那么这理应当属皇室机密。周雪韶深知其中牵涉甚广,不再过问,同时也更加确信魏襄手中所执有之物绝非寻常地图。
经此事后,周雪韶再见到皇城地图上有怪异标注时,只当没瞧见。
大多数时候都是魏襄在说。
虽与魏珩先前提到过的东西在细节上有所出入,但总归都是小事,而等到开始筹备如何用钱时,才是大事。
讲到这里,魏襄抬眸,却见她略有茫然的神情。初初接触运行商铺一事,多数情况下只得从一些枯燥旧谈中得出经验。
“大公子曾说要领我出门走一遭,让我亲眼瞧瞧四处的铺子都是如何选定位置的。”周雪韶起身,开了窗。室内空气流通,她同魏襄如此说道。
“既是这样,那就出去一探究竟。”魏襄很和顺地听取了魏珩给她的建议,全然不见败兴之态。
在魏襄的安排下,周雪韶戴起帷帽离开魏珩的新宅。离开前,她想到自己应是不会再来,所以把魏珩给她的府上钥匙交给了管家。
管家知道这枚钥匙本是由魏珩大公子亲自保管,交给周国公府的大姑娘,也意在为日后做安排。如今周雪韶归还,管家一脸难色,不敢接下,也不敢推辞。
“无妨。”看出管家为难之处,周雪韶说道:“只管告诉大公子,这是我的意思。”
她登上马车。
因着是临时出门,所以她暂时与魏襄共处一间车厢。方才一室之内都已待过,如今更算不得什么。
只是让周雪韶没想到,她方才落在,就听闻魏襄含笑的一声:“周姑娘还在和兄长闹不愉快吗?”
他好像很关心她与魏珩之间的事。而以他如今身份,这不是他该关心的事。
“我与大公子一向关系好,不知世子何出此言?”周雪韶不冷不热的回复,面对魏襄时,她即便说起假话来,也是得心应手。
“那方才周姑娘为何要推去兄长府宅的钥匙?”魏襄顺其自然问出疑虑。
他望着周雪韶,尤其是望向她的这张薄唇,魏襄想知道她还会说些什么。
怎么更早之前他没有发现她是这样的稚气,为了维持表面功夫,总是说一些惹他在暗中发笑的话。然而周雪韶一向和他所想不同,这一次,也不例外。
她异常平静地说起与魏珩的事。
魏襄听到她说:“世子没有定亲,不懂这未婚男女间的相处之道。等到世子日后定亲,便能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了。”
周雪韶认真在说。
魏襄认真地听。听着听着,他便再也笑不出来。敛着寒星地眸子眨也不眨地望着她,马车移动,魏襄最后都没有给出回应。
马车一路向前。
周雪韶没有问魏襄要将她带往哪里。因此当马车在珠宝阁前停下时,她略有讶异,却没有多问。
珠宝阁,金辉玉质之所。
周雪韶一进去,各种精致物件便占据了她的眼睛。越往里面走人越多,好在有专人领他们前往单独的房间。
发现她和来这里的其他客人一样,在看那些珠宝头面,魏襄告诉她,若有中意的就买下。
“无需。”周雪韶摇了摇头。
但魏襄还是指了指她曾投以目光的那一排琳琅珠玉,珠宝阁的侍女会意,将一排珠宝分装好后,送去了楼上厢房。
魏襄走上楼梯。
过了一会,他发现她没有跟上来,魏襄这才回头。他站在楼梯上,垂眸望着她。
见她眼神疑惑,魏襄知道她在为他送她礼物而心忧,说道:“周姑娘何必见外。只当是我兄长相送便是。”
魏襄说的视线停留在她脸上。
她一时没有拿定主意,他便静静注视她。
她在犹豫。
可是没过多久,周雪韶对他欣然一笑,她走过来,对魏襄说:“那就请世子代我谢过大公子好意。”
魏襄抿唇,微笑。
他说让她当成是魏珩相送的礼物,她便真敢把那些当作是魏珩的“好意”,全然不去想一想,是谁在这里、是谁有心买下、经的又是谁的手。
周雪韶走过他身侧,见他一动不动,对他起了一声催促。
魏襄这才动身。
“为什么来这里?”周雪韶把玩着手上一串璎珞,看向魏襄。
他正站在窗边,有风顺着窗柩吹入,掀起他长衣翩翩。魏襄向她招手,“你过来。”
周雪韶将信将疑地走过去,但不去魏襄身旁,她开了另一扇窗,在这里可以见到与魏襄所见一致的楼上风光。
“这里,两条街,看到没有?”魏襄一边指点,一边同她说话。
的确,能在这里看到前头街道的模样。行人繁杂,却不停留。此处虽没有那般庞大的人潮,可人来了却大多是要入内一观。究其原因,周雪韶思来想去,只能将原因归结于珠宝阁表里模样都做的好。
“只是一街之隔,却是平民与士族子弟的交界。”魏襄瞥了眼桌子上,“周姑娘可知道那一桌的珠宝可以供给寻常人家多少吃穿用度吗?”
周雪韶摇头。
只说这一桌珠宝,她没有花过半分银两,她怎能知道。
“过得拮据些,活过一十二十年,不成问题。”魏襄解答过后,继续说道:“若将这珠宝阁设立在临街,定是不会有如今这般交易往来。周姑娘不妨多看一看,哪里的人需要的什么、不需要什么,在此处观望,势必能够一目了然。”
这便是魏襄带她来此的目的。
她想做什么,想怎样做,不是他与魏珩三言两语能够决定的,这需得周雪韶自己想明白才行。见她已有思量,魏襄不再多言。
直至外头风凉了,魏襄关上手边的窗户后看向周雪韶。她仍立在窗前,看着两条街上流动的人影。魏襄没有说话,上前将她面前的窗牖合紧。
待到周雪韶回过神望向他时,魏襄才说道:“今时已晚,若想在细细去看,改日再来便是。”
周雪韶心里已有一个大概的方向。但她不能将之清晰说出,沉着这份心思,她向魏襄点了头,“是该回去了。”
当然不是魏襄同去。
只是一辆马车,先送谁回去都不行,于是仍然同行。
走下楼,魏襄出钱置办的那些首饰被一一搬上马车。周雪韶准备上去,魏襄却遇见熟人。
他向她示意过后,停了向前的脚步,与那人闲谈稍许时候。
周雪韶不着急。
只是秋日里,天沉得快,耽搁一段时间后更是凉意非凡。
……
“与世子同行的那位姑娘,可是世子夫人?”那人说完话后,才觉得自己多有冒犯,连忙讪讪一笑,已不敢再指望对方回复。
哪知道魏襄答复:“不是。”
“啊!那位是……”
听人提起他身后的周雪韶,魏襄笑眼回眸,姿态神情,好似依旧当初意气盎然。只是如今,他却唤她——
“嫂嫂。”
“那是吾家嫂嫂。”
45 ? 第 45 章
◎旧日定情之物,如今暖手玩意儿。◎
魏襄踩上马车。
周雪韶在车厢内等候他多时。
他坐下后, 瞥见她捂严实了的手,这才感到深秋时节的空气清冷。
不知是出于何种意图,魏襄没有对这小事视而不见, 他说:“我有一物可教周姑娘不必这般畏寒。”
周雪韶尚在心中盘算着该如何调动现银, 就听到魏襄说这话, 她的手指的确是冷冰冰的一截,但倒也不是魏襄所说的“畏寒”之态。
见到周雪韶无声地望过来, 魏襄不知是想到什么,面上露出一笑,继而声音更为轻和说道:“只是如今拿出那样东西来, 多少有些伤风景。”
周雪韶不懂他为何要这样说。正当她疑惑之际, 她见到魏襄从袖口抽紧的绣囊之内取出一枚玉石。
周雪韶的视线停落在他的手掌上,随着魏襄逐渐张开手, 露出宽大掌心后,一只以白玉雕琢而成的兔子赫然印入眼帘。
只这一眼,周雪韶便认出这是当初魏襄赠与她的定情信物,也是当日她离开元洲城时, 弃之不顾的一件小配饰。
巧的是, 白玉本是暖玉,用来润手确实合适。只是它旧日曾被赋予过的意义与寻常暖玉不大相同, 如今再出现, 确实和魏襄说的一样, 有伤风景。
周雪韶沉默着,没有对这表露半分态度。
魏襄倒不介意。
他向她伸手递去白玉兔子,“如今能为周姑娘暖着手, 也是它该有的好用处。”
旧日定情之物, 如今暖手玩意儿。
魏襄都能看得这么明白, 周雪韶又有什么不清楚的。
她垂着眼,接过魏襄手里的白玉兔子。暖玉落在指腹之上,温和的触感,让周雪韶一时难以分清楚,这是暖玉本身就有的温度,还是魏襄手掌心的暖意。
不过不论是那种,都不要紧,现在她的手不冷了,才是最要紧之事。
“方才在外头听闻世子唤我‘嫂嫂’。”过了一会,周雪韶开口,她提到这事。说话的时候,特意掀起眼眸看向魏襄。
魏襄颔首。
“他问我,我便讲了。反正迟早都会是,而且这不正是周姑娘心心念念企盼的称呼么?”魏襄说的这些话,好像就是他的全部态度。
周雪韶本来想与他说的是,这称呼来得太早,她没有适应,从魏襄口中说出,她只觉揶揄意味浓厚,并未觉得他在真心敬重她是他未来兄嫂的身份。
可是魏襄却说这是她“心心念念”……
周雪韶一时没了话回复他。
马车在去往周国公府方向时,在路上颠了轮子。车厢随即晃动一下,周雪韶心神散漫,还未做出反应,就被魏襄故意压住胳膊。
周雪韶回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只是短暂的混乱,他就离她这样近。
没过多久,魏襄低声说道:“为嫂嫂买的珠翠太多,车厢太小,与嫂嫂挤一挤位置,想必嫂嫂与兄长都应该能理解才对。”
他就这样说,一口一声的“嫂嫂”,每一声周雪韶都听到了,她只觉得耳边是微热的,就像她握有暖玉的手心里一样,温和的暖意,却又带有完全不同的意味。
魏襄离她太近。
魏襄说的话,也太危险。
“嫂嫂……”
他故意挑逗她,借着车厢的烛火光线望清她的面庞,“是这样唤你吗?”
独属于魏襄的气息逐渐逼近她,教周雪韶不敢睁眼,魏襄说的话到了她的耳边也变得模糊起来,魏襄这样揶揄她,周雪韶给不出半分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住,头顶落下一声笑,周雪韶再睁开眼时,魏襄已然离开。
……
周雪韶在外奔走数日,最终敲定主意,决定开办一座成衣坊。她经过多方面的考虑,才做下这个决定。
一方面是基于城中百姓的需要,四季轮回,总要更新衣柜。另一方面则是因裴氏在京中商铺有办成类似成衣铺的经验,周雪韶想着可以经由掌事介绍,找来能织会绣的女工。最后一些私心的缘由,便是想让竹苓与秋桑参与其中,若是能帮衬成衣坊就再好不过,若是不能帮衬,时常出来走动,总好过日日置身府内。
从置购宅地到办成商铺,中间并非一路通畅,有时需要周雪韶琢磨很久,才能给出买卖双方都满意的答复。
小挫折是多,大麻烦倒是没有。再加上旁人有心为她看护商铺,因此自商铺建成后,虽没有那样夸张的财源广进,但也不至于令她折损本钱。
一个月过去,转眼快要入冬。
其实成衣坊建成不过多久,本没有那么多盈利,结算工钱与买材成本后,留在周雪韶口袋里的更是所剩无几。
掌柜来找她对完账簿后,周雪韶又拨出去一笔钱,“快要入冬,这些额外的银两分发下去,只当添衣加食之用。”
东家慷慨,掌柜虽是感激,却知道这是东家自己出钱,如今新成商铺,正是用钱的时候,掌柜是个明事理的人,这笔数目不小的银两他是不能轻易收下的。
“这是我家姑娘好心,莫要推辞。”说话的人正是时常来到成衣坊中,打理铺子的秋桑姑娘。
眼见东家的态度诚然欣悦,掌柜也不再心生迟疑,很快接下了这份额外的重银。
如今将要入冬,秋桑自然明白姑娘为何有此善心之举。不过她并未说破,只待那日子悄悄来临。
这日,魏珩约周雪韶过府。
她开办成衣坊的这段时间,是魏珩帮她在外打点,成衣坊才能那般迅速的建成。于情于理,周雪韶都该去向他道一声感激,但在去魏珩那处之前,周雪韶得先去一趟景昭侯府。
——等到正式入冬,就是她的十八生辰。
届时国公府内会有她的生辰宴,府内早为她制备了请帖。前一天,周雪韶趁夜拟定好了名单,而沈知薇的那张请帖,周雪韶却不想交由旁人之手转赠,她想亲自交给沈知薇。
来到景昭侯府。
侯府一如既往敞亮大方。
去到后园,周雪韶在园中等了一会,才见到姗姗来迟的沈知薇。她向沈知薇递出请帖,“几日后,我过生辰,望县主能来府上为我生贺。”
“难为你想起我来。”沈知薇说话时,也接过她递来的生辰请帖,“不过这种事,你又何必亲自来做。”
周雪韶笑了一笑。
这段时间她忙于商铺,有些事情暂时被她搁置脑后,但周雪韶却不会将之忘记。她此次特意寻沈知薇,是为月前庆王府宴会上一事,来向沈知薇道谢的。
当时种种,周雪韶当然记得沈知薇维护她时的场面。不过后来周雪韶陷于另一方窘境,无暇与她说起谢意,这一耽搁,就是到了冬日。
然而不等周雪韶提及往事,忽的听到沈知薇满不在意的一声:“哟。”
周雪韶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见到园中小路上的素衣纤弱的女子,如今气温已然冷下,可瞧着那女子依旧衣衫单薄。
尤其是在对方见到她时,原本还有一些鲜活血色的脸上,一下子像是被冰霜凝结住,鲜活褪去,一张脸上毫无颜色,更像是一枝枝条上摇摇欲坠的小白花。
记忆中的她,似乎也是这般柔弱。
沈知薇见到不远处的来人,立马向周雪韶问道:“你到底知不知道,魏珩至今仍与我这位堂姐有联系。”
这是魏珩与沈意柔的事,周雪韶怎么能知道。
她摇头。
沈知薇见状,更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架势,“他们相约相见那么多回,你都没有察觉到一点?”
