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十一月,四爷给三阿哥弘时定下了礼部尚书席尔达的次女董鄂氏,两人于明年二月完婚。
如今,三阿哥被四爷扔到礼部历练,礼部主管祀典、庆典、军礼、丧礼,接待外宾与科举,很少涉及军务和财务,远离权力中心。
把三阿哥放到这儿最是稳妥,况且席尔达这个未来岳父也乐意带着他,对三阿哥事事周到不说,还亲力亲为带着三阿哥熟悉流程。
发现三阿哥的能力一般后,席尔达更是下了苦功夫,为了自家女儿的将来,对三阿哥尽心尽力完全当成半个儿子对待了。
回府后,席尔达的夫人好奇三阿哥的模样,问起三阿哥的事来。
“老爷,您瞧着雍亲王府这位三阿哥如何?”
席尔达深思片刻,说道:“目前来看,三阿哥性情和能力都很一般。”
三阿哥是雍亲王府的长子,如此平庸将来肯定要被其他兄弟压一头,她瞬时苦了脸,“老爷,咱们家席敏敦厚老实,嫁过去可是要吃苦头了。”
敦厚老实?
席尔达看向自家夫人,嘴角抽了抽,这话也就她能说的出口。
“你放心,咱们家席敏嫁给谁都不会吃亏的。”
席尔达的夫人不说话了,一想到女儿要嫁人,她心里空落落的。
“一开始我不就告诉你了吗,我不奢求三阿哥将来在官场上有多大作为,能够护住妻儿一生安稳度日就好。”
“咱们席敏嫁到别人家也能过安生日子,何必选雍亲王府的三阿哥呢。”席尔达的夫人对他这番话并不认可。
夫妻俩关于二女儿的婚事,没少费心,席尔达的夫人叹了句,“罢了,既然这桩婚事已定,老爷以后就多替敏儿打算些吧。”
万一三阿哥和敏儿过不好,或者将来遇到什么事清,他们总得想办法帮女儿一把。
对此,席尔达重重点头,“这是自然。”
要与礼部尚书家结亲的消息一出,李氏惊喜交加,忍不住洒下热泪,“我儿终于要成家了!”
屋子里伺候的下人各个喜气洋洋,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董鄂氏出身满洲镶红旗,其父是朝中重臣,祖父是都统格礼,从她曾祖起,家里已经显赫了好几代。
李氏双手放在胸口处,脸色的喜色越来越浓,“明年二月娶妻,后年生长孙,我和三阿哥的日子也算苦尽甘来了。”
李氏每天掰着手指头算日子,恨不得一眨眼就到明年。
三阿哥已经亲眼见过席尔达的容貌,对这个即将进门的董鄂氏很是不满,高声道:“额娘,席尔达容貌粗犷,这个董鄂氏也好看不到哪儿去。”
尽管董鄂氏还没过门,但三阿哥这边已经嫌弃起来了。
李氏回头斜了他一眼,“你喜欢貌美的,以后纳妾尽管挑好看的,可娶妻娶贤,嫡妻最重要的是家世。”
这话李氏根本不用和三阿哥细讲,李氏和年氏以及后院妾室的容貌几乎都在四福晋之上,他身为四爷的儿子,最基本的道理还是懂的。
李氏的桌子上有一张董鄂氏的画像,三阿哥看到后哼了一声,“这模样,连我屋里的通房都不如。”
如今,三阿哥房里只有一个山青,江碧死后,三阿哥连山青也不愿意碰了。一见到山青,三阿哥就想到死去的江碧,膈应得他一整天都吃不下饭。
他年轻气盛火力旺,每到晚上都浑身燥热难以入睡。这种事情还不好向阿玛和额娘开口,只能盼着娶早日成婚。
一想到董鄂氏,三阿哥脑子里挥之不去的都是席尔达黑黝黝的那张脸,对这个未来岳丈,三阿哥也是一肚子火气。
原本他想去吏部、或者兵部这几个油水大的地方,但是这几个地方水深不说,还有那么多叔伯在,轮不到他往里面插。阿玛把自己送到礼部后,这个席尔达给自己指派那么多差事,再待下去迟早把自己累死。
见三阿哥仍旧面色不虞,李氏软了语气,“等董鄂氏进门后生了儿子,额娘准你纳两个喜欢可你心意的女子。”
李氏自己生过三个儿子,只有一个弘时平安长大,想到这儿李氏又补了一句,“过几年再添两个嫡子,往后的事情就随你去了。”
“随我吗。”三阿哥眸光幽深了几分,里面映出一个少女的身影,对方却避开了他的视线。
在李氏看过来前,三阿哥适时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桌子上那一幅画像被李氏轻轻拿起,她含笑打量着董鄂氏的画像,又看了眼三阿哥,“只要你们俩争气,额娘都随你们。”
好说歹说哄好了三阿哥,娘俩坐在一起用午膳。
饭后,三阿哥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抬脚就走,反而神采飞扬地对李氏道:“前段时间和我手底下的人送了我一些东西,其中有一支玉簪子我看着和额娘很相配就收下了。可惜,这次来西院忘了给您带来了。”
三阿哥长那么大了,头一回这样惦记着自己,李氏惊喜道:“没事,等会儿你回去的时候,带个人去取来。”
三阿哥下次再来又是十天半个月后,李氏等不及,打发了人跟着三阿哥一起去前院。
吉嬷嬷刚向前迈了一步,巧盈已经跟在了三阿哥身后——
过了年,六阿哥已经能稳稳当当地跟在二格格和五阿哥身后。
院子里,七岁的大黄仍旧精神十足地陪着几个孩子玩,六阿哥追不上,大黄还知道放慢脚步等他。
四爷忙得顾不上后院的时候,耿氏和郭氏偶尔会来东院坐一坐。
几个大人坐在廊下看着孩子们聚在一起玩,说一会儿闲话,日子过得也惬意。
“上次我在后花园那里见到钮祜禄格格,人都瘦脱了相,吓了我一跳。”郭氏突然开口道。
耿氏端茶盏的手一顿,随即自然地喝了口茶。
她与钮祜禄氏是多年前的恩怨,自从撕破脸后再也没有往来,只有去正院给四福晋请安的时候才会见上一面。
按照她的想法,这辈子老死不相往来就好。她不准备对钮祜禄氏动手,钮祜禄氏也别想动她的五阿哥一根汗毛。
“估计是过得不顺心吧。”耿氏难得提到了钮祜禄氏,语气很是平静。
前有三阿哥即将成家立业,后有五阿哥和六阿哥两个得四爷喜爱的儿子,钮祜禄氏的心胸根本容不了这么多事。
年若瑶对郭氏举了举手里的茶,带着几分笑意道:“什么因结什么果,要不是我提前收集了去年的雪水,今儿你们就喝不到那么好的茶了。”
郭氏微微点头,她想要知道的已经明了。
二格格和五阿哥到了去前院练习骑射的时辰,六阿哥也开始打哈欠,奶嬷嬷见状,抱着他回屋子睡觉。
几个孩子走了,耿氏和郭氏也起身告辞。
两人相伴回去的路上,遇到了李侧福晋身边的大丫鬟巧盈。
没想到在这儿偏僻的竹林也能见到人,巧盈身形一僵,旋即自然地给耿氏和郭氏行礼。见耿格格和郭格格正在讨论着最近研究出来的菜谱,并没有理会自己,巧盈暗自松了口气。
等人走后,巧盈前后张望了一会儿,确定没人经过才快走几步藏在石墙后面。
很快,熟悉的脚步声越走越近,巧盈被人从身后抱住,那人调笑道:“你在这儿等爷多久了?”
被人一把抱住的巧盈娇呼,“三阿哥别逗奴才了,奴才这次邀您来是有正事要说。”
这里位置偏僻,鲜少有人经过,两人曾在这里幽会过。
三阿哥的手放在巧盈腰侧,笑意更甚,“难道之前那次不算正事?”
他说的,正是那天带巧盈回前院取簪子那次。
“求三阿哥救奴才一命。”巧盈退后两步,扑通跪在地上。
三阿哥见她这样慌慌张张,以为两人的事情暴露了,连忙问怎么回事。
巧盈哭得梨花带雨,拉住三阿哥的衣角抽泣道:“奴才有了身孕,求三阿哥救命!”
三阿哥瞬间如五雷轰顶,脸色骇然道:“你有身孕了?”
董鄂氏二月份就要嫁过来了,让巧盈这样一个无名无分的丫鬟在正妻之前怀了自己的孩子,阿玛知道了肯定要剥了自己的皮。
一想到这儿,三阿哥头皮发麻。
可是巧盈很得自己喜欢,她性格柔顺,那些事上也放得开,自己很难再找到像她这样的妾室。
更何况,她还怀了自己的孩子。
三阿哥看向巧盈平坦的小腹,再过几个月,自己就能做阿玛了,她肚子里是自己第一个孩子……
三阿哥把巧盈从地上拉起来,抱在怀里嗅着她脖颈上若有若无的香气,安抚道:“我这就去找额娘说清楚,让她抬举你做我的侍妾。”
被三阿哥抱在怀里的巧盈眼底闪过诧异之色,没想到三阿哥会轻易许诺自己一个侍妾的位子。
“三阿哥如此抬举奴才,奴才愧不敢当,能与您有这段开心的时光,奴才此生已经了无遗憾了。”巧盈的泪珠从眼眶滚落,滴在三阿哥的衣襟上。
她把头一撇,拉开与三阿哥的距离,语气哀婉,“三阿哥放开奴才吧,若让人看到阿哥胸口处的衣裳莫名湿了一块,难免会借机生事。”
三阿哥心里震动,自己并没有把握能说服额娘,刚才的话不过是想先稳住巧盈,免得她方寸大乱再给自己惹祸。
巧盈在这种关头还惦记着自己,霎时间,三阿哥心头一热,原本犹豫不决的他决心一定要说服额娘纳巧盈做侍妾!
