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年若瑶在园子里摔得四仰八叉还崴了脚,被抬回来的时候嘴里还‘斯哈’抽着冷气。


    回到东院,春玉和红泥一个给她脚踝抹药,另一个去前院请四爷。


    年若瑶的脚踝已经肿得和小腿一般粗了,海嬷嬷进来后瞪着眼睛叫了声‘老天爷’。


    “嬷嬷,二格格呢?”


    海嬷嬷回道:“二格格去找五阿哥了,现在还没回来,要奴才去把二格格接回来吗?”


    年若瑶思索了片刻,在耿氏那边也好。


    自己总待在东院那些人无处下手,那干脆走出去等着她们,看今日这拙劣的手段,后续处理地也不干净,年若瑶都止不住在心里叹气。


    可惜,没钓到大鱼。


    四爷匆忙赶来的时候,年若瑶刚上完药,见到四爷她心有余悸道:“院子里那么多石头,幸好摔倒的是我,万一是二格格或五阿哥磕到了头,后果不堪设想。”


    那段路平日里两个孩子也爱去,四爷眼底泛着寒意,不管背后这人是冲着年氏还是冲着两个孩子来的,他都不会放过。


    “你啊别瞎想,安心养伤,总不能带着病过年。”


    四爷话音刚落,就听见二格格拖着长长的哭腔喊“额娘”,走到床榻跟前还不忘给自家阿玛请安。


    五阿哥紧随其后,请完安后给四爷解释,福嘉担心年额娘的伤一路跑回来的,自己差点没跟上。


    二格格平日上蹿下跳跟个猴子似的,跑起来几个嬷嬷都追不上,五阿哥说出这话年若瑶和四爷并不意外。


    四爷见到二格格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心疼得不行,赶紧把她抱在怀里。


    在四爷的安慰下,二格格逐渐止住了哭声,她抬起头问道:“福嘉和五哥经常去那边玩都没事,额娘是大人了,怎么还会摔倒,是没看清楚脚下的路吗?”


    孩子天真的问题让四爷和年若瑶俱是一愣,五阿哥的脸色一变,他比福嘉年长两岁,已经能看出大人们的欲言又止。


    正是因为自己太清楚现在要走的是什么样的一条路,所以不管重来多少次,她都会摔倒,年若瑶笑着捏了捏二格格的脸颊,“福嘉是在嘲笑额娘粗心吗?”


    她有意调节气氛,很快就就把两个孩子逗得咯咯笑——


    正院,严嬷嬷从园子那边匆匆赶回来,把查到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石子路上被人抹了一层脂膏,混在鹅卵石中轻易看不出来差别,再加上这两天阴雨不断,等他们赶到地方的时候,只从石头缝里找到指甲盖大的的东西。


    有人想趁着雨天路滑制造年氏意外摔倒小产,但她们没料到年氏并没有怀孕,处心竭虑谋划这件事的人没讨到一点好,反而要把自己赔进去。


    四福晋眉宇间透着难以掩饰的麻木,这种登不上台面的手段她见得多了,吩咐严嬷嬷,“继续往下查。”


    严嬷嬷低头应是。


    这次的事情还没严重到封锁后院的地步,南院的大门自从午膳后就是关起来的,钮祜禄氏瞥了眼东厢房的方向,“还没有动静?”


    素荷沉重地摇头。


    钮祜禄氏咬牙切齿道:“她难道还想活命,你再去催一催。”


    一炷香后,素荷回来看着钮祜禄氏为难道:“索绰罗格格说,她要见您一面。”


    钮祜禄氏阴沉着脸,起身往东厢房走去。


    东厢房里,索绰罗氏歇斯底里道:“这些都是你做的,凭什么让我认下?”


    “在鹅卵石上涂猪油害年侧福晋滑倒的可是你身边的人。”


    “那是你骗我,调走了我身边的丫鬟。”索绰罗氏胸膛剧烈的起伏,被钮祜禄氏的一番话气得发抖。


    钮祜禄氏看着她冷笑,“即便是这治下不严的罪过,你也担待不起。事关年侧福晋,你已经摘不干净了。”


    “你不怕我拉着你一起死吗?”


    钮祜禄氏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自顾自道:“当年宋氏的事情你心里应该也有数,虽然宋氏所出的两个小格格都夭折了,但是仅凭她为四爷生育过两个女儿这一点,她犯了那么大错,四爷也没要她的命。”


    “我在府上不是孤身一人,我还有弘历。索绰罗妹妹,你若觉得自己在四爷心里的分量比我们娘俩重,那你就尽管去找四爷和四福晋给你做主吧。”


    说到最后,钮祜禄氏的声音越来越低,“明明能以死抵了这件事,非要牵连自己的家族不可吗?”


    索绰罗氏脸上的表情逐渐僵硬,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两个月前阿玛和额娘刚给弟弟谋了一个官职,虽然小但是一家人的日子却越来越有盼头。家里才刚刚起步,不能断送在自己手上。


    她死死盯着钮祜禄氏,带着浓重的怨气和不甘道:“我成全你,但是你也得成全我。曾经你答应帮我获得四爷的宠爱,现在我不要这些了,我要你给我家里五千两银子。”


    家里为了弟弟这个官职已经把能砸的都砸进去了,现在只是勉强糊口度日。初入官场,少不了用银子疏通关系,用真金白银混个脸熟,没有钱是寸步难行。


    钮祜禄氏许诺等四阿哥继承爵位后的荣华富贵,自己母家等不了那么久也不敢等,还不如用自己一条命换五千两银子给弟弟铺路。


    这钱对钮祜禄氏来说不算小数目,可是为了尽快平息这件事,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见对方爽快地答应,索绰罗氏顿时泄了气,再也撑不住刚才张牙舞爪拼死的劲头,自己闹了那么久,就是为了能让钮祜禄氏顺利答应这件事。


    事发之后她就知道自己活不下去了,阿哥在府里就相当于一块免死金牌,这次就是为自己为之前识人不清付出的代价。


    幸好,她还能为家里做点什么,总算没让阿玛和额娘白养自己一场。


    “钮祜禄氏,记住你答应我的,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弘历。”——


    索绰罗格格病了,期间四福晋给她请了回大夫,可惜没撑过几天就悄无声息地病逝了。


    众人再次去正院请安时,氛围格外沉重。


    四福晋简单地几句话把索绰罗氏‘染病而亡’的事情带过,最后环视一圈对钮祜禄氏道:“平日里索绰罗格格和你走得最近,这段时间你多注意些。”


    钮祜禄氏努力扯了扯嘴角,“妾身多谢福晋挂念。”


    四福晋接着道:“过几日我会请几位高僧来府上做一做法事,四阿哥既然搬去前院,这段时间就不用往后面来了,安心在前面和几个兄弟一起读书便是。”


    只有怨气重的人才需要超度,索绰罗氏是她推出去的替死鬼,四福晋这话是什么意思,钮祜禄氏已经不敢往下想。


    刘氏悄悄和乌雅氏感叹道:“这索绰罗格格也是可惜,年纪轻轻地就久郁于心病逝了。”


    乌雅氏没理会她,目光一直徘徊在钮祜禄氏和年氏之间,刘氏这个蠢货现在倒是别人说什么她信什么了。


    这次索绰罗氏死了,钮祜禄氏洗不掉嫌疑,仅仅为了捕风捉影的事情就把左膀右臂搭进去,往后钮祜禄氏在府上举步维艰,再没人敢投靠她。


    今儿主要就是为了敲打那些不安分的人,四福晋说完后就摆手让众人散了。


    回到东院,年若瑶心乱如麻。


    在这个特殊时期能进来给索绰罗氏‘看病’的只能是四爷和四福晋极为信任的人,想来四爷和四福晋已经查清楚其中缘由了。


    四阿哥弘历天资聪颖,无疑是三个阿哥里最适合做继承人的那个。四爷不想轻易破坏了和四阿哥之间的父子情,顾及四阿哥的面子宽恕了他的生母,最后只能用索绰罗氏的死敲山震虎来给自己一个交代。


    想到这些年若瑶不寒而栗,福嘉必须要有一个亲兄弟撑腰,不然,一旦将来自己失去了四爷的宠爱,她们母子俩就会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


    十二月,年若瑶被诊出来有两个月身孕,四爷喜不自胜,刚要赏赐东院的下人就被年若瑶伸手拦住。


    年若瑶眼尾隐隐有了湿意,颤着声道:“爷,我有孕的事情先瞒着吧,我害怕再——”


    话说到一半,年若瑶眼眶里已经落下滚烫的泪珠,滴在四爷的手背上,灼得他心都疼了。


    四爷明白上一次年氏没怀孕之前就被人‘惦记’,给她带来了阴影,这件事他对年氏有愧,于是这次年若瑶有孕被捂得严严实实,四福晋也边也是过了许久才知道。


    四福晋嘱咐年若瑶好生休养,身体好了再来正院请安,因此这个年她过得格外简单,一直在东院几乎没出去过。


    如今已经四个多月了,宽松的旗装也掩盖不住年若瑶的大肚子,众人这才后知后觉东院的孩子已经揣在肚子里快五个月了。


    “这一胎肯定是个阿哥。”四爷打量着年若瑶的肚子信誓旦旦道。


    比起怀福嘉时强烈的孕吐的反应,这个孩子倒省心的很,年若瑶笑道:“说不定还是个格格。”


    不过坐着说了一会儿话,年若瑶就困了,这次她不孕吐反而更嗜睡。四爷扶着她躺下,年若瑶头刚沾着枕头,眨眼间就睡着了。


    再次睁眼醒来,就听到一个晴天霹雳。


    康熙五十六年,三月,出嫁五年的大格格病逝了。


    第52章


    那拉星德派亲信来和四爷说,自从长女夭折后,大格格一直郁郁寡欢,年后又小产伤了一个已经成型的男婴,大格格承受不住接连失子的打击,拖到三月撒手人寰了。


    他现在要处理大格格的身后事,不便前来,等府里的事情了了,会亲自来给四爷和福晋赔罪。


    这话里话外都没有提到李侧福晋,苏培盛眉毛一挑,祈祷着三阿哥这段时间安生点,不然的话得被主子爷削掉一层皮。


    大格格嫁人后没有留下一儿半女,她的嫁妆也被那拉星德退还回来。按照大格格生前的意思,她的嫁妆分成两份,一份留给三阿哥,一份留给二格格。


    一抬一抬的樟木箱送进库房,东院上下面容肃穆,这是头一回往库房里搬东西却没有任何喜意。


    库房外,年若瑶牵着二格格的手,两人均穿着素色衣裳,旗头去掉了宝石金饰,只用玉石点缀。


    年若瑶轻声道:“福嘉,这是你大姐姐送给你的东西,你还记得她吗?”


    二格格先是点点头,又迷茫地摇摇头。


    年若瑶握紧了拉着女儿的手,“你要记得她。”


    正院,四福晋收到了大格格陪嫁许嬷嬷送来的东西。


    这个嬷嬷是大格格当时住在正院时亲自挑的,跟着大格格嫁到那边后一直尽心尽力伺候着,大格格年轻,遇事不决的时候也会和她商量,两个人就这样扶持着度过了这几年,主仆感情很深厚。


    “福晋。”许嬷嬷呈上寝衣哀恸道:“这是大格格病重的那段日子给您做的,大格格说自己福气薄,以后没有机会给您尽孝了,金银玉器您不缺,就亲手做了几件寝衣留给您做个念想。”


    严嬷嬷担忧地看向四福晋。


    大格格的嫁妆如何分配,她们都已经知晓了,三阿哥是大格格一母同胞的弟弟,二格格是府里唯一的女儿,且大格格数次在写给福晋的信里提到二格格,说明对这个妹妹很是喜爱。


    原以为大格格的身后事已经交代完了,没想到最后,大格格送给福晋的是这样一份沉重而有心的礼。


    四福晋容色发白,“大格格她……”


    乌拉那拉氏张开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大格格已经没了,现在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徒劳。她脑子里回忆起这些年和大格格的点点滴滴,大格格生下长女后,几乎每月都会给自己写信。


    一开始说的是嫁人后适应新生活的紧张与忐忑,后来就是对女儿的期待和担忧。大格格一开始的怀相不好,后来回雍亲王府受了一次罪,再加上李氏隔三差五让她帮衬三阿哥扰了她养胎,导致孩子生下来十分虚弱。


    襁褓中的孩子还没学会吃饭呢就已经习惯吃药了,大格格整日以泪洗面。


    再到后来,重新有孕让她重拾做额娘的希望,结果天不遂人愿,这个孩子没保住。


    大格格仍旧断断续续给自己写信,只是字迹和语气已经不似当年的意气风发,满满地都是绝望之意。


    许嬷嬷用袖子擦了把泪,喉咙发出嘶哑的声音,气息不匀道:“大格格临走时和奴才说过,来世她想做您的女儿,奴才斗胆替我们大格格问一问,福晋可愿意?”


    严嬷嬷的脸色倏然变了,指着她道:“大胆!”