周雪韶还是迟疑摇头。
她本无心于此,就算察觉出来,也只会当自己毫无所觉。不过沈知薇显然不明白她所想,与周雪韶继续说道。
“上回庆王宴上回来,我一归家,就看到魏珩也送她回来,他们俩在门前拉拉扯扯好些时候,若不是我出声提醒,还不知道要被多少人看去笑话。”
这是一。
“我记得还有一回,他们俩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还敢约在我家。那天我难得兴起,想去书房看看书,就见到他俩在那儿你侬我侬,全然不顾身后满书架的圣人君子之道。”
“……”
被沈知薇撞见的这样的事可太多了。
以往她曾同母亲说过一二次,后来母亲似乎也觉得这种事脏污了她的耳朵,沈知薇再想和母亲一抒心里的不痛快时,长公主只摆摆手,让她退下。
而今周雪韶在面前,又刚好碰上沈意柔出没,沈知薇当然忍不住说出这些。
听完她的话,周雪韶才恍然,难怪前段时间魏珩总是爽约。有时间来给她打下手、整理账本时,也一声招呼不打就离开。
原来是佳人有约。
……
沈知薇说话的时候没有故意压低声音,沈意柔也没有要走开的意思,所以沈知薇到底说了什么,沈意柔也都听见了。
听到沈知薇那样说她与魏珩,只差说一声“苟且”,沈意柔心中起了怨念,更不提此时园中尚有那位国公府的周大姑娘在。
那才是魏珩名正言顺的未婚妻。
沈意柔暗自神伤。
她上前来到她们面前,弱声开口:“有些事情不像知薇所说。”与其说沈意柔是在向她们二人解释,不如说是为周雪韶单独做答。
她望着周雪韶。
“我母亲在家亡故,我实在心伤,大公子可怜我才会约我出去,为我纾解心中愁情。”沈意柔说罢。
周雪韶当然不知道会有这样的伤心事,想着安慰于她,可她们之间的关系说起来终归尴尬。一时间,周雪韶也无法出声。
眼见周雪韶如此反应,沈意柔只以为对方仍在怪她与魏珩私会,“大公子完全是情非得已,若非是我一己之念,大公子是绝不会与我私下见面的。我、我……”
说着说着,沈意柔怕解释不清楚似的,就要哭了。
沈知薇看不下去,“你母亲亡故,我侯府之内是谁不让你回家了?理由说的倒好听,怎么也没见你不辞辛苦的回去?不还是你自己想留在这钓金龟。”
沈知薇言辞直白。
极强的攻击性指向沈意柔,让她面色愈发惨白。
“不、不是这样……”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眶滑落。
周雪韶拿起手绢,递给沈意柔,“逝者已逝,节哀顺变。”
沈知薇也自觉先前说的那话与她往日作风很不相符。再怎么样,都说的太过分了些,这是沈知薇头一回向她软声,“堂姐,我不是故意要拿伯母的事出来说。”
沈意柔闻言怔愣。
她忽然有一种难以言喻情感。
其实沈知薇说对了。
她回家的路千里迢迢,而且她若有此一去,却不知何日才能回来。因此在魏珩面前,沈意柔只说母亲早已入土为安,父亲也教她不必过分伤心,能够安心留在京中度日就好。
她说什么他信什么。
即便在这事上,魏珩也不疑有它,反而当日就领她前往他亲生母亲的坟前拜了拜。在沈意柔看来,他们二人的情感因她三言两语的敷衍谎言而更进一步。
只是沈意柔没想到,现在她照样拿母亲亡故一事充当挡箭牌,却会有人同她说一声,“节哀顺变。”
对母亲愧疚的情感一下子涌上心头,沈意柔眼睛真的酸软起来。
“……周姑娘不要怪大公子,大公子本是不情愿的,是我执意要他陪伴,他才会愿意、愿意陪我那么一阵功夫。”现在她说的话里有七分是真。其实在摸清魏珩不会退婚的态度后,她就已经歇下挑拨的心思,但对周雪韶,她还是下意识地提防着。
“我都知道。”周雪韶不想听沈意柔解释那么多有关魏珩的事。
她对他们之间的事既一无所知,也不感兴趣。若非沈知薇告诉她,他是不会想到魏珩与这位沈姑娘的纠葛已到了如今至深的地步。
但是周雪韶觉得,知道和不知道其实都一样。
至少在今日沈知薇告诉她魏珩那些事的时候,她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甚至还盼望着下回魏珩离开之前,能向她好好说一声,至少不要在查账本查到一半的时候,什么都不说就匆匆离开了。
周雪韶来侯府的本意,是为给沈知薇送上她的生辰请帖,如今却与沈意柔面面相对,两两相处,只剩踯躅,周雪韶不想为难她。
“那我这就走了。”她向沈知薇辞行。
知道她要离开,沈意柔却在这时出声请她将一样东西送给魏珩。
“烦请周姑娘帮帮忙,往后我不再见大公子了。”她低下头,像是在保证。
但她见或不见魏珩,周雪韶不在意。目光落在沈意柔手里的包裹上,一层红布胶里面的东西捂得很严实,周雪韶看不出来里面是什么。
但是沈意柔主动开口告诉她们“”“里面是我这两日才绣好的腰带……”
说到这里,沈意柔顿了下,看向周雪韶,确定对方并无厌烦神色,她才继续说起,“前头那张坏了些边角,遭了大公子的嫌弃,所以我才自作主张地绣了新的……”
她当然知道自己说的这话会有多么让人误解。
腰带,系身之物。是那样的亲密,也是她不应该大胆提及的。可是沈意柔偏偏想在她面前,亲口告诉她,她是亲手缝制的腰带。
周雪韶虽是魏珩的未婚妻,但,给魏珩做这些亲密之物却是她,这原本该是魏珩的妻为他做,如今却被她顶了位置……
不论怎样周雪韶都会生气吧?即便性格再好,也会拒绝她吧?沈意柔静静地等待将至的风雨。
“好。”周雪韶动作流畅的从他手中抽出那一物,也只此一字用以回应沈意柔。
周雪韶就这样答应了。
让她所有的试探与心机都成了一无用处,模糊而浅薄的想法在她心中深处,沈意柔觉得……不,沈意柔是已经肯定了,面前这位周国公府的大姑娘对魏珩没有情,也没有意。
原来从始至终追逐魏珩脚步的人,只是她自己啊。
周雪韶没有注意到她微变的表情。
周雪韶知道沈意柔贸然提起“腰带”的意图,但是和之前一样,周雪韶依然不会在意。
她如今已没了谈情说爱的心思,对魏珩和沈姑娘,也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是两只眼睛都闭上了,这样倒是清静得很。
周雪韶想的是,既然魏珩这人一定会有侧室,那么让魏珩情牵至此的沈意柔便是不二人选。当然这些设想的前提,都是周雪韶能与魏珩顺利成婚……
距离婚期尚有一段时间。
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周雪韶从未笃定过,她的将来会像父亲所说那样一定是与魏珩牵扯在一起。
……
离开景昭侯府。
如约来到魏珩府上。
还在房门外时,周雪韶就听到里面有两道声音。走进一看,魏襄果真也在。
坐在里头的魏珩见到面前的棉帘被掀起,很快就望见了周雪韶。见到周雪韶,他很高兴,魏珩起身上前,走到周雪韶的面前。
和以往不同,这回是她先有了动作,“这给你。”说话时,周雪韶向魏珩伸手。
因着周雪韶什么都没有说清楚,所以魏珩自然而然的以为,这是周雪韶特意为他准备的礼物——他为她建成商铺奔波多时,她会送他礼物也不奇怪。
魏珩刚准备接过。
就听到周雪韶说:“这是沈姑娘给你的。”
沈姑娘。
虽没有点名道姓,但魏珩怎能不明白这三个字里代表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沈意柔……
她何时见到了沈意柔?
魏珩心中惊愣。
但却没有将这惊慌神色,明明白白的彰显在一张脸上。
他一向如此。
无论做了怎样的事,不显山不露水,即便已穷途末路,也最知道惊慌失措是最没用的东西。
而魏珩望着眼前被一张红绸包裹的不知道是什么的物件,终不敢伸手接过。
“不必了。”魏珩的声音冷淡,他抬头重新望向周雪韶,言辞定定,“你来处置便好。”
周雪韶很不解他的这种行为。
她都不在意,魏珩为什么要刻意做出如此避嫌举动?
手里握着的终归是男子的腰带,周雪韶不可能就这样一直拿着,她也不管魏珩说了什么,越过魏珩,像这东西放在了他的案桌上。
“这是旁人对你的一番心意,收着就是,何必推脱。”周雪韶说道。
魏珩脸上的神情复杂。
好在房间内还有旁人,魏珩表面笑笑,说起与魏襄未说完的话,然后才向周雪韶问起成衣坊的事情。
“一切都好。”
回答过魏珩的话后,周雪韶抽出两张请帖,“这段日子辛苦大公子和世子。再过几日是我生辰,若是得空,可来府上庆生。”
魏珩不动声色地应下。
待到周雪韶走后,他立刻打开请帖,望清里面提到的时间。
另一边魏襄早注意到他茫然神色,看似随意笑问,“怎么,兄长不知道周姑娘生辰几何?”
被魏襄说中,但他依然面不改色,只说:“往后年年岁月长,如今记下,也不迟。”
46 ? 第 46 章
◎三合一◎
上京初雪。
清晨, 周雪韶领着婢女从府中梅花林回来。一篮花枝,沾有清雪,或长或短, 或直插或斜入被摆放在花瓶里。
六出院中琼英纷纷。
周雪韶站在屋檐下伸手接了一片缓慢坠落的雪花, 一丝沁凉落在她的掌心中, 旋即化作清莹水珠。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落得很早, 伴随着梅花盛开,一如父亲口中她出生那年的情景。
“姑娘,有客人来了, 正在前院等您。”前来传消息的婢女说道。
不过多久, 周雪韶去到前院,见到今天第一个来到国公府的人。她一路撑伞而至, 于前院庭中望见了披着月白氅衣的男子。
他难得会着此清新颜色。
虽与雪色相近,但这月白色与天地莹白相称,还是教周雪韶一眼望出差别。
周雪韶上前。
走到魏襄身侧,她放下手中遮雪伞。
而今与他独处, 周雪韶实则无话可说, 但总不能真的不言不语。
她望了望他,“为何不进去坐?”
魏襄没有回复。
他侧过身体看向周雪韶, 接着从宽大氅衣下向她伸手递出一物。
“给你。”红色的结绳扣在他的手指上, 底下是一道小食盒。魏襄说:“临出门前, 从府上带来的。隐约记得你曾爱吃。”
说起最后一句话时,魏襄轻轻笑了下,声音也轻, 使得周雪韶顿时生出一种幽秘之感。
雪花飞舞, 空气清冽。
周雪韶低下眼眸, 不再看他。从魏襄手中接过食盒后,她说了一声“有心”,而在这以后借口外头寒冷,周雪韶不再过问他,匆匆入内,留下魏襄一人。
房间内有炭火盆。
手暖之后,周雪韶瞥见被她放在一边的小食盒,顺手把它打开了。里面呈放着香软的粉白糕点,周雪韶目光落在这上面看了一会儿。
她拿起一块。
指腹间传来温度,放了这么久,这糕点仍是温热的。
周雪韶尝了一口。
甘甜的滋味在她口腔中蔓延,一如既往,也的确如魏襄所说是她曾经钟爱过。
后来沈知薇来到。
她一进来,就脱下了身上的厚重大衣,脸颊红扑扑的,像是闷热极了。
沈知薇在室内环顾一圈。
“怎么不见魏珩?”最后她的视线回到周雪韶的身上,见周雪韶没有反应,沈知薇无所谓的笑了下,揣测说道:“莫不是又要与我那位堂姐……”
“沈知薇。”这时,传来一道厉声,及时呵止住沈知薇未说完的话。
魏珩从外头入内。
他像是忘记撑伞一般,肩头落了雪花,眉眼也清清冷冷,此刻盯着房间内的沈知薇,魏珩的面色很不好。
他便知道会是沈知薇。
可把他和沈意柔的事告诉周雪韶,对沈知薇又有什么好处?
这一回是被他撞破,碍于情面沈知薇才不继续往下说。然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魏珩不知道沈知薇和周雪韶私下里又说起了多少。
“知薇表妹,今日是周姑娘生辰宴,这些不甚愉快的事,莫要提了。”他无法制止沈知薇的行为,魏珩只能劝阻。
只盼着沈知薇能懂些道理,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既不是五六岁的小孩子,那总该要有分寸。
魏珩这样的举动在沈知薇眼里就是他亏心的表现,她本想再对他冷言冷语讽刺两句,但魏珩脸上的表情实在可谓阴沉,再加上后来魏襄过来,她才闭口不谈。
今日来此为的是给周雪韶庆生。
沈知薇自是准备了礼物。
她一拍手,外头就有人推门而人,同时搬进来一个紫红色的箱子。
等到一个大箱子落地后,沈知薇回头望向周雪韶说道:“这是今年最出名的话本子,有的还在戏台上演出过。”
说着话,沈知薇打开箱子,从一箩筐的话本中拿起了开头第一本。
将之递给周雪韶后,她说:“想到你平素优渥生活,当不缺吃穿,名家字画我又不懂,反复琢磨才找到这么些个有趣的玩意儿。”
周雪韶接过话本后,没有打开来看,只摸着外面富有质感的封皮,以及书籍最容易开裂处的书脊处。两处包装精致,用以装订的泥浆扎实,想来应是沈知薇特意定做而成。
以往从没与她这样走近过,今年是第一回。周雪韶心里有股奇妙的感觉,本是不相近,也不像是一路人,兜兜转转,她来到她的私宴,她收下她送的礼物。
“谢谢知薇。”周雪韶对她露出笑来。
沈知薇愣了下。
若说改观,也不只周雪韶一人。
从前沈知薇以为她是端庄矜持的世家女子,事事循规蹈矩,教人无法生出交好之意。而今在看,也不知是周雪韶在潜移默化中变了性子,还是她以前偏见太大,总之现在沈知薇全然清楚,周雪韶不是固执地守礼守节,而是对一切看的都很淡,她不在意。
至少在魏珩和沈意柔的事情上,她是这样。
匆匆瞥一眼周雪韶后,沈知薇移开视线,不与她对望。
接着,是魏珩送给她一张书案。外表精致华美,绘刻着寒梅,与如今时节相映。
书案旁边有一首题诗。
不过魏珩没有为她讲解,反倒向周雪韶投以期待的目光,指望她能自己发现点什么。
但是她又叫他失望。
周雪韶淡淡望过去,脸上也挂着淡淡的笑,对他说一句谢辞,忽略了那首题诗的玄机。
魏珩看了她很久。
最终想到今日是她的生辰宴,周雪韶今日没有发现,但往后只要与这张书案作伴,定有一日能够发现那是一首藏头诗,顺读下去,恰是“雪韶芳辰安康”。
魏珩没有为此再说起什么。
他往室内另一处看去,“世子可为周姑娘备下礼物?”
魏珩说这话本是为了缓和他与周雪韶之间的静默氛围,但话题落到魏襄头上,对方却只浅淡一笑。
“不曾准备。”魏襄坦然笑言,目光略微望过坐在里头的周雪韶,看也不看魏珩愈加难堪的脸色。
他素来心里清楚与魏襄只是表面平和,再加上这段时间不曾有过大事发生,魏珩自然对魏襄松了戒备心,哪里想到,魏襄会在这样的小事上落他面子。
魏珩只觉语塞难言,索性闭口不谈。
另一边沈知薇见此情形忍不住要笑出来,不过也暗自与周雪韶说起魏襄的“不拘小节”就是了。
不消几时,外头又起了一番动静。
随着婢女引入,裴家姐妹见到室内的周姐姐,忙上前走近。
“雪韶姐姐。”姐妹二人唤道。而后是裴绛姗姗来迟,“表妹生辰,愿以此薄礼相贺。”
说话时,裴绛将带来的礼物交给了周雪韶身旁的婢女。
因着有面生的客人在这里,裴妙与裴婉也不是好热闹的性格,少言少语,只与周雪韶讲几句附耳的亲密话。
因着距离前头开席还有一段时间,她们便留在这暖阁内讲话,没有前往膳厅。
后来许是他们男子自知说不上话,很快不约而同去了外面,留下空间给她们姐妹说话。
待到那道身影离开后,裴妙一直望着她,目中似有犹疑之色。周雪韶在与沈知薇说过话后,注意到裴妙的这种表情。
二人侧身而坐,周雪韶问她,“怎么了,妙妹妹。”
裴妙虽知道这样说有些不妥,但她仍为证实心中疑虑,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同周雪韶问道:“方才外头有位公子,我瞧着很是面熟,仿佛还是在元洲家里的时候见到过。”
裴妙轻声说完这一句。
顿时,周雪韶就知道她所说之人指的是原先站在外头的魏襄。
早先他们还在元洲城时,裴妙曾在画舫上见过魏襄一面。后来魏襄又时常出入裴宅,虽不与裴妙等人特意见面,但偶然遇见也是有的事,裴妙会觉得魏襄面熟本也是正常的事。
然而个中内情,周雪韶自然不能向裴妙讲清楚。
因此在裴妙向她委婉暗示是否见过时,周雪韶只说:“许是面貌相似,看错了人罢。”
裴妙一向信服她。
听到周雪韶这样说,裴妙登时颔首,心中怀疑冰消瓦解。
膳厅开宴前。
又来一人。
听到婢女禀报,周雪韶顿生疑惑,“我不曾向他递出请柬。”
前来禀报的婢女也摇摇头,“总之那位贵人眼下正向这里来。”
闻言,周雪韶与余下几人说了一声后,起身披上棉花月衣,向外头走去。
外面雪光摇曳。
墨绿的裙摆如映在雪地上如繁叶茂盛,周雪韶在屋舍下等候来人。不过多久,她听到雪地响起的轻细脚步声,转身即见来到走向她这里的庆王。
他一身厚重狐裘,披覆在两肩之上倒不显身形臃肿。远山近泉之姿,在这飘飘渺渺的雪中,清清泠泠,亦如投珠之玉。
人走近。
周雪韶也愈加能望清姜朝嘉的面庞,“不知殿下来此,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殿下见谅。”
姜朝嘉笑了一笑,却没有顺着周雪韶的客套话往下说。
“若非从旁人口中得知今日乃周姑娘芳辰,周姑娘是不打算相邀我了,是么?”姜朝嘉直白问道。
面上看着尚有温柔之态,可向她追问的话,去让周雪韶感觉为难。
她该怎样回答?
她的生辰宴没有大办,除了家中堂兄弟妹妹外,还有京中裴家表亲。亲属之外,就是沈知薇和魏珩等人。
零零总总算下来,周雪韶只更认清楚自己确实没打算宴邀姜朝嘉。
“殿下既有心来到,又何必计较我的疏忽之处。”周雪韶向庆王躬了躬身。
姜朝嘉停在她的正对面,见她如此,眉目微动,“周姑娘不必行此虚礼。”话音落下,姜朝嘉上前,几乎要亲手扶起她。
周雪韶有意避开。
她将其引去魏珩等人所在那处,“家中只来了二人好友,除了我一位表哥外,旁的都是殿下认识的人。”
姜朝嘉静静听着她说的话。
临进门之前,他开口:“魏大公子也在这里是吗?”
周雪韶回头看向他,“在这里。”她却不懂姜朝嘉为何要问这样的问题。
不过这以后,姜朝嘉也没有了下文。
她领他入内。
见到魏珩等人时,他们脸上神情各异,魏珩的表情尤其奇怪,看到周雪韶来到,他们口中正说起的话题戛然而止。
“……怎么过来了。”在魏珩等人三人中,有资格最先询问周雪韶的,是魏珩。
他看到她,好像很不高兴,又带着其它一些感觉。周雪韶说不清楚他望向她目光时的感受。
等不到周雪韶解释,姜朝嘉就从她身后走出。
魏珩见状,起身拜了拜。作为她表哥的裴绛,跟着行礼。
“不必多礼。”姜朝嘉笑言,兀自寻了一处地方坐下。
魏珩仍沉浸在方才与裴绛之间闹起的“表哥表妹”的不愉快的话题。
再回想此前他曾亲眼见过周雪韶与裴绛二人相亲相近,送去良药的场面,魏珩一时将敌意投注在裴绛身上,而未曾发觉姜朝嘉的出现带有其它意味。
唯有魏襄暗自察觉到微妙。
这位身体不好本应该在王府好生修养等待过冬的庆王殿下,却出现在周国公府、出现在周雪韶的面前。
为什么?