如果三阿哥撕破了脸和李侧福晋要人,她说不定会恼羞成怒,当即杖毙自己。
巧盈拉着三阿哥的袖子,恰到好处的低头露出自己柔弱的那一面,“奴才和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威胁不到任何人,可侧福晋只盼着您将来的嫡子。”
“不然三阿哥把奴才送到庄子里去吧,奴才带着孩子在那里生活,离您远远的再也不扰到三阿哥,也不脏任何人的眼。”
巧盈苍白的脸上泪痕还没干,此时泫然欲泣的样子更加惹人怜爱。
嫡子……三阿哥眼神一亮,额娘要的其实是自己的儿子,巧盈肚子里如果是个男胎,额娘说不定会答应留她一命。
据他了解,他这些叔伯堂兄弟里,不止他一个在正妻进门前就有了庶出子嗣,三阿哥心里有了几分把握,“你安心在这儿等我,我去找人来给你看看怀相是男是女。”
三阿哥说完,就一溜烟儿跑了。
看着三阿哥焦急的背影,巧盈眼底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意,她早就用各种方式打听清楚了,自己的怀相和反应都像男胎,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定是三阿哥的长子。
曾经,她能看到的最高峰是李侧福晋身边的贴身丫鬟佩兰,等她费尽心思取而代之后发现,这个位置的体面也只限于奴才之间。
这几年她贴身伺候李侧福晋,见识到了更高的峰峦,她的心一次次动摇,什么时候这种日子也能属于自己。
从古至今和她想法一样的,有人飞上枝头变凤凰,有人瞬息命丧黄泉,但是她从未后悔走这条路。
她已经过够了伺候人的生活,如今终于等到了机会,她想搏一搏,用肚子里的孩子搏一个可以翻身做主子的前程。
第62章
西院,吉嬷嬷注意到巧盈出去半天了还没回来,她带着人在院子里翻了遍都没见到人,忐忑地把正在午睡的李氏叫醒。
“晌午的时候巧盈说去大厨房取东西,到现在还没回来。奴才去大厨房问,他们说巧盈今儿没去过。”
后院翻遍了都没见着人,那就只有前院了。
年纪轻轻的丫鬟,孤身一人去了前院,她想勾引谁?
“叫几个小太监去附近找一找,实在不行就去前面看看。”李氏的脸色有些难看。
前院,三阿哥满心欢喜地回来,就看到原来藏在石墙后的巧盈已经不在了,他心里有些不安。
难道巧盈怕出来的时间太长,已经回去了?
三阿哥脊背一凉,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抬脚就往西院去,正巧在路上碰见出来寻找巧盈的小太监。
“三阿哥,侧福晋遣奴才们出来找巧盈姑娘。”
巧盈没在竹林,也没回西院。三阿哥如坠冰窖,已经不敢再往下细想。
能在后院伺候的太监都是人精,他已经隐隐察觉到巧盈这件事的不对劲,再看到三阿哥脸色大变,就明白凭他们几个是找不到巧盈了。
这怕是出大事了,小太监拔腿就往回跑,结果还是晚了一步,回去的路上直接被四福晋身边的采薇带着人截住。
三阿哥回到自己院子,想让自己的人去打听,但是又不知道从何下手。
没等他把椅子坐热,苏培盛就来了。
“三阿哥,主子爷让奴才问您一句,这个巧盈该如何处理?”苏培盛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果然被阿玛发现了!
三阿哥喉咙一紧,半天说不出话来。
苏培盛也不急,杵在那儿慢慢地等。
他原本来这里也不是为了三阿哥的答案。
“苏公公。”三阿哥艰难道:“她肚子里已经有了我的孩子,那是阿玛的亲孙子啊。”
苏培盛不为所动,亲与不亲也是要看是否名正言顺,若是董鄂氏家的格格进门后,巧盈有了身孕,这个孩子说不定能留下来。
现在,三阿哥大婚在即却让一个没名没分的丫头抢在正妻前有了身孕,不是存心给席尔泰大人添堵吗!
见苏培盛不说话,三阿哥心一沉,“公公,巧盈……还在吗?”
终于问到了点子上,苏培盛反问,“三阿哥以为呢?”
三阿哥双目通红,他明白了为什么是苏培盛来找自己,巧盈母子的生死根本不是自己能左右的,阿玛已经做好了决定。
“阿玛真的忍心杀死自己的亲孙子吗!”三阿哥的理智再也压不住心里的不满和喷怒,抱有最后一丝幻想,大声地质问苏培盛。
事到如今三阿哥仍没有悔改之意,苏培盛在心中叹息摇头,四爷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没了。
“奴才奉主子爷的命令,赏三阿哥二十大板。”良久后,苏培盛终于说明来意。
话音刚落,外面进来两个身强体壮的太监,板着脸道:“三阿哥,请吧。”
三阿哥怒目圆睁,不可置信道:“我是阿玛的亲儿子,巧盈肚子里是阿玛的亲孙子,难道阿玛要让亲儿亲孙都命绝于今日吗!”
苏培盛原本对这句话置之不理,见三阿哥仍在叫唤,他才开口,“三阿哥,容奴才多一句嘴。依照主子爷原来的意思,现在站在您面前的就是主子爷本人,主子爷亲自动手,就不止二十大板了。”
二十大板还能留下一命,再多就可以趁早去投胎了——
西院,李氏在屋子里心急如焚,天已经黑了自己派出去的人一个都没回来。
她眼巴巴地向外望着,没等来巧盈,却等来了苏培盛。
“苏公公。”李氏有些惊慌,直觉告诉她这个时候苏培盛来西院绝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听到三阿哥干的事情,李氏险些气晕过去。弘时竟然如此糊涂,居然要为了一个奴才惹怒四爷和董鄂氏。
“苏公公,弘时这个孩子年纪还小,贪玩犯错总是有的……”李氏开口,想要替三阿哥求情,苏培盛是四爷身边最得力的人,在四爷面前他一句话顶自己十句。
苏培盛不为所动,说道:“奴才奉命来请李侧福晋去前院。”
等李氏匆忙赶到地方的时候,三阿哥已经挨了十板子,他抬头见到李氏疼得话都说不出来,嘴里呜呜着眼泪鼻涕一大把。
三阿哥身后的衣裳已经渗出血水,大片的血红刺痛了李氏的眼睛。
“弘时!”
李氏惊呼,这种惩罚教训奴才的手段竟然用到弘时身上,李氏护子心切,想要上前拉开打板子的太监。
她身后的嬷嬷眼疾手快拉住李氏,强硬地把她按在三阿哥面前的椅子上,李氏动弹不得。
“你们要做什么!”这些年,头一次有奴才敢对自己动手,李氏怒不可遏。
那个嬷嬷对她福了礼,不卑不亢地解释道:“这是主子爷的意思,让侧福晋亲眼看着三阿哥挨完二十大板。”
李氏浑身血液逆流,惊得说不出话来。四爷这次,打弘时板子,诛的是自己的心。
三阿哥已经嚎叫到喉咙嘶哑,泪水模糊了李氏的视线,心里的恨意却愈发清明,此时的她恨不得一把掐死巧盈那个贱婢。
正院。
“等董鄂氏嫁过来后,你多抬举她一些。我之前问过席尔泰,他这个女儿是个有主意的,弘时做事太没分寸,娶这样一个正妻管着他才好。”四爷眉心紧锁,被三阿哥的荒唐事气得不轻。
“妾身明白。”四福晋道。
董鄂氏的阿玛曾任川陕总督,刚正忠烈,德行兼备,四爷选中他们家,一定是希望董鄂氏嫁进来后能约束弘时,让他的性情有所收敛,往正道上走。
四福晋对即将嫁进来的董鄂氏喟叹不已,三阿哥被李氏惯成了现在不着调的样子,但愿这个董鄂氏是个手腕强硬的,能镇得住三阿哥。
二月,三阿哥和董鄂氏大婚。
成婚当晚,董鄂氏就给三阿哥立下规矩。
三阿哥丝毫没当回事,直到董鄂氏慢悠悠地从自己嫁妆箱子里翻出来一杆长枪,三阿哥才知道自己娶的不是一般的女子。
董鄂氏出身名门,第二天给长辈敬茶的时候一举一动尽显端庄,四爷和四福晋对这个儿媳非常满意。
如果不是看到大婚第二日的三阿哥是龇牙咧嘴来的,李氏对董鄂氏也挑不出任何错。
成婚几日后,三阿哥再次回到礼部。在董鄂氏跟前吃了不少苦头的三阿哥,再次看到席尔泰的时候眼神都变了,能养出这样凶悍女儿的岳丈也不一定是脾气好的主儿。
席尔泰浑然不知三阿哥的腹诽,仍笑呵呵地打招呼,他一巴掌拍在三阿哥肩头,三阿哥毫无防备坐在了椅子上,下一秒吸着冷气蹭地一下弹起来。
席尔泰疑惑道:“三阿哥怎么了?”