    这话若是传到四爷耳朵里,会怎么想福晋?万一误会福晋在大格格和李氏间从中作梗,离间大格格和李氏的母子情,岂不是让四爷和福晋生嫌隙。


    许嬷嬷扑通一声跪下,咬着牙道:“奴才不敢欺瞒福晋,这些都是大格格的肺腑之言。”


    好像有一块巨石压在自己的心头,四福晋脑袋一翁,泪眼朦胧道:“不管今生还是来世,只要她愿意,她都是我的女儿。”


    得到答案后许嬷嬷涕泗横流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不顾额头青紫嘴里念叨着,“有您这句话,大格格这辈子也算圆满了,奴才这就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格格,奴才这就回去!”


    有些奴才一辈子活着就是为了主子,主子没了他们也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了,许嬷嬷两眼空洞无神,脸上竟透出垂死之人的青灰色。


    严嬷嬷眼角酸涩地看着她有些疯癫痴狂的背影,大格格在黄泉路上有此忠仆相伴,也能走的不那么孤寂冷清——


    大格格没了……


    李氏有些恍惚,哭完后呆愣了好久,觉得仍在梦里。自己生了三子一女,如今只剩下一个弘时。


    李氏眼眶周围疼得厉害,照了镜子一看,眼睛肿成了核桃,吉嬷嬷连忙拿着冰帕子给她敷眼消肿。


    出了这事儿,四爷肯定要往西院来,李氏挡住她的手,伸头往外看却连一个人影儿都没看到,蹙眉道:“三阿哥怎么还没到。”


    “奴才已经让巧盈去通知三阿哥了,估计这会子应该要到了。”吉嬷嬷垂首道。


    两人话音刚落,三阿哥掀开帘子从外面走进来。


    三阿哥请完安后,看见李氏红肿的眼睛,难得耐心地劝慰道:“额娘,您别哭了,大姐姐在天之灵肯定也不想看到您如此难过。”


    李氏这才仔细打量他,三阿哥除了一路着急赶来还有些微喘,和平常没什么两样,李氏不免着急道:“那是你亲姐姐,你怎能一丝悲痛也无。”


    亲手足逝世,三阿哥的表现太过冷血,四爷看到了一定会不喜。李氏不说还好,一说直接刺痛了三阿哥的神经。


    “亲姐姐?”三阿哥冷着脸,“倒不如说她是二格格的亲姐姐。”


    三阿哥对大格格把嫁妆分给二格格一事很不满,二格格又不是她们一个娘肚子里生出来的,凭什么分给她一半。


    四爷疼爱二格格,大格格这样做能讨四爷欢心,留下一个疼爱弟妹的好印象,斯人已逝,生者如斯,自己得想办法让四爷把对大格格的遗憾弥补在三阿哥身上。


    李氏不想在这个时间和三阿哥解释那么多,当务之急是让他把悲痛之色表现出来。


    “你若不想被你阿玛厌弃,最好现在就哭出来,越大声越好。”


    方才那番话只是气话,轻重缓急他还是分得清的,不一会儿三阿哥就红了眼,只是一想到嫁妆那件事,眼泪就少了一半。


    四爷进门的时候,李氏和三阿哥母子俩眼泪都快哭干了。


    李氏见到四爷,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前襟染湿一片,“若是能以命换命就好了,妾身愿以自身的生命换回咱们的女儿。”


    三阿哥只是低头流泪。


    大格格人还在的时候李氏不愿意为她付出,现在人没了李氏反而愿意为她放弃一切了?


    四爷不由得想起那拉星德的话,他面冷心更冷,对李氏道:“既如此,你就去佛前祈祷吧。”


    李氏不敢置信地看着四爷,很快回过神来凄然泪下,悲切道:“爷说的是,妾身遵命。”


    —


    大格格丧仪刚结束,四福晋就病倒了。


    四福晋病的突然,整个人像随风飘落的树叶,消瘦了一圈后只剩下一双眼睛还算有神,四爷当即下令让子女们轮流来给四福晋侍疾。


    “爷,几位阿哥还要读书,二格格她年纪还小,侍疾这事就免了吧。”四福晋劝道。


    四爷凛声道:“有心的不好因为几次侍疾就耽误了学业,况且他们读了几年书,若是连孝字都做不到简直枉为人子。”


    四爷明显动怒了,四福晋不用想就知道是三阿哥。


    三阿哥是大格格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流的眼泪还没有一旁的五阿哥多。李氏倒是哭得悲痛欲绝,可是和四福晋这样一比还是差了点意思。


    嫡母直接病倒了,生母和亲兄弟即便哭得再稀里哗啦,在四爷心里也不够真诚。


    或许还有别的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四福晋眉眼轻敛,幽幽道:“几个阿哥就算了,二格格年纪小,让年妹妹跟着一起来吧。”


    四爷不予置否。


    去正院侍疾不能穿着太素,也不能妖艳。年若瑶翻出来一件霞粉色旗装,给二格格挑了一件粉黄的,娘俩提前半个时辰到了正院。


    进去时,严嬷嬷正在侍奉四福晋喝药。


    四福晋见到她们虚弱地笑道:“你们到的挺早。”


    年若瑶快走两步,从严嬷嬷手里接过药碗。四福晋没准备为难人,把药一饮而尽。


    这药闻着就苦,四福晋却喝得这样痛快,大抵是心里更苦吧。


    这时,二格格的声音突然响起,“嫡额娘,你哪里不舒服,福嘉给你吹吹就好啦。”


    没等四福晋开口,二格格鼓起腮帮对着她的胸口处吹了吹。


    “福嘉看嫡额娘一直皱着眉头,不开心的时候就要吹这里哦,这是额娘教我的。”二格格骄傲地挺起胸脯,得意的小眼神看着四福晋和年若瑶,等待着二人的夸奖。


    年若瑶哭笑不得,之前福嘉挑食不爱吃青菜的时候,她假装生气黑着脸,哄着福嘉吃了不少菜。事后,小家伙小心翼翼地凑过来问,额娘哪儿不舒服。


    年若瑶指了指胸口,“福嘉挑食,额娘不开心。”


    没想到这件事被她给记住了。


    四福晋古井无波的心里终于泛起一丝涟漪,看着二格格天真无邪的脸,恍惚间觉得自己看到了大格格。


    “福嘉和大格格长得真像。”


    话音刚落,屋里安静了一瞬,就连严嬷嬷都忍不住看年若瑶的神色。


    四福晋歉疚地看着她,自己真是病糊涂了说出这样的话,不知道年氏心里介不介意。


    年若瑶摸了摸福嘉的发顶,嘴角噙着笑,“她们是亲姐妹,自然长得像。”


    四福晋脸上重新浮现出笑意,点点头,“是,也都是好孩子。”


    年若瑶无意间瞥见严嬷嬷手里捏着带了血丝的帕子,众人都知晓四福晋缠绵病榻这些天,是因为思念大格格,她得的是心病。


    心病须心药医,不知道四福晋求得是什么药。


    她自然地收回视线,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仍旧笑着陪四福晋说话解闷。


    年若瑶已经怀孕六个月了,行动已经有些笨重,坐了一会儿后四福晋怕她吃不消,“你身子重,快带着二格格回去吧。”


    自己出来这一会儿确实有些累了,等二格格主动向四福晋保证完明天还来看她后,年若瑶才牵着二格格的手起身告退。


    临走前四福晋的精神终于好了些,吩咐采薇送她们回去,还笑着打趣道:“别累坏了咱们的六阿哥。”


    等人走后,四福晋‘哇’的一声朝地上吐出一口血,严嬷嬷立刻清理干净。


    “福晋,您这是何苦。”严嬷嬷心疼道。


    听说李氏在佛堂跪了两天晕倒了,四爷一次也不曾探望过,反而一天不落地来看自己。自己病得越重,四爷对李氏母子越不满。


    只要开了这个口子,三阿哥被四爷彻底厌弃是迟早的事情。


    “她既叫了我一声额娘,我必帮她出了这口恶气。”四福晋不疾不徐地拿着帕子擦掉嘴角的血迹。


    做了那么多年贤惠大度的嫡母,终究还是想随一次自己的心意。


    严嬷嬷叫苦不迭,这哪儿是出气,福晋明明是准备联手年侧福晋一起按死李氏母子。


    第53章


    四福晋的病断断续续拖了许久,几个孩子去侍疾一个月就被四福晋叫停了。


    四爷见四福晋的身体还没有好转之势,让四阿哥和五阿哥回前院读书,年纪最大的三阿哥反而被留下来侍奉四福晋到痊愈为止。


    至于二格格,四福晋不忍她在嫡母和即将生产的生母直接来回奔波,索性随了两个哥哥,安排在东院读书认字。


    五阿哥时不时就来找她,每天像个先生一样来拷问二格格学了多少字。


    年若瑶一见到五阿哥就打趣儿道:“咱们小先生来了。”


    五阿哥抓着后脑勺嘿嘿一笑,给年若瑶请完安就往二格格的屋子里去。


    如今东院的东厢房已经被拨给二格格住了,五阿哥进屋的时候发现二格格正跪坐在地上练字。


    他连忙把人从地上拉起来,对周围伺候的人道:“怎么让二格格坐在地上?”


    毕竟是在东院,他不好越过年侧福晋教训这些奴才,只能本着脸问一嘴。


    现在天气热了,坐在地上比坐在椅子上凉快不少,二格格笑嘻嘻道:“五哥别气,是我自己的主意。”


    “你又贪凉。”五阿哥瞪了二格格一眼,怕她不当回事,认真告诫道:“若有下次,我一定会告诉年额娘。”


    五阿哥照例写了十个大字让二格格认,见二格格一字不错的念出来,才重新露出笑容,心里美滋滋的,这里面也有自己一点点功劳吧。


    两人又在屋子里玩了一会儿,二格格时不时往外面看。五阿哥以为她玩的倦了,准备起身告辞。


    “五哥,我们去前院找阿玛吧。”二格格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五阿哥。


    这段时间先是大格格没了,接着福晋又病了。四爷已经很久不来后院,二格格有些想他,拉着五阿哥的手就要去找阿玛。


    海嬷嬷冲她摇了摇头,五阿哥也拽住她的胳膊,二格格脚步一顿。


    五阿哥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释,急得小脸皱成一团,红着眼睛和二格格说,“福嘉,大姐姐没了阿玛比我们更难受,我们别去打扰他了。”


    由于最近大姐姐和大格格这两个词出现的频率太高,再加上她从额娘和众人的神色中感受到的哀伤,二格格已经明白这是对自己很亲很重要的人。


    以往自己要哭的时候,额娘也是用吃的哄自己的,二格格低头思考了片刻,抱住快要哭出来的五阿哥,“五哥别难过,福嘉一直在。我们去郭额娘那儿让她给我们黄金虾丸好不好。”


    想到自己不能在妹妹跟前掉眼泪,五阿哥鼻子里重重喷出来一股热气,抬头望上面看,可算把眼睛里的热泪憋回去。


    最近府里情况复杂,年若瑶不放心两个孩子,让海嬷嬷和张荣昌一起跟过去——


    “福晋,不然这事先停了吧。”严嬷嬷劝道。


    四爷独留下三阿哥侍疾,是成全了福晋,但何尝不是催促福晋早日结束,别再折腾的意思。


    况且,府里府外事情一大堆,这些事情都压着呢,等着四福晋病好后裁决。本来是可以让侧福晋帮帮忙的,可是年氏生产在即,四福晋自然不会让大权旁落到李氏手上。


    宫里德妃也派人来探望,送走徐珪礼后,四福晋让严嬷嬷搀扶她起来。


    “李氏那边如何?”


    “急得不得了,连着李家都在打听外头的事儿呢,只是他们家手伸不了那么长,打听来打听去只知道几户人家的消息。”


    末了,严嬷嬷又忍不住添了句,“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大族谁管他们李家是谁。”


    四福晋点点头,李家只是包衣,又比不上年家人才辈出能得万岁爷重用,一头都不占的李家做京城望族茶余饭后的谈资都不够格。


    三阿哥弘时今年十四了,四爷却没有给他指婚的意思,李氏一门心思全在儿子身上,这事对她而言算大过了天。


    这段时间三阿哥一直往正院跑,却连四爷的面都没见过。还有三阿哥院里的那两个通房,总不能让弘时身边一直插着四福晋的人。


    李氏着急,急得整宿睡不着觉。


    半夜,她叫来吉嬷嬷,“三阿哥那两个通房得尽快处理掉,不如先给他抬个侍妾。”


    自己动手容易被四福晋揪住把柄,还不如再送一个过去让她们窝里斗。


    三阿哥屋里那两个通房,说白了也是个比普通丫鬟地位高一点的奴才,连半个主子都算不上。


    给三阿哥抬一个有生儿育女资格的侍妾压住她们,或者手段再狠一点让她们消失都成。


    吉嬷嬷大惊失色,“万万不可,三阿哥年轻,万一屋里人有了孩子,以后的婚事就难了。”


    三阿哥不比他老子,是正儿八经的皇子,万岁爷儿子孙子一大堆,没过门就有个庶长女或者庶长子添堵,谁家高门大户的姑娘还愿意嫁过来?