抬眸轻瞥姜朝嘉看她时的那种眼神,甜腻的星子似的,魏襄隐隐约约明白了。
他稍稍收紧手中杯盏,想清楚姜朝嘉为何会对她起意后,魏襄满不在意地笑了下,笑音之中带有如今日雪色一样清冷的凉寒之意。
魏珩发现不妥之处时,是在姜朝嘉叫住将要离开的周雪韶的时候。
“雪韶姑娘。”这样的称呼,即便是心思游离在外的魏珩,也能听出失当。
而被这样称呼的周雪韶本人,抬眸瞧他一眼,只待姜朝嘉敬而远之。
外面传来一声细碎的叮叮当当,姜朝嘉向她示意一下,周雪韶顺着他的意思循着声音望去。
在门槛处,周雪韶看到一只小东西,因为腿短,迈不过门槛,而在原地踌躇。它脖子上挂着一枚铃铛,清脆的铃声就是来自于此。
姜朝嘉注意到这里。他上前两步,弯腰于门前一把挥手拾起了小东西,毛茸茸的一团顿时卧在他手弯处。
“这只兔子我在府中照顾了一段时间,今日拿来献给周姑娘。”他说。
姜朝嘉说起一个“献”字,周雪韶感到有说不上来的怪异,许是太过“受宠若惊”,一下惊异过了头。
小兔子软糯糯的一只,白而柔顺的软毛映在他的衣服上,小兔子乖乖巧伏卧在他的手臂上,更显姜朝嘉为人亲和。
姜朝嘉的这番好意使得她难进难退,周雪韶望了又望小兔后,最终上前亲手从姜朝嘉身边接过。
“多谢殿下。”周雪韶的视线落在宠物小兔身上,软软的一只,比她身上所着棉锦还要轻软。
小兔身上做过装饰。
铃铛叮铃,身上还穿有一身青绿的外衣,绣纹精致,倒是与周雪韶的衣裙相配。
向姜朝嘉又说一二句话后,周雪韶抱着兔子离开。
而不远处的魏珩见她亲爱宠物,忽然觉得自己送一张书案这样的死物给她,是错误的决定。
——她本非冷硬固执的人,她心怀绵绵柔韧意。只是最先发现这一点的人,不是他而已。
“殿下用心良苦。”魏珩话里含酸生涩。
姜朝嘉早想好理由:“上一回周姑娘在我府中屈身,本王这样做也是应该。”
听了他的解释,魏珩细细思索之后,觉得有道理,也符合姜朝嘉的性格。
更何况周雪韶身后代表的周国公府对姜朝嘉来说本就不同,姜朝嘉刻意亲近,刻意用心讨好,与其在朝堂上对待周国公的态度完全一致。
想到这里,魏珩也就心安。
方才不尽的酸涩坚苦之意,反倒像成了不为人知的笑话。
就算姜朝嘉对她有心示好。可未来储君,也只能做到这种地步,示好而已,而不能再更进一步。
魏珩彻底安心。
周雪韶抱着兔子回去,惹得姐妹几人都凝住目光在她怀里的兔子上。
裴妙裴婉陆续伸手摸了摸乖巧小兔子,唯剩下沈知薇一脸纠结也有怕意。
“要不要摸摸看?”周雪韶把小兔软软抱到沈知薇面前。
沈知薇盯着兔子看了好一会,终想到幼年时期被这种小动物好生“招待”过一番的经历,沈知薇摇了摇头。
见她不愿意,周雪韶也不勉强。
就这样几人围着小兔软软逗弄了好些时候,直到膳厅开宴,周雪韶把小兔包裹紧后,去了前厅。
家中堂兄弟和堂妹妹们早来了,各自落座后,侍人请来了魏珩等人。然而在正式开宴之前,府上又来一位不速之客。
……
“既无请帖,这位姑娘恐怕不便入内。”国公府门前,家仆表情无奈地看着面前的人。
来人衣着奢华,身上一件裘衣便是千金,显然是贵族女子。面对家仆时,这女子脸上有不耐神色,不过碍于一些原因,她只好换上好看一点的脸色,亲自同国公府的家仆说话。
“我与贵府大姑娘是好友,有无请帖又有何妨?待我与府上大姑娘见上一面,你、你们,不就能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褚云姝说起“好友”二字时,脸上一点心虚表情都没有,只在只言片语中透露不耐烦的意味。
“既然如此,就且待小的通传一声,姑娘知道后定是会……”虽然面前贵女说得信誓旦旦,可家仆仍惦记请柬一事。
此前虽也有一人没有请柬就轻易入内,可那位原先就是府上面熟的贵客,而不像现在这位。家仆提出向主人家通报的请求,也在情理之中。
但不等到这家仆把话说完,就遭到褚云姝身旁婢女的一声呵斥,“好大胆子!你知道我们姑娘是谁吗?竟然敢教我家姑娘在外等候?莫非这就是你们国公府的待客之道!”
被这婢女一通话数落,甚至小事变大,上升到周国公府的招待不周之罪。国公府门前家仆百口莫辩,而对方本也不需要他的解释,对他的为难纠结之处视而不见。
褚云姝扬扬下巴,带着身后几名婢女进入周国公府。
进去以后,里面的侍人以为她是被请来的贵客,自然不必褚云姝再费口舌,她轻而易举的去到膳厅宴上。
即便已有家仆向周雪韶禀报详情,但终是来不及。
膳厅大门被打开。
众人都瞧见了来这里的褚云姝。
一段时间没见,虽与她不甚熟络,周雪韶却也一眼觉得褚云姝瘦得脱相。
而这第一面之后,就是浓厚的不适之感。她与褚云姝没有半分交情可言,褚云姝为何擅自登门造访?
“听闻周姑娘生辰宴,我特意过来庆贺。”偏偏褚云姝做了万全的准备前来,一切举止正如她口中“庆贺”,礼物敬意分毫不少,让众人都挑不出错来。
而周雪韶虽对她有提防之心,但最终念及今日是她生辰,褚云姝也算有心为她备下豪礼。
周雪韶颔首,随着褚云姝坐入席中,这段小插曲也就此度过。
很快宴起。
年轻男女欢声笑语,左右姐妹的祝福喜庆之词也让周雪韶很快忘记褚云姝的存在——她当然明白,褚云姝不是为她而来,而与褚云姝打过交道后,对方是怎样的性格周雪韶也明白三分。
与其一味在意,不如各退一步,褚云姝向她投以敬意,周雪韶也待她宽和。
和周雪韶所想一致。
褚云姝在落座以后,她的眼神就情不自禁的往旁边那桌,坐在最中间的那人身上看去。
因为身体的缘故,即便是身在温暖室内,碍于冬日,一丝一毫的冷意都要即时抵御,姜朝嘉至今没有解下身上狐裘。
褚云姝一面担忧他的身体,一面怨恨他明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还要出来,最后则是心怀庆幸。
还好姜朝嘉终于愿意踏出府门一步,也让她有这机会,在时隔一个月之后,终于再见到他一面。
想到这短短一个月中发生的事情,褚云姝望向姜朝嘉的眼神越加哀愁怨恨。
自从当日从庆王府离开后,褚云姝就病了好一段时间,医士来看,却得不出任何病愈之法。而据褚云姝所知,当日与她同在庆王府的那几个姐妹在家中也各有各的难处。
于是“病”好过后,褚云姝当然怀疑是有人故意针对她们
这个人会是谁?
是被她们欺负的最狠的周雪韶?她会这样做?那样毒损的法子,褚云姝想不到会是一个在京中贵女所为。
那边只有他了。
众人欢畅饮宴,唯有褚云姝的目光一味执着在那一个人身上。她怀疑是姜朝嘉故意对她们做了那些事。但也只是怀疑,不是相信。
至今褚云姝仍然觉得这个与她曾经也有过一段“哥哥妹妹”愉快时光的七哥哥,不会对他做出绝情之事。为此,也为她心里的执念,褚云姝急需见庆王一面。
因此当她反复从庆王府下人口中敲打出姜朝嘉的下落时,哪怕知道他过来的地方是主人与她结了怨的周国公府,褚云姝也还是来了。
生辰宴全程,褚云姝都表现顺从,全然没有此前逆反之意。直到行到宴后,她盯紧了姜朝嘉,等待独处机会。
……
往年周雪韶生辰,周国公为人多热闹,也为朝中政务与朝臣家属奔走,皆是大办,府上满满当当都是客人。
今年,她提前向父亲说明,她只想在家里请些熟识的人来做客。父亲听取了她的意见,同意了,于是有此小宴。
虽不比往日沸腾,但也没有那么多真心里面掺杂的有关利益的假意。至少今年,是她一个人的宴会。
众人欢声下,都在为了庆幸劝她喝酒。周雪韶笑了笑,却只是摇头说不会饮酒。然而家中的堂弟堂妹却非常劝说,“今日事是大堂姐的欢乐宴,少饮一些也是好啊。”
周雪韶略感无奈,只好低首轻抿一口。
魏襄见她饮酒,很快收回目光,进而看到身侧坐着的姜朝嘉也拿起酒杯,出于关心,他说:“殿下的身体恐怕不适合喝这一杯。”
“小酌无妨。”姜朝嘉微微一笑后仍举起酒盏,前一句是回复魏襄,后一声则是与众人一起为她庆生,“生辰安康。”
……
饮酒微醺。
迷迷糊糊之时,周雪韶感到裙下有小东西在动,她垂眼一顾,见是姜朝嘉送与她的小兔软软。
周雪韶见它一直在她脚下转动,心里觉得有趣,弯腰想抱起小兔软软,也不知是她喝了些酒,有些迷乱,还是小兔撒娇不叫她亲近,一下子从她手里蹿出。
红色的地毯上小兔软软雪白的身影越跑越远,周雪韶不知它要去到哪里。
小东西新来到国公府,东西南北都辨不清,周雪韶又怎能指望它会自己找到回来的路。
“堂姐去哪?”身旁的堂妹见她起身,酒水喝多了,满脸通红向周雪韶问道。
周雪韶指了指快要跑出门前的兔子,嘴里含糊不清说了一句,不过对面的堂妹也没听清楚,就被其他姐姐妹妹们叫过去,没有再过问周雪韶的事。
周雪韶离席。
她没有注意到,在她离开之前,席上就有空缺了的位置。更没有注意到在她离开之后,也有人在不久后敏锐觉察,借口从席上脱身。
外面虽已雪停,但一日雪落过后,留下一片霜雪之境。
周雪韶一路踏雪而行。
脚下传来厚实的一声声。
沿门走出,周雪韶很快注意到雪上留着的小兔软软的足迹,脚丫一片一片,就像它本兔一样,可爱得紧。
只是不知它虽有一身厚绒,可还能抵御寒冷?
顺着兔子脚步向前。
空气清冷扑散在她的面庞上,周雪韶先前微醺之意稍有褪散,等到她彻底清醒明目后,周雪韶才后知后觉自己不知何时竟来到府中的梅花林。
梅花的清香之气涌入鼻翼,周雪韶不由得顿住脚步,她一抬头,满树红梅即映入周雪韶的眼帘。
雪停之后的梅花林自有一幅清丽景象。朵朵梅花含雪,枝头艳色为白雪所欺。
等到周雪韶再低眸寻找小兔踪迹时,雪地上只剩横斜枝条,而不见兔子足迹。
周雪韶吸了吸鼻子,一股凉气传入心肺,她觉得冷,摸了摸肩膀,刚才头有些晕乎,出来的时候身上连件氅衣都没有披。
她往回走,却听到从梅花林深处传来一声细响。
这道声音不重,却在此刻静谧天地、繁杂花枝之内,来人脚步显得格外清晰,教周雪韶将这声音听得很明晰。
入夜过后,梅花林周围并没有特意设置灯笼,在他出现之前,天地雪色清明,一派明明亮亮,使得周雪韶能够望见在雪光映衬下的梅花颜色。
而来人再将一开始掩藏在裘衣下的灯笼抽出后,无数清光亮影倾涌而出,天地雪光异常耀眼夺目。
周雪韶眨了眨眼。
数千数万的碎光流影滑入她的眼眸,也将那人的身形带出。
从深藏梅花林内走出,他在她面前不远处立定,身后梅花作衬,眼前灯影重叠,只让周雪韶觉得他此刻模样如一叶松柏下玉华流转。
“雪韶姑娘……”他又这样叫她,谈吐轻和。
“是在找它吗?”说出第二句时,他侧身露出狐裘下的另一件东西,正乖乖巧巧卧于他的怀中。
姜朝嘉笑眼望着她。
温和地注视她,在见到小兔软软时,情不自禁露出的她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温柔神情。
“原来在这里……”周雪韶呢喃。
姜朝嘉把兔子抱给她。
这个时候,他注意到她衣衫单薄。雪天里,其实最冷的时候不是下雪时,而是冰雪凝固之时。
空气逐渐变冷。
即便现在送她回去,她也会在路上受寒。
思索片刻,姜朝嘉默然解下身上狐裘。
周雪韶只觉得眼前有阴影摇晃,而后便感到身上一重。再抬头,见到褪下狐裘的姜朝嘉,周雪韶抿唇,身后虽是浓厚暖意,但她还是决意送还一身温暖狐裘。
“殿下,不宜如此。”她说。
像是佐证周雪韶说的话似的,紧接着姜朝嘉就咳出一声。他背对过周雪韶,努力让自己心中平缓后,才面上带笑回眸。
“无妨。”姜朝嘉说:“你为女子,若是病了倒难养。”
而她好像没听到似的,更像是故意与他隔绝这段微妙的距离,周雪韶一手抱着兔子,另一手解下他亲手系上的狐裘。
在她要将之一把扯下时,姜朝嘉抬手,隔着狐裘按在她的小臂上。
“够了。……雪韶。”姜朝嘉再望向她时,脸上散去许多温和笑意,而他对她的称呼,则更近一步——曾经她的未婚夫魏珩这样唤起过她,姜朝嘉当然觉得这样叫她离她更亲近。
即便周雪韶再有心避免与姜朝嘉的接触,但此刻他的态度赫然明显起来,让周雪韶不得不去投以关注。
先前碍于姜朝嘉的身份,有些事情,周雪韶面对他时总不愿意去深究。毕竟于情于理,深究再多对周雪韶而言也是无甚益处。
“雪韶。”姜朝嘉又郑重这样唤她,更是彻底打破他们之间的那重轻薄纱幔,“我有心于你。”
每一句都是他说的话。
周雪韶也都听到。
一时间,他的话如枝头清雪,泠泠入耳。
完全确认姜朝嘉的意图后,周雪韶冷静说道:“我对殿下只有敬重,此外再无其它。”
本以为这样明确说明,姜朝嘉就会知难而退,哪怕他未必会退,也该知道她的不情愿。可是周雪韶从一开始就忽略了一样前提,那就是姜朝嘉若真明白“知难而退”这样的道理,那么即便他有再多心思,也都该于心中销声匿迹。
谁让姜朝嘉从始至终就知道,周雪韶与魏珩有一份名义上的婚约事。
姜朝嘉若真在意,就根本不会向她透露他的“心意”。
于是在面对周雪韶的拒绝时,姜朝嘉面上毫无波澜,他说:“我知晓。”而后再无态度,仿若先前他告诉她,有心于她,只是与她说这么一声罢了。
然而一个什么都拥有、什么都能拥有的身居高位者,面对这种事情时,真的会心甘情愿只做到这一步吗?
“来日方长,我相信不久后,你会改变主意。”姜朝嘉始终注视她。
周雪韶的脸色有了变化。
“若我没有记错,我与云阳王府魏大公子的婚期定在了明年春日。”她吐字淡淡,向姜朝嘉陈述这样一个事实。
“这样啊……”他微微低首,似乎是在思索事情。最后却吐露一句,“总归还来得及。”
姜朝嘉说话越来越奇怪。
他现在全然是一副让她自愿选择的意思。但周雪韶却无法从中体会到这种自由宽松的感觉。
周雪韶不知道要再给他怎样的回应才算合适。
说句不好听的话,周雪韶拒绝了他,而姜朝嘉也接受她的拒绝,却没有遵照她的意愿坦然退让,而迫使周雪韶作难。
姜朝嘉的确是一种不争不抢的态度,也没有要求周雪韶一定要做什么,但偏偏周雪韶就是能感觉到他对她无形中的“逼迫”。
“庆王殿下……”她尝试着叫他一声,而他一如既往平和宽待向她颔首示意他在。
周雪韶琢磨半晌,勉强向他吐露:“我极为钟意魏大公子。”
这一句,当然是假话。
周雪韶心知肚明,但用以糊弄他倒是可以。不过周雪韶不知道,姜朝嘉没有相信她说的这句话,每一个字,都不相信。
“果真如此?”姜朝嘉不想借他听到的有关魏珩的风流事向她泼冷水,所以委婉探听,向周雪韶确认,“我只想问你一句真心,也只想听你说一句真心话。”
他态度几近诚恳。
然而周雪韶却没有半分动摇,仍将前面的话重复一遍。
姜朝嘉再听到,原先的宽和态度积压太久,也就变了味。
“周姑娘竟是这般爱慕魏大公子,哪怕他对旁人心有所属?”
他重新这样唤起她,似乎将他与她的距离,又拉到最初的疏离原点。而姜朝嘉也舍弃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原则,原本不准备同周雪韶说的话,也说出了口。
天地清白。
雪色清亮,灯光碎闪,姜朝嘉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但周雪韶却并不如她所想,她没有露出他意料中的窘迫神情。
周雪韶垂落眼睫。
“是。”话音一顿,她说得缓慢,“我就是如殿下所想,竟是那般爱慕魏大公子。”
所有的话在清寂梅花林间拾入他的耳中,一瞬间,不解、困惑以及滔天的嫉怒在他心头翻涌。滚滚而至,挥之不去。
她为什么?
她又凭什么……忽视他的示好,却会全然接纳魏珩那样的人物。
他是高高在上的庆王殿下,若无意外,也会是未来的储君、未来的天子。而魏珩,却毫无可能继承云阳王之位,终此一生,也不过是一个臣,一个小臣。
更有甚者。
她难道不是最清楚魏珩做了什么事情吗?
与旁人不清不楚,至今还牵扯甚深,魏珩哪有在意过她的颜面,她的尊荣?