董鄂氏知道自己要出门见人,都是照着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抽,尤其是屁股,被她踹了好几脚,他这几天都是趴在床上睡的。
董鄂氏对外的性情是一等一的好,温和大度,和众人都处得来。尤其是董鄂氏的那张脸太有迷惑性,娇小的个子再配上清秀的容貌,任谁看了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自己挨揍也只能吃哑巴亏。
三阿哥强撑着,若无其事道:“我没事。”
席尔泰笑了笑,一大早礼部有忙不完的活,他和三阿哥寒暄了几句就转身去忙别的了。
呵呵,他们家席敏从小习武,耍枪的功夫比她几个兄弟都好,这臭小子挨一顿揍都是轻的。
疼吧,该!——
听阿玛说,三阿哥最近在礼部乖得很,董鄂氏放下心来,带着自己的陪嫁丫鬟给三阿哥做贴身的衣物。
她知道三阿哥素来不稳重,荒唐到惹人嫌,后院还有一个聪明的四弟和得宠的六弟,就连憨厚的五弟都比自家三阿哥更得公婆喜欢。
对三阿哥得像教孩子一样,打一棒子给个甜枣,将来他们分出去,只能靠他们自己,董鄂氏并不准备压他一辈子,慢慢地还得想办法劝着三阿哥往正道上走。
三阿哥的那些事,董鄂氏嫁进来之前就已经了解到不少。
“三阿哥还真是……”陪嫁丫鬟欲言又止,想为董鄂氏抱不平。
董鄂氏穿针引线的速度并没慢下来,她不在意道:“没有我也会有别的姐妹嫁进来,阿玛认定了雍亲王,这些事情咱们做不了主,过好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这个结果反而是董鄂氏想看到的,三阿哥再怎么荒唐也是天潢贵胄,要不是他理亏在先,自己也不会一进门就掌握了主动权。
三阿哥的嫡母怜爱自己,三阿哥的生母李氏管不到自己院里的事情,自己把握好这个度行事,就算偶尔教训三阿哥一顿,几位主子也选择视而不见。
成婚当晚三阿哥就见识过了自己的脾气,董鄂氏算着,起码三五年内自己院里都不会有侍妾通房,没有四爷和四福晋给他撑腰,借三阿哥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提纳妾的事。
至于那个叫山青的通房,自己嫁进来前就被三阿哥厌弃了,也是个可怜人。
前儿注意到她穿的袄子都洗到发白了,在这个院子孤零零的根本没人过问,董鄂氏叹了口气,吩咐自己的丫鬟再给她送几匹料子过去。
通房是没有资格给主母请安的,董鄂氏只能偶尔把山青叫过来帮自己做针线活,借着这个名义赏赐东西。
自从董鄂氏进府后,山青俨然成了她的小尾巴,一切以董鄂氏马首是瞻,见到三阿哥像躲瘟神一样避着走。
董鄂氏出手大方,她的吃穿用度比以往都好了不少。从始至终她都没有争宠的念头,就想靠着董鄂氏庇护安稳度过余生。
三阿哥的院子不算多大,正屋声音大一点,在后罩房也能听见动静。
一开始山青还担心董鄂氏挨了三阿哥的打,忐忑不安地出门想去看望她,直到看到董鄂氏教训完某人后气定神闲地在院子里散步,山青才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那一刻,她眼泪不自觉掉下来,若是夫人能早点进门,江碧也不会被三阿哥磋磨到投井自尽了吧。
第63章
康熙五十八年,三月,十四爷抵达西宁开始指挥作战,兵分两路进军西藏。同时,四爷也收到了年羹尧的传来的信。
十四爷有胆识心计,此次到了西宁开始有计划地结交文人之士。
两人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知道十四想有一番作为的四爷心里极其纠结,一方面是为同胞弟弟出众的统帅才能感到欣慰,另一方面是十四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那个位置不论兄弟只论输赢。
西北用兵是件大事,即便亲兄弟俩的立场不同,四爷也希望胤禵此番能大获全胜,扬清军士气。
他给年羹尧回了一封信,让他全力辅佐胤禵取得驱准保藏之战的胜利。
年若瑶收到的是二嫂觉罗氏写的信,年家二老也就是她的阿玛和额娘不日抵达京城,准备在京城宅子里养老。
觉罗氏已经让人把京城的宅子翻新打扫一遍,后续还要添置什么东西就需要年若瑶这位已经嫁人的姑奶奶帮忙了。
觉罗氏远在四川还要操心京城的事情,年若瑶的大哥和大嫂一家是不管事的,大哥凭借荫封入仕,对当官做宰并不感兴趣,大嫂是出了名的才女,夫妇俩饮酒作诗自不在话下,这种俗事和人情往来就要靠二房的觉罗氏操办。
在知道即将要见到生身父母后,年若瑶扑通扑通的心跳就没停过。
二格格和六阿哥从外面回来,就见到额娘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愣神,脸颊和耳尖通红。
“额娘。”二格格已经懂得了很多病症常识,她伸手贴在年若瑶额头上,担忧地说道:“额娘,你头有些烫。”
两岁的六阿哥懵懂地跟着姐姐把手贴在额娘额头上,语气软软道:“是热的。”
春玉和红泥吓了一跳,要去正院禀报四福晋,赶紧请个大夫来瞧瞧。要不是年若瑶及时叫住,红泥已经跑远了。
在现代最常见的发烧,放在清朝可不是件小事。年若瑶再三确定自己不是发烧,众人都投来质疑的眼神。
最后拗不过二格格和六阿哥的央求,红泥去正院找采薇。
二格格这才放心和年若瑶说起今儿在前院都学了什么,她现在已经继承了五阿哥弘昼的优良传统,每天回来就逮着六阿哥教他背诗。六阿哥现在的启蒙全权由自家亲姐姐负责,乐呵乐呵地跟着二格格念。
可能教会别人比自己会更有成就感,以往六阿哥背出一首完整的诗后,二格格笑得比他更开心。
这次,因为担忧额娘,二格格的笑容有些勉强,水灵灵的大眼睛时不时往门口瞟,连带着六阿哥都黏着自己抱着不愿意撒手,年若瑶看出二格格的忧虑,更加深刻的意识到一双儿女对自己的依赖程度。
二格格的将来还需要她撑腰,六阿哥还要她护着才能平安长大,自己还有那么多福没享,她一定会保养好身体,争取向王八看齐。
海嬷嬷站在门口等着,红泥腿脚向来利索,路上怕是遇到什么事儿耽搁了,到现在都没回来——
正院,安居堂守在宋格格身边的嬷嬷来了,说宋格格病重,想请个大夫来瞧瞧。
四爷如今不在府上,嬷嬷只能来请示四福晋。
红泥到正院的时候被小太监拦在门口,见到是年侧福晋身边的人,从廊下走过来一个衣着体面的丫鬟解释道:“今儿采薇姐姐忙得脚不沾地,有什么事可以先告诉我。”
红泥认得这是福晋院里的二等丫鬟莲叶,客气道:“那就劳烦莲叶姐姐了,侧福晋她身体不适,想请个大夫来瞧瞧。”
莲叶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没想到今天那么不凑巧。
想到年侧福晋是主子爷心尖尖上的人,莲叶点了点头,“你先回吧,等大夫到了自有人带他去东院。”
察觉到莲叶神色不自然,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红泥不敢深究,道了谢就离开了。
正屋里,四福晋问起宋格格的情况,嬷嬷恭敬地照实回答。
几句话问下来,四福晋就探清楚了宋氏能活到现在,是四爷默许的,两个嬷嬷守着宋氏几年了也没有磋磨过她。
“我亲自去安居堂看一看。”四福晋道。
自从宋氏被关到那地方后,四福晋再也没见过她。严嬷嬷和采薇对视一眼,都觉得福晋的反应有些不对。
安居堂前年才翻新过,不管从里还是到外都和宋氏原来住的地方也差不了多少。四福晋心中若有所思,四爷对为他生育过子嗣的人还是念旧情的。
宋氏已经瘦成了皮包骨,见到四福晋来了她躺在床上起不来身,虚弱不堪道:“难为福晋跑这一趟,妾身给您添麻烦了。”
四福晋的眼神从头至尾都没从宋格格身上移开过。
跟在福晋身后的严嬷嬷看到宋格格的模样也是一怔,不过几年,宋格格眼窝深陷,脸色苍白,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两侧,像一朵即将凋谢枯萎的花。
四福晋脚步一顿,质问道:“你们就是这样照顾宋格格的?”
“奴才……”
负责看着宋氏的两个嬷嬷心中一紧,她们从来没有苛待过宋格格,可是宋格格从前年开始就这样消瘦,直到现在的皮包骨头。
至于生病的原因,她们也想过,换成谁失宠后一直被关在这种一天见不了几个活人的地方都得发疯,况且也说不准宋格格结了多少仇家,能挺到现在已经十分不易。
这话,两人都不敢说。
采薇已经带着大夫从外面进来,四福晋避到屏风后,等大夫开完方子才从里面出来。采薇把药方递给其中一个嬷嬷,和她一起去给宋格格煎药。
“奴才怀疑宋格格中毒了。”屋子里的气氛十分压抑,另一个嬷嬷忍不住开口道。
宅门里面的阴私她接触过不少,宋格格的症状很可能是被人下了慢性毒药。安居堂有一间小厨房,宋格格每日的饭菜都是这里供应。
四福晋厉声道:“查,一间间屋子搜。”
“是。”
这样一来一回,屋子里只剩下了四福晋和宋格格两人。
四福晋找了把椅子坐下,再不复方才的严厉之色,语气松弛道:“现在没人了,你说吧。”
从始至终,宋格格折腾了这么一出为的就是为了见到自己。只是她没想到宋格格的手段越来越狠了,竟然能做到给自己下药。
宋格格低声笑了,苍白的脸上浮现诡异的红晕,乌拉那拉氏还是一如既往地聪明。
“福晋,您还记得弘晖阿哥吗?”