    李氏叹了口气,沉声道:“是我这两天急糊涂了。”


    这些天李氏看出门道了,四福晋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作践他们母子。


    大格格没了,她这个嫡母表现的比自己还悲伤,用这般虚伪作态在四爷跟前给自己上眼药。


    不过乌拉那拉氏也只能逮着这一次机会,毕竟日子还得照过,她不能事事都扯到大格格身上。


    现在她最急的还是三阿哥的婚事,一直都没定下来。


    万岁爷年纪大了,选秀留在宫里的姑娘大多是家世低微的,出身尊贵的都指给皇子皇孙和宗室子弟了。


    秀女里家世好的都是香饽饽,即便没被宫里选中,还有那么多宗室子弟眼巴巴等着万岁爷指婚。


    现在是四福晋生病,过几个月年氏又要生产,这接二连三的,四爷哪还记得三阿哥的终身大事。


    即便记得,也不如一开始就早有准备的好。谁知道那些秀女私底下被多少人家打听过,万一被别人提前相中,留给三阿哥的就是不上不下的人家了。


    万岁爷从前年开始就难以提笔写字了,六十多岁的高龄说句大不敬的话,生死不过一瞬间,谁知道下一次选秀能不能正常进行。


    三阿哥已经十四岁了,今年六月选秀不能被指婚,就要再等上好几年,到时候四阿哥和五阿哥也十岁了,半大小子对弘时造成的威胁可不比现在。


    尤其是四阿哥弘历,这孩子从小就心思深沉,说的话少做的事多。她有时候真的估不透四阿哥的想法,以及钮祜禄氏氏怎么这么好命生下一个不用操心的儿子——


    四爷这段时间也是犹豫不决,让人给三阿哥打听了好几户人家,结果闺女都被许出去了。


    嫡福晋端庄大方最重要,三阿哥不堪大用,娶得福晋不能出身太高,但是弘时又是自己的长子,福晋出身太低也不行,以后其他几个阿哥陆续成亲后,三阿哥的福晋比妯娌们低太多,日子过得也难受。


    最终,他想到了礼部尚书席尔达,祖父是福陵总管大臣岳瞻,其父是都统格礼,他的女儿董鄂氏的年纪和弘时也差不多。


    不说远的,就在本朝皇三子和皇九子的嫡福晋都出自董鄂氏,虽说不是同一支,但董鄂氏在这几朝都混得不错,不算太高也绝不算低,弘时和这样的人家结亲刚好。


    三阿哥再不成器也是自己的儿子,只要老老实实的别惹事,自己也能让他一辈子衣食无忧。


    后院的李氏显然不知道四爷为了三阿哥操碎了心,又让人去前院报自己晕倒在佛堂的消息。


    话刚出了西院,就被苏培盛挡在了门口。四爷这段时间忧心的事情太多,已经顾不来处理后院的琐碎事。


    只有四福晋和年侧福晋传来的消息,能第一时间传到四爷耳朵里。


    李侧福晋在四爷这儿排不上名号,自然得往后推一推,等四爷心情好一点儿了再说。


    东院,年若瑶雷打不动地每天在院子里走几圈,走累了就坐在石墩子上休息一会。


    这段时间她爱吃粗粮,饼子不配小菜都能干嚼四五个。


    年若瑶嘴里的饼还没啃完,张荣昌就凑过来了,这次消息紧急,他片刻都没停,撒腿儿就往东院跑。


    “难道是福晋的病好了?”趁着张荣昌喝口茶喘喘气的功夫,红泥问。


    “福晋的病还得再过一段时间。”年若瑶把最后一口饼咽下才开口。


    四爷刚提醒一句,福晋的病就好了,就相当于承认了前段时间缠绵病榻是在作秀。这病里面总得有几分真,才能让四爷心里舒坦些。心病这事可大可小,就看四福晋目前的架势,很愿意把事情往大了闹,更不会在四爷开口没两天就‘痊愈’了。


    自己不想掺和到四福晋和李氏的事儿里,所以才干脆利落的答应四福晋不让二格格再去侍疾,留在东院读书习字的事。


    红泥虽然疑惑,但是见侧福晋没准备解释便没开口问,侧福晋这样说总有她的道理。


    张荣昌顺过来气,连忙摆手,声音都不自觉拔高了几个调,“不是这个,是三阿哥院里的通房死了。”


    第54章


    年若瑶和红泥俱是一怔。


    “死的那个叫江碧。”


    提到这件事张荣昌表情越发古怪,他眉毛一挑尽量长话短说,“是在井里发现的,捞出来的时候人已经泡发了。还剩下一个叫山青的通房,事发后就被四福晋那边押走了,至今连个生死都不知道。”


    这事情蹊跷,三阿哥院子里的井在厨房后面,这位主子口味叼吃不惯前院做的东西,小厨房轻易不开灶。还是山青先发现人不在了,院里的人才开始找。


    屋子里三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都觉得这件事不简单。


    “最近府里可能又要乱了,张荣昌,你去把二格格接回来。”


    因自己快要生产,年若瑶千般小心万般谨慎,二格格再出院子身边从没少过四个人,海嬷嬷更是在二格格身边寸步不离。


    几乎人人都知道三阿哥对自己的两个通房不满意,下意识就觉得是他弄出的人命。


    就连李氏这边都慌了,可惜眼下三阿哥和四爷都不在府上。


    今年,万岁爷公然说这些年因为废太子之事情劳心劳神,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再也不能利索的骑马搭弓射箭,只能在演武场上看一众儿孙展示骑射技艺。


    四爷带着府里的三个阿哥走了,三阿哥的骑术一般,四阿哥和五阿哥年纪还小比不过叔伯家年长的堂兄弟们,上马跑了两圈后回来乖乖跟着四爷一起在台子上看。


    三阿哥的脸色一直不太好,五叔和七叔家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几个兄弟骑射都比他好,只有自己已经十四了还和两个弟弟一起跟在阿玛身后。


    四阿哥和五阿哥明显是兴奋更多,他们俩很少来到这样大的场合,叔伯堂兄弟那么多人都聚在一起,一波又一波的吆喝声叫好声刺激着两人的神经。


    看够了赛马射箭,四阿哥小心翼翼地往最前头望去,最高的台子上坐着的正是皇玛法,远远地他只能看到明黄色的一个点,盯着看久了他眼睛酸涩,再一转头发现三阿哥脸色煞白,一旁阿玛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了。


    五阿哥弘昼为场上的堂兄们欢呼雀跃,四阿哥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再也不似方才那样开心地咧着嘴,随着阿玛的模样敛了笑容。


    五阿哥在一边身旁又蹦又跳的,丝毫没注意到自家阿玛和兄长们的不对劲。


    方才,苏培盛在人群中见到一个眼熟的人,定睛一眼是自家的奴才,忙过去问怎么回事。再回到四爷跟前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苏培盛的腿都是软的。


    三阿哥一直站在四爷旁边,从苏培盛看向自己的眼神和阿玛逐渐冷下去的表情能看出来,自己摊上事了。


    在四爷的示意下,苏培盛又凑到三阿哥跟前把事情说了一遍。


    江碧的死吓到了他,好端端地自己院子里就死了一个人,还是个和自己同床共枕过的人。凉意瞬间从三阿哥的脚底窜到头顶,他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小的汗珠,双腿也忍不住打颤。


    虽然自己不喜欢这两个通房,但是也没想让她们真的死。


    等四爷和三阿哥回到府上的时候,四福晋身边的采薇已经在前院候着了。


    江碧失踪是住在她隔壁的山青先发现的,接着四福晋调了几个前院的太监把山青单独关押在柴房,等着四爷和三阿哥回来处置。


    从头到尾,来过前院的只有四福晋身边的采薇,她的一举一动全在前院太监的眼皮子底下。四福晋没准备插手这件事,甚至把自己撇开了。


    苏培盛得了令,接手这件事继续查下去。三阿哥一句话都没来得及和四爷说,就被人请回自己院子。


    在结果出来前,四爷不准备见任何人。


    回到屋子里,三阿哥把能摔能砸的东西都扔了一遍。


    “那个贱人回来了吗?”三阿哥咬牙道。


    三阿哥的贴身太监刘玉知道三阿哥问的是山青,他微微摇头,畏畏缩缩道:“苏公公那边带走后就再没消息了。”


    江碧的死是山青先发现的,然后事情越发不受控制闹腾大了。就算府里死人这件事瞒不了多久,三阿哥也想尽力掩饰一番。


    江碧死后,阿玛肯定会让人验尸的。三阿哥急得在屋子里团团转,正巧又碰上西院李氏身边的吉嬷嬷来询问情况。


    “滚,都给爷滚出去!”


    三阿哥头一回这样重的语气和吉嬷嬷讲话,吉嬷嬷纹丝不动,面容更加慈和道:“三阿哥,侧福晋担忧您,奴才得带着您一句准话才能回去。”


    到底还是因为李氏太关心自己,三阿哥压住心里的急躁,飞速说了句,“让额娘放宽心,这事与我无关。”


    吉嬷嬷稳稳地越过一地狼藉,步履从容地离去。


    李氏得到儿子这句准话,才彻底松了口气。这件事和弘时无关,那会不会是四福晋的手笔?


    天色渐暗,李氏的眼眸跟着沉下来,不管是谁害死的亦或者是自杀,对三阿哥的名声都不利。


    等了那么久前院没有任何消息传来,这个时间点没有消息就是最坏的消息。


    一个通房的死不难查清楚,难的是她背后有谁。


    同样等待消息的还有钮祜禄氏,四阿哥回来后就把当时四爷和三阿哥的反应说了出来,比起钮祜禄氏在府里得到的消息更加全面。


    毕竟前院死了人,四爷和四福晋不放心四阿哥和五阿哥年纪小,万一被这件事吓出个好歹,干脆让他们俩回到后院住几天。


    虽然弘历才六岁,但是学业和心机谋略已经和同岁的五阿哥弘昼拉开很大的差距了,钮祜禄氏欣慰地摸了摸儿子的头道:“弘历,你今儿骑马累了,早些歇息吧。”


    四阿哥对今天演武场大声的事情一知半解,只知道三哥又犯错惹阿玛不高兴了,但是额娘不说他也没准备问。


    自己现在最重要的是读书,其他的事情等他长大了再操心。


    半夜,钮祜禄氏被窗外的动静吵醒,屋外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一道惊雷把院子照得如同白昼,钮祜禄氏不经意间往外面一看,窗户后面隐约有个人影。


    是个女人!


    钮祜禄氏眼前一片眩晕,她费劲睁开眼再仔细看时,窗子外的那个人影又消失不见了。她浑身颤抖个不停,却不敢大喊大叫,弘历还在隔壁,她不能吓到弘历。


    她本能地抓住身下的被褥,屏住呼吸不敢轻举妄动,再下一道雷声响起时,窗外的那个人影好像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钮祜禄氏浑身汗毛竖立,雷声夹杂着暴雨声,不断冲击着她心理防线。她再也忍不住,小声朝外面喊道:“素荷,素荷!”


    声音已经趋近于小声尖叫。


    闻声,有人从屏风后绕进来。素荷端着一盏灯,三两步走到床榻边,轻声问,“可是雷声吵醒格格了?”


    钮祜禄氏没有回答,哆嗦着指着床头道:“点灯。”


    素荷把床榻边的灯点上。


    “不够,还不够,把屋子里的灯都点上。”


    等屋子里亮如白昼后,素荷惊讶地发现坐在床上的钮祜禄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整个人都湿透了。


    “格格?”素荷大惊失色。


    钮祜禄氏大口大口地喘气,胸膛终于不再剧烈起伏后,她抬眼看向素荷,目光有一瞬间的呆滞,“方才外面是谁?”