种种。
正是凭借姜朝嘉查到的这些事情,所以他才会在打探到今日国公府上有她的生辰宴时,即便匆匆来此,也做了万全准备。
他向她陈说念情。
本以为哪怕周雪韶不会接受,也会对他心有念想。他的身份,他的人,究竟哪一点不值得她待他有所不同?为什么将他比下去的人,会是一个什么都不是魏珩。
姜朝嘉愈加难解。
他向来不在这小事上多做纠结,起初接近周雪韶,也不过是因为她国公府长女的身份。为了权,为了地位,为了往后的帝王路走得更平稳,他甚至想过将日后后宫那“贵妃”尊位给她。
只是皇后之下,已是尊荣难挡。
但是周雪韶却从一开始就对他毫无心思。
因为魏珩,周雪韶对他没有这份心。
往扭曲阴暗处去想,她凭什么不攀附他?她不知道日后他会继承大统?还是担心他不会给予她无上地位?……
周雪韶才不管他对她的误解。
一只手用来抱着兔子。
剩下一只手不太方便,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从身上解下庆王的狐裘。将这裘衣归还对方后,周雪韶看也不看他,只道:“天色已深,就此别过。”
她抱着兔子转身就走。
狐裘从姜朝嘉手臂上滑落,融入雪中,似要深埋其中。
心中欲.念旺盛,而终不得成。姜朝嘉受霜雪寒气入体,咳了又咳,终在茫茫雪色上吐出一口鲜红血腥。
他拖着一副病弱身体走出梅花林。
至于周雪韶还回来的狐裘,他未着一眼。
……
待姜朝嘉走后良久。
梅林中才重新生出动静。
穿着千金裘衣的女子阴沉着脸,捡起了被庆王弃之不顾的狐裘。
作者有话说:
明天也三合一,尽量早一点QAQ
47 ? 第 47 章
◎趁人之危◎
雪地一片清明。
周雪韶走回六出院。
走到中途, 身后多出一道脚步声,落在雪地上尤为明显,教她迟疑地停顿一顿, 身后那道脚步声也随即停住。
周雪韶重新抬步, 走上廊道入口后, 她侧身躲在暗处,静静等候一直跟随她的那人。
果然不过多久, 身后的人踏上长廊木阶,不过对方没有着急上前,在原地停留片刻后, 他上前走近。
阴影处, 周雪韶静静凝望远处地面的雪光,随着那人越走越近, 他的身影也映入周雪韶的眼眸。许是早已发觉不妥,他恰好停在了身处侧方暗处的周雪韶面前。
“跟着我做什么?”周雪韶稍微抬眼,就将对方模样看了个清楚,“魏襄。”
他长身立在她面前。在她呼唤他时, 才侧身回望过去, 于一角隐秘处望见周雪韶。
魏襄没有说话,却近一步抬手勾住落在她耳畔侧处的发丝, 上头落了一朵艳红寒梅花的花瓣, 她不曾发觉, 而现在他要为她取下,她也不曾躲避。
在他的指节即将触碰到她侧脸的前一刹,魏襄笑了声, 而后停住了手, 最终不曾触碰。
魏襄稍微低身, 目光对上她的眼眸,“方才见你饮了烈酒,又一身单薄地出了门,出于担心,我才跟来。想必周姑娘不会怪罪我才对。”
魏襄说话的同时,他抬手向周雪韶递出一件大氅,厚实的触感落在周雪韶的肩背上,为她被寒雪浸冷的身躯带来温暖之意。
这下过后,周雪韶就算有想“怪罪”他的话,也是无法说出了。
“多谢。”她说。
系好氅衣的系带后,周雪韶拂了拂衣角,将怀里那只兔子严严实实藏在厚衣服底下。
魏襄自然瞧见了她这般动作。
“周姑娘对这只兔子倒是钟意得很。”他说道。
小兔软软始终安静地伏卧在她的手臂之上,兔子体型不大,周雪韶抱着也不费力。至于魏襄说的话,她没有疑问,长久无声时周雪韶的默认。
“揪出”先前一直跟在她身后的人后,周雪韶继续往六出院的方向走去。今夜雪深,她与魏襄也不是什么一定要客套告别的关系,周雪韶什么也没说就从旁边走开了。
而魏襄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甚至还有未尽之言。
“我都看到了。”他不紧不慢,如之前一样跟在周雪韶的身后,浅说其辞,却没有说清具体。
于此,周雪韶愈加了然。
她就知道魏襄不可能一时兴起跑出来好心给她送来氅衣保暖,想必在他们此程相遇之前,在她与姜朝嘉见面之时,魏襄就已经在她身后了。
而不久前,雪地里传出的属于他的脚步声,想来也是魏襄故意教她听见才对。
但是即便如此。即便他知晓姜朝嘉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难道他不是应该去寻那人问个究竟?魏襄却来到她的面前,与她说起这些,为什么?
沿着长廊一路向前,很快来到拐弯角处,不知不觉中,一些些轻盈的雪星子慢悠悠从空中飘落,如碎盐埋尘,点点片片覆盖大地。
余光瞥见重新坠落的雪色,周雪韶脚步愈发紧促。
“你倒是无所谓。”魏襄半晌过后在她身后再度开口。
周雪韶听了这话,轻声:“世子是在以什么立场同我说话?”
他的态度太过朦胧,周雪韶急于明确——虽说嘴里心上总认为过的事就算过去了,然而实际面对时,仍有迟疑之处。毕竟旧日是那样亲密,而今私底下两两再相会面之际,尤其此刻夜深庭寂,难免会生出胡思乱想。
可她的这一句话落入魏襄耳中,却是生出歧义。她在指责他如今的立场不对,没有资格指说她与另一男子的事情。
立场不合适,换个立场就是了。
周雪韶在前头径直走着,身后忽然没有了魏襄的脚步声。
无声无息,静默非常。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把十分的心思投注在他身上,到这里,周雪韶觉得魏襄更大可能是离开了。
她稍微回头。
还没等到周雪韶望清身后侧方还有没有人在,就感到手腕一紧,她被他拉住了手,接着周雪韶脚下一阵踉跄,被魏襄带进了最近处的隔间里去。
里面是一间杂物间。
周雪韶一进去就碰到了放在最外面的东西,将它们碰倒后,响起连绵不绝的嘈杂响声。她担心自己被旁边东西砸到,往里面走,脚前却又撞上魏襄的鞋。
周雪韶一下子不敢动。
隔间的小门没有关紧。
外面走廊上有光渗入其中,照亮了周雪韶了鞋面上的绣花。
“不可以。”魏襄平静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不可以与庆王走得那样近,也不可以接过庆王递来的橄榄枝。”
这是他一直想说的事。
周雪韶当然不会这样做。
但是她想不想做是一回事,可魏襄如今这般告诉她“不可以”,却是令她直接受限。这种被束缚、制约的感觉,让周雪韶想到他旧日里的一些行为。
那个时候,也是这样。
“你说的不算。”静默片刻后,周雪韶告诉魏襄。
他笑了。
“我说的当然不算,毕竟现在于你心中,魏珩魏大公子才是那个顶尖的人物。”魏襄缓缓吐字。
杂物间本就不大,他说出这一段话,一字一字落下,好像能够挤满整个杂物间一样。
周雪韶脑子里环绕着魏襄的这几句话。
先前和姜朝嘉这样说,因为这是姜朝嘉自己的揣测,周雪韶为了让他歇了心思,顺水推舟照着他的话这样说起。
但这究竟是不是她心里面想的,魏襄真的会不清楚吗?
周雪韶费解的同时也觉得疲累,她不想和魏襄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做纠缠,就和他一开始说的那样,她根本“无所谓”。对魏珩无所谓,对姜朝嘉更是无所谓。
“我不会那样愚蠢。”为了翻过这一页的不愉快,周雪韶直接与他道明了心思,“他只言片语,我就相信他待我有一颗无二之心。”
这里的“他”,指的自然是姜朝嘉。
“我也明白国公府与庆王府相隔甚远,地位、权利,无端端的,他为何会倾慕我?”周雪韶停住话音。
她知道魏襄之前那样说也是担心她受了蛊惑,所以即便她对他的一些言辞有所不满,但仍然耐心解释了她心中所想。
“真心还是假意,我分辨得出来。”末了,周雪韶补充一句。
昏暗的杂物间,轻轻落下魏襄的一声,“极好。”只是不过多久,魏襄倾身上前靠近她,“但我不信你能分辨孰真孰假。”他低声。
伴随雪落无声,夜里温度逐渐冷下,也透过未完全闭合的小门的缝隙涌入杂物间,钻入周雪韶的裙底……
“何人在此?”熟悉的男声来到小门之前,他的高大身影也挡住了门前缝隙。
周雪韶闻声,变了神色。
与魏襄共处一室时被他瞧见,怕是极为不妥。周雪韶下意识往杂物间的更里面躲去,空间狭隘,碰上魏襄的衣袍,他不知为何要伸手扶她一把。
周雪韶不解地望向他,不过想来此时杂物间的光线都被挡在了外面,魏襄也根本看不清她的神色才对。
外头男人又厉色问一声。
周雪韶不敢出声。
而魏襄攥得她小臂愈紧,周雪韶也不能立刻甩开,若为此发出声响,当是不妙。
“是谁在——”
“是我。”魏襄出声。
他故意放大声音,使得外头的人完全能听出说话的人是谁。
“兄长,是我。”暗中,魏襄注视着周雪韶,又说出一声。
站在杂物间外面的魏珩原先皱起的眉愈深。
这个方向,他是要去六出院。他问过周雪韶身边的婢女,知道她现在应该在六出院中休息,所以他想过去看一看,她有没有入睡。若是没有,他想……
可是为什么会在这条路上遇见魏襄?
敏锐的察觉到这一点,魏珩试探性地问道:“你和谁在一起?”
一句话,外面风雪纵横,魏珩的话音虽没入风雪之中,但杂物间内的二人的确将之听了个清楚。
周雪韶快速思索起该如何应对目前这糟糕的场面。究其源头,只怪魏襄“好心”,过分关注她与姜朝嘉之间的事。
周雪韶不能发出声音,只好借着魏襄攥住她的那只手用了些力气,她单手在魏襄的手心写下一横。
一。
一个人。
周雪韶让他说只有他自己在这小小杂物间内。
魏襄知道她的意思。
他收拢手掌,掌心之内似乎还残留着周雪韶的手指划过的痕迹。
“为何不说话?”一门之隔的魏珩显然感到了的不安,他有些急切地向魏襄追问,甚至整个人往前迈进一步。
其实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他亲自打开这扇门,一探究竟。
魏珩的手搭在了小门前端。
接着下一刻,他就听到魏襄的答复:“不只是我。”魏襄这样说。
魏珩扣紧了门前把手,问:“那你身侧,还有谁?”
与此同时,周雪韶满目惊疑地看向魏襄,他为什么要承认,明明只要闭口不谈,魏珩也定然不会无端深究魏襄旁边到底有没有人在……
可是魏襄承认了。
他告诉魏珩,他身侧的确有人,不仅如此,魏襄还说:“是一位女子。更是与我情意相投之人。”
周雪韶感到呼吸不畅。
而另一边魏珩听到他的回答后,原先那些疑虑则烟消云散。他本疑心与魏襄站在一处的人是她,但经过他一番询问后,魏襄却能够如此坦然告诉他这些。
这并非常人所能做的事。
按常理而言,与魏襄站在一处的人若真是周雪韶,那么他们就该欺他瞒他,想尽千方百计,不叫魏珩知道才对。
想到这里,魏珩便笑自己先前的那些奇形怪状的想法是一派妄然。
至于这里面和魏襄站在一起的人究竟是谁,只要不是周雪韶,是谁都可以,魏珩都不在意。
“天色已晚,在外逗留终归不好,早些归家吧。”魏珩清咳一声,故作镇静。
不必魏襄细说,魏珩也能想到在那隐蔽之处,孤男寡女,该是怎样亲密,若是魏珩在得知这些后仍不离开,也实在是太不识趣。
周雪韶虽然不知道魏珩为何会这样轻易离开,但结果总归是好的,所以即便魏襄先结不顾她的意愿,贸然说出那些话,周雪韶也不打算再为此怨怪魏襄。
过一段时间,确定魏珩真的离开后,周雪韶吐出一口气。她扶上小门,再不看魏襄,就要离开。
魏襄倒是没有阻拦她离开。
只是在周雪韶头也不回的往前走时,魏襄在她身后倚门笑道:“原先还说自己能够变出真心与假意,怎么到我面前,就分辨不出我所作所为,对你是好意还是坏心?”
他拿之前说事。
周雪韶本不想理会,但他偏要说起他那样做是为了她好。
她回头。
“明明可以直接打发走魏珩,却偏要说那一句,‘女子’‘情投意合’……我倒是真想知道,世子究竟是想护我,还是要害我。”周雪韶缓慢说道。
“怎样的手段很重要吗?”魏襄对她提的话避而不谈,他只问她,“难道我没有如你所愿将魏珩赶离这里么?”
他的确是做到了,但是魏襄的方法也让她觉得不舒服。
藕断丝连、纠缠不清,哪怕只是存在区区只言片语中,也绝非周雪韶所想。
周雪韶这时候才发觉,魏襄其实从未改变。
现在的他和从前一样,一步一步试探,只是从前他试探周雪韶对他是否有那一份相恋之心,可是现在他又在试探什么?
周雪韶想不通。
“前面就是六出院,世子送到这里就好。”
她离开。
而魏襄如她所愿,没有再像之前那样跟上去。他静静的注视着周雪韶侧身走过长廊的身影。
外面雪花肆意飞舞,待到周雪韶的身影消失后,魏襄握住屋檐下的一把飞雪,将之揉碎在手中。
最后寒酥一片,卧在他掌心。
……
入冬之后,时间过得很快。尤其是周雪韶生辰过后,在国公府与成衣坊两处奔波,后来成衣坊出了些小问题,周雪韶又为此长久研究破局之法。
一晃就到了岁旦前夕。
府中二叔母早就筹备好了今日家宴,只是周雪韶从外面回来后,却被父亲叫去。
父亲递给她一张令牌,“今夜家宴就不必过来了。”
正当周雪韶疑惑之际,父亲又道:“宫中娘娘有意请你入宫一趟。”
由皇宫贵人带头举办的大型宴会,周雪韶上一回参与,还是她年幼时随同父亲一起。而这一回,元日岁辰,宫中却单单只请了她一人前往。
周雪韶也不想多心,但这实在很难让人不去在意。
“我与宫中娘娘素不熟识,为何这一次……”
消息来得突然,周国公也有此疑惑,“想来应是无事,只见这一面,宫中娘娘想必不会为难你。”
听到父亲这样说,周雪韶才带着那张入宫令牌离开。
而等到周雪韶坐着马车前往宫廷,在路途上听到旁的世家闺女谈笑声里说起的事,周雪韶这才知道,原来今日宫中宴邀众人,是宫中娘娘有意为庆王择选王妃。
这就更奇怪了。
她已有婚约在身,为何要去?
再想到今日元日宴会既然是特意为庆王筹备,想必庆王也会来到此处,若是见她,大概是会扰了他的好心情。
徒增尴尬罢了。
一年的最后,本该是与家人团圆宴,但却被引至宫闱。周雪韶心思不在宫中宴上,坐在此处,也只垂眸淡淡看着眼前桌上几份小食,而不同旁的贵女一般,在那位娘娘面前表露风采。
宫中宴会有不凡歌舞。
即便已是寒冷冬日里,为求尽兴,宫中舞姬仍然穿着一身轻薄衣衫,于大殿中央翩翩起舞。待到歌舞结束,上头落下一字“好”,接着就是侍奉在娘娘面前的宫女道出一声:“皇后有赏——”
底下的人立即磕头谢恩。
正式开宴有些时候,这群舞姬退下后,又换上了别的琴筝作响。趁着渺渺音色之间,周雪韶才有心思向上头的贵人探去一眼。
操行这场宫宴的人正是当今皇后。
宫中妃嫔品阶四品之上方才可尊称一声“娘娘”,然而宫中并无四品及以上贵人,唯独一位一等一的皇后。因而在他们口中每每提及“宫中娘娘”,其实所指代之人唯有这位皇后。
据说,当今帝后连理同心,皇后还是当年贵妃时,陛下力排众议,将无子无女的贵妃娘娘扶上高位。而今皇后也未曾诞下一子,其不孕之体质,是满朝上下心知肚明,却不能言说的秘事。
可即便如此,陛下却还是将其一子养于皇后膝前,也就是如今庆王。不仅如此,皇帝对皇后母家也多有宽待。周雪韶虽然不懂朝堂上的事,但偶尔也曾听到过陛下处处维护皇后母家的声音,对皇后恩宠可见一斑。
如今一进宫中,离传闻中的人物这样近,周雪韶当然会好奇这宫中娘娘该是何等尊贵无瑕。
她一抬头。
早有注意她的人发现。
悄悄女子向坐在上位尊贵无比的宫中娘娘低声一言。
周雪韶便感觉到那宫中娘娘似乎往下头扫了一眼,接着皇后身侧的女官走下来,直到走到她旁边,周雪韶才明白方才皇后的那一眼不是她的错觉。
“娘娘有请。”女官恭恭敬敬请她前往。
然而来这里之前,周雪韶并未想过会有面见皇后这等大事,却也不敢因此耽搁,周雪韶从座位上起身,跟着皇后身边的女官向前方台上走去。
“臣女问皇后金安。”她在侧方行跪拜礼,额头虚虚贴在手背之上,却久久没有等到皇后的传唤。
正当她身躯稍有僵硬之态时,听到上头传来一声女子的笑音。周雪韶微微皱眉,接着再听到就是一句:“周姑娘快起来吧,姨母可不曾叫你跪这样久。”
随着周雪韶缓慢起身,她自然也看到跪坐在皇后身侧的女子为谁。
面对皇后时,脸上堆叠笑意的女子不是褚云姝,又是谁?