四福晋面色骤冷,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宋氏。
“四爷和您的嫡子,多么聪慧的大阿哥……可惜,被我和李氏联手害死了。”
“那么小的孩子啊,一点病痛就能带走他,福晋您为什么那么不小心呢?”
宋格格用温温柔柔的语调说出这句话,甚至还露出惋惜不已的表情。
四福晋果然露出一瞬间的震惊和错愕,脚步凌乱地走向宋格格,“你说什么?”
上次见到李氏,这次见到乌拉那拉氏,每次都朝着自己的预期发展。
宋格格朝四福晋勾唇笑了笑,“李侧福晋的三阿哥平安长大娶妻生子,您的大阿哥却命丧黄泉,福晋不恨吗?”
“你不怕我杀了你吗?”四福晋反问。
“有四爷留给我的两个嬷嬷在,福晋动不了我,除非福晋想背上杀妾室的罪名。”
自己来过安居堂的事,等四爷回府那两个嬷嬷一定会如实上报。
如今李氏被三阿哥牵连,事事都不敢冒头,更不会在这个时候对宋格格动手,宋氏若是死了,四爷肯定会怀疑到自己头上。
宋格格是料定了自己拿她没办法,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激怒自己。
四福晋起身,她已经知道了宋格格的想法,就没必要装下去了。
“自从两个小格格夭折后你日日跪在佛前,这些年求得什么你心里还清楚吗?”
“是盼着两个小格格来世能托生成健康的孩子,还是盼着三阿哥被四爷嫌恶厌弃,我与四爷夫妻离心?”
四福晋说的每一个字落到宋氏耳朵里,都变得阴森可怖,乌拉那拉氏知道她的全部算计!
这次,轮到宋氏惊慌失措了。
今天,宋格格表面上是在挑唆自己对付李侧福晋,如果自己被失子的仇恨蒙蔽了双眼,必然会对李氏母子出手,替宋格格解决掉这个仇人。
就算自己侥幸理智回笼,也能顺藤摸瓜想到,当初因为两人都为四爷生育过子嗣,四爷并没有大肆处置李氏和宋氏,所以弘晖的死,拖到今日也没个说法。
宋氏想利用这一点消磨自己对四爷的感情,甚至是恨上四爷。
原本,宋氏的计划可以说是天衣无缝,但是她遇到了可以放下仇恨,继续维持乌拉那拉氏全族的荣耀与利益的自己。
时隔多年听到当初慌乱痛苦之际被人刻意掩埋的真相,四福晋心里更多的是麻木。
她的弘晖,下辈子肯定会遇到一个眼里心里只有他的额娘。而自己的余生,只为乌拉那拉氏的荣光而活。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四福晋冰冷的目光落在宋氏身上,“两个小格格的生辰八字我还记得,宋氏,若她们永世不得超生,会不会怨你这个额娘?”
第64章
从安居堂回正院的路上,安静地只有四福晋和严嬷嬷、采薇三个人的脚步声。
巧盈的尸体在下人房停了两天,血淋淋的教训是最直接的,眼睁睁看着巧盈一尸两命裹着草席被丢出去,府里年轻丫鬟们心底最后一丝希冀也没了,再也没有丫鬟敢在外面闲逛。
董鄂氏手腕强硬,把三阿哥管得死死的,三阿哥院子里的丫鬟更是一个赛一个的规矩,在府里遇到还以为是哪个道观出来的姑子。
三阿哥身边里外都抓的这样紧,除非像山青那样得到主子们抬举,否则走其他门路都是自掘坟墓。
“福晋,等主子爷回来……”严嬷嬷表情凝重,她们在安居堂并没有搜出来什么可疑的东西。
对方一开始就没想让人抓住把柄,那些毒药应该早就用完了,四福晋淡淡道:“无碍。”
宋氏若是识趣,就不会让这病引起四爷的注意,不然等四爷真的动手查起来,发现她幽禁在安居堂还不安分,宋氏就可以和两个小格格团聚了。
三阿哥绝了前途的事情宋格格不知道,还没有见到李氏母子的下场,她是不会认命的。
半个月后,安居堂传来消息,宋格格的病好了。她这场病来去都没引起四爷的注意,四福晋全权处理这件事。
照顾宋氏的两个嬷嬷是四爷的人,四福晋以失职为由罚了半年月银,这事就揭过去了。
四月海棠花开,空气中弥漫着清甜的香气。
后院廊下快速穿过一个人影,随着他的脚步越来越快,身上斑驳的光影炫得他身后的小太监睁不开眼。
“四阿哥。”小太监弱弱地叫了声,“主子爷未时要抽查阿哥们的功课,咱们要尽早回去。”
四阿哥脚步一顿,心里带着一丝愤怒与懊恼,冲小太监撒火,“要你说!我自有分寸。”
小太监急忙闭了嘴,最近四阿哥脾气暴躁,他轻易不敢说话,但是主子爷那边检查功课也是大事,万一四阿哥耽误了时间回过头再怨自己没提醒,还不如提前说了挨两句骂。
突然,廊道拐角处出来半个身子,四阿哥来不及躲闪,直冲冲地和那人撞上。
“哎哟喂!是谁那么不长眼睛,青天白日的跑那么快——”刘氏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肩膀,准备好好教训一顿园子里不长眼的奴才。
在看清和自己撞在一起的是四阿哥后,刘氏说了一半的话突然顿住了。
四阿哥脸涨得通红,他从小到大头一回被人这样训斥,这个人不是自己阿玛和嫡母,也不是额娘,而是地位低微的庶母。
到底是自己有错在先,即便是心里不甘愿,四阿哥还是低了头,“今天是弘历冒失在先,给刘格格赔罪。”
四阿哥最近往后院跑的勤快,这几天刘氏迎面都撞见过两次,她笑道:“四阿哥这样着急忙慌地应该是有急事吧,那快去吧。”
四阿哥点了点头,提脚就想跑,下一秒想到刘格格在说不定在后面注视着自己,怕再落下什么把柄成了别人编排自己的由头,四阿哥又放缓了脚步,以正常速度往南院赶去。
刘氏盯着四阿哥的背影看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还要去找乌雅氏。
这几年乌雅氏没什么动作,刘氏以为她早就没了争宠的心思,两人都没有宠爱也没有靠山,只能抱团取暖。
渐渐地,刘氏也从一开始的迫不得已变成了现在真的把乌雅氏当成了姐妹,乌雅氏不爱出门,平日都是刘氏来主动找她。
“外面不是都说四阿哥最是聪明有出息吗,怎么越大越离不开额娘了?”
一进门,刘氏就捂着嘴笑,和乌雅格格说起了自己在路上遇到四阿哥的事。
刘氏平日就爱这样在人背后嚼舌根,乌雅氏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刘氏好歹跟在自己身边几年了,这么久耳濡目染都没教会她怎么动脑子。
四阿哥如此反常的信号在刘氏眼里竟成了乐子。
自从去年开始,众人去给福晋请安的时候,乌雅氏就注意到了钮祜禄格格脸上的脂粉擦得越来越厚重。
乌雅氏冷眼观察着,钮祜禄氏这两年过得并不安生。从去年起,钮祜禄氏院子又是供佛又是请神的,折腾到今年才消停。
日子过得好好地还有儿子傍身,突然信这个求那个,肯定是遇到了解决不了的事情。
乌雅氏进府后小心翼翼,格外爱惜羽毛,从没有把手伸向院外。
只因她身边有个趁手的刘氏可以使唤,只要话里话外引导几句,刘氏就能照着她的想法行事。
在刘氏眼里这间屋子里没外人,她说话也全然不避讳,说完四阿哥后又提到了府里其他几个孩子。
“耿格格看上去也没那么傻,生的五阿哥却老实过了头,呆呆地一点都不机灵,还有这六阿哥,斯文地跟个小丫头似的,这个二格格吧就整日上蹿下跳,我瞧着啊他们姐弟俩就是投错了胎,调换过来刚刚好。”
刘氏跟挑大白菜似的,几句话把四爷的子嗣都点评个遍,乌雅氏恨不能拿针把她的嘴缝上。
乌雅氏身边的嬷嬷看到自家格格眉毛越蹙越紧,偏偏刘格格跟几辈子没说过话似的,一直叭叭个没完。
“刘格格,您喝口茶吧,这是宫里德妃娘娘赏给我们格格的,外面花钱都买不来的好东西呢。”乌雅氏身边的嬷嬷及时打岔,省得刘氏越说越没边。
刘氏根本没听懂嬷嬷的弦外之音,以为自己和乌雅氏关系好,她身边伺候的嬷嬷也对自己亲厚。
“不愧是永和宫的东西。”刘氏尝了一口,夸赞道。
乌雅氏理了理袖口,听刘氏讲了那么多废话,也该给她安排点事情做了——
南院。
钮祜禄氏的头昏昏沉沉,睁眼开的那刻眼前一片黑雾,看不清楚眼前朦胧的身影究竟是何人。
“素荷。”钮祜禄氏强装镇定,“把药端来。”
素荷轻轻应了一声,把炉子上早就备好的药端来递给钮祜禄氏,掀开盖子极重的苦涩味道散开来,素荷忍不住屏住呼吸,钮祜禄氏眼都不眨地大口喝掉。
“格格含一块蜜饯吧。”素荷呈上来一碟子金丝枣。
每天两碗药,钮祜禄氏已经习惯了,她摆了摆手,怕多余的东西会影响药性。
这段时间她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每次醒来都能在枕头上看到一团黑色。钮祜禄氏夜间从梦里醒来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逐渐眼底的青黑色用脂粉都掩盖不住。
素荷拿帕子擦干净钮祜禄氏嘴角的药汁,钮祜禄氏问道:“四阿哥今天来了吗?”