    今儿钮祜禄格格太反常了,素荷眼底的异色更明显,“格格,外面没有人。”


    “那个女人是谁?”钮祜禄氏仿佛被人抽走了魂,一口咬定了外面有人。


    素荷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钮祜禄氏的模样让她莫名恐慌,她磕磕巴巴道:“格格……外面没人呀。”


    “没人吗?”钮祜禄氏没理会素荷,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掌心湿漉漉的,黏腻的感觉遍布全身。


    她开口想让素荷去打热水来,却又不想惊动任何人,再次勾起内心的恐惧。


    “今晚你留下来睡在屋子里吧。”钮祜禄氏躺下后翻了个身,背对着素荷道。


    素荷张了张口,心底的疑问和不安都被这句话堵了回去,半晌后,她轻手轻脚地缩在床脚踏板上睡下——


    前院,苏培盛脑子里嗡嗡作响。


    这件事棘手的地方在于根本没法证明江碧的死是否和三阿哥有关,四爷第一时间让人去调查,结果在江碧尸体上发现多处淤青伤痕,都藏在衣裳能遮掩住的地方。还有几处是私密部位,胸前和肚子上均有深浅不一的咬伤。


    这可能就涉及到三阿哥的房里事了。


    苏培盛听到几个嬷嬷汇报时,心不断向下沉。能虐待殴打江碧的,只有三阿哥本人。


    “苏公公,奴才推断这些伤是床事所致。”其中一个嬷嬷道,剩下几个皆垂首不语,算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三阿哥对着身边的下人非打即骂这件事,他们这些奴才都略有耳闻,但是没想到江碧身上的伤是这样来的。


    江碧的死因很好查,她平时就窝在这间狭小的罩房里,屋里的东西一刻钟不到就清点出来了,家里的情况最近和那些人来往,都查得一清二楚。


    结合审问山青时她说的话,几个嬷嬷的推断都是自杀。


    最终,江碧的死因出来了,自杀投井而亡。


    她们有多年检查尸体的经验,苏培盛没有怀疑这话里的真实性。现在最重要的是江碧身上的伤,那确确实实是三阿哥动手甚至动嘴所致。


    奴才犯错,主子教训奴才,打一顿那是常有的事,但三阿哥这是故意折磨凌虐,在那事上的癖好异于常人。


    在江碧的屋子里,苏培盛望了眼窗外,雷声比往常更加尖锐刺耳,炫目的白光让他猛地缓过神来,他好像看到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55章


    前院,山青瘫软到需要人架着才能回来,三阿哥让人把她带到书房来,结果山青眼泪就没断过,嘴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愣是没问出来任何有用的消息。


    三阿哥等了一夜,内心的煎熬和急躁可想而知。刘玉了解三阿哥的脾性,试探开口道:“三阿哥,需要奴才试试吗?”


    对付奴才的手段,他们多的是,只是不怎么能登的上台面。


    三阿哥犹豫片刻只能作罢,如今江碧没了,不知多少双眼睛正盯着自己,山青不能再出意外,内伤和外伤都不能有。


    他皱着眉,让几个婆子把山青带回去,“灌两碗安神汤下去让她睡个好觉,过几日爷还有话要问她。”


    没有像从前那样等来四爷的责罚,三阿哥不禁松了口气。


    虽说江碧身上的伤难以启齿,但是时间长了这事总会过去。毕竟自己是阿玛的亲儿子,一个通房奴才而已,死了也就死了。


    李氏反倒比往常更加焦躁不安。


    哪怕平常她心疼三阿哥被四爷责骂,但是这次四爷平静到一句提点都没给三阿哥,更让她束手无策。


    过了几日,三阿哥发现先生在讲课时越发看重四阿哥,对自己反倒没有要求,只让他安心做文章。


    他身为天潢贵胄又不用下场参加科举,做个狗屁文章。


    三阿哥从自己位置上起来,“我出去透透气。”


    四爷日常教导几位阿哥尊师重道,三阿哥不敢自称‘爷’用身份来压先生,只能丢下这句话表达自己的不满。


    先生点点头,随即又看着四阿哥和五阿哥练字——


    四福晋的身体终于养好了,却片刻不得闲,得继续操持着府里的大小事务。


    年若瑶的产期预计在七月初,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她丝毫不慌,每日还能陪着二格格在院子里玩一个时辰,精神劲儿十足。年若瑶犹如定海神针,明明最近府里发生了许多事情,东院愣是没有受到一丝影响。


    产房从东厢房挪到了西厢,海嬷嬷每天带着人检查三遍,有关生产的东西无论大小都要经过她的手。


    春玉和红泥一个守在年若瑶身边,一个守在二格格身边。


    二格格身边离不开人,年若瑶同样也是。四爷嫌东院人手不够,准备再添置几个人,被年若瑶推到了生完孩子后。


    五阿哥已经到了猫狗都嫌的年纪,对一切事物都充满了好奇心,二格格跟在他屁股后面跑,兄妹俩每天爬高走低,两人爬树被耿氏一个月内抓到好几回。


    东院,二格格又发现了新的乐趣,跟着春玉姑姑学剪纸。


    二格格已经能精确地剪出‘囍’字,很快地她就对文字不感兴趣了,催促着春玉给她剪别的。


    春玉笑着答应,环视一圈看到二格格脚边的大黄,柔声道:“奴才给二格格剪一张大黄吧。”


    二格格惊奇地看到春玉姑姑手里的那张四四方方的红纸逐渐变成了大黄的模样。


    “春玉姑姑好厉害!”二格格由衷地夸赞。


    春玉哭笑不得,自己剪的纸在侧福晋跟前简直是班门弄斧。


    二格格和春玉说话的功夫,年若瑶随手从桌子上的木匣子里拨弄出一张纸,身侧灯烛微弱的火光足以吞噬这张巴掌大的小像。


    二格格拿着那张纸在年若瑶和大黄跟前都炫耀完后,才小心又宝贝地把它放在木匣子里,里面都是她这段时间的‘杰作’。


    年若瑶目光移到女儿身上,九个多月的肚子已经大得吓人,年若瑶怕真到了那一天东院紧张的氛围会吓到二格格,开始犹豫把二格格往哪儿送。


    福嘉已经五岁了,年若瑶觉得有必要询问孩子的意见。


    二格格眉眼弯弯,兴奋道:“额娘,我想去嫡额娘那儿。”


    二格格还以为自己是换个地方去玩,看女儿兴奋十足的模样年若瑶更加心酸,福嘉从出生到现在还没有出门好好玩过。


    等她这次平安生产完,一定要想办法带着福嘉出门逛逛,不然等以后康熙爷没了,四爷继位,她们娘俩能出门的机会更少。


    前段时间福晋病了后,二格格来往正院的次数更多了,对四福晋的熟悉程度不亚于耿氏。


    四福晋端庄稳重,遇事冷静,有手段,有能力庇护住二格格在自己生产期间平安无事,她确实是最适合照顾二格格的人。


    正院,四福晋得知年若瑶想把二格格送来自己这儿住几天,几乎没有犹豫地答应了。


    一来,她本就是雍亲王府所有孩子的嫡母,有责任照顾好阿哥和格格。二来,年氏语气诚恳,自己乐得送给年氏一个人情。


    还有一点,出于她的私心。


    二格格福嘉天真可爱,好多个瞬间她都以为冲自己甜甜地笑,声音软软地叫嫡额娘的是大格格。


    “妾身谢过福晋。”


    海嬷嬷得伺候年氏生产,春玉和红泥至少也得留一个在东院,四福晋考虑到了二格格来到东院也许会不适应,说道:“你身边的那两个丫头总得送来一个。”


    既能陪着二格格,也能当做年氏的眼睛观察二格格在正院过得如何。


    年若瑶笑了笑,“福晋总不能短了福嘉的吃喝,妾身想的是只让福嘉的奶嬷嬷常氏跟过来就行了。”


    听到年氏开玩笑的语气,四福晋也忍不住打趣道:“这个你放心,等你生完六阿哥,保准还给你一个白白胖胖的二格格。”


    既然有求于人,就要拿出相应的态度,年若瑶陪着四福晋说了好一会儿话。


    临走前,突然被四福晋叫住。


    “祝我们都得偿所愿。”四福晋抿了抿唇,眼里微光闪闪。


    年若瑶一直都没忘,当年原身年氏是怎么死的,她一直在等待一个时机,三阿哥这件事风头大,足够吸引大家的注意力。


    果然,后院的事很难瞒得过四福晋。


    年若瑶手轻抚摸着肚子,目光坚定道:“借福晋吉言。”——


    南院,钮祜禄氏丢了一件贵重首饰,在屋子里大发雷霆。


    余气未消的钮祜禄氏把院子里的奴才都叫来,挨个看过一遍后,随手指出三个宫女,“这几个平日干活手脚就不利索,既如此就退给内务府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决定了这几个人接下来的命运,三个宫女跪在地上,也不敢哭求怕触了主子的霉头,只能把头低得再深一点,企图改变自己的命运。


    一时间,南院的奴才人人自危,生怕有什么祸事落到自己头上。


    素荷仔细打量这几个宫女,她们身形或多或少都和已经病逝的索绰罗格格有几分相似。结合那天晚上的情形,钮祜禄格格八成是梦魇了。


    她扫了一眼看似老实缩在一起的奴才,其中有几个聪明的已经嗅出来这事的蹊跷,眼底的惧意更加明显,甚至对上自己的眼神时有几分探究。


    素荷轻勾了下嘴角,平日里没发现,这几个聪明伶俐的缩得那么深。


    钮祜禄氏的心情并没有因打发走几个宫女而得到好转,夜里仍旧是让素荷守在她身边。


    四阿哥发现素荷比他想象中更得额娘信重,从而对她愈发客气。


    钮祜禄氏仍旧没忘儿子的学业,时常提醒督促他用功读书。


    四阿哥点头,“最近三哥和先生闹别扭,好几次都没完成先生留下来的功课。”


    剩下那半句话,四阿哥没说,母子俩心知肚明。


    先生放弃三阿哥后频繁辅导弘历,这背后是先生自己的意思还是四爷的授意,他们虽无法得知,但是这也证明了现阶段弘历是最得四爷看重的儿子。


    提起三阿哥,四阿哥内心不屑一顾。


    三哥占着年长却毫无作为,惹阿玛不痛快,更不得先生喜欢。平白无故地还总是带着五阿哥排挤自己,想到五阿哥,四阿哥眉心忍不住拧在一起。


    明明一开始是自己和他玩得最好,现在他为了讨阿玛欢心,竟然去东院巴结比自己小两岁的二格格。


    可笑的是,弘昼自己的水平不怎么样还天天一副认真的样子教二格格读书写字。


    难道耿格格知道五阿哥读书方面没有自己这样的天赋,所以才另寻他路转而抱着东院的大腿?


    东院的年侧福晋就快生了,四阿哥攥紧了拳头,弘昼已经‘六弟’‘六弟’的叫上了,好像人人都觉得年侧福晋肚子里一定是个阿哥,一个最得阿玛喜爱的阿哥。


    明明是个还没出生的孩子,就对自己造成那么大的影响。


    四阿哥眼睛酸涩,趁着钮祜禄氏没注意飞快地擦掉眼角的泪水,脸上带着几分傲气,“额娘放心,儿子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这句话也是说给自己听的,自己能胜过年长八岁的三阿哥,就一定压得住比他小六岁的六阿哥。


    四阿哥陪着钮祜禄氏用完晚膳,就告辞回前院了,他要赶在五阿哥之前把大字写完,接着再做两首诗等明天请先生点评。


    回去的路上,经过东院时,四阿哥忍不住往里面看了一眼,还没等他看清楚,就差点被一个急匆匆跑出来的奴才撞到。


    “奴才失礼,望四阿哥恕罪。”那个太监立刻躬身行礼。


    四阿哥看着他有些眼熟,好像是东院的大太监。


    “张荣昌?”四阿哥不确定道。


    张荣昌微微一愣,随后笑道:“正是奴才。”


    看着他满头大汗,四阿哥不禁问道:“你着急忙慌要去做什么?”


    张荣昌脸上的笑意更深,眼里的喜色快要溢出来,“侧福晋已经发动了,奴才奉命去请主子爷和福晋。”


    衣袖下的手紧攥成一个拳头,四阿哥扯出一个笑容,“你快去吧。”


    张荣昌一溜烟地跑了,四阿哥失魂落魄地回到前院。他把自己关在小书房里,提笔开始抄写诗经。


    年侧福晋一定会生个小阿哥吗,再生个格格不行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四阿哥终于回过神,他清楚地看到自己落笔的最后一个字。


    亡。


    四阿哥猛地把手里的笔甩出去,电光火石间他不知道自己心里的惶恐不安更多,还是喜悦更多。


    第56章


    六月底的时候,院子里葡萄架上冒出来好几串紫葡萄。在北方,葡萄七八月份才算熟透,年若瑶稀奇地看着这几串早熟的葡萄,准备把它们摘下来。


    春玉和红泥跟在她旁边,一个在年若瑶身后轻轻抵着她的腰,另一个把葡萄装进花梨木蟠螭纹镂空提梁食挑盒里。


    “给福晋和二格格送去。”年若瑶剪了五六串,心里算着够四福晋和二格格吃两天的才停下来。


    二格格从五月份就眼巴巴望着葡萄架,嚷嚷着要吃院子里的葡萄。现在终于长出来了,结果福嘉还不在自己身边。


    年若瑶感叹了一会儿就扶着肚子进屋了,明明和怀福嘉的时候吃的差不多,饭量也刻意控制过,可是肚子却比上一胎大了整整一圈,脸上和腿上长了不少肉,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她就累得喘不过气。


    正是暑热难当的月份,热浪滚滚袭来,桌子上翡翠盆里面的冰块已经化了,红泥夹着一块新的放进来,顺着凉气儿的方向轻摇扇子。


    身上的燥热终于散去,年若瑶舒了口气,这两天她隐隐觉得不对劲,好像等不到七月就要生了。


    海嬷嬷照例摸肚子,喜笑颜开道:“侧福晋这一胎怀相极好,再加上是第二胎,肯定比生二格格那次更省心省力。”


    收到额娘送来的葡萄时,二格格激动地从椅子上滑下来,可能这些是她亲眼见着长出来的,二格格舍不得吃,把葡萄分成两份,一份是嫡额娘的,一份是自己的。


    她的那份就摆在床榻旁边,保证睡醒后一睁眼就能看到,每天饭后才舍得吃几颗。


    “二格格那么宝贝这几串葡萄,还不忘孝敬福晋您。”严嬷嬷笑着把二格格的举动说给四福晋听。


    四福晋心里热乎乎的,语气也更加温柔,“福嘉是个招人疼的孩子,二格格每日吃掉的葡萄让采薇悄悄拿我的去补上。”


    四福晋扑哧一声笑了,“总不能真让侧福晋觉得我缺了福嘉的吃喝。”


    这句是玩笑话,因二格格的到来四福晋重新绽放了笑容,虽然时不时还会想起大格格,但是已经比之前病恹恹地状态好了太多。


    这几天四福晋发现了,二格格喜欢有心意的东西,比如自己亲手做的枣泥糕比厨房里大师傅做的更得二格格喜欢,二格格吃完后洗净手腻歪在自己怀里说“枣泥糕很好吃,谢谢嫡额娘。”


    四福晋搂着她的手臂不自觉环紧,一整天都像喝了蜜一样笑意盈盈。


    年氏一起送来的还有二格格平日念的书,用完午膳后,四福晋让人搬来一张小桌子,让二格格规规矩矩坐在那儿跟着自己念书。


    二格格记性好,跟着四福晋读两遍就能背个大概。四福晋放下书,让采薇带着二格格去院子里玩一会。


    两人刚出正屋,就碰见被晒得脸通红的张荣昌,二格格眼睛一亮,“是额娘……又送来什么东西吗?”