在宫女指引下,周雪韶很快和褚云姝一样,跪坐到皇后面前。
“这便是周国公家长女?”上头响起女声,不必再抬头去看,周雪韶也能确定这声音独属于皇后一人。
“正是臣女。”周雪韶回应。
“的确和云姝说的一样。”皇后含笑说起,但周雪韶却紧张起来。
她不确定褚云姝曾在皇后面前说过她如何的话,而不论如何,是好是坏,她都得面对。
好在不久后,皇后只说一句:“温顺可人。”不曾再说其他。
莫非褚云姝在皇后面前真是这般形容的她?
周雪韶不敢置信,但却又不得不信。
而这位皇后娘娘也的确和周雪韶听到的传闻一致,是个脾性温柔的女子,至少在周雪韶过来以后,只向她询问一些简单事情,而没有刻意为难她。
周雪韶逐渐心安,对答之时也淡定从容许多。
宫婢端来茶水,皇后碰了一下,就收起了手指。这时周雪韶正在答复皇后一些家中的琐碎寻常小事,却忽然被皇后打断。
对方仍是笑盈盈,却问她:“若国公府的家婢不曾做好本分之内的事,府中一向会怎样处置这样的婢子?”
国公府由二叔母打理,从来不会出什么岔子,至于皇后所说本分,这种事可大可小,对待大事严惩以待,小事宽容也无妨。
周雪韶如实说了。
她没有注意到,在她说话时,身旁那默然跪下的宫婢已抖成筛子。
“这与宫中倒是不同。”皇后在听了她的话后,不冷不热的说着。
周雪韶一时无法理解。
直到她看到不远处跪着的宫婢,颤颤发抖的身体,而后同时听到皇后依然温柔的声音:“雪韶若真是学了府内宽和以待的法子,以后去了夫家,恐怕是要遭人欺负的。”
仅与她有过一面的皇后,似乎对她将来很是关切。
一种离奇怪异感油然而生。
“来,本宫教你怎么做。”皇后对她笑说。
接着就有人将那因奉茶之时忘记试温的宫婢带走,提前捂上她的唇舌,把她悄无声息的带离这座正在举行欢庆宴会的宫殿。
“主子仁慈,底下的人就会越发不尽力,像这种不懂分寸的婢子,是要好些耐心的人才能教会她们何为规矩。不过可惜,本宫没这个耐心。”皇后叹息,仿佛这就是她要教会周雪韶的治家道理。
皇后周围尽皆暖炉,这股温暖之意,也包裹着周雪韶的身躯,可周雪韶此刻只觉寒冷,她更不敢去想那被带走的宫婢会有怎样的遭遇。
在此宫闱禁廷之中,皇权之下,渺小如她,微不足道的存在,保全性命才是首要之事。
“娘娘说的是。”周雪韶麻木回答。
宴会行动中途,皇后许是乏了,与众人说上一声后,就带着女官、宫人去后殿歇下。
如今皇后离去,周雪韶终于可以自由行动,但因她长久跪坐在一旁,双腿已是僵硬不已,自己一个人是起不了身的。就在周雪韶想要向旁的宫女求助时,这时候有一人主动上前,搀扶起了周雪韶。
“姨母已经走了,周姐姐快起来吧。”褚云姝动作利落地扶起她,把周雪韶扶到一旁座位上坐下后,褚云姝也去了就近的位置坐下。
褚云姝平白无故这样对她,与从前见到的反差极大,让周雪韶不得不心有戒备。
“周姐姐何必这样瞧我,是我脸上新长了一朵花吗?”褚云姝同她说起了玩笑话,好似与她是寻常朋友那样打打闹闹。
周雪韶不知该做怎样的回应,她先为先前褚云姝扶她起身的事,道了声谢。
褚云姝连忙摆手,“若是连这点小事都不肯帮忙,今天我又怎么能说是特意与周姐姐交好来的呢?”
说完这句话,褚云姝从座位上起身来到周雪韶面前,上前几乎要紧密握住她的手,周雪韶感到不适,默默避开了。
褚云姝见状,也不气馁,她只说:“以往与周姐姐之间有好多误会,上回从姐姐的生辰宴回来以后,我才想明白姐姐是难得的大好人。”顿了一下,褚云姝的目光停留在周雪韶脸上有一会儿,她接着笑说:“周姐姐更是难得的美人。”
周雪韶只见过别人奉承褚云姝时的情形,如今褚云姝说起奉承的话来,也是张口就来。
不过周雪韶不需要她这样。
“若是真心结交,褚姑娘不必如此,我也能明白心意。”周雪韶客气说道。
“周姐姐说的正是有道理。”褚云姝喜上眉梢,接着她向后头拍了拍手,就有几名宫婢走出。
宫婢手中端着一壶酒水。
褚云姝看了看,发现是酒饮后,立马横了眉眼,“周姑娘不善饮酒,还不快去换了果露来!”
褚云姝这般模样倒是与前头皇后不怒而威有二三相似之处,而让周雪韶更觉惊异的是,当日在她生辰宴上,褚云姝竟能将她不善饮酒之事记在心里。
这样的细微小事,倒是让周雪韶有些相信褚云姝是真心前来与她结交。周雪韶总归不愿把这女子想的那般恶毒,心中也生动容之意。
于是在宫婢撤下酒水,换上果露来,褚云姝以果露敬她一杯,周雪韶不曾犹疑,片刻后将之饮用。
果然是宫中果露,入口滋味甘冽,比国公府上的口感更为细腻。
亲眼瞧见周雪韶将那杯掺了东西的果露一饮而尽,褚云姝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她一直勉强挂在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只是时候没到,褚云姝还不想,现在就让她发觉到异常 ,因此用低头来做掩饰。
“那日周姐姐生辰宴上,我倒是瞧见了七哥哥。”褚云姝看似不经意提起姜朝嘉,又像是怕周雪韶不知道她嘴里的“七哥哥”是谁,褚云姝补充说道:“就是庆王殿下,当日竟会来到周姐姐的生辰宴。”
姜朝嘉是自己过来的。
周雪韶不好向褚云姝说这一点,只好含糊说道:“当日庆王殿下确实是在。”
“我那日去的晚,不知道七哥哥为周姐姐准备了怎样的生辰礼。”褚云姝继续问道。
听她提起小兔软软,周雪韶想着兔子近日在家中乖巧可爱,脸上也流露出更多笑意来,“殿下有心,送来一只家兔。”
褚云姝抬头。
见到她明媚笑容,心中原本裂开的口子此刻更是怆然一片。
“是吗。”见周雪韶望过来,褚云姝扯了扯唇角,勉强笑笑说道:“那真是好啊。”
这个时候周雪韶才隐约回想起褚云姝对姜朝嘉的特殊情谊,虽如今是与褚云姝“交好”,也是她主动提及有关姜朝嘉的事,但周雪韶也不便就此说得太多。
不经意的三言两语过后,周雪韶渐渐觉得身旁的暖炉温度逼人。
“周姐姐是不舒服嘛?”褚云姝关心问道。
周雪韶顺着褚云姝的话音摸上了自己的脸颊,竟是一片滚烫,倒是像之前喝了酒之后的情态。不过今日褚云姝贴心为她换了酒饮,又怎会是因喝酒的缘故致此?
“许是在殿内待久了,有些气闷。”周雪韶说道。
“这好办。”褚云姝笑说:“周姐姐若想透透风,喘喘畅快气,跟着我出来便是。我时常出入宫中,熟悉这些大大小小的路,保证我们出来之后还能回来。”
说是气闷,其实周雪韶也感觉到身体哪里有些不同,但最终说不上来这股奇劲经出自何处。褚云姝的提议确实诱人,外面现在应有凉风一阵,站到栏杆前吹一吹,想必就能将她这晕症吹醒了。
跟随褚云姝的步伐悄悄离席。
周雪韶一抬步就觉得脚下虚软,眼前殿中辉煌景象更是一派朦胧,她登时感到不妙,但一张嘴却是无声无言。
而另一边褚云姝使了个眼色,立刻就有小宫女架着周雪韶似的,把她从侧方暗中带出大殿内。
被人这样强势带走,周雪韶已然心知危险迫在眉睫。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脑子清醒,身体却不受控制。
反复思考自己是在何时上了套,周雪韶很快想起先前褚云姝端给她的那杯果露。
褚云姝虽然不可能在端给她的时候做手脚,但是那些宫婢却好似是全然听褚云姝指使,完全可以在周雪韶看不见的地方,提前就把其中一杯果露里投入不知名的东西。
后来褚云姝再假借“交好”,劝使周雪韶喝下这杯果露。
“他到底为什么会喜欢……”耳边听到褚云姝说话的声音,“我看不出来你究竟有哪里值得……”
褚云姝一直在说话。
“我得不到的,你凭什么能得到?”
“我倒要看看这夜过后,他看你的眼神,可还有那样的情深意切。”
“……”
一句一句环绕在她耳侧,让周雪韶直接明白就是褚云姝暗中下手。
可是褚云姝要做什么?
要伤她性命?
不可能。
就算褚云姝有一个那般尊贵的皇后姨母,也不可能轻易将大臣之女说杀就杀。
那褚云姝到底是要对她做什么?
周雪韶想了太多,忽然一下子,耳边安静下来,褚云姝等人似乎离开了她置身之处。
她们将她扔在了哪里?
是外面的冷天?不是。周雪韶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的身躯是滚烫的灼热的,似乎要将一身衣裙燃烧。
周围安静下来。
可是没过多久,又有另一道声音出现,可是这个时候周雪韶没有精神去分辨那是属于谁的声音。
那个人接近她以后,她觉得她的身体更烫了,不自觉的,环住了对方的脖颈。
“是谁……?”
对方以为她还有意识,没有再说话,周雪韶能感受到他的触碰,他解开了她的腰带,一只手探入其中。
……
合庆殿。
知道元日前夕这场宫中宴会是以为他选妃为名后,姜朝嘉在前往合庆殿的路上,不由得笑出声来。
“那娘娘都为本王请了哪家女子?”姜朝嘉向前方带路的女官问道。
那女官罗列了一堆,而最终在提到“褚云姝”的名字时,满面笑颜地告诉他,“今日褚姑娘也来了,此刻正在皇后身前作伴,殿下一去就能见到。”
姜朝嘉笑而不语。
皇后一派的目的昭然若揭。
姜朝嘉一开始就知道,从前他尚在宫中时,褚云姝的出现代表了什么。只不过那个时候他不愿意妥协,现在……姜朝嘉更不乐意。
合庆殿中一派升平景象。
姜朝嘉匆匆拜见过皇后后,在皇后面前与褚云姝说一两句无关紧要的话,之后就借口有事要前往拜见父皇。一听到陛下,即便是皇后也再难阻止姜朝嘉离开。
“那吾儿回头的时候记得过来本宫这里啊。”皇后倒还是期盼他回来。
姜朝嘉笑着应下。
与父皇有话说是真,他在父皇寝宫逗留多时,差不多也到了他往日离开宫中的时候,姜朝嘉遵循皇后先前之意,准备回去拜见一面后离宫。
哪曾想到,这一面过后,在他母后身前,除了看到一贯侍奉皇后的褚云姝,还见到了正卑躬的她。
他站在远处看了她一会儿。
而后转身,再未停留。
在踏出合庆殿的那一刻,姜朝嘉想的是,若是周雪韶当日接受了他的示好,而今在他母后面前就不该是跪着的。
她当与他一起站到皇后面前,接受底下众人膜拜目光。她本可以陪伴他一步一步走上最高处,让天下人都见证一番她的尊贵华荣。
可是她不愿意。
姜朝嘉在心中冷笑。
行到殿外,一直跟随庆王殿下的亲卫萧诚注意到偏角落里,有两个形迹可疑的宫婢。
将这等怪事告知庆王后,萧诚奉命将那二人捉了上来。
姜朝嘉瞥见她们手上端着的果露,问:“今日皇后办宴,你家主子倒是不顾皇后娘娘颜面,竟然敢行这肮脏手段。”
“殿下恕罪!”那两名宫婢早已在一旁跪下。
这二人本是皇后凤仪宫内侍奉的宫婢,早年褚云姝入宫居住,皇后身为其亲姨母自然百般疼爱,于是就将破格将这二人拨给褚云姝作为宫婢使用。
皇后将宫中婢女派出给一介贵女使用,本是昭示无上荣宠,世间值得炫耀的事。可褚云姝性格愈加厉害,反倒借此荣耀之势迫害旁人。
褚家姑娘一有事,不论大事小事好事坏事,只要褚云姝想做,就会是这两人明里暗里行事。
因此姜朝嘉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两名宫婢的主子是褚云姝。然而即便在姜朝嘉面前,这二人也是支支吾吾,没有立刻实话实说。
“还不从实招来!”另一边,萧诚见状,拔出腰刀。
银光照亮她们的脸,两名宫婢在生死威胁下把褚云姝陷害周雪韶的计划和盘托出。
在说完这些后,她们还不忘为自己求情,“奴婢是受褚家姑娘逼迫,才不得不做这样的事,望殿下明鉴,殿下明鉴啊!”
在听完她们说的话后,姜朝嘉只问了一句:“什么药?”
他在问她们,褚云姝要给周雪韶下的药,是什么样的药。
“迷魂药,是迷魂药!”
得到答案后,姜朝嘉没有再插手这事,他避开这两名狼狈宫女,“本王不曾瞧见过你们,该复命总是要回去复命。”
正因姜朝嘉视而不见的态度,这两名宫婢又畏惧褚云姝的强硬手段,自然不敢将在途中遇到姜朝嘉的事说出。
她们战战兢兢,按照原来的计划,在那杯特定的果露里面投放了适量的迷魂药。好在一方面计划顺利进行,褚家姑娘很满意,另一方面,周姑娘也没有发觉异常。
而在这整件事情里,最诡异的就是庆王殿下的态度。
但是身为卑弱宫婢的这二人,又怎么敢向人言说起庆王殿下这位真正上位者的意图?
……
萧诚打发走原来要来这里的人后,姜朝嘉洗漱过后来此。
她静静躺在床榻上,像是沉浸在睡梦之中,而他知晓一切,只待时间过去,周雪韶就会清醒。
褚云姝想要她身败名裂。
而不管褚云姝是出于什么原因,竟然会胆大妄为到在皇后的宫宴上对她下手,姜朝嘉总要想个合适的法子,避开日后风波。
他想到的,就是将计就计。
望着周雪韶的平静睡容,姜朝嘉慢慢解下她的腰带,正当他想要进行下一步动作时,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响,他一转头,就看到雕孔雀黄梨花木的衣柜里走出来一人。
“殿下。”魏襄重新拉紧她身上被扯下的衣带,他将人一把抱在怀中,睨了眼庆王。
“趁人之危,绝非君子行迹。”
48 ? 第 48 章
◎别人的妻◎
魏襄从他手中夺走周雪韶, 眼看他们要离开此处宫殿,姜朝嘉起身呵止:“你要带她去哪里?”
“离开这里。”魏襄说着话,抱起周雪韶, 就要往外面走。
“此处宫廷, 你这样卷带一女子, 是出不了宫门的。届时被宫中侍卫拦截,你可有考虑过周姑娘的清誉名声?”姜朝嘉仍然阻拦, 看向魏襄的目光满是不同意。
“如何出得宫门,我自有法子。”魏襄前行的脚步微微顿住,“至于她的名声, 我会护住, 就不劳殿下费心。”
听到魏襄说这话,姜朝嘉只觉得可笑, “你知道她现在的状况如何么?若你真有护她之法,眼下她就不该是这样。”
“人非完人,难免疏忽。我自是如此。不同于殿下,为达目的, 冷眼旁观一切, 竟想趁她虚弱之际,坐收渔人之利。”魏襄话中尽显锋芒, 面对姜朝嘉更是分毫不让, “需要我在她清醒后, 将这一切都告诉她吗?”
姜朝嘉被揭穿心思,气极,一个“你——”字出口。
就在他们争执不下时, 殿外大门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开门、快开门!”
殿门之外的宫婢催声一片, 姜朝嘉自然知道为何会有这阵仗。若是原先如此, 他倒可以在收拾忙定后,坦然面对想要闯入殿中的这些人。
可现在殿内除了他和周雪韶之外,还多出一个魏襄,偏偏周雪韶又在魏襄怀中,三人共处,这模样要被外头的人瞧见,恐怕怎样都说不清楚,更要紧的是会连累她——姜朝嘉虽想过要教她与他缠定在一起,但却不是这样不明不白、一塌糊涂。
另一边,魏襄不曾犹豫,带着周雪韶一起躲进了之前他暂时栖身的衣橱内。
他知道姜朝嘉会为他们做好掩护之事。
守在殿外的众人久久没有得到殿内传出答复,而在背后推手的示意下决意闯入。殿内重重帘幕,未燃香炉,却有股味道奇异的冷香。
宫婢走在前。
她们都知道这场计谋的内情,对将会看到的场面也都有所预见。因此每人脚步都是带着些许迟疑,一步一步上前走近。
游移不定的双目在触及床幔之后的身影时,宫婢们惊慌失措,短促地“啊”一声后,纷纷伏在地上长跪不起。
“殿、殿下……”
终于在里面听到动静,褚云姝满意极了,她不紧不慢地从后面出现。却看到跪满了殿宇的宫婢,正当她心有不解之时,见到了那个绝不应当出现在她的这场粗鄙设计中的男子。
“七哥哥?”褚云姝太熟悉姜朝嘉的身影,因此在乍然见到帘幕后的人影时,她便不由自主叫了出来。一声过后,就是惊惶无措至极。
“怎么可能?怎么会是你……你怎么在这里,你、七哥哥,你在同我玩闹吗?”褚云姝愣愣走上前去,瞧见那坐在床边的男子模样时,她原先来到这里的迈然越步的从容步履已失去镇定心神。
见到一切的罪魁祸首,姜朝嘉眉眼泛着冷意,尤其是在对方一副几乎要哭出来时的模样。姜朝嘉冷冷开口:“依褚姑娘之见,在此处休憩之人,不能是本王,又该是何人?”