“四阿哥来的时候您刚睡着不久,格格好不容易睡得沉了些,四阿哥就没叫醒您,坐在窗边看书,陪了格格半个时辰才走。”
钮祜禄氏眼底的光逐渐黯淡下去,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精神越来越差,已经撑不住一整个白天,到了晌午,头就针扎一般的难受,更糟糕的是仅凭自己无法正常睡着,每日必须喝两碗安神汤才能入睡。
现在,她对安神汤已经有了依赖,大夫给她开的方子药性越来越强,只要喝下一碗就能昏睡两三个时辰,已经不能再称之为‘安神汤’。
钮祜禄氏在心里不断地说服自己,她经常瞧见的那个人影不是索绰罗氏,一切都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可是,当夜幕降临四周一片黑暗时,她就情不自禁想起自己最后一次见索绰罗氏时她脸上的表情,隐忍不甘和眼底浓郁的恨意。
索绰罗氏死之前一定恨极了自己,钮祜禄氏攥紧了手腕上的佛珠,上下牙齿都在打颤,嘴里不断嘟囔重复同一句话,死人是斗不过活人的……
过了几日,喜讯从西北传到京城。
驱准保藏之役大获全胜,十四爷在前方指挥作战,年羹尧保障了清军的后勤供给,两人都立下汗马功劳。
如今,京城里十四爷的风头最盛。万岁爷还把十四的几个儿子接到宫里,以示优待。德妃每天都能见到几个孙子,十四福晋完颜氏也日日进宫陪着她。
德妃脸上的笑容愈发潋滟动人,永和宫几个低位嫔妃都得到了德妃不少赏赐。
万岁爷年纪越大越喜欢汉女,如今宫里得宠的都是汉军旗妃嫔。
这次去畅春园,四妃她们这些早就抱上孙子的旧人自觉的给这些年轻人让路,德妃笑呵呵地把自己宫里的陈贵人和李常在打包塞给了万岁爷。
她已经挨过了需要万岁爷的宠爱才能在宫里活下去的日子,现在把新人捧上去,趁着万岁爷的新鲜感,让她们替十四吹一些枕边风。
十四此刻才冒出头,虽然有些晚,但是去西北积攒了军功,比起只能在京城里打转的几个皇子,胤禵的优势已经很明显了。等时机成熟,封太子就是众望所归。
大清是爱新觉罗氏在马背上打来的天下,十四已经颇有当年老祖宗的威风。朝中崇尚武力的大臣已经开始明着支持胤禵,十四福晋完颜氏收礼收到手软。
十四爷的声望一下子超越了前头的几位哥哥,朝野上立十四为太子的呼声越来越响。
这一次,万岁爷并没有出手,而是任凭这些呼声一天大过一天,体内生机的流逝,让他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
大清的天子老了。
第65章
康熙五十八年,中秋,万岁爷在畅春园设宴。
宴席上,四爷和五爷他们一起喝了不少酒,兴致高涨的时候突然有人提议拼酒。
万岁爷的心情也颇好,随着儿子们闹腾。
酒过三巡,四爷趴在桌子上不能动弹,七爷倒在桌子底下呼呼大睡,九爷踢了脚倒在地上的老十,都发现他是真的起不来了才任由他躺在地上。
五爷举着酒杯把喝醉的兄弟们嘲讽了一圈,最后还要和小十七他们比。
几个弟弟全程目睹了哥哥们拼酒,现在听到五爷的话,一个个都跃跃欲试。
万岁爷见老五脚步虚浮,就知道胤祺这孩子实际上已经喝糊涂了,只是要面子强撑着没倒下去,这才出声制止他,“老五,赶紧坐下,你也少喝点。”
万岁爷一声老五,直接把五爷的魂都招来了,他一个哆嗦,不用宫人端上来的醒酒汤,整个人直接清醒了。
看着周围的兄弟们东倒西歪地躺着,五爷心里颇为得意。
比之前就说了自己酒量最大,四爷、七爷和八爷等人都不信,老十叫得最凶,最先跳出来和五爷比,结果倒得最快的也是他,五爷没想到反而是话少的老四能撑到最后。
宴席散后,十三爷架着四爷把他送回马车上,四福晋和十三爷道了声谢,连忙给四爷灌一口醒酒汤,四爷还没坐稳就猛地吐出来。
“四爷!”四福晋惊呼。
“福晋,您快看。”采薇指着地上四爷吐出来的醒酒汤,里面竟然有血迹。
四爷原本微睁的眼睛此刻已经紧紧闭上,胸膛剧烈的起伏,四福晋稳住心神,高声对外面道:“速速赶去圆明园!”
以四爷现在的情况再赶回京城请太医只会耽搁时间,圆明园和畅春园离得近,万岁爷身边有太医随行伺候。
打定主意后,四福晋立刻让侍卫先先去和万岁爷禀明情况,请太医来圆明园给四爷诊治。
十三爷和十三福晋的马车一直跟在雍亲王府的马车后面,四爷府上的两个侍卫快马加鞭地往回骑,十三爷觉得诧异,骑着马来前面询问情况。
得知四爷突然昏迷不醒,十三爷的眉头拧成一团,回忆宴席上的场景却没有任何头绪。
去圆明园是最稳妥的办法,但是万岁爷身边的两个太医却不是能轻易调动的。
随行的两位太医一直待在万岁爷眼皮底下,没有和任何皇子接触过。万岁爷担心有人通过二人打探自己的身体状况,所以一直把两位太医看得很紧。
十三爷咬牙道:“四嫂别担心,我这就去京城请太医。”
十三福晋兆佳氏从马车里探出头,看到自家爷没来得及和自己打声招呼就骑马跑了,心里暗道不好,前头应该是出事了。
畅春园,万岁爷刚歇下,守在外面的梁九功就进来禀报了雍亲王疑似中毒这件事。
万岁爷从床上坐起来,隔着帐子看不清楚他的面容,梁九功识趣地没有多嘴。随行跟来的两位太医,除了万岁爷谁也使唤不动他们。
过了许久,里面终于传来声音,“赶紧叫他们去给老四看看。”
“是。”梁九功这才松了口气——
四爷和四福晋中秋当天彻夜未归,在府里引起不小的躁动,当天晚上一向安静的六阿哥莫名大哭一场,奶嬷嬷怎么都哄不好,最后还是年若瑶抱在怀里安抚才止住了哭声。
看着六阿哥脸上还挂着两条未干的泪痕,海嬷嬷若有所思道:“主子爷也不是头一次在外面过夜了,六阿哥反应这样激烈……”
海嬷嬷的话让年若瑶心里咯噔一跳,隐隐感到不安,难道是四爷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傍晚,年若瑶见到了严嬷嬷,她的表情一如既往的严肃,说福晋请两位侧福晋去正院有要事相商。
到了正院,四福晋开门见山地和李氏和年氏说了四爷疑似中毒昏迷不醒的消息,问两人谁愿意去圆明园给四爷侍疾。
四福晋熬了一夜没合眼,一向沉稳地她头一次在两位侧福晋面前露出了疲态。
这次事发突然,府里没留主持大局的人,况且她也不放心别人。
年氏和钮祜禄氏、耿氏都有孩子要顾着,三阿哥院里还有个刚刚诊出身孕的董鄂氏,李氏有身份有资历,但是眼界有限,只想着她和三阿哥的蝇头小利。
府里的孩子都还小,万一自己和四爷不在发生了什么意外,后果不堪设想。思来想去,四福晋决定回雍亲王府主持大局,再选一个人去个四爷侍疾。
李氏和年若瑶俱是一怔。
四爷出事了。
四福晋的眼神在两人身上巡视,三阿哥年长且已经娶妻,二格格和六阿哥年幼更需要生母陪在身边看护,且李氏比年氏早进府十几年,于情于理这次都应该是李氏去。
“福晋,让妾身去照顾四爷吧。”年若瑶率先开口道。
李氏难以置信地盯着年若瑶,急切地想从她脸上找到撒谎的痕迹。又怕自己的目光太明显,李氏连忙压下心里的震惊。
突然,她注意到了年氏吹弹可破的细腻皮肤,不禁在心里冷笑,她倒是忘了,年氏的一双儿女还小,还需要四爷的庇护才能长大成人,所以才不顾一切地要去四爷身边照顾他。
四福晋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柔和的笑意,李氏有资历,年氏有宠爱,她本以为李氏会抓住这次机会,如今看来是自己高估了李氏。
“你去圆明园不要有任何顾虑,我会照顾好福嘉和福宜,等你和四爷回来。”
四福晋的话就像定心丸,她向来言出必行,把二格格和六阿哥托付给她,年若瑶很放心。
“那就拜托福晋了。”年若瑶回以微笑。
李氏神情拘谨,等两人说完后和四福晋解释道:“董鄂氏刚刚有了身孕,没过三个月胎像还不稳,身边离不开有经验的人,所以妾身才想着留下照顾她。”
四福晋‘嗯’了一声,对李氏的说辞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李氏心里的盘算她都清楚,孩子是李氏最大的倚仗,这些年她仗着自己生育有功,一次两次地试探四爷的底线。
若像年氏那样聪明,求得是和四爷的情分还好,可李氏野心太大,她想要的是四爷手上的权力。
退一万步说,就算将来四爷没了,这个位置也轮不到三阿哥来坐。
事情说完,四福晋便让两人各自回去了。
回到西院,李氏劫后余生般吐了口气。
福晋说四爷暂时没有性命之忧,这只是暂时的。方才自己硬着头皮没开口,就是怕冒这个险。万一四爷中途发生什么意外,侍疾的那个人就得担责。
三阿哥是四爷的长子,董鄂氏肚子里极有可能是四爷的长孙,若是四爷没了,三阿哥就是雍亲王府最合适的继承人。
李氏不敢把儿子儿媳托付在四福晋手里,自己必须要留在府里提防乌拉那拉氏——
年若瑶只需安排好二格格和六阿哥就可坐着马车去圆明园。
二格格和四福晋比较熟悉,六阿哥有奶嬷嬷常氏和海嬷嬷看着也没有大碍。
年若瑶叫来二格格,说自己要出去几天。
二格格有些慌张,“额娘要去哪儿?”