    二格格瞬间把快要说出口的‘接我回去’咽进肚子里。


    张荣昌还记得来之前侧福晋交代自己的事儿,他指了指门外笑着道:“二格格,小五子把大黄抱过来陪您了。”


    张荣昌看了眼采薇,采薇心领神会,侧福晋应该是要生了,还是先稳住二格格要紧。


    “二格格,奴才陪着您去迎一迎大黄吧。”


    二格格没想那么多,跟着采薇走了。


    四福晋得知年氏已经发动的消息,心中诧异。


    宫里太医和年氏身边的海嬷嬷推算的产期都是在七月,这会子才六月底怎么就发动了?


    张荣昌解释道:“回福晋,几个接生嬷嬷都说情况很好,侧福晋请您不用担心。”


    四福晋匆匆忙忙地赶到东院,发现四爷还没到。


    “奴才已经去请了,但是主子爷在前院离不开身,苏公公说等客人走后就会把这事转告给主子爷。”


    最近府上来了许多人,四爷几乎泡在书房里再也没踏足过后院。虽然四爷没有明说,但是四福晋也隐约知道了四爷的宏图大志。


    前路艰难,四爷此时无法顾及年氏,自己会替他撑起来稳住东院的局面。


    年若瑶吃了一碗鱼片粥,躺在床上合上眼睛养精蓄锐。


    “四爷和福晋来了吗?”


    春玉犹豫片刻回道:“福晋已经在外面了,主子爷被前院的事情绊住了脚,估摸着还得再过一会儿才能到。”


    年若瑶觉得没什么大碍,四爷和福晋又不能替自己生孩子,他们俩能来一个镇场子的就成。


    几个接生嬷嬷看到侧福晋并不在意,心里也跟着松了口气,就怕这个要紧关头年侧福晋还计较着主子爷的宠爱,耽误了接下来的事。


    大约过了两刻钟,海嬷嬷往下面看了一眼,眼尾的两条皱纹瞬间凑到一起,笑呵呵道:“侧福晋,可以使劲儿了。”


    海嬷嬷语气缓和,年若瑶听到并不觉得慌张,按照她们之前练习过多次的法子开始匀速呼吸,有规律地使劲儿。


    四福晋在外面严阵以待,虽说心里觉得年氏这一胎应该无碍,但是上一次她生二格格的凶险还历历在目。


    四爷不在,自己更得守好后院。


    四福晋看到有丫鬟出来给自己禀明里面的情况,连忙摆手阻止,“若侧福晋一切顺利,你们就不要来回进出了。”


    反之,若是不顺再出来请自己决断。


    “小阿哥的头已经出来了!”


    接生嬷嬷欢喜的声音传到外面,四福晋沉稳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生孩子这活儿可真累啊,年若瑶觉得自己的力气都快用完了,这小家伙才出来一个头。


    似乎看出来年若瑶的泄气,海嬷嬷抓住她的手,打气儿道:“侧福晋,依奴才看再这样使劲儿半个时辰小阿哥就能完全出来了。”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年若瑶咬着牙,双手抓着悬挂在床头的绸缎借力,跟着海嬷嬷的话调整呼吸,准备一鼓作气把孩子生下来。


    一个时辰后,婴儿响亮的啼哭把年若瑶恍惚的神思拉回现实,从此这个世界上和自己紧密相连的人又多了一个。


    年氏生下的阿哥哭声嘹亮,一听就是个健壮的孩子。四爷随着哭声的尾音大踏步进了西厢,四福晋上前两步迎上去。


    “恭喜主子爷,恭喜福晋,侧福晋生了个六斤八两的小阿哥。”接生嬷嬷把孩子抱出来,给四爷和福晋看。


    比起二格格出生时的五斤多,六阿哥算是胖的了。


    四福晋看到四爷原本疲惫的神色突然消失地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怎么也合不拢的嘴角。


    “咱们二格格终于有弟弟了,这孩子知道了不知得高兴成什么样。”襁褓中的孩子皮肤微红,和二格格小时候有几分像,四福晋怜爱地把六阿哥抱在怀里。


    这句话提醒了四爷,他这段时间来后院的次数屈指可数,一个月才见了二格格两三回。二格格最喜欢黏着自己,等这段时间忙完一定要好好陪陪二格格和年氏。


    “赏,东院上下都赏。”


    时隔五年雍亲王府又迎来一个小主子,整个东院都得了四爷和四福晋的双倍赏赐。


    年若瑶正在里面悠闲地喝着参汤,听到四爷和福晋的对话并没有开口。


    见四爷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四福晋很快就告退了。


    这次年若瑶生的顺利,还兴致勃勃地看着接生嬷嬷给六阿哥清洗身体。隔着一道门,四爷和年若瑶有一搭没一搭说这话。


    无非是问她想吃什么想喝什么,身体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


    卸货后的年若瑶神清气爽,方才的疲乏被一碗参汤化解地干干净净。


    海嬷嬷看出来四爷想进来看望侧福晋,忙带着下人把屋子收拾干净,用果香把屋子里的血腥味掩盖掉。


    众人折腾了一个时辰才敢让四爷进来。


    年若瑶见到四爷的时候有些恍惚,自己真的和眼前这个男人生儿育女,在这个地方落叶生根了。


    这些天自己并没有挤出足够的时间陪伴临产的年氏,她却没有抱怨,四爷心里的怜惜和愧疚之意更浓。


    不如给六阿哥取个名字吧。


    其他几位阿哥满一岁才给取了小名,六阿哥出生当天就得了名字,自己对他的疼爱和看重在几个阿哥里也算独一份的了。


    四爷温声询问年若瑶的意见。


    “二格格既然叫福嘉,六阿哥也跟着他姐姐的名字来好了。”反正现在取的都是小名,没个三年五载六阿哥是不会拥有弘字辈的大名的。


    四爷心中也是这样想的,当即就道:“福宜如何?”


    小名没必要取得太强势,怕孩子年纪小压不住。‘宜’字五行属木,有适宜,合适,温和之意。


    年若瑶笑着点头,“爷读的书比我多,取的名字自然好。”


    六阿哥出生当天四爷就赐了名字,这等明晃晃的偏爱自己,她又不是不识好歹,再说出口的话句句都落到四爷心坎里。


    东院年侧福晋平安诞下六阿哥的消息当天晚上就传遍了后院。


    六阿哥取名的事情却被四爷刻意压下来,窈窈儿女双全又受宠,让别人知道六阿哥一出生就赐了名字,就是把她架在火上烤。


    他求得不是烟火般炫目短暂的感情,而是此生能和窈窈细水长流。


    第57章


    六阿哥出生的第三天,年若瑶就让人把二格格接回来了。


    她捏了捏女儿的脸,柔声道:“福嘉,想额娘吗?”


    二格格狠狠地点头,嫡额娘对自己很好,可是每天晚上睡觉时她还是想额娘。


    “额娘每天都在想你,比你想额娘的程度还要多一点点。”年若瑶伸出两根手指头给她比划,成功逗笑了二格格。


    “额娘,福嘉在正院好好吃饭,也好好睡觉,没有给嫡额娘添麻烦,嫡额娘可喜欢福嘉了。”


    二格格说完,回头看向奶嬷嬷常氏,常氏笑容和蔼,没有参与母子俩的对话,使劲儿点头表示二格格说的都是真的。


    “是吗?”年若瑶露出惊喜的表情,“额娘真为你感到骄傲。”


    年若瑶把二格格搂在怀里,轻轻拍她的后背安抚道:“福嘉是个勇敢的孩子,以后也是弟弟的好榜样。”


    年若瑶并没有直接给二格格提起六阿哥,而是在母女俩单独相处一会儿后,化解完二格格心里的不安和委屈,才让姐弟俩见面。


    来之前,嫡额娘就和自己说过额娘给自己生了个弟弟,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看到六阿哥的那瞬间,二格格心里软软的,感觉这是自己离开几天额娘送给自己的惊喜,以后她再也不是最小的孩子,她有弟弟啦。


    六阿哥在悠车里睡觉一直未醒。等到晚膳时分,二格格才听到六阿哥的哭声。


    她蹭地一下站起来,跑到奶嬷嬷身边看六阿哥。


    “额娘,弟弟睁开眼睛了。”二格格惊呼。


    六阿哥生得白净,二格格瞪大了眼睛打量着,六弟长大了会和自己长得一样吗?


    “福宜睁眼了?”四爷的声音突然响起。


    四爷在门口就听到二格格的声音,二格格见到四爷一阵风似得扑进他怀里,抬头看四爷的眼睛都亮晶晶的,“阿玛。”


    年若瑶坐月子期间,屋子里是一点冰都没放,说一会话都能冒一头汗。这对父女都怕热,一家四口在一起的温馨时光还没到半炷香,四爷和二格格就被年若瑶赶出去了。


    “去正屋,让你阿玛看看最近字练得如何。”


    这段时间对额娘的思念和分离的焦虑已经疏解,二格格兴冲冲拉着四爷去书房给他展示自己在正院的学习成果,嫡额娘虽然疼她,但是课业是一点都没落下。


    她已经做好被阿玛夸奖的准备了!


    年若瑶看着才离开半个时辰的一大一小又回来了,失笑道:“怎么?”


    二格格欢呼道:“额娘,阿玛同意让我去前院和几个哥哥一起读书了!”


    她终于能和五哥一起念书了,就是待在一起玩也比现在更方便。二格格激动不已,连刚睡醒要吃奶的弟弟也忘了看,拉着春玉的手就往自己屋子跑。


    春玉姑姑手巧,她要在去前院读书那天,背上额娘曾经给她说过可以背在肩膀上的小书包。


    七月初六,四阿哥看见五阿哥牵着二格格的手一起走进来。


    四阿哥下意识就皱着眉,提醒道:“五弟,这里是先生授课的地方,二妹妹年纪小不懂事,你也跟着胡闹吗?”


    五阿哥脸上笑意不减,没等他解释二格格就先开了口。


    “四哥,是阿玛准我来前院读书的,你别怪五哥。”二格格婴儿肥的脸上挂着两个梨涡,声音稚嫩却坚定。


    四阿哥一愣,随后道:“既如此,你便跟着好好读书吧,有不会的地方可以问我或者你五哥。”


    三阿哥过了今年就不用跟着先生读书了,至于四爷对他将来的打算目前还没人清楚。


    自从知道自己明年就不用和两个弟弟待在一起读书后,三阿哥是通体舒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偶尔出现在书房露一面。


    碰巧,三阿哥今儿心情好,在几人话音刚落后到了。


    “哎呦,二妹也来了。”


    五阿哥连忙带着二格格喊了声‘三哥’。


    三阿哥在五阿哥心里是个混不吝的,经常惹阿玛生气还不自知。


    五阿哥生怕三阿哥脑子一抽再干出欺负二格格的事来,紧紧攥着二格格的手,身子微微倾斜把她挡住,像个护犊子的老母鸡。


    三阿哥没管这俩小屁孩,在他眼里五阿哥、二格格以及刚出生的六阿哥捆在一起都入不了他的眼,能让他感受到压力的只有四阿哥弘历。


    四阿哥起身叫了声‘三哥’后,继续坐下来温书。仿佛周围的热闹与他无关,阿玛需要的是一个文武双全,能帮衬到他的儿子,自己只要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就能远远地甩开五阿哥和六阿哥。


    想到六阿哥,四阿哥的眼眸一沉,拿书的指尖用力到泛白。


    阿玛持论公允,世子之位凭的是真才实干,若六阿哥是个外强中干的草包,就算再得阿玛喜爱也一定无缘这个位子。


    二格格和五阿哥说笑的声音突然传进四阿哥的耳朵,他猛然惊醒。


    方才从二格格的一两句话里能感觉到她是个伶俐有主见绝不会任人摆布的性子,一个女儿都能被年侧福晋养成这样偏强势的性格,六阿哥以后肯定不会是个草包。


    四阿哥刚平复下来的心情又乱了,还是先生最先发现了他今天不对劲。


    “四阿哥,这张纸上你已经写错七个字了。”


    这在往常,写错字大多发生在三阿哥身上,偶尔五阿哥走神的时候也会这样,四阿哥可是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


    先生探究的眼神让四阿哥心里一颤,他不会把这件事告诉阿玛吧,自己的课业向来没出过差错,阿玛知道了会不会对自己失望?