“不是这样!”褚云姝难以接受姜朝嘉的存在。她明明就在这殿中安排了另一人,可现在在这里的只有姜朝嘉。
她急于证明事情没有出错,拼命在殿中寻找另一个人的踪迹。然而逐渐靠近姜朝嘉,褚云姝却不敢揭开他身旁的被褥。
她怕这被褥之下,是周雪韶。更怕,姜朝嘉与其已成事实。
种种幻想教她心绪难定。
“够了。”最终在姜朝嘉的一声厉呵里,褚云姝应声瘫软在地。与此同时,褚云姝揭开了垂在地上一角的被褥,发现被子底下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本是心惊一场。姜朝嘉的身边不存在周雪韶的身影,对她来说最好不过。可是,褚云姝面色惨白的抬起头,定定望着姜朝嘉,“为什么要帮她?难道你真的爱上她了吗?”
……
虽在昏迷,但周雪韶依然能够感觉到她周围所处空间忽然变小。耳边声音模糊,若有若无,断断续续的杂音让她头脑中一直紧绷着一根弦。
她的脸,似乎正贴靠在一样温暖的、正有一声一声轻响上面。靠近火源一般,她整张脸都为此烧红,头脑也开始发晕。
不知过了多久,周雪韶终于得以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清醒过来。只不过再度睁眼之际,她的眼前仍然是一片昏暗。但近距离的怀抱与昏沉时熟悉的温度暗示她,方才是幻梦,而现在才是“真”。
周雪韶靠在他的怀中一动不动。
是身体虚浮无力,也是因为她不敢在这一时面对眼前的人。
是谁——与她同处在这阴暗中?
似乎是为了回应她心中疑惑一般,面前的人微微有了动作。他的掌心向上抬起,撑住了她有气无力的半边脸颊。熟悉的触感,让周雪韶回忆起不久前也是如现在一样的黑暗里。
还是魏襄。
药效逐渐从身上消退。
周雪韶就未有知觉的腿忽然生出一股酥麻之感,她想屈身放松片刻,然而魏襄察觉到她的意图,却用自己的腿压住了周雪韶的一双腿。
她完全不清楚此刻他们身处在怎样的环境当中,因此在魏襄做出这动作的时候,周雪韶忍不住想要发问。
周雪韶想问他要做什么。
还没有出声,周雪韶就感到对方将她抱得更紧一些,她觉得不舒服,做出挣扎举动,但魏襄全然不管不顾,原本扶住她侧脸的手掌向上、再向上一点,径直捂住了周雪韶的嘴唇。
用这种绝对的方法不叫她发出半点声响,不过多久,衣柜外头忽而响起一道年轻女子的啜泣声,周雪韶意识到魏襄这样做的原由。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褚云姝抬眸看向坐在床边的姜朝嘉。
对方微微皱眉,已对她露出了厌烦神色,褚云姝当然知道。就像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姜朝嘉什么都知道一样。
姜朝嘉既然能够出现在这里,也就代表他知道了她谋划的所有。褚云姝无力反驳,只能从其它方面来挽回一些,“为何要帮她?她究竟有哪里好?我自小与你在宫中长大,你知道我要做什么,不顺着我来就算了,可为什么还要与我作对……”
“七哥哥,我想不通,到底为什么?难道你我,不才应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褚云姝颤颤开口。
她想从姜朝嘉口中听到认可的话,才不枉她为他做了这么多的事情。但是,若姜朝嘉真是一个理解、接纳她的人,褚云姝又怎会走到如今这般田地?
“天造地设,怕不是母后在你面前提起的次数多了,你便真的将其信以为真。”姜朝嘉语气平淡,寥寥一言,就将褚云姝坚信的事实抹去。
“不是这样!”褚云姝立即高声,她瞪大了双眸,绝不肯承认,她这么多年的痴心想念仅仅是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
褚云姝极力想要证明自己倾慕姜朝嘉、认为他们才该是成双成对的理由。
“我们、我们少时逢面,我在宫中陪伴你的时光最久。”
“陪伴?”姜朝嘉笑了笑,只细说起:“自出生起,我身边就有无数宫婢,千万仆从。你的陪伴在其中又值几分?”
“我和……我和那些下等人,又怎么能一样!”褚云姝反驳他的话,红了眼睛,怎样都不肯承认,对姜朝嘉来说,她和那些宫中小婢实际上无二差别。
褚云姝上前,“不是这样……”她嘴里仍然这样说起,待到离他愈发近了,褚云姝抬头,若有失控之态地低喊出来:“我不可以。那为什么周雪韶可以?”
叫出那人名姓时,褚云姝看到姜朝嘉的脸色明显有了变化。她心中压抑的情感与愤怒逐渐将她拉入另一重扭曲的状态。
褚云姝从地上起来,她有些发抖地靠近他,却被姜朝嘉有意躲开了她的触碰。
“现在躲我有什么用……我都知道了,哈哈哈你居然会对一个已有婚约的女子动了心思,不知皇后姨母知道这事该作何感想?”褚云姝破罐子破摔。
今日给周雪韶下药一事东窗事发,横竖也难躲罪责,索性让姜朝嘉与她一起,有一桩足够惹人非议的事情。
谁都别想好过。
褚云姝心里所想,只有这个。
后知后觉,褚云姝镇定下来,抬头问他:“那周雪韶呢?七哥哥,你与我说说,她现在,在哪呢?”
……
逐步确定眼下所处困境后,周雪韶向魏襄摇了摇头。魏襄明白她的示意,很快松开了放在她嘴唇上以作遮掩的手掌。
另一边,外面开始翻箱倒柜。褚云姝发了疯似的一定要在这座殿宇之内找到周雪韶的身影。
即便姜朝嘉再三阻拦:“她不在这里。”这样劝阻的话,对褚云姝来说,没有一点效用。
“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不如就闹得更大一些,我定要把她揪出来,让所有人都看看与你私会之人究竟为谁!”褚云姝擦去了眼角的泪花,愤愤且恨恨地望着姜朝嘉。
对方面上神情里有着难辨的喜怒,但依凭她为数不多的对他的了解,褚云姝心里明白,他生气了。
“不要一错再错。”这是他对她最后的忠告。
然而这时候的褚云姝是无法听进去他的话,她冷笑,“就算我现在停手,你会原谅我吗?”
褚云姝问他。
走到穷途末路,她对他也仍然怀有期待。少年时相遇,曾伴随她无数光阴的郎君,瞧见了她的鄙陋模样。都到了现在,他就不能说一句温声软语,哪怕是骗她的……
“这句话,你该留到周姑娘面前问她。”姜朝嘉没有说自己,他提到周雪韶。
听见他说起这个,比什么都让褚云姝更难受。
不等到宫婢在她淫威下动手,她亲自上前,发了狠似的,从床榻后方,一路翻找到那处高大衣柜面前。
正当褚云姝想要将其打开之时,姜朝嘉终于有所动作,隐身在暗处的萧诚接到命令,立刻动身显露身形,萧诚上前拔出腰刀,只用刀柄那么一下,就将褚云姝从身后敲晕过去。
事后,满殿十数名被褚云姝找来的宫婢纷纷挨在角落向庆王诉说无辜,“是……是褚姑娘逼迫我等,奴婢并无犯上之心……”
她们说得这些,姜朝嘉一概不想听。无辜也好,罪该如此也罢,既然已经窥见是他,那就没有留下的必要。
萧诚很快领命,招来人手将那些多余的宫婢带下去后,给庆王留下一片他惯常喜爱的寂静空间。
等到众人离散之后,姜朝嘉走到衣柜前,打开梨花木门,即对上她的双眸。清醒的,理智的,并无半分浑浊之态。
他知道自己不该为此感到庆幸,但此时此刻,姜朝嘉的确想要谢褚云姝一句,在果露中入的药,只是迷魂药,而非其它阴暗险毒之物。
姜朝嘉复杂地望着她。
那么现在,周雪韶对这件事情又知道多少,尤其是对他的意图知道了多少……
周雪韶安全走出。
方才也从外头大喊大叫的褚云姝嘴里听到了一些因果关键,周雪韶注意到姜朝嘉一直在看她,思索片刻,她一无所知地对他说起:“殿下相护之恩,来日我定当报答。”
几乎在她说出这话时,从他身后走出衣柜的魏襄就笑了出声。
从周雪韶的视角里能看到姜朝嘉对她的“相护之恩”,这本没什么不妥。可是魏襄却是那个对这件事里,各个人心思都一清二楚的旁观者,姜朝嘉究竟是好心还是恶行,也唯有他知晓。
因他嗤笑,周雪韶不懂为何魏襄要做此态度。不过她也没有心思考虑这么多,总归现在事情解决了,不是么?
不再过度紧张后,周雪韶总觉得褚云姝给她下的“迷魂药”,仍留有后劲。她向姜朝嘉告辞,对方没有多做挽留,姜朝嘉告知外面待命的亲卫萧诚一声后,萧诚就准备护送周雪韶回去。
“不必劳烦殿下。”然而却是魏襄走在了她与萧诚中间,“周姑娘与我关系匪浅,我会将她好生送回周国公府。”
听到这话的姜朝嘉,只当魏襄所说关系,指的是魏襄与周雪韶因着魏珩而有的间接联系。在回想先前魏襄对周雪韶的维护姿态,姜朝嘉虽感到有些许怪异,但最终没有顺着那条荒诞思路继续深究下去。
“既如此,萧统领就回来吧。”姜朝嘉说道。
走出殿外。
无数新鲜空气争先恐后涌入周雪韶的腹腔,她大口大口的喘息,再避开生人目光后,她才能抒发自己,对方才一切的恐慌感。
想到褚云姝对她的设计,这事虽未在她面前展露全貌,但周雪韶也曾听过后宅女子为了争斗而互相陷害的丑闻。她自然知晓若褚云姝当真事成,那么她自己恐怕就会陷身泥潭,被不尽的流言蜚语吞没,甚至为此舍去一生性命。
光是想到这里,周雪韶便觉得反胃,她一手扶住墙角,蹲身在旁边干呕。
魏襄见状,等到她喘息平稳过后,上前扶起了周雪韶。
不过她不需要他。
见魏襄要过来,周雪韶向他摆了摆手,“我无事。”
干呕过后,周雪韶逐渐定了心。抬头望着面前宫道,她现在只想赶快回去,身体累,心也累,她想休息,想得到一片真正安稳清静之所。
周雪韶顺着长长宫道一路向前。
“你可知道魏珩现在何处?”魏襄不紧不慢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周雪韶不会知道,也不想知道。
“今日他也在宴上。不过他早早出了宫,他……”
“不要说了。”在魏襄道出究竟之前,走在前头的周雪韶顿住脚步,“安静一点。就这样,送我回去。”
近来多有雪。
然而皇宫上下除去顶头屋檐,不见半分雪色,也包括此时他们所行宫道,两边丝毫残雪也没有。可即便消除雪迹,天却是清冷的,总能在其中嗅到清雪的清凉冷香。
周雪韶注视他有一会。
时间缓慢流逝,而天上又坠落琼影,在宫灯映照下,光亮点点莹润。那样柔洁的白色落在了周雪韶的肩头,魏襄什么都没有再说,他上前走到周雪韶身旁,一手撑起身上披风,将她护在披风之下。
周雪韶的脖子抵在他的肩膀上。
就被他这样护着,距离极为亲近,先前在衣柜里躲避,是不得不与他挨的极近。可现在却是不同,周雪韶可以躲避,前方不过一程风雪,她可以迈步冒入其中。
但是经历一遭事后,周雪韶已拿出来岿然不倒的精气神来应对这区区风雪。
魏襄愿意容纳她,护住她。
只要她迈进一步,就能躲在旁人羽翼之下,安度这一场风雪。她非冷硬坚石,周雪韶沉默片刻,没有远离魏襄。
温和、平顺。
走的每一步,都踏实。
无声无息,仿若他们之间有一种天成的默契。
这样就是最好。
国公府与云阳王府并不相近,走到中途时,周雪韶跟他说过,他可以先回去,但是魏襄没有。一路上风雪更大,马车前进缓慢,终于去到周国公府。
周雪韶下马车之前,魏襄提了一盏清灯给她,还顺带问了她一个问题。
“若记得没错,开春后,你就要与他成婚了。”魏襄把手中灯盏递给对方,然而他却握住灯柄紧紧不放。
周雪韶颔首。
“你从前不甚乐意嫁给魏珩。”魏襄对她笑了笑,“现在是诚心诚意,愿意了么?”他问她。
周雪韶没有即刻回复。
周雪韶不是不想说,而是也说不出什么来。从前随波逐流,听凭长辈,而今回头再看,她认可父亲对她说过的话,男女情爱真心一事实在难求,即便是她曾赋予过情谊的魏襄,到最后也不还是让她失望吗?
只要合适,是谁都可以。
魏珩是一个选择,而在这选择背后,对她来说,其实没有更深层次的含义。更何况现在再说这些前缘和后事,已经太迟。
见周雪韶不言语,魏襄又添一句:“不必在意我问你这问题。你只管当我是在衷心祝福就是。”
魏襄既这样说,周雪韶也不再多做考虑,就真的和魏襄说的一样,把他说过的那些话、维护她做过的那些事,当成是他对她未来的祝福。
“外面风雪喧嚣,如今我已归家,这盏灯是用不上了。”周雪韶将他递过来的那盏灯笼,推着还给了魏襄。
“世子的话我记在心里。”周雪韶说到这里,顿了下,脸上渐渐露出笑来,这是她今夜露出的头一个笑容,是在魏襄面前,但却不是为他。
“但愿今后我能平平顺顺成为魏珩的妻。”她说。
魏襄眼眸微动,面上神情不显,他向周雪韶再度确认,“是真心话?”
“真心话。”周雪韶又笑一下,像是在笑话他的多心。
谁不想要平安顺遂度过一生。
而“平安顺遂”这四字,更是在今夜以后成为周雪韶心中执念。今夜一行,周雪韶才真正意识到宫闱之内的权势欺压是多么可怖。
权力地位,都不是她想要的。周雪韶从来没有这样的野心,她也从没有指望过自己能够成为宫廷后宅斗争中的胜利者。
她不喜欢争斗,尤其是女子之间。生活在国公府,她也没有见过府上谁与谁起了争斗之心。
这些纷乱都是在外头。
周雪韶一直被保护的很好。
而依照很久之前父亲对她说过的话,嫁给魏珩,让这一生就这样过去,无非是少了两情相悦。人世之中也不是只有通过爱情才能获得幸福,总有其它事情要做,总有更多人值得她去爱。对寻常人来说,“平安”二字才是可贵。
她心甘情愿接纳这一桩婚事。
在魏襄面前,周雪韶更是没有半分欺瞒,她说的话,字字皆是真心。
风夹杂细雪吹动车帘。
也似有凉意拂入魏襄的眼眸,他移开望向她的视线,只是耳边仍然反复出现那一声“成为魏珩的妻”。这是她亲口说的话,没有半分造假,全然皆是真心实意。
哪怕他与她最热烈时,他都不曾听到她如此说起。现在她却是这样想要成为别人的妻。
回想当初,再看如今。
心中难免起了三分叹息之意。
魏襄低下眼眸,垂落的眼睫在斜斜照射的光辉里在脸上划出一片阴影。
“祝周姑娘心想事成。”
49 ? 第 49 章
◎兄弟阋墙◎
一年新岁过后, 冬雪渐消,红梅逐残。
屋檐上冰棱融化,冰霜雪水顺着房屋侧边缘梁流淌而下, 深入梁木之中, 隐隐有阴寒未褪之感。
这日, 周雪韶早早起身,装扮齐整后, 带着婢女即前往北街的一座府邸。
马车内,为抵御春寒燃着一炉银丝炭,无烟无尘, 炭火烧得虽慢, 但马车内温暖之意不减。直至马车停住,外头有人请她下车。婢女将这盆银丝炭从她脚前搬离后, 周雪韶动身,下了马车。
刚刚走到车外,就在云阳王府的大门前见到了魏珩的身影。
看到她走下马车,魏珩上前, 欲扶她下来, 周雪韶没有搭过他的手,踩着轿凳很快走了下来。
“父王和母亲正在院中等你过去。”魏珩望着她说道。
周雪韶点了点头, 顺从跟在魏珩身后, 与他同往院中。
今日她来到云阳王府本就是为拜见云阳王及云阳王妃而来。走在路上时, 魏珩同她说起他父亲母亲的喜恶,周雪韶自然仔细记下。
“……母亲大人常年深居佛堂,我与世子都极少见她。”说到这里时, 魏珩的话音一顿。
他看了看周雪韶后, 才继续说起:“想来雪韶应当知晓, 王妃其实非我生母,我的亲生母亲究竟是谁我也不知情。但过去二十几年间,王妃待我与待世子无异。如今虽与母亲多时未见,不过雪韶不必忧心,母亲向来是个极好相与的人。……这些,等你见过母亲后就知道了。”
周雪韶一一应下。
其实不必亲眼见到云阳王妃,但听此刻魏珩话中俱是真心称唤的一声声“母亲”。将心比心,若非云阳王妃厚待魏珩,魏珩又怎会如此诚心为王妃说道。
很快走到王府后院。
“还请传告母亲,我带周国公长女过来拜见母亲。”魏珩向院前侍奉的侍女说道。
那侍女很快低首走入院内。
不过多久,侍女重新走出,向他们二人福了福,“王妃有请。大公子请,周大姑娘请。”
入了里间,静悄悄的,若非侍女将他们引来此处,周雪韶都要觉得里面没有人在。
“王妃。大公子与周到姑娘到了。”
随着侍女一声通传,里面隔了一会才有声音传出;“进来吧。”
周雪韶走进。
正堂中,坐着一名素衣妇人,形容清瘦,手中握着一串黑色佛珠。见他们来到,妇人稍微抬眼。
“见过母亲。”魏珩走到云阳王妃面前拜道,另一边周雪韶也意欲跪拜,却被身旁王妃的婢女搀扶住了。
周雪韶疑惑地望向主位端坐的云阳王妃。
“不必急于这一时。”王妃眉目间神情淡淡,说话时,仍动作轻微地转动起手中的那串黑色佛珠,“待到你与珩儿成亲后,我方得受得了大姑娘的这一拜。”
周雪韶懂得王妃之意。于是只微微福身行礼,“见过王妃。”
云阳王妃见状,正经神情的脸上方才露出淡淡笑意,“好孩子,过来一点。”
周雪韶循声走过去。
这时魏珩也从地面起身。
“母亲,雪韶初来府上,就先来拜见母亲了。”魏珩说道。
“你们还未去见过王爷?”云阳王妃看着走到近处的周雪韶,问道。
周雪韶颌首。
潜移默化之中,王妃的态度更为松和,“大姑娘和珩儿的婚期是定在了半月之后么?”王妃仔细询问。
她久居佛堂,若非魏珩提先向她说明今日会领人过府,对外面这些事,她是一概不知的。
“回王妃,婚期正是半月后。”周雪韶低下头,故作羞涩之态。
云阳王妃轻轻点头,继而将手中佛珠褪下,慢慢牵住周雪韶的手。
“这串佛珠虽不是金玉贵重之物,但在佛堂受香火浸染多年,这里面自有一份佛缘。今日我将它交到大姑娘手里,惟愿大姑娘今后和顺平安。”王妃缓缓说道。
说话间,王妃就把褪下的黑色佛珠套在了她的手腕上。
离这串佛珠近了,周雪韶便从其中嗅到一股清而淡的味道。不是在佛堂中供奉烧香时的檀木香味,是一种特殊的香味,周雪韶无法准确形容出来。不过这味道本身也是极淡极淡的,兴许是她将室内香炉的香味闻错,也不一定。
“多谢王妃。”周雪韶顺从接受王妃好意。魏珩在一旁和她一样向云阳王妃道谢意。
之后,他们就在王妃示意下,坐到了堂中的位置上。
堂内侍女呈上茶水。
周雪韶随着王妃一起浅浅品尝。
很快又有侍女从外面进来,到王妃面前小声说了什么话。
周雪韶放下茶杯,往前头看了看,注意到云阳王妃的脸色起了几分不自然的神情,良久过后,云阳王妃似乎叹息一声:“也请他们进来吧。”
“是。”前来禀报的侍女应声退下。
在来的路上,魏珩都与周雪韶说过。
云阳王府虽大,但府中实则除去云阳王和云阳王妃两位外,就再没有旁的正经主子在府中。
世子魏襄在朝任职,自有府邸居住,而魏珩因成婚缘故,也早早在外头定下了一处府宅,除去休沐日时和像今天这样的必要时候会回来,这二人平常都不在云阳王府上。
王妃既说“他们”,周雪韶也想到什么,收起了探向门前的目光。
很快,外头来了人。
注意到魏珩起身,周雪韶也跟着起身拜见来人。
“父王。”魏珩称唤,周雪韶则在他身后问安。
云阳王声音沉稳:“都起来。”
周雪韶余光瞥着魏珩。
云阳王落座后,魏珩起身,周雪韶便跟随其一起动作。
只是才站直身体,周雪韶就注意到身旁坐下一人。一点碎影入目,周雪韶没有回望过去,但心中却已是分外明了正在她侧边坐着的人是谁。
没过多久后,魏珩也看过来,只是并不与周雪韶说话,转而问道:“世子何故坐在远处?”