年若瑶摸了摸女儿的脑袋,“你还记得前些日子额娘给你说过郭罗玛法和郭罗妈妈来京城了吗?”
二格格点头,当时她还以为额娘生病了,后来额娘告诉她,是郭罗玛法和郭罗妈妈要来京城了。
“额娘想去陪陪自己的阿玛和额娘,福嘉你理解我的意思吗?”
阿玛一天没回来,自己就开始想他了,额娘几年都没有见过亲人,只能在心里默默思念他们。
二格格心疼地抱住年若瑶,“额娘你去吧,我会照顾好弟弟的。”
年若瑶把二格格抱在怀里,亲了亲她的脸蛋,“福嘉,你一直都那么勇敢,额娘为你感到骄傲。”
二格格笑容越来越明媚,每次听到额娘夸自己,她心里都喜滋滋的。
年若瑶从容地安排好东院的大小事务,亲自把两个孩子送到正院,忙完这些后夜幕已然降临。
“侧福晋,前面备好了马车。”
“太慢了,给我牵一匹马过来。”年若瑶道。
小太监有些懵,但还是照做,见侧福晋利落地接过缰绳翻身上马,他猛地回想起来眼前这位侧福晋出自年家,可不是娇滴滴养在闺阁的普通女眷。
红泥带着行李坐马车,年若瑶带着几个侍卫一路骑马狂奔,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四爷身边。
圆明园,太医们还在商讨对策,苏培盛见到年若瑶躬身行礼,同样也是守着四爷一夜没合眼。
四爷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苏培盛铁定要跟去下面伺候,比起其他人的惶恐,苏培盛还算淡定。
年若瑶把他叫进来询问四爷这两天的情况,苏培盛一一回答。
房间里,四爷的眼睛紧闭,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年若瑶把手伸到他鼻下探鼻息,呼吸还挺均匀的,就像睡着了一样。
苏培盛看到她的动作骤然一惊,下一秒低下头欣赏自己的鞋面,看完左脚看右脚,直到觉得时候差不多了才抬头。
年侧福晋已经神色自若地用浸泡了温水的棉布给四爷擦拭身体,苏培盛暗自咋舌,换谁来都未必有这位主子这样淡定。
接下来的两天,年若瑶配合着太医们,药一碗又一碗给四爷灌下去,想尽办法把四爷体内的毒排出来。
到了第三日傍晚,四爷仍旧没有要醒来的迹象,甚至脸色比起前两天更差了。
万岁爷那边每天都会召太医前去问话,得知四爷的身体还没好转,急得吃不下饭。
年若瑶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四爷昏迷不醒的时候,她想了很多。
自己的穿越会不会带来蝴蝶效应?
可是,她唯一的改变就是让年羹尧一直对四爷保持敬畏之心,其他的历史从未和别人透露过一句。
太医们每天忙的头脚倒悬,眼睛跟熬鹰似得通红,万岁爷一句“务必将雍亲王治好。”的话压下来,几位太医恨不得自己替四爷躺在床上受罪。
要不是知道四爷将来会登基当个劳模皇帝,就以四爷现在微弱的呼吸,年若瑶也要跟着几位太医一起哭丧着脸。
难道要给四爷点刺激才能醒?
晚上,给四爷喂了半碗药后,年若瑶屏退众人。俯身凑到他耳朵旁,胭脂般的唇瓣微张,低声缓缓道:“四爷,大清亡了。”
只说一遍并不过瘾,年若瑶继续重复如同恶魔低语。
“四爷,大清亡了……”
第66章
躺在床榻上的男人终于有了反应,蒲扇般的睫毛动了动,目光幽幽地望过来,凛冽的寒光聚在眼前人身上。
年若瑶又惊又喜,“四爷,你醒了!”
四爷昏迷的这几天,梦见了自己小时候。
梦到幼时每次去永和宫,德妃一句吃了吗,跟先生都学了什么,这两句话就轻飘飘地打发了自己。
年幼的自己渴望母子亲情,用搞笑逗趣的语气把在书房的所见所闻说给德妃听,试图吸引她的注意力,换来的却是德妃一句比一句地敷衍应付自己。
蹒跚学步的十四向他们走来,德妃没有丝毫犹豫地走向十四,独留话说一半的自己尴尬地留在原地。
她的目光永远黏在十四身上,所有宫人都围着十四转。
永和宫里永远摆着十四最爱吃的东西,而自己还没走,爱吃的点心就被宫人撤下来了,就好像他留在永和宫的痕迹,很轻易就会被人抹去。
他与永和宫格格不入,就像强行闯进德妃和十四之间的跳梁小丑,他一直是被忽视的那个。
没有血缘关系的养母佟佳贵妃对自己只尽名义上的责任,生母德妃只关心在乎弟弟十四,同龄的兄弟人人都有长辈庇护,只有自己一路跌打滚爬,摸索着宫里的规则长大,逐渐养成了如今内敛话少的性子。
搬到阿哥所娶了福晋后,自己见德妃的机会更少了,母子俩只在过年过节的时候见一面寒暄几句。
人的感情和精力是有限的,德妃把这些都给予了胤禵,留给自己的就只有疏离与客气。
接着,他又梦见了早已离开自己的孩子,和宋氏所出的两个没来得及取名字的小格格,还有弘晖,弘昐和弘昀。
几个孩子还停留在自己记忆中的模样,他们围着自己叫阿玛,问自己要不要一起去住的地方看看,要不是听见有人唤自己,他就真跟着几个孩子走了。
醒来后的四爷浸出一身冷汗,他有预感方才自己已经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自己在梦里隐约听到有人说话,待看清眼前的人是谁后,他声音嘶哑道:“窈窈,你方才说什么?”
年若瑶面不改色,侧过身指着桌子道:“四爷,菜都凉了。”
大清亡了,菜都凉了。
桌子上是年若瑶的晚膳,她没心情吃就一直放在那儿,搁到现在早就凉透了。
四爷昏迷了好几天,醒来后头晕目眩,年若瑶理直气壮地用谐音引导,他确实没听出来不对劲,看了一眼桌子嘱咐道:“再让他们现做了送来,你身子不好不能吃这些凉的。”
年若瑶在心里吐槽,这就是刻板印象了不是,自己现在活蹦乱跳的,再对比四爷现在虚弱的样子,自己少说也能比他多活十来年。
虽然心里这样想,但是也承了四爷的情,一醒来就关心自己,年若瑶心里多少有些动容。
听到四爷醒了,外面的太医跟打了鸡血一样,着急忙慌地进来把脉查看,感叹道:“多亏四爷身子骨硬朗,只要按时吃药,再静养几日就能恢复如常了。”
苏培盛热泪盈眶,自己的脑袋暂且不用搬家了,热热乎乎地把几位太医送走,再马不停蹄地往畅春园赶,去给万岁爷禀报这个好消息。
红泥识趣地跟着退下,屋子里只剩下年若瑶和四爷两个人。
四爷的眉头从醒来就没有舒展开,他对那天中毒的事情没有丝毫头绪。
年若瑶不自觉松了口气,四爷没事她也能早点回去和两个孩子团聚。至于四爷中毒,背后下手的人是谁,年若瑶没打听也不想打听。
在中秋宴会这种人多眼杂的时候动手,极有可能会暴露自己,可背后之人还是这样做了,说明四爷已经成了某些人眼里必须尽快除掉的绊脚石。
这件事牵扯到前朝甚至储位之争,这已经不是自己可以接触的事情。
四爷并没有纠结太久,劫后余生的感觉让他更加庆幸此时陪在自己身边的是年氏——
宫里,德妃知道四爷中毒昏迷的消息,愣神了许久,老四那么聪慧,怎么能那么容易让人得手。
没多久,传来四爷醒来的消息,德妃更加确信老四是在以身涉险,借机除去政敌。
十四福晋完颜氏这段时间日日来永和宫请安,听到四爷平安的消息笑着道:“四爷洪福,此番化险为夷,娘娘不用再担心了。”
德妃抿着唇,老四向来有主意,那么大的事情和自己这个亲额娘都不透露半句,让她和别人一样眼巴巴地在宫里等着消息。
不像十四,事情还没个定论就先和自己通过气了。果然是没从小养在自己身边的孩子,即便是亲生的也不甚亲近。
德妃不免想到当年自己身份低微时,没有资格养育亲生儿子,发现自己只是任人宰割的鱼肉,那种惶恐不安,头上悬着一把刀的感觉令她喘不过气。
幸好,她后来晋封德妃,能把十四养在自己身边,再也不用遭受母子分离之苦。
十四福晋看到德妃面色不虞,并不愿意接这个话茬,三言两句扯到了府里的孩子身上。
“四爷府上的六阿哥已经两岁了,额娘见过这个小孙子没?”