    接下来的时间,四阿哥打起十二分精神,聚精会神地听先生讲解书上的每一句话,似乎要把这些字印在自己脑子里。


    南院,钮祜禄氏的慌张肉眼可见,一个月前她就在祈祷上天保佑,让年侧福晋再生个小格格。


    记得年氏当初生二格格,自己也是这样祈求上天,结果那次年氏难产差点把命搭里面。这次她比以往虔诚百倍,迎来的却是当头棒喝。


    年氏生下六阿哥后,二格格也去前院读书了。


    钮祜禄氏倒是不担心二格格书读得如何,她担忧的是二格格现在就有和阿哥一样去前院读书的待遇,等年氏的六阿哥长大后,四爷的心不得偏到天上去。


    钮祜禄氏着急,西院的李氏也着急。


    四爷只说了明年三阿哥不必再去书房上学,却没有一句明确的话表示会给三阿哥安排什么差事。


    按照她的想法,四爷应该趁着万岁爷身子骨还硬朗,赶紧把三阿哥安排到要紧处,否则等将来新帝继位,哪还能轻易把三阿哥塞进油水大的地方。


    这些话不能说给四爷听,更不能说给伺候她的奴才听。


    李氏憋了几天等见到三阿哥的时候才把一肚子话说出来,谁知三阿哥浑不在意。


    “额娘,你真是多虑了,你看看三伯和五叔府上的阿哥也没正经差事呢,儿子估摸着阿玛和三伯他们准备奏请万岁爷封世子后再给我们这些小的谋差事。”


    三阿哥胸有成竹,“这样也好,以世子的身份入朝比王府阿哥的身份更合儿子心意。”


    李氏隐隐有些担忧,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却也没败儿子的兴头,嘱咐他在领差事前的这段日子更加要小心谨慎,万不能再惹怒四爷,断了以后的大好前程——


    康熙五十六年,一个名叫孟光祖的人自称是三爷诚亲王胤祉的亲信,在外省贪财受贿,打着诚亲王的旗号收各省官员的孝敬。


    到了四川后,孟光祖没有找四川巡抚年羹尧,而是和其他官员胡吃海喝,每天过得醉生梦死,各路官员孝敬的银子收到手软。


    年羹尧先让亲信稳住孟光祖,带着他在四川吃喝玩乐一段时间,期间绝味佳肴,美人美酒都没断过,真真让他掉进了温柔富贵乡里。


    用尽各种办法从孟光祖嘴里套出来两句话后,年羹尧立刻让人往京城雍亲王府送信,把要写给四爷的那一封塞进给自家妹妹的家书里。


    七月底,年若瑶刚出月子办完了六阿哥的满月酒,就收到了远在四川的二哥年羹尧寄来的信。


    年若瑶把自己的那封信拿出来,再让春玉把苏培盛请过来,让他亲自把信带给四爷。


    两天前,四爷收到了戴铎的信,信中说湖广地区的官员前前后后单银票就给孟光祖送了十万两,孟光祖敢吞下那么多银子,竟没有半路上被人宰了,戴铎猜测此人背后撑腰的人来头不小。


    这几年三爷低调沉稳,几乎让人抓不到错处。老八和老九、十四小动作不断,企图拉入更多的人来壮大势力。


    四爷捏着这两封信,积压在胸口的郁气全然化解,有种拨云见日的轻松感。随后,便洋洋洒洒写完了一封回信。


    年羹尧收到四爷的回信后让觉罗氏把府里的银子抽出来五万两。


    “那么多!老爷可是遇到事了?”觉罗氏冷不丁地被吓一跳。


    年羹尧知道妻子聪慧,朝堂上的事情看得比有些男人还准,就把孟光祖这事说给她听。


    觉罗氏惊喜道:“是个好机会,老爷,我嫁妆里还有两万两可以周转应急,您再拉上布政使和按察使,也凑齐十万,让他高高兴兴从咱们这儿走。”


    先不说这孟光祖是否是诚亲王的亲信,就凭他打着这个旗号在全国各地饶了半圈,就能知道背后肯定有大人物撑腰。


    这些银子送出去,肯定能砸到京城里某位阿哥爷。至于是三爷党还是八爷党,伤到哪一方他们都喜闻乐见。


    等到京城,这个孟光祖的断头饭也热好了,觉罗氏怎么算都觉得这笔买卖稳赚不赔。


    “岂止十万,主子爷那边的意思是至少得让孟光祖从四川带走二十万。”年羹尧道。


    等孟光祖收到百万巨银,这事才方便往大了闹,等折腾完孟光祖,他背后的主子也得掉一层皮。


    这孟光祖迟迟不肯登门也不是个法子,夫妻俩在一起商量了半天,觉罗氏让人从外面搜罗了几个貌美的婢子给孟光祖送去。


    原本,孟光祖没准备和年羹尧打交道,这位是雍亲王侧福晋的亲哥哥,孟光祖吃不准他的意思不敢轻易上门。


    可年羹尧的夫人三番五次地往自己住处塞东西,没有男人的指使,后院的女人哪敢这样行事。孟光祖渐渐地也放宽了心,说不定这位四川巡抚也想广结善缘呢。


    毕竟,现在朝堂上表面上呼声最高的是八爷党,背地里的三爷党也不容小觑,四爷夹在兄弟中间属实不算显眼。


    一来二去的,就有了来往。


    没曾想,四川这边的官员更上道,孟光祖离开四川的时候足足带走了二十多万。悄悄吃过几顿巡抚府上的饭后,孟光祖的胃也撑大了。


    再到下一个地方,他不等人孝敬便主动伸出两根手指,各家的孝敬可不能低于这个数。


    孟光祖仗着诚亲王的名头一路走来可谓是畅通无阻,回到京城终于踢到了硬板子。


    清初将领赵良栋次子,直隶巡抚赵弘燮举报孟光祖招摇撞骗索要钱财,把这事捅到了明面上。


    事发后,孟光祖被处死,在各省所收的银两尽数收归国库。


    万岁爷震怒,这等小人打着皇亲国戚的名号就能连骗数省,各省官员甚至封疆大吏都识人不清被蒙蔽坑财。随即下令给孟光祖送礼的总督和巡抚全部革职留任,有前科的当即被撸下来杀鸡儆猴。


    这件事又让朝堂抖三抖,三爷行事愈发低调。


    老八如此受百官推崇,除了本身八面玲珑的性格,还有源源不断的真金白银来拉拢朝中大臣,那么多银子砸下去,什么感情都能培出来。


    自己手底下都是一群没权没钱的文人,读书耍嘴皮子是厉害,真遇上事儿了,一句话都帮不上他。


    拉拢打点人都需要银子,自己不像老八身后还有老九、老十和十四这几个弟兄,以及那么多大家族支持,诚亲王府的产业不够他大手大脚地往外送,只能想到这个法子,虽有风险,但收益却相当可观。


    自古地方官员孝敬皇子是常有的事,废太子当年出行走一路收一路,万岁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孟光祖私下收了那么多,但凡少拿一点都不至于闹出那么大动静。


    既然万岁爷把这件事定性为孟光祖招摇撞骗,自己就不能再冒头了,省得惹一身腥。


    他有意避开老八党羽的锋芒,对方却不给他这个机会,步步紧逼。很快,三爷迎来了喘息之机。


    十一月,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身体不适,太医哆嗦着给万岁爷禀报皇太后她老人家时日不多了。


    万岁爷罢朝三日,在宁寿宫衣不解带地照顾皇太后。


    皇太后的身体眼见着一天比一天差,万岁爷焦虑万分紧接着病倒在太后的榻前。


    第58章


    醒来后的万岁爷依旧坚持去宁寿宫侍奉皇太后,太医们站在一旁是想劝却不敢劝。


    万岁爷已经六十多岁的高龄,近两年容易头晕目眩还双脚浮肿,今年情况更加严重了,这要是去了宁寿宫估计没一会儿又得被抬出来,到时候折腾地还是他们这群太医。


    折腾也就罢了,真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大清的皇帝和皇太后前后脚没了,这群皇子和文武百官非得弄死他们不可。


    不管众人如何劝,万岁爷仍没有改变心意。他双脚浮肿走不了路,就让人用布把脚缠起来,乘坐软轿来到宁寿宫,跪在皇太后的榻前侍奉她吃药。


    皇太后已经说不出话,万岁爷喂一勺她就喝一勺,彼此都明白这具身体已经毫无转圜。


    十二月初六晚,皇太后的精神突然好转,叫来万岁爷和一众儿孙,众人都明白这是弥留之际的回光返照。


    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子互相搀扶走到今日,皇太后早已将万岁爷视如亲子。


    别人眼里至高无上的天子,在皇太后眼里永远是个孩子。


    博尔济吉特氏目光柔和,这是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皇帝,她明白玄烨自幼走的这条路有多么艰难曲折,心疼他在各方逼迫中成长。


    前朝不顺,后宫也有无数伤心事。


    元后赫舍里氏、继后钮祜禄氏以及后来的佟佳氏,三位皇后相继离世,直至晚年还因两次废立太子和自己最疼爱的儿子离心,玄烨内心的煎熬痛苦却得不到疏解。


    自己心疼他,也为他感到骄傲。这放在平常人身上可能一件都接受不了的苦难,玄烨全都撑下来了。


    如今玄烨儿孙满堂,大清在他的治理下国富民强,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一定会欣慰的吧。


    皇太后的眼神逐渐涣散,自己终于能安心闭上眼去见太皇太后了。


    “皇玛嬷!”


    五爷跪在兄弟们中间,见皇太后的手开始无力地下垂,悲从中来忍不住用蒙语大喊祖母。


    皇太后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是小五!


    万岁爷见皇太后涣散的眼神又开始聚光,连忙让老五过来。


    恒亲王胤祺是皇太后抚养长大的,与她待在一起的时间比自己亲额娘宜妃都多,自然感情极深。


    胤祺不顾周围多方打量探究的目光,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鼻涕一把泪一把地飞奔至皇太后的榻前。


    皇太后终于舍得把目光从康熙身上移开,看着老五艰难地开口,“皇玛嬷在,你别害怕。”


    短短两句话,皇太后吞咽了数次口水才费劲地说出口。


    恒亲王胤祺眼泪流的更多了,幼时他养在皇太后宫里,满语和汉语说的远没有蒙语利索,兄弟们聚在一起总是被人嘲笑发音奇怪,渐渐地他在人前就不敢大声说话了,生怕再出丑。


    那段时间他敏感又自卑,是皇玛嬷坚定地握住他的手,说“皇玛嬷在,你别害怕。”


    怕自己孤独没人陪,她老人家甚至磕磕巴巴地陪着自己一起学满语和汉语。


    胤祺双手握住皇太后的灰败干瘪的手,跪在地上把头埋得越来越低,喉咙里发出低沉地呜咽声,心里悲痛欲绝。


    皇太后在临终前见到自己最疼爱的两个后辈,含笑闭上了眼睛,这一次她真的要离开玄烨和胤祺了,回蒙古科尔沁草原上去,回她阔别了几十年的家乡……


    人生中最后一个爱护体恤自己的长辈也没了,万岁爷不禁失声痛哭,对着皇太后用满语和蒙语各说了一遍母亲。


    康熙二十六年,送走了抚育自己长大,助自己继承大统的皇玛嬷,现在陪伴自己多年的皇太后也走了,与元后赫舍里氏所生的嫡子被幽禁于咸安宫,自己真真正正成了孤家寡人。


    康熙五十六年,十二月初六,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薨逝。


    紫禁城一片缟素,举哀致祭,悲恸的情绪笼罩着整个京城。


    四爷和四福晋、以及李氏、年若瑶需要带着几个年长的孩子去皇太后灵堂前磕头哭丧。


    万岁爷的意思是停灵二十天,寒冷的冬日宗室大臣以及内命妇、外命妇要在灵堂前哭嚎半个多月,铁打的身子也难撑住。


    幸好,万岁爷还没伤心昏了头,准大家跪一个时辰可以起身去偏殿里喝点姜茶暖暖身子,年纪小的孩子们跪半日就能领回去。


    年若瑶搓了搓二格格的脸,五阿哥担心年幼的妹妹,跪在她前面故意往外支起胳膊给二格格挡风,托五阿哥的福,二格格跪了两个时辰也没觉得多冷。


    大人和孩子们分开各跪各的,年若瑶估摸着时间快到了找准时机给斜后方的五阿哥使眼色,三个人差不多时间起身去偏殿喝姜汤。


    偏殿里像他们这样担心孩子跪了半天撑不住,趁机偷偷碰个头的人家多的是,年若瑶混在其中并不起眼,她摸了摸五阿哥和二格格的手还算热乎,这才放下心来。


    “弘昼,你带着福嘉出了宫门赶紧上车,春玉和闫樉在车上备好了膳和热汤,你们俩先凑合在路上吃一点,回去泡完热水澡再上床躺着。”