周雪韶身旁很快传出一声轻笑,接着魏襄开口答道:“母亲既已有兄长陪伴,又何须我上前侧坐?”
“世子说这话倒像是在怨怪我这当兄长不明事,不曾将就近母亲的位置让出了。”在云阳王与王妃面前,魏珩也同魏襄说起这一番玩笑话。
上头的云阳王闻声,笑了出来,“你瞧瞧这兄弟二人如今竟是为了一个位子唇斗起来。”云阳王同旁边的王妃说起话来,但没有得到回应。
云阳王往身边看了看,忽而发觉王妃神情寡淡,更没有向他看去一眼。云阳王的神色也就此有了微微变化,终没有就此玩笑话继续与王妃说道。
待云阳王及世子来到后,云阳王送了见面礼给周雪韶,由魏襄将礼物转交给她。
周雪韶先谢过云阳王一番,再转身看向身旁的魏襄。
“也谢过世子。”她说。
“不必谢我。”魏襄客气回复。
他将云阳王一早备下的礼物递给了周雪韶,对方很快接到手上。
魏襄望了一望她,没有说什么,重新坐回位置上去。
她与魏襄自那日宫宴过后就不曾见过面,今日周雪韶来到云阳王府上拜见云阳王夫妇才顺带着见到魏襄这一面。
长辈话中对她关切甚深,周雪韶温顺回复,魏珩在一旁也多有笑言。偶然目光撞到一起,勉强也算是有相视一笑的默契。落在长辈眼里,就更为放心他们的婚事进展了。
“好好好。”云阳王在谈过好些话后,衷心发出感叹,身为长者,他自然是希望魏珩能与周雪韶结成婚姻,最好婚后能早日为云阳王府绵延子息。
不过没有到成婚的日子,他万不可在小辈面前说起这等直白期待。云阳王越看堂中一对璧人越高兴,“真是盼望雪韶能早日入到吾家。”
周雪韶听到长辈欣喜之词,将头低的更低一些,微微侧目,只在语气里饱含欢喜:“王爷所愿,也是雪韶心愿。”
坐在上位的云阳王果真因为她的这一句话而开怀大笑,“说的正合本王心意。”
周雪韶不再言语,由魏珩与云阳王再言说一二。她抬眸之际,目光侧瞥,不经意间,就对上了近处的视线。魏襄正注视着她,不过只这轻轻一看,想来应是没有旁的含义。
周雪韶瞥过他一眼后,魏襄旋即也移开了目光。
魏珩与云阳王说罢。
“父王、母亲,那我们就先行离开了。”说话间,魏珩起身,向上面二人辞别。
云阳王欣然允下。
魏襄带着周雪韶向这二人拜了拜,很快离开了此处。
堂内剩下云阳王夫妇和魏襄。
一时静默。
“府外还有要事尚未处理,昭之拜别。”不过多久,魏襄也提出离去。
云阳王没有说什么,反倒是久未说话的云阳王妃道:“昭之,你兄长即将成亲,不知母亲何时才能够听闻你的喜讯?”
云阳王妃言下之意就是询问魏襄何日成家。
“这自是要等到昭之寻到意中人。”魏襄作答,不待母亲继续追问,魏襄笑着说道:“母亲不是一向不管孩儿的这些事么?等到孩儿有了意中人,自然会像兄长一般带来母亲面前,让母亲好生瞧上一瞧。”
说完这些话,魏襄拜了拜后离开。
堂内最后只剩云阳王夫妇二人。
不久后,王妃起身,就要往院后佛堂去。云阳王叫住王妃,“长玉大婚之期将至,你也别住在这里了,住回去吧,前院主屋正缺王府主母。”
“不必。”王妃赫然拒绝。
她绕过脸色不好的云阳王往前走,中途顿了下脚步。云阳王见她回头,忙敛去面上不悦神情。
王妃回头看了看他,“与其劝我回去,不如多劝劝你那长子,少在外面沾花惹草,真心待人家姑娘才是。”
云阳王一听这话,原先调整妥当的情绪一下起了变化,“什么叫长玉是我的长子……”他停了一下嗓音,而后问:“莫非你还在怪我当年……”
“旧事不可重提。”云阳王妃眉目低垂,不见半分欣喜或不快之态,“这么多年过去,我待他也算仁至义尽。”
云阳王劝说无果,半晌无言。
而王妃说完这些后,却没有立刻离去,她定定立在原地,会想到方才瞧见的一幕,一向安定无求的心中起了疑虑与担忧。
——昭之看周大姑娘的目光很不寻常。
虽然只有一眼,但也足够云阳王妃确定魏襄对待周雪韶的态度绝非在是对待未来兄嫂。
云阳王妃忧心忡忡。
而后最终叹然,再不顾及身后的云阳王,重新回到佛堂。
……
京中近来多事之秋。
也就是最近这段时间,周雪韶鲜少在家中见到父亲。偶然知道父亲在家,周雪韶前往拜见想要与父亲说起她与魏珩的婚事,却被父亲近侍拦在外面。
“国公大人特意嘱咐,近来政务繁忙,多有不便之处,还望大姑娘谅解。”近侍解释说道。
周雪韶得此结果只好回去。
日头高照,春风渐生,阳光稍有明媚意时,周雪韶与沈知薇约在戏楼听赏一出话本戏。
台上戏剧精彩,惹得台下人连连叫好。台上一出戏演罢,戏楼人散,留下赏钱后,周雪韶等人很快离开戏楼。
走到戏楼外面,她们先前所乘马车还在戏楼后面没有过来。于是周雪韶和沈知薇在外面小贩商摊等了一等。
沈知薇想到她在城中的铺子,问了一嘴,“你那铺子如今可还办着?”
周雪韶放下手里珠花,向她点头。如今换季,成衣坊正是好做生意的时候。
“我倒是也有意如你这般置办一间属于我自个儿的铺子,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教我些这里面的门路。”沈知薇看向周雪韶,是向她真心求教。
周雪韶闻言一笑,“你若信得过我,我当然会尽心尽力教会你我知道的。”
“那就这样说定了。”见她爽快答应,沈知薇心有感谢,大手一挥,把面前小摊上的大半珠钗环饰买了下来。
“未免太多……”周雪韶看她送她这么多样,有劝阻之意,“我还没能帮到你什么,就先收了你这么多好处。”
“这有什么?”沈知薇又指向一支模样别致的花钗,小摊老板喜上眉梢,连连将之包装好递给了沈知薇。
“帮不帮的事先搁到一边去,就是寻常我想送你些东西,又有什么不可以。”沈知薇说着话,为周雪韶戴上了新买的云珠花钗。
清亮光线底下,周雪韶的乌发间别起的粉桃色花钗更显灵动生姿。
她们二人相视一笑。
这时前来迎接的马车在不远处停住,沈知薇看到后就带着周雪韶往那处走去。
只是走到途中,忽而又有一辆更为富丽的四轮辕马驶到她们面前。马车窗帘被掀开一角,不过坐在车内的没有看向她们。
“知薇和周姑娘是要回去么?”坐在车内的庆王温声和颜地问道。
沈知薇见到来人,莫名上前一步将周雪韶护在身后,“我们还要在外头再待一会,就不劳烦殿下费心了。”
姜朝嘉闻声探窗瞧了一眼,目光落在她发间新钗上,“周姑娘头上的花钗很好看。”他说。
周雪韶低眸颌首,并未出声。而后听到姜朝嘉说起,“既然两位还要自此游玩一会,那我也就不打扰了。”
说完话,姜朝嘉松开掌住窗帘的手。帘幕垂落,四轮辕马重新启动,马车越走越远,拐过街角后,沈知薇立刻拉着周雪韶上了她们自己的马车。
“最近看到庆王还是离他远些为好。”坐上马车后,沈知薇同周雪韶说道。
她当然明白这是沈知薇对她的劝告以及好心,想到近来国公府中父亲日渐操劳,周雪韶还是没忍住向沈知薇问一声:“可是发生了何事?”
沈知薇没有立刻回复。
她挑开车帘对外头的车夫说走小路回去,等到她们所乘马车从繁华街道上退离,沈知薇才心有余悸地开口:“……其实与庆王殿下走得近了倒也无甚坏处。”
这句话和她自己先前所说恰恰相反,更让周雪韶一头雾水。
“怎么这样说?”周雪韶问道。
对于京中正在发生的事情,沈知薇不好正大光明地说出,她委婉向周雪韶说明:“他将来身份显贵,如今这时候与他打好交道,说不定日后家族也能依靠此时交情而长久兴盛呢。”
长久兴盛。
天底下哪有这样荣华不息的家族?若真要说有谁能够保证一个家族长久兴盛,那么那个人一定是站在至高处,皇权之上,方可有此一说。
沈知薇婉约言辞。
周雪韶大概听明白了,更想清楚为何父亲连绵不休地在处理朝中政务了——皇权更迭,若不及时做好充足准备,谁又能担保家族在新的皇权之后,仍然能够得到与往昔无二的繁荣盛况?
而回想起不久前与姜朝嘉擦肩而过的情景,更教周雪韶不寒而栗。
就是刚刚那样一个与她平淡言说的人,在不久的将来将会踏上新的崇高地位,坐在那令人仰望的高位上俯瞰众生。而这众生之内,也包括现在还能和他如熟稔友人一般谈笑风生的他们。
“最近我父亲和他走得很近。”沈知薇在她耳边悄声说道。
此前,因为在立储一事上有分歧,景昭侯府与庆王府关系一般甚至随时可能在朝堂上发生类似“政见不合”之事。
而现在时移事易,圣意所指,已是一目了然,若景昭侯府再有执着不肯之意,便是不识时务至极。
“不过父亲和我说,倒不必因此就去亲近他……我们家没有打算要献上哪个女子去争求荣华,我自然也知道他看不上我,不过为了避免日后发生不必要的事情,现在我还是离他越远越好。”沈知薇对皇宫那座樊笼不感兴趣,这才是她远离庆王的理由。
周雪韶彻底明白为何沈知薇也劝她离庆王离远些。
不过只想着这一点,她竟觉得有些地方令人生笑,“你自说自话,说他瞧不上你,可我已是待嫁之人,他就能瞧的上我了?”
说完这话,周雪韶确实笑了出来,可沈知薇却不曾露出笑颜。
顺着她所说,沈知薇细细想来,对她语出惊人道:“君夺臣妻,兄弟阋墙,自古皆有之。你还真别说,方才遇上他,他为何独独问你头上花钗?”
沈知薇一本正经询问。
周雪韶心底愈加不安稳,更别提此前姜朝嘉确实在无人时向她吐露过情衷,她原先的笑意渐渐凝在脸上,周雪韶若有所想。
“逗着你呢,当真了?”几息过后,不知内情的沈知薇扑哧一笑。
周雪韶勉强重新露了笑,不过也再没有心思同沈知薇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回到周国公府。
沈知薇看着她下了马车就往回走了,自然没有瞧见在国公府门前停着的那辆不俗的四轮辕马。
望见对面马车上微微摇晃的车帘,周雪韶顿住脚步,疑心大起。
思来想去,她以为姜朝嘉应当不是特意来此拦截她回府,大概是要来见周国公才对。
正想从这四轮辕马旁悄然走过,忽听得一道明净声音:“周姑娘不日就要新婚了。”
是姜朝嘉。
周雪韶被这声音留住,只得应答:“就在十日后。”
“仲春前朝,万物绵长生息,的确是寓意极好的日子。”他声音里略有愉悦之意,不过很快姜朝嘉话音一转,“只是那时恐有雨水春雷,周姑娘倒真要寻个好日头出嫁呢。”
“多谢殿下提醒。”她说。
姜朝嘉似乎笑了一下。
四轮辕马在这以后很快起步,见马车走远,周雪韶一颗心才算落定。而到最后周雪韶都不知道姜朝嘉到她家门前,究竟是在见过周国公后顺便向她指点一二,还是从一开始他就在这里等她了。
掰着手指数,一日一日过去。
成婚前几日,周雪韶试穿了送入府的嫁衣。原来不合适的地方在上一回送去修改后,都已经服帖妥当。
婢女为讨一个好彩头,去外面向送来的嫁衣的仆侍们一一打赏。
周雪韶正想褪下身上华美礼服之时,听到门口传来敲门声,一阵一阵,来人敲门的声音不重。
她叫了两声,并无婢女置身室内。
没有办法,周雪韶只好自己前去给外头的人开门,只是临到开门之际,她犹豫了一下,心中莫名不安。
周雪韶连门后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却要在此刻穿着她出嫁时才能正式穿上的嫁衣去为他开门。
心觉不妥,周雪韶没有开门。
过了一会,门外却传来一声——
“是我。昭之。”
50 ? 第 50 章
◎不见踪迹◎
已不是亮天时候。
外面人的影子映落在门上, 周雪韶一抬头就看到了。
“是我,昭之。”
他主动开口,“兄长说与周姑娘将要成婚, 碍于礼法, 近期恐怕不能来见周姑娘, 所以兄长托我将东西转交给周……转交给嫂嫂。”
说到最末,魏襄语声里的笑意分外明显。
可是门里的人却没有因他这番说辞, 而上前将门打开。
魏襄垂着眼眸,轻声再道:“嫂嫂,开门。不开门, 我如何才能将兄长之物转交于你?”
周雪韶低头看了看身上嫁衣, 鲜红的衣料上绣着工样精美的图案,繁枝春晓, 鸾凤和鸣。
纠结片刻,她还是上前开了门。
门缝被打开,魏襄站在天外微沉的光线里,他看到了她身上的热烈鲜艳, 花样款式, 明显是成婚时使用的婚服,魏襄随即笑了。
“嫂嫂穿着一身倒是……”
魏襄的话没有说完, 就被周雪韶劝阻道:“不要这样叫我。”
她看着魏襄, 对方收敛话音后, 周雪韶继续说道:“待我正式与你兄长成婚后,你再称我为‘嫂嫂’,这才合适。”
魏襄颔首, 认同了她说的话, “是昭之思虑不周。望周姑娘莫怪。”说话间, 魏襄向她躬身致歉。
其实魏襄不必特意为此向她见礼,不过他既已向她称歉,周雪韶也需回礼才行。
立定身形后,周雪韶问他,“大公子请世子转赠之物在哪里?”