雍亲王府的六阿哥是目前德妃孙子辈里最小的孩子,德妃隐约记得那个孩子是年氏所生。
十四福晋还记得几年前年氏在永和宫让自己吃了哑巴亏的事情,没想到这几年她过得越发好了,一眨眼几年不见已经儿女双全。
这福气,她还真不希望年氏有。
十四爷给自己的来信上说,四川总督年羹尧明面上负责后勤,实际上没少替四爷监视自己。
自己一介妇人,不能拿四爷怎么样,倒是可以给他宠爱的年侧福晋使使绊子。
“听说这一次是年氏去圆明园照顾四爷,二格格和六阿哥都是托付给四嫂在照顾。”
十四福晋瞥了眼德妃,发现她并不介意自己说下去,才继续开口道:“自从弘晖走后,四嫂多年无所出,妾身想着,不如让四嫂把二格格带去正院养育。四嫂性格温厚,肯定会对二格格视如己出。”
六阿哥是儿子,养在正院就是给他抬身份,但二格格就不一样了,一个早晚要嫁人的格格,抬举她又何妨,就算记在四福晋名下变成嫡出,也不过是将来出嫁时多一些嫁妆罢了。
让年氏感受到和女儿分离的痛苦,才是自己想要的。德妃不能左右雍亲王府阿哥的抚养权,但是二格格一个小丫头,只要德妃想伸手,四爷也挑不出理由拒绝。
德妃听出来完颜氏似乎对老四府上的年氏颇有意见,十四在西北那边打仗的事情她也有耳闻,年氏的兄长是四川总督,西北的军务他也能插上手。
估计是胤禵嫌年羹尧碍眼,完颜氏才顺着他的意思想让自己敲打年氏。
“等以后再说吧。”德妃并没有给个准话,她是更偏疼十四,但是老四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年氏受宠,自己在宫里也有所耳闻,她不想因为一个年氏和大儿子闹僵。
十四福晋完颜氏面上含笑,心里并不着急。德妃偏心十四爷,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俩兄弟想走的路是一样的,德妃早晚要从中做出取舍——
董鄂氏怀孕两个多月,听到李氏用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做筏子留在府里,头一回吐得不成样子。
明明是李氏自己不愿承担一点风险,却把这件事推在自己和孩子身上。不知道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后会不会被四爷厌弃,毕竟李氏是打着照顾自己和孩子的理由强行留下来的。
在三阿哥眼里,董鄂氏怀孕后身体倍棒,吃嘛嘛香。这次反应如此激烈,他吓了一跳,当即让人去请太医。
董鄂氏立刻叫人把他拦住,李氏可以犯蠢,自己和三阿哥不能再跟着她糊涂。
“席敏?”三阿哥不解。
董鄂氏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心情平复,望向三阿哥认真道:“几个弟弟妹妹年纪小,阿玛受伤昏迷的事情应该只有几位长辈和咱们知道。如今阿玛已经醒来,你和礼部告个假,去圆明园侍奉阿玛,等他身体痊愈了再跟着一起回来吧。”
四爷中毒昏迷的事情瞒不住朝堂上的人,若这个时候三阿哥这个长子还跟没事人一样,别人会怎么看他。
“可是,你……”三阿哥的眼神看向董鄂氏的肚子,自己走了,她和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眼见着三阿哥还是转不过来这个弯,董鄂氏有些心急,忍不住又吐起来。
在一旁伺候的山青突然大着胆子打断三阿哥,“三阿哥放心去吧,奴才会照顾好夫人的。”
三阿哥蹙着眉,被一个奴才打断说话心里有些不痛快,“爷和夫人说话,你个奴才插什么嘴!”
山青脸色一僵,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这时,院子里响起蛐蛐儿的声音,董鄂氏脸一黑,四爷昏迷不醒三阿哥还有心思摆弄这些玩意儿。
董鄂氏锐利的眼神直勾勾盯着三阿哥,三阿哥心虚地不敢和她对视。
“把常禄给我叫进来。”董鄂氏道。
山青恭敬地应了声是,快步走出去叫人。
不一会儿,一个惶恐不安的小太监跟在山青身后进来,手里还拿着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蛐蛐儿笼。
董鄂氏心里的火气突然冒出来,伸手拿住床榻旁边的长枪,冷笑道:“这是谁出去给三阿哥张罗的?”
三阿哥一看见她这个动作就头皮发麻,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下意识往后一跳和董鄂氏保持距离。
“席敏,咱们先说好,打完他就不能打我了啊。”
第67章
“三阿哥是哪边的皮痒了,我给您挠挠。”董鄂氏不惯着他这些臭毛病。
“席敏,有话好好说,我都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三阿哥抱头鼠窜,也不顾着旁边有下人在,保住自己屁股才是真。
山青扶着董鄂氏,本不想替三阿哥说话,但是怕董鄂氏生气伤身子,出声劝道:“夫人,去看望主子爷的正事要紧。”
先不急着收拾他,董鄂氏扶着腰,喘了几口粗气,斜了一眼三阿哥道:“那天年额娘是骑马去的,你也不用套马车了,赶紧走吧。”
三阿哥挨了一顿骂后,听董鄂氏的话乖乖地往圆明园赶去。到了半路上,才想起来忘了和自家额娘说一声,又让身边的常禄半路折回去。
李氏得知儿子跑去圆明园了,十分诧异。
弘时最怕四爷,平日里能躲则躲,绝不会主动凑上去,今日怎么那么反常?
“三阿哥院里怎么了?”
三阿哥和董鄂氏成婚后,李氏试图往他们院里塞几个自己人,没想到董鄂氏把院子守得跟铁桶一般,她费了半年时间才插进去一个粗使太监。
吉嬷嬷回道:“小徐子说,原本主子们都在屋里待着,过了一会儿山青就出来把三阿哥身边的常禄叫进去,一炷香后三阿哥就骑着马去了圆明园。”
李氏脸色阴沉,一定是董鄂氏指使的。
三阿哥没成亲前,自己都不舍得对他说一句重话,现在倒好,好好一个龙子凤孙,天天被董鄂氏一个妇道人家压一头,惹她不高兴了还要对弘时动手。
偏生董鄂氏出身好,阿玛也争气,自己不能把她怎么样,甚至还得客客气气的。现在怀孕了更是金贵,四爷和四福晋都当成眼珠子一样护着。
四爷醒了的消息李氏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李氏既激动又失望。
虽说现在自己心里只有弘时的前途,但是和四爷毕竟是相伴多年的情分。失望的是眼见着雍亲王府的这一切就能落到弘时手里了,这下又不知道要等多久。
她这上半辈子靠得是四爷,下半辈子靠得是三阿哥。三阿哥好,自己才能好,三阿哥出息了,自己当年受过的苦,流过的泪才值得。
圆明园,到了四爷屋外,三阿哥临门一脚怎么都踢不下去,万一阿玛问他这段时间在礼部干了什么学到什么怎么办?
要是让席敏知道自己徘徊在门口不肯进去,回去肯定要抽自己。
三阿哥在外面急得来回转,苏培盛看着都头晕,干脆帮这位祖宗一把,“三阿哥到。”
“你,你,你——”三阿哥指着苏培盛,憋得说不出话,没想到苏培盛这个老小子心挺黑。
苏培盛耸了耸肩,对三阿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屋子里,年若瑶正陪着四爷用膳,听到外面苏培盛的话,四爷夹菜的手一顿。
“三阿哥?”年若瑶并没掩饰自己的惊讶,弘时竟然敢主动凑到四爷跟前。
“让他进来。”
“阿玛万安,年额娘万安。”三阿哥请完安后束手束脚地站在一旁,被阿玛扫视一眼,他手和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这个点赶过来,不一定用过饭,年若瑶让人给三阿哥添了一副碗筷。
三阿哥瞠目结舌地坐下,小心翼翼地看着四爷的脸色,年侧福晋甚至不需要征求阿玛的同意,就可以让自己一起坐下来用膳。
“你不留在府里,怎么跑过来了?”四爷问。
三阿哥已经在心里想好了阿玛问起自己礼部的事情该如何作答,没想到四爷这次剑走偏锋,三阿哥一时情急,直接道:“是席敏让我来的!”