    两个孩子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点点头。


    这是他们第一次直面生离死别的痛楚,虽然孩子们的哀嚎远没有万岁爷和恒亲王真切,但是大人们的悲伤足够感染他们,五阿哥脸上的泪痕还没干,二格格鬓角发丝都是湿的。


    孩子们是可以走了,大人还得继续跪。


    方才年若瑶起身时飞速扫了一圈,周围人一个比一个哭得厉害,估计灵堂不远处的太监就是用来监视他们的。


    嘱咐完后,亲眼看着两个孩子跟着宫人离开,年若瑶麻溜儿地回到原位跪下,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冷风往脸上呼呼地吹,根本不需要装,现在还跪着的人脸一个比一个白,看着都快随皇太后她老人家去了似的。


    等到天黑从宫里离开回到东院,春玉和红泥已经打好了热水,泡在桶里半个时辰足足加了三次热水,年若瑶才觉得自己缓过劲儿来。


    幸好提前让春玉给几人的衣裳里缝制了护膝,太厚的料子会凸显出来让人一眼就看出不对劲,最终改了几版做成普通厚度,大冬天跪在地上好歹能缓一缓酸疼劲。


    听说二格格回来用过膳,泡完澡就累得睡着了,年若瑶心疼的不行,非得亲眼见到才能安心。


    她穿好衣裳,又去东厢房坐了一会儿,看着二格格睡得香甜,交代了奶嬷嬷几句才回正屋。


    回来后,又看了眼在悠车里睡熟的六阿哥。这孩子生下来后很少哭闹,安安静静乖得很。


    上天垂怜,让这两个孩子来到自己身边,她会用尽所能护住福嘉和福宜健康长大。


    年若瑶强撑着,用玉米和小麦粉调制成糊,均匀地抹在石板上,用火一烤就能结成一张纸薄而透明的糯米纸。


    她又让红泥拿来剪刀,认真剪完一张小像后交给红泥,“过两天再用。”


    最近天色阴沉灰暗,地面潮湿柔软,是下雪前的征兆。糯米纸遇水即化,等暴雪天来了再送给钮祜禄氏提提神。


    年若瑶累了一天,刚躺下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半梦半醒间觉得身边床榻一沉,好像是四爷回来了。


    四爷处理完前院的事情才往后边来,今天才是哭丧的第一天,宗室里就已经有几个身子弱的孩子病倒了。


    二格格出生时只有五斤多,虽说现在越养越皮实,但是他心里还是忍不住担忧。孩子没养大之前变数太多,一场不起眼的风寒很有可能会带走看似健壮的小生命。


    四爷轻手轻脚地去东厢房看二格格,检查门窗都关地严严实实,屋子里也暖烘烘地,悬起的心终于落回原处——


    西院,李氏从宫里回来后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立刻铺纸提笔写了封信让人给李家送过去。


    三阿哥的差事没有找了,婚事也没有着落,也是她们母子俩倒霉,皇太后没了四爷得守孝一年,按照四爷谨慎的性格,三阿哥的婚事还得往后拖,甚至要向三年孝期看齐。


    三年过去,三阿哥就十七了,虽说这个年龄娶妻的大有人在,但是李氏等不及了。


    今天她在宫里见到不少外命妇,这些都是有爵位品阶的人家,从跪在皇太后灵前的次序就能看出身份高低。


    她给李家写了一份名单,让他们按照这个去打听这些人家是否有适龄的女儿。


    接下来的日子自己在宁寿宫总能和那些夫人混个脸熟,想攀雍亲王府这棵大树的人家肯定不会错过三阿哥,等到彼此都聊满意了,私底下说好让对方府上先派人给四爷隐晦提一提这件事。


    这门亲事成了最好,不成也能让四爷知道三阿哥在外人眼里也是个香饽饽,再给三阿哥选福晋的时候怎么也得比之前主动来结亲的人家门槛高一些,不然让被拒绝的人家怎么想。


    李氏坚信那句话,成家立业。三阿哥成婚后,四爷一定会给他安排差事,不然天天窝在府上岂不是让三阿哥的妻族看笑话。


    三阿哥的福晋要早点定下来,这是他们母子俩破局的关键。


    第59章


    从前,四福晋顾忌李氏等人生育了阿哥,将来说不好谁的儿子就争气了,平日对她们并不严苛,一些无足轻重的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些年李氏包括其他人往外传消息的途径四福晋了如指掌,自从三阿哥搬到前院频频出事后,她着重让人盯着西院的动静,那边有什么消息都会第一时间来通知自己。


    现在,一封夹在暗盒里的信被采薇带回正院。


    “奴才赶在苏公公后面到的,苏公公见到奴才就把信递过来了。”采薇道。


    要让四爷知道正院对后院的监察是无漏洞的,但是又没有前院消息灵敏,于是采薇适时地落后苏培盛一步赶到地方。


    “交给苏培盛处置吧。”李氏和三阿哥母子的前程已然没了,对自己的威胁几近于无。西院的那封信,四福晋看都没看一眼就让采薇送走。


    大格格的死让她宣泄出积郁在心中多年的痛苦,以后她不会再露出软弱的那一面。四爷给足了自己面子,自己也不会让他失望。


    给四爷的人让步,这方面她向来做的很好。


    四福晋好像永远不会累一样,白天在皇太后的灵堂跪一整天,晚上回到正院还要处理府上的事务。


    小事可以交由严嬷嬷和采薇等按照旧例处理,大的事情需要她亲自裁决。


    等她处理完所有事情后,已经是后半夜了。


    严嬷嬷从厨房端来一碗参汤,伺候完四福晋喝下后,蹲下身子给她揉膝盖,等忙活完这一切已是丑时。


    年氏提醒过自己戴上护膝,她没同意。


    自己在外不能出任何差错,和那么多妯娌跪在一起,一旦被人发现戴护膝肯定要用这事给四爷使绊子。


    今儿八福晋郭络罗氏和九福晋的眼睛就差长在三福晋身上了,如此明目张胆丝毫不避讳地监视三福晋,希望能揪出她的错处,四福晋在旁边看着都打怵。


    因为恒亲王的缘故,今天三福晋是妯娌里跪得时间最长的那个,哭得比五福晋还要悲伤。中途只起来一次去偏殿方便,姜汤也没来得及喝一口回来继续跪着。


    三爷那边和自家福晋的态度如出一辙,五爷都被三爷的哭声唬得一愣一愣的。不出意外的话,夫妇俩这诚恳的态度要继续保持到这个月底。


    白天在宫里哭,晚上回来浑身酸疼到龇牙咧嘴。


    三福晋董鄂氏在三爷腰上肉最多的地方掐了一把,要不是因为他没管住底下的人,自己和几个孩子哪能遭那么大罪,还被八福晋和九福晋直勾勾地盯一天。


    三爷自知理亏,陪着笑脸哄了三福晋几句,自从孟光祖出事后,他最近也没有心思往后院妾室那儿跑,每天都宿在正院陪着董鄂氏。


    与妾室红袖添香,花前月下的神仙日子他也不惦记了,最近不止他一个人看出来,万岁爷的身子骨比前几年差远了。


    皇太后一走,对万岁爷的打击可想而知,现在只是强撑着没有病倒罢了。


    “再等等吧。”三爷道。


    三福晋自然知道他说的等是什么意思,方才她只是发个牢骚,自古夫妇一体,只要三爷做了决定,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她也会跟着他走下去——


    年若瑶照例随着众人一起哭丧,短短几天感觉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完了。


    她和二格格都瘦了一圈,四爷和四福晋更甚。她们只需要跪在后面哭,四爷和四福晋除了哭还要兼顾周围的人,时刻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生怕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牵连到雍亲王府。


    二格格在宫里跪了十来天后,四爷找了借口让二格格回府上‘养病’。四福晋担忧这样做太惹眼,若是有人添油加醋在万岁爷跟前说一说,将来万岁爷的抚蒙名单里一定有二格格。


    年若瑶却没有任何顾虑,二格格今年才五岁,没几年她亲阿玛就要登基了,依照四爷现在护犊子的架势,到时候谁敢提把二格格送去蒙古的事?


    海嬷嬷和春玉、红泥,几个人每天变着花样给二格格补身体,四爷时不时过来陪二格格用膳,几天后二格格是肉眼可见的胖了,年若瑶却一斤没长。


    这段时间跪得她浑身难受,回到东院一点食欲都没有。从宫里回来的晚,进宫还要起的早,每天来来回回这样折腾,魂儿都丢了一半。


    除了身体上的累,还有心灵折磨。


    皇太后对她们而言就是个传说中的人物,她们摸不到碰不着,一点感情都没有,哭到最后完全就是干嚎。


    真的哭麻了,年若瑶把上辈子最伤心的事情都想了一遍,先从大学回忆到中学,接着是小学,好歹撑过了几天。


    终于把今日的眼泪哭够量后,年若瑶起身去了偏殿,跪在地上的时间太久腿都抽筋了,到了偏殿后她赶紧找了个偏僻地方,倚在墙上嘴里斯哈斯哈倒吸凉气。


    不一会儿就看到双目红肿的五阿哥,擦眼泪的袖口就没干过,衣角还挂着一滩不明黏糊糊的东西,估计是跪在外面时留下来的鼻涕。


    年若瑶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弘昼这孩子哭得倒实在。


    五阿哥的憨憨性格在这一刻发挥到了巅峰,他想到阿玛失去了皇玛嬷,皇玛法失去了皇额娘,不管代入阿玛还是皇玛法,都够他哭半天。


    他注意到年额娘起身来了偏殿,他也抽噎着跟过来。进来后发现年额娘悲痛欲绝地蜷缩在角落里,表情十分痛苦却隐忍着没有掉一滴眼泪。


    五阿哥有一瞬间地羞愧,自己在外面哭得那么悲伤,来到偏殿脑子里想的却是姜汤和能捂在怀里暖和一阵的手炉。


    而年额娘,即便到了偏殿心中也不忘已经薨逝的皇太后,这孝心感天动地,让五阿哥心里倍受煎熬。


    年若瑶刚想冲五阿哥招手把他喊过来,让他帮自己捏一下抽筋的腿,就见这孩子一阵风似的转身跑出去跪着了。


    等到日暮西沉,耿氏才见到肿成核桃眼的五阿哥。


    五阿哥天天一大早就要往宫里赶,每到傍晚都是肿着眼睛回来的,耿氏虽然心疼却也没说什么。她给五阿哥选了这样一条路,就注定了他的眼泪会比别人流的多,也更炽热真诚。


    五阿哥过来给耿氏请个安,又回前院去了。


    自己只是格格,位份太低,连给皇太后哭丧的资格都没有,自然没法照料五阿哥一二。幸好,年侧福晋也在宫里,得了空就能看看弘昼,让她放心不少。


    “格格,刘格格又出门去找乌雅格格了。”等五阿哥走后,丫鬟才进来禀报。


    耿氏一直记得自己院子里还有个一心争宠的刘格格,虽然当年没蹦跶起来,但是现在有了乌雅格格这个不知立场的人帮着,她不敢掉以轻心。


    “记住她每次去找乌雅格格的时间,出了咱们北院的门就不必再跟了。”耿氏吩咐道。


    乌雅氏是康熙五十二年进府的,这些年除了进府那天闹出了点动静,剩下时间都安静地可怕。


    要是像十四爷府上是个庶女倒掀不起什么风浪,可自家这位乌雅氏是嫡女,估计她们家里早在德妃生下几位皇子的时候就已经谋划好了要培养家中女儿送给皇子这件事。


    自己可以断定这个乌雅氏进府不是来吃白饭的,她到底图的是什么?