魏襄的目光从她绣有鸾凤祥云的裙摆往上移动,最终视线落到周雪韶的面颊上,魏襄依然笑着,“在这里。”
他向周雪韶伸出一只手。
魏襄紧握住的一只手在她垂眸的那一刻张了开来,里面却是空空如也,白白惹她失望。
“世子?”周雪韶疑惑抬头,不懂魏襄为何要这般逗弄戏耍她。
魏襄轻轻一笑。
“不过是与周姑娘开个玩笑、寻个欢心罢了。”他语说轻描淡写,始终注视着周雪韶。
她抿了下唇。
“世子不该拿大公子的事来向我寻开心。”周雪韶压低眉眼,与魏襄正色说道。
似乎没想过她会是这样的反应,魏襄脸上的笑意消浅,“是我冒犯了。”他凝视周雪韶,而在此刻,她一身鲜艳颜色是多么让人觉得刺目。
两两不欢。
未过多久,魏襄上前将一物递到她面前,是一个小小包裹,与此同时,魏襄的声音从她的头顶落下,“这便是兄长有意要我转交给周姑娘之物。”
周雪韶听他此般说,很快接过魏襄递来的东西,隔着包装,她却也能摸到这小东西的模样。
从而想到魏珩要给她的,是很久之前她弃下的他们成婚后所居府宅的钥匙。
如今时岁变换,那把钥匙又重新回到了周雪韶的手里。这一回,魏珩算准她应当能够欣然接纳,才会让魏襄来这一趟吧。
“难为你跑这一趟了。”周雪韶对魏襄说道。
对面的人静得很,偶然风过,掠起她的裙摆,展露衣裙华然容色,魏襄似笑非笑,“虽是步入春令,不过尚有春寒未消,周姑娘还是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
周雪韶低首谢过他对她的关怀。
确实和魏襄说的一样,身上礼服夹衣还是单薄了一些,方才风吹,便有微寒之意。
如今魏襄已事成,她想着尽快打发走他,好将身上的婚服换去。
而不等到周雪韶开口送客,魏襄似懂得她意一般,很快提出告辞。
“周姑娘不必相送。”魏襄有意瞥过她一身端丽华服,周雪韶也自知不能这样送他步出院中,因而停在原地,只目送魏襄走远。
微冷绵风似要迷了她的眼。
但见魏襄身影,周雪韶无端端地觉得他比记忆中当初的模样清瘦许多。
当初……
她无声地笑了。
他们之间,还能念起彼此当初模样么?
……
夜里入眠。
周雪韶总觉得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开始她以为是碎风吹打门窗而发出的轻轻摇晃的声音。后来勉强入睡,梦中惊醒却会从头顶听到,吓得她一下子睁开眼。
静下心听这声音,发现这些细碎声响确实是从屋顶上传入。
只是不知缘由,一味叫她愈加忧心,到了最后,周雪韶甚至觉得正有人轻轻踩着她的屋顶,往她的屋子里一窥究竟。
受此困扰,周雪韶脑子里迷迷糊糊,这一夜终没有睡成一个安生觉。
次日,天蒙蒙亮时,她才累怕了,侧卧在床榻上浅浅睡眠。
后来婢女唤她起身。
周雪韶虽不情愿,但也不想打破每日规矩,一件事迟,件件事都迟。她迷濛着双眼坐起身来,秋桑在旁边伺候时,周雪韶问道:“昨日夜里,你可有听到什么动静?”
秋桑等婢女所住寝屋就在六出院主屋旁边,离得近,若主屋外面当真有何鬼祟动静,秋桑等人都应是能听到才对。
听到周雪韶的疑惑,秋桑只摇了摇头,“并未听到由何动静。”
“动静?”这时,竹苓端着洗漱盆从外面进来,走近一些,她提到:“说起这个,今早天还没亮时,我到姑娘这儿来搬炉子,确实听到了有些声音,小小的,像是什么……”
“有人是不是?”周雪韶问道。
她说这句却将屋内几名婢女惊了一惊,竹苓也感觉后背毛毛的,“不是、才不是有人……姑娘这样说话,才让我觉得害怕呢。”
周雪韶提心吊胆过了一夜,遇见竹苓说起昨夜动静,自然是想向对方确认详情。
不过缓和情绪后,竹苓却说:“哪里是人声,我倒觉得像是……像是……唔,说不上来是什么小东西。”
竹苓支支吾吾,无法说清楚她听到那些细小声音的感觉。
“不过定然不会是姑娘想的那样是有什么人站在姑娘的屋顶上偷窥,国公府怎会被那种外来客侵占?”竹苓向她保证说道。
其实周雪韶也是这样想的,但昨夜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也是真。因而洗漱过后,周雪韶今日白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搬来一张竹梯子去院子里放着。
她本想找人上去看看,可院中小婢都有听过她早上说屋顶有人的诡异事,谁都不敢踩着这竹梯上去一探究竟。
若要去外面请侍从进来查探,势必又会惊动府中二叔母,甚至近来忙于政务的父亲也会受她所扰。
周雪韶思来想去,决定自己上去看看。竹苓和求桑等人虽确信国公府不会被生人闯入,但见主子这样行事也是担心的不得了,连忙阻止。
“姑娘,还是我去吧。”竹苓自告奋勇,说这话的时候,她已经快周雪韶一步上前,挽起袖口,壮着胆子爬上竹梯。
“你慢一些。”周雪韶见她动作,连忙招来几名婢女将竹苓踩着的竹梯子扶稳当。
一下、两下。
竹苓一直向上爬。
眼看离屋顶越来越近,离地面也就越来越远,她虽然心里门清“屋顶上有人在”只是自家姑娘没睡醒的错觉,但此刻还是忍不住惊慌起来。
小腿微微发颤。
离顶端近了,竹苓听到一声极其细微的:“啾啾——”
未见其形,先闻此声。
竹苓一颗心猛然一颤,她差点叫了出来,不过在看清屋顶上的东西后,她提到嗓子眼的心一下子落稳了。
“有有有……”
“有什么?”底下的婢女脸色一个比一个惨白。
竹苓咬咬牙,爬上去,三下五除二将屋顶上的东西抱着带了下来,底下的人方才看清竹苓怀中之物。
一窝三五只,正探着脑袋向外张望。
“是燕子。”竹苓将燕巢举到众人面前,燕子呢喃。
这时候,周雪韶也上前观望这一窝黑脑袋的小燕儿。昨夜屋顶不得安稳,竟就是它们在扰她安宁。
小燕向外探头,叫声轻细。
“原来在姑娘屋顶上的就是这么些个小鸟雀。”婢女们见是模样小巧的小燕,纷纷上前。
“既是燕儿临门,那就是好兆头啊。”院中有婢女说起这话,众人会意,纷纷掩唇一笑。
逗弄小燕一会儿功夫,这些小鸟雀似是因为离开熟悉的旧家园太久,颇为惶恐不安。
“还是快快把它们安置起来吧。”
另有人提议:“不过还是放到远地去,万莫再在夜里吵着姑娘了。”
竹苓正想动作,却被一旁秋桑拦下,“这样贸然移动燕子窝,等燕母回来,会找不见小燕。”
“竟会这样?”竹苓懵懂点头。
另一边周雪韶也道:“既是这小物,倒也无妨。还是放回屋上为好,就是要辛苦你一趟。”
竹苓知道屋顶上并没什么吓人东西后,当然不会觉得这样的小事辛苦,她动作利落地把燕子巢放回原来的位置。
弄清楚原委后,周雪韶这夜入睡即便再有听到细小声音,心里却是踏实了。
成婚前几日。
府内二叔母请她过去清点奁资。
其实早先府上刚把她的嫁妆清点出来时,二叔母就请她看过那一箱箱珠宝绫罗、古画花瓶。
这一趟过去,周雪韶从二叔母手中接过奁资清单,只浅浅翻动两页,便知道手里的这份新的奁资清单要比之前多出许多物件。
“……这套祥纹如意金采屏,是年前府里新入的。我看着样式年轻,正适合当你的陪嫁,就放进去了。”二叔母说着话,带她往库房里面走,落脚之处几乎都是装满奁资的红木箱子。
“还有这些。”二叔母指了指面前特意放到桌案上的彩匣,她示意周雪韶走近,才打开彩匣。
里面是一些地产、田契。
“全都是国公大人从家里拨出来给你的资产。”二叔母悄声在她耳边说道。
周雪韶心觉感动,“只是这些田产我却不能全都拿走,家里总要……”
“酥酥这么说就不对了。这些原本就是国公爷留给你的,难不成你还要拿你的奁资去考虑家里旁的弟弟妹妹?”二叔母按住了周雪韶拿起一部分田契的手,笑着重新锁起彩匣。
在库房内看过一圈后,二叔母领她离开。这时有府内侍从上前,向二叔母禀报一声,二叔母闻言,皱了皱眉。
周雪韶见状,以为二叔母遇上棘手事,“叔母若有事要处理,我一个人也是可以的。”
“不是什么大事。”二叔母对她露出笑来,接着转向身边过来向她禀报原委的侍从时,脸上的笑意消退,道:“随意打发些银两,总之将外头的人赶走就行。”
侍从听命,露出为难神色。
“昨日就赶他们走了,这、这今日还在……外面那两人执意要见主人家,奴才们也都没了办法呀。”侍从恳请二夫人做主出面处理此事。
二夫人满脸不悦,过了一会,才问:“那两人现在在何处?”
侍从听了这话,立马到前面带路。
“府外的人是谁?”周雪韶跟在二叔母身边,走在路上时,她向二叔母问道。
“是家里庄子上的家奴。”二叔母回答,顿了一顿,又道:“前些日子他们的父母出了些意外,府上为安抚这些下人,就把原先卖身契散给了他们。如今再到府上来,恐怕还是庄子那边银钱给的不够。”
回头看到周雪韶略有担心的表情,二叔母笑了一下,道:“区区小事,只待我们前去听一听那下人还有什么请求。往后你也是要担起一家主母位置的人,如今这些小事,就当是提前应对,且站在叔母身旁留心看看吧。”
周雪韶应下。
去到靠近府门的小阁内。
二夫人坐在前面的位置上,等着侍从把在国公府门前久留不去的两人带上前。周雪韶坐在一扇屏风后,隔着屏风与生人会面,也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很快,那二人被带了上来。
是一对兄妹,年纪不大。哥哥体型板正,外表坚毅,倒有着不似家生子的清秀模样。妹妹柔弱一些,幽幽凄凄,好像从进来起就一直在弱声哭泣。
“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二夫人厌倦这细密哭声,蹙着眉,目光紧盯着阁中跪下的少女。
那兄妹二人的妹妹听到这一声呵斥,立马息了哭音。
“夫人勿怪,我爹娘前头才惨遭祸事,我妹妹一时没缓过来,在夫人面前失了态,还请夫人不要同我俩计较。”哥哥向二夫人行了一礼,为自己妹妹解围。
二夫人听了这话,心里才算舒服一些,她向身侧婢女招了招手,很快婢女上前去到这兄妹面前,连同手里的托盘也一并交给这对兄妹查看。
一边的哥哥不知其意,打开托盘最上面的绸帕看了眼,见到托盘上的几琔黄金以及数张纸钞,睁大了眼,连忙松了手,任由绸帕将托盘重新盖住。
“夫人这是何意?”哥哥低头,向正前方二夫人问。
二夫人道:“你家中罹难,这是府上的一点心意,拿了钱财就离开,莫要再来府上了。”
“可我们并无此心啊,这些金银,我们万万收不得。”哥哥辩解。
二夫人皱眉愈深,“既不是为此而来,莫不成是想要我国公府为你等辟府新居?”
“不!夫人误会了。”一直沉默的做妹妹的在这时出声,她看了看一旁难以启齿的哥哥,再看向府内二夫人,妹妹说道:“我们在国公府伺候多年,现在离开,父母已去,在上京城内也无亲眷好友,”
断断续续说完一段话后,做妹妹的才提出请求,“还望夫人能够继续留我兄妹二人在府上伺候,这些钱财,我们不要也罢,只求能有一处容身之所,离爹娘坟前近些也都是好……”
提及父母,兄妹再难掩住心中悲戚,纷纷在二夫人面前失态落泪。
二夫人本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之人,见他们兄妹真心只求容纳之所,又想着这些家生子女世代为奴,本就没有归路可言,无处可去也是常情。
更何况是在偌大上京城内,于他们而言即便有金银在身,一时半刻也寻不到容身之境。
心有动容,二夫人点头首肯,不过却没再收纳他们递上来的卖身契约。
“这东西你们自己收着,这些钱也照样收着,为你们自己或是为父母坟头修缮之用都可。”二夫人想着他们也是可怜,想了想,劝诫说道:“侍弄人之事,终不长久,好不容易得了自由身,也为自个儿想想旁的出路吧。”
不论是周国公府,还是府下那些庄子上,都不差这一个两个侍奉人的奴仆。
“等你们哪天找好出路,决意离开了,大门就在那头,想走就走,不必知会。”
二夫人面冷心热,才好意向他们提及它路,底下二人也感激不已,纷纷向二夫人叩谢大恩。
底下兄妹不是什么难缠人物,问题已经得到解决。二夫人从座位上起身,往后头屏风处看一眼。
“酥酥,我们这就走吧。”二夫人道。
未过多久,周雪韶从屏风后走出,跟在二叔母身后,准备离开阁内。经过底下跪着的二人身边时,周雪韶发现这两人有意注视她。
她顿了下脚步。
“还没有问过你们的名字。”隔着一段距离,周雪韶向这二人询问。
这兄妹似乎觉察到之前目光紧扣主人家的行为很是不应该,在周雪韶问话过来时,纷纷低了头。
“云肃。”
“云言。”弱一声的是妹妹。
周雪韶听罢后再没说起什么来。
她去到二叔母身边,想着回去之后要做哪些事,自然没有注意到,在她走后不久,身后那对兄妹的气质神态宛若变了个人一般。
二人相视一眼,确认了一件事。
“主上要的人,就是这位了。”
“正是。千方百计混入,切莫让主上失望。”声音沉一些的,是“哥哥”云肃。
……
成婚前一日,府上陆陆续续布置起来。父亲也终于罢去手头公务,与一家人一起陪伴周雪韶几乎大半日。
用过晚膳后,周雪韶回到六出院,想到次日就要与魏珩成婚,不再于周国公府居住,心中多出万般慨叹。
人总是不愿轻易离开栖息地。
不过亦总是自己主动走出家门。
明日成婚,嫁给魏珩,此后她有除了家以外的第二安定之所,也算了结父亲心愿——如今朝堂风云变幻,父亲也忧心家族能否等到新君功成、论功行赏的那一天。
她早一日成婚,父亲就多一份安心。
周雪韶理解,也不想父亲在朝堂奔走时还要惦记她如何。婚事顺利进行,才是对大家都好的选择。
至于婚后如何,周雪韶没有如此深远考虑过。嫁给魏珩,成为魏珩的妻。然后呢?
周雪韶不知道。
她想让自己活得更好,也想让亲属无忧顺遂,为此她做了很多事。但独独面对自己的婚事时,周雪韶在婚前这一日只感到茫然无措。
不过忧心这些终是无用功夫,顺其自然,待到明日之后,一切定当水到渠成,什么难以解决的事都会在时间里得到明确的答复。
回到六出院。
因着她明日成婚,周雪韶早早吩咐婢女们好生休息。她却睡不成眠,翻来覆去,还是起身点亮一盏烛台。
周雪韶披着外衣去到梳妆台前,打开锦匣看了看自己明日将要传到身上的嫁衣。仔细摸着边角锦绣,周雪韶心生慨叹之情,明明魏珩府邸与家中相隔不远,却好像今夜之后,她就要前赴千里万里的遥远之地。
心中正怆然,忽听得一道敲门声。夜半三更时刻,即便是在自己院中,周雪韶也有警觉之意,“外面是谁?”
不待她听闻外面传来声音,就见两人举着烛火走近,烛光将她们的影子拉得斜长。
因没有回应,周雪韶心觉忐忑,她定定望着门口光线传来的那一处。
正当她迟疑紧张之际,却看到走进来的一双人正是她的婢女竹苓与秋桑二人。
周雪韶心中安定,不免怨怪,“怎么不说话?”
“我们之在外头看到有灯光,哪里知道姑娘究竟入没入睡,更不敢出声打扰姑娘,听到姑娘说话我们才敢进来。”竹苓不好意思的一笑,之后看到被打开的锦匣,竹苓转而说起,“姑娘这是在查看婚服么?”
周雪韶颌首。
前头分明看过千百回了,她们料想周雪韶定然是为成婚而感到焦灼,这才又拿婚服出来再看。
两名婢女好言劝解。
“不想别的,只为了自己,姑娘也要好好睡上一觉才行。”秋桑扶着周雪韶回床榻上。
二人陪在她身边,周雪韶答应睡下。
夜渐深。
周雪韶于梦中惊心,却久久无法挣脱噩梦回归现实。隐约感到鼻翼间萦绕一股异香,若她清醒定能分辨出这不是寻常无害的香料。
只是她早已沉沉入眠去。
睡梦中,周雪韶感到唇边一凉,而后落入一个清冷怀抱。
一路颠簸,可在梦中她却只作风雨波涛席卷岸边一株芳草。
摇曳不止。
……
这一夜过后。
上京城都在传,周国公府那位即将要新婚的大姑娘忽然失踪。国公府上下,甚至周大姑娘的闺房之中,都找不出她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周雪韶整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一般。
而经过府内的人细细清点过后,发现与周雪韶一起消失的,还有周国公府为其成婚当日特意备下的华荣婚服。除此之外,所有的红妆首饰,成双成对的金采屏、玉如意,统统都不见了踪迹。
这消息十足骇人听闻。
周国公府与云阳王府亦两府震骇。
只不过,有一事的要来将这件离奇事的风头压过去。同为朝中重臣,两府再如何心忧急切,也无法忽视储君入主东宫这头等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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