    没有动静,说明图的不是现在,既然所图不是现在,那必是将来。


    耿氏的心越来越沉。


    从去年开始就有人开始巴结自己阿玛,他们耿家这样的门第哪里值得别人费尽心思结交。经过阿玛提点,耿氏才反应过来那些人这样做是因为自己的儿子,弘昼。


    朝堂上虽然支持三爷和八爷的人最多,但其中不乏也有看好四爷的人。如果四爷能继承大统,府里几位阿哥一跃变成皇子,耿家作为皇子外家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在雍亲王府她们争得是侧福晋和世子之位,若是到了宫里,能争得就更多了。


    一股凉意从耿氏脚底蔓延至胸口,乌雅氏一个女眷,竟然敢图那么远甚至虚无缥缈的将来吗?——


    这个年,因皇太后薨逝,众人都过得没滋没味。万岁爷亦病了许久,过完年才养好身体。


    康熙五十七年二月,翰林院检讨朱天保上疏请复立皇二子胤礽为太子,万岁爷大怒,自己因皇太后劳心伤神,病倒后这些人便忍不住了,是觉得自己没几年活头了才这样着急把胤礽迎回来吗?


    既然能跳出来一个朱天保,说明背后已经有数个‘朱天保’跃跃欲试。


    罪无可恕,其心可诛!


    万岁爷在汤泉行宫训斥朱天保不忠不孝,下令斩首以儆效尤。朝堂上党争的苗头自动熄灭,生怕这个时候被万岁爷逮住撒火。


    恰逢雍亲王侧福晋的兄长年羹尧得到万岁爷夸赞,按照万岁爷的习惯,想重用谁先提前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夸几句,过段时间再把人给拔上来。


    一时间,雍亲王府门前开始热闹起来。


    四爷却把这些热闹拒之门外,年羹尧得到万岁爷重用,自己这边的砝码会越来越重,没必要像老八他们那样急于拉拢人,太显眼反招万岁爷猜忌。


    尤其是皇太后薨逝后,万岁爷的脾气更加古怪,让人捉摸不透。上一秒还笑呵呵地说着话,下一秒就沉下脸来发脾气,把他们这群儿子折腾地大气都不敢喘。


    康熙五十七年,准噶尔大汗策妄阿拉布坦从伊犁河谷出发进军西藏,攻占拉萨,杀掉了另一支和硕特汗部首领拉藏汗。


    此时准噶尔已经占据了新疆、西藏,对周围的青海和蒙古造成了严重威胁。


    三月,万岁爷决定对准噶尔出兵,命总督额伦特,侍卫色楞,内大臣策旺诺尔布等统领出征。


    可惜清朝统帅轻视了准噶尔军队的战斗力,第一次交锋死伤惨重,四川提督康泰未能与额伦特等人会师,在途中被喇嘛诱杀。


    这次,清军入藏的两队人马全军覆没,消息传回京城,朝野震惊。


    许多议政大臣开始反对对西藏用兵,朝堂上两拨人吵得不可开交。


    “臣以为此事不妥。”十四爷率先出列,“若让大策凌敦多布占据西藏,准噶尔的势力会更加强盛,一旦有了能和大清对抗的实力,今后青海,云南地区将不得安宁。”


    四爷站出来,“臣附议。”


    十四爷的情绪起伏不定,自己说这番话是想领兵出征的意思,四哥是为了什么,难道是想支持自己的亲弟弟?


    很快他就想通了,老四背后还有一个年羹尧,十四爷心里刚冒出来的热乎劲儿瞬间被一盆冷水浇灭。


    呵,一个娘肚子里生出来亲兄弟又怎样,还不是各自为营。


    第60章


    自青海全军覆没后,康熙决定用皇子出征。


    老三、老四和老五已经是亲王爵,若得胜归来,赏无可赏。


    老七腿脚不行,老八、老九也不行,老十整天跟在几个兄弟屁股后面,让他去整个人都得被老八架空。


    十二和十三这哥俩凑在一块儿就是一对鹌鹑,再往下捋就是十四。


    十四胤禵聪明过人,才能出众,最重要的是他和老八、老九几个关系好。再往后的儿子年纪还小,镇不住西北的局势。


    “梁九功,摆驾永和宫。”


    既然决定了是十四,康熙也准备去永和宫看一看德妃。


    永和宫。


    康熙为了防止后宫干政,很少和嫔妃讲起前朝的事情,让十四出征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说给德妃听也无妨。


    得知万岁爷要封十四为大将军王,德妃心里一惊,给万岁爷奉茶的手却稳稳当当。


    德妃面上挂着柔和的笑容,说道:“臣妾还记得胤禵五岁的时候拿着小木剑说长大了替万岁爷上阵杀敌,如今他真的要去镇守边疆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领兵打仗是件辛苦事,十四稍有不慎命都可能交代在那儿,这些德妃只字不提,康熙对德妃的知情识趣十分满意。


    顺着德妃的话,康熙想到了胤禵小时候,不禁笑道:“十四从小就嚷嚷着上战场,这次真的要作为大将军出征了。”


    十四早在赏赐就和自己说过想领军出征,这次能如愿德妃自然替儿子高兴。她支持儿子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托生在皇家的孩子对权力的渴望自然远超常人。


    胤禵现在只是个贝子,比起上头几个亲王和郡王哥哥,他的爵位实在不够看。


    等十四得胜归来,万岁爷应该能给他个贝勒。


    康熙五十七年,十月,十四爷胤禵被任命为抚远大将军,以天子亲征的规格讨伐策妄阿拉布坦,平定西北叛乱。


    同月,年羹尧被提拔为四川总督。


    “那么多皇子,万岁爷偏偏选中了十四代替自己出征,除了十四本身就有统帅之才,还有一点是,万岁爷想培养十四。”八爷语气平缓地和九爷、十爷分析这件事。


    自己已经彻底没了继承大统的可能,八爷私心里想着这个位置能轮到和自己交好的兄弟坐。


    不然别的兄弟上台,第一个清算的就得是自己这个声名远扬的八贤王。


    “那好啊。”九爷面露喜色,“胤禵聪明绝顶,才德双全,咱们几个里除了八哥就属胤禵最有希望。”


    几人谋划了那么多年,推崇举荐的老八被万岁爷否决了,谁也不想努力那么多年的心血白费,这次十四的崛起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四爷和年若瑶提起这件事时,心情很是愉悦。


    对于自家二哥扶摇直上的晋升速度,年若瑶却开心不起来。


    大哥年希尧对官场不感兴趣,自从阿玛退下来后,年家都是二哥年羹尧在顶着。


    历史上,年羹尧居功自傲逐渐被雍正所不喜,最后忍无可忍把年家清算了。


    一瞬间年若瑶思绪乱飞,穿越前年家的生死对自己而言不过是历史文献上一段短短的资料,穿到这里后她真切感受到了他们是自己的亲人。


    感情方面,他们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利益方面,将来进宫后,二格格和六阿哥都需要一个有权且强大的外家作为靠山。


    年家希望自己能在雍亲王府过得好,自己也希望年家能够蒸蒸日上。


    这些年,她写给年家的每一封信,都隐隐提醒着年家要对四爷心存敬畏。


    年若瑶忧心年家将来的处境,而四爷的注意力都在两个孩子身上。


    二格格牵着六阿哥的手在屋子里学走路,六阿哥已经一岁多了,走路还是有些不稳。


    他的小手紧紧抓着二格格,小心翼翼地沿着墙边走,二格格耐心地迈着小碎步陪着他,还不断地鼓励,“福宜好厉害!”“福宜真聪明!”


    六阿哥的奶嬷嬷们在旁边看着两个小祖宗,随时准备伸开手臂护住六阿哥。


    “阿玛。”六阿哥走累了,扭头扑倒在四爷怀里。


    四爷抱着他放在炕上,让他爬着玩,二格格见状也脱了鞋,陪着六阿哥玩造办处送来的积木。


    用完午膳,六阿哥倒在炕上就睡着了,奶嬷嬷抱着他回西厢房。如今二格格和六阿哥姐弟俩,一个住在东厢,一个住在西厢。


    下午,二格格还要和五阿哥一起去学骑马,四爷送了她一匹枣红色的小马,二格格每天都要骑着跑几圈。


    孩子们都走后,四爷还歪在炕上。


    以往这个时候四爷已经陪着二格格去前院了,年若瑶眉头一挑,“福嘉都走了,爷还在这儿躲懒。”


    头一回有人说自己懒,四爷觉得好笑,从去年到今年,朝堂上事情越来越多,自己难得有半天时间陪她,窈窈竟然不领情。


    最后,四爷的情年若瑶在床榻上感受到了。


    已经两个月不曾亲密接触过的两人,四目相对一发不可收拾。折腾了半天,四爷还带着年若瑶换了个地方。


    用膳的桌子被四爷研究出来新的用法,年若瑶躺在上面,阳光透过纱窗均匀地铺洒在她身上,雪白的胴体,柔和隐约的轮廓,美得让人心惊。


    蜻蜓点水般的温热密密麻麻落在年若瑶身上,她伸手假意推开四爷,四爷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哑着嗓子在她耳边问,“不想要了?”


    两人明明在兴头上,四爷这话是明知故问,快乐戛然而止的年若瑶恼了,直接在四爷手臂上咬了一口。


    看着胳膊上的牙印,四爷好奇,从窈窈嘴里说出来的情话是什么感觉。


    “窈窈,说爱我。”四爷呢喃低语,手上小动作不断。


    对于两人开辟的新地图,年若瑶感觉很不错,这种时候再荒唐的话她都敢说。


    年若瑶粲然一笑,微微上挑的眼尾有些湿漉,双手环着四爷的脖颈,温声道:“爱你,胤禛,我爱你。”


    如水的眸子澄净清明,里面能倒映出自己的模样,听到满意的答案,四爷的心也跟着柔和起来,“窈窈,我爱你……”


    身体的每一处都在沸腾咆哮,四爷几乎是带着蛮劲儿陪着年若瑶一起攀上了巅峰——


    南院,钮祜禄氏面容憔悴,她已经许多个日日夜夜没睡个安稳觉了,经常半夜醒来睁眼到天亮。


    从去年到现在,自己时不时梦见索绰罗氏,但是现在她觉得这一切不是梦,索绰罗氏好像真的在自己院子里。


    已经死了好几年的人,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窗台外面,一开始钮祜禄氏以为有人搞鬼,查了几个月一点线索也没有。


    接着,她又担心是自己院子招来了不干净的东西,花了大价钱以给四阿哥祈福的名义请了尊佛镇着。


    可是这些方法都没用,每到打雷阴雨天,自己就能看到索绰罗氏站在外面,有时候离得近一点,有时候离得远。


    钮祜禄氏缩在床上,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更不敢把自己看到的说出去。


    钮祜禄氏心里又悔又怕,索绰罗氏是自己的替死鬼,她现在找来了,是要自己以命抵命吗?


    她没有法子了,只能让家里想办法给索绰罗氏娘家送钱,去庙里多多地给索绰罗氏烧纸钱,风风光光地给她办了场法事,对外的借口是她和索绰罗氏姐妹情深。


    这些事办下来,索绰罗氏果然不再找她了,为了求个心安,钮祜禄氏又让娘家在庙里给索绰罗氏供奉了一盏长明灯。


    这下,钮祜禄氏的兄长和嫂子却不乐意了,姑奶奶想和谁姐妹情深他们不拦着,可也不能总是拿自家的银子做人情啊。


    那长明灯一年少说也要一千两,这银子使在哪里不好,非要送给一个与他们非亲非故的已逝之人。


    家里的消息传来,钮祜禄氏连着几夜都做噩梦。


    四阿哥再次回到南院,发现额娘的气色越来越差,神情憔悴。


    “额娘……”四阿哥不知道自己在前院的这段时间,额娘遭遇了什么。


    见到四阿哥,钮祜禄氏的眼睛里终于有了光,她拉着儿子的手嘱咐道:“弘历,你得好好读书。”


    以往额娘也和自己说过这句话,只有这次让四阿哥最为刻骨铭心。


    六阿哥一岁抓周的时候,抓到了四爷放在书房常用的那支笔,虽然没有当着大家的面说什么,但是众人都感受到了四爷对六阿哥的重视。


    四阿哥心思敏感,自然也察觉到了阿玛极看重六弟。


    钮祜禄氏此时的脆弱就像一把利剑,直直插入四阿哥的心脏。


    额娘越来越憔悴了,是因为六弟吗?


    四阿哥看向素荷,素荷避开了他的目光。


    格格的意思是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要瞒着四阿哥,自己自作主张说出来,事后格格一定会责怪她。


    钮祜禄氏甚至没有留儿子吃午膳,摆摆手就让人把四阿哥送回去。


    索绰罗氏说不定还在院子里,她不能让鬼魂缠住弘历。


    “格格,不如让大夫开点药吧。”素荷担忧道。


    钮祜禄氏已经比去年瘦了整整一圈,再这样下去根本撑不到四阿哥娶福晋自己就得撒手人寰,“你去正院给福晋说我梦魇了,请大夫过来开个安神的方子。”


    素荷的身份没资格直接和四福晋说话,但是自家格格遇到的也不是小事,她赔着笑脸找到了四福晋身边的严嬷嬷,把话揣在自己肚子里润色了好几遍才说出来。


    “梦魇?”四福晋神色晦暗不明,倒也是个好借口。


    “准了,让人去请吧。”


    钮祜禄氏求神拜佛一年多了,才想起来请大夫,四福晋摇摇头,曾经府里喜欢礼佛的那几位,可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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