说完后,三阿哥的脸涨得通红,不知所措地看着四爷。
自己这样没主见听一个妇人之言,阿玛肯定会生气,三阿哥放下手里的筷子准备挨训。
四爷难得多看了三阿哥一眼,席尔泰这个姑娘养得好,有主张有手段,稍微动一下脑子都能把弘时绕晕。
如今弘时事事都肯听她的,将来就算没有大出息也闯不了什么祸。
四爷心里很满意,但又不能明着告诉弘时以后什么都听董鄂氏的,思虑片刻夹了一只烧鹅腿放到弘时碗里。
三阿哥睁圆了眼,阿玛是要在年侧福晋面前和自己上演一场父慈子孝吗?
怕自己意思表达的太明显,四爷准备把另一只鹅腿夹给年氏。
三阿哥还在犹豫的时候看到阿玛的筷子指向了另一只鹅腿,果然是自己猜想的那样,三阿哥自信一笑,抢在四爷之前胸有成竹地把另一只鹅腿放到了四爷面前。
四爷:……
年若瑶没有管父子俩之间的诡异互动,自顾自地用完膳退下,把地方给他们空出来。
三阿哥在圆明园待了五天,和四爷一起启程回京。
回到东院,二格格和六阿哥姐弟俩迫不及待地跑过来,抱住年若瑶不撒手,几天不见,年若瑶把两个孩子搂住亲个够才松开。
大黄围着三个人转圈,年若瑶蹲下身子撸了撸大黄的头,安排春玉和红泥去准备明日要带去年家的东西。
她的阿玛和额娘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在京城安定下来,在圆明园的时候四爷就说过了,这次回府让她带着两个孩子去看望年家二老。
二格格鲜少出门,六阿哥是压根没出过门,坐上马车后姐弟俩欢呼雀跃,路过闹市的时候,年若瑶让马车停下,牵着一双儿女的手下去买了几串糖葫芦和其他零嘴儿。
二格格的眼神发光,指着这一条街道:“额娘,这些我都想要。”
六阿哥拽了拽年若瑶的手,眼巴巴看着身旁路过小孩手里的泥人。
在雍亲王府可吃不到这些路边摊和那么多新鲜小玩意儿,自己攒了那么多钱此时不花更待何时。年若瑶大手一挥,让张荣昌带着人分两路从头买到尾。
大包小包的东西往马车上送,后面那辆专门放东西的马车已经堆满了,前面这辆马车也塞了不少,最后娘仨挤在一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笑得合不拢嘴。
年遐龄和年夫人知道女儿和两个外孙要来的消息,早早地等在门口。自从昨日知道女儿要回来的消息,年夫人激动地一夜未眠,见雍亲王府的马车缓缓驶过来,她的眼泪不自觉流下来。
“你念叨了那么久,这次窈窈真的来了。别哭了,还有两个孩子在跟前,吓坏了他们可不好。”年遐龄拍了拍夫人的肩膀,算是宽慰。
二格格和六阿哥是正统的皇室子孙,姓爱新觉罗,他们怠慢不得。
再次相见,年若瑶的心情无比复杂,站在年家二老面前的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女儿了。
年遐龄和年夫人见到她,亦是红了眼眶。一别数年,纵是有书信往来,窈窈也是报喜不报忧。信里说的千好万好,都不如见一眼来得实在。
“阿玛,额娘。”身体的本能让年若瑶见到他们的一瞬间就落下泪来。
二格格看着额娘,心里更加难过,额娘明明才从郭罗玛法这里离开,再次见到还是会掉眼泪。
如果郭罗玛法和郭罗妈妈能和他们住在一起就好了。
大街上人多眼杂,年家下人们帮着把东西抬进去,主子们去正厅叙话。
回到府上,年夫人愣愣地看着眼前堆得像山一样的东西,惊讶道:“这是?”
不待年若瑶解释,二格格就甜甜地喊了声,“郭罗玛法,郭罗妈妈。”
“这是额娘买来咱们一起吃的。”二格格眉眼弯弯,脸上的梨涡若隐若现。虽说这是第一次相见,但是二格格打心里对年家人感到亲切。
年夫人看着和女儿小时候有七分相似的二格格,心都要化了,眼里心里只有二格格那句郭罗妈妈。
二格格旁边还站着小豆芽一样的六阿哥,跟着姐姐一起喊人,看向年家二老的目光有些好奇,怯生生地站在二格格身后。
年遐龄温和地注视着小外孙,和外孙女活泼外向的性子不同,六阿哥有些安静,模样也更像雍亲王。
不知道女儿这样体弱,生这两个孩子时有没有遭罪。这是窈窈的孩子,也是她的心肝宝贝。年夫人一手搂一个还嫌不够,恨不得时时刻刻把两个孩子揣在怀里。
二格格配合地靠在年夫人怀里,好听的话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外面倒,把年夫人逗得眉开眼笑,越看二格格越喜欢,嘴甜的比窈窈小时候还招人疼。
“福嘉,那些吃的不能过夜,你带着弟弟去把买来的东西都拆开,记得给额娘留一串糖葫芦。”年若瑶笑眯眯地对女儿道。
额娘这是有话想对郭罗玛法和郭罗妈妈说,二格格利落地牵着六阿哥的手去隔壁厢房。
二格格才六岁的孩子都如此聪慧机敏,可见窈窈在雍亲王府的日子并没有表面上那么顺风顺水,她要考虑的和承担的只会更多。
年夫人慌忙垂下头,怕女儿看见自己眼里的泪花。
尽管年羹尧身边有觉罗氏耳提面命,还有年家二老时不时的写信告诫,年若瑶还是不放心。
这次西北用兵二哥立了大功,下次回京肯定会得万岁爷嘉奖,说不定官阶还要再往上升一升,这般荣耀已经快到了汉臣的极限。
年若瑶再次向阿玛和额娘确认,二哥这次立了大功后是何表现,有没有居功自傲。
能凭借着自己的能力做到从二品巡抚的人,即便致仕了对时局的敏锐程度也远高于常人,见女儿似乎很在意老二那边的动静,年遐龄直接道:“我与你额娘年纪大了,就盼着子孙满堂,含饴弄孙。你两个兄长都远在外地上任,明日我便写信让你二哥把十岁以下的儿女都送来京城,就当替他们夫妇二人给我们尽孝了。”
第68章
一个月后,年羹尧的两儿一女被送到京城。见识到了自家阿玛的雷厉风行,年若瑶彻底放下心来,这下终于能安心筹备过个好年。
进了十一月,天气渐冷,寒风一吹就要头疼许久,年若瑶吩咐春玉给郭氏送两斤红罗炭。
即便四爷知道郭氏和自己越走越近,也没有单独给过郭氏任何赏赐,她没有宠爱也没有子嗣,只能依靠自己过日子。
郭氏对自己好,总得图点什么。
除了郭氏份例里的吃穿用度,年若瑶也会隔三差五送一些东西过去,冬天的炭火皮料,夏天的冰块和水果,郭氏的日子比生了阿哥的钮祜禄氏过得还滋润。
下了一场雪后,年若瑶拘着两个孩子尽量少出门,闲来无聊,二格格突发奇想要教六阿哥写大字。
年若瑶看着还没自己腿高的六阿哥,两岁半的孩子学写字有些天方夜谭,能乖乖坐在那儿一炷香的时间就算不错了。
反正六阿哥年纪小,坐不住了常嬷嬷就会把他抱走,年若瑶点头同意了二格格的想法。
月底的时候,六阿哥开始跟着二格格学写大字。五阿哥弘昼时不时会过来凑个热闹,几个孩子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也让东院更多了几分热闹和喜气。
南院,钮祜禄氏这儿更热闹,伺候她的宫女和太监穿着单衣跪在院子里。
今儿钮祜禄氏午睡时梦见有人打碎了屋子里的玉瓶,偏偏她醒来后不记得梦里的人是谁了。
钮祜禄氏怒气冲冲走到院子里,随便点了几个在干活人罚跪,这一通邪火撒得素荷都没反应过来。
这些下人平白无故遭受这罪,心里有苦说不出。
大冬天的他们穿的又单薄,身子骨差的,跪完这遭再生个病,基本就离死亡不远了。
主子一句话的事儿,他们就要赔上身家性命。
钮祜禄氏没有管跪在外面的奴才,回到屋子里她看着挂在正堂的佛像,神神叨叨道:“阿弥陀佛。”
她的记忆力越来越差了,这让钮祜禄氏异常恐慌。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刻意隐瞒自己求神拜佛,现在已经光明正大地把这些摆满了整个屋子,卑微又虔诚地跪在佛前祈求神佛垂怜庇佑。
看着窗外冻得嘴唇发紫的下人,素荷终是于心不忍,“格格,这屋子里闷得慌,咱们出去走一走吧。”
“好。”钮祜禄氏道。
大夫也常说,让自己多出去走动,把体内的郁气疏散出去。
穿过院子的时候,钮祜禄氏像是终于想起来院子里还有几个冻得半死的人,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们一眼,“都起来吧。”
几个人千恩万谢地起身,等钮祜禄氏和素荷走后忙不迭地回后罩房喝热茶暖身子。
寒冬天气池塘却没冻住,一早一晚都有专门的小太监负责把结了冰的地方捣碎运走。
钮祜禄氏上一次来这儿还是四阿哥弘历非要拉着她出来散散心,娘俩还在这里喂了锦鲤。
四阿哥忙于学业,这段时间都没来后院看望过自己,看着池塘里游得欢快的锦鲤,钮祜禄氏面露愁容。
什么时候她和四阿哥也能这样自在的生活?
素荷早有准备,从怀里掏出来鱼食。钮祜禄氏终于有了笑意,“果然还是你做事最妥帖。”
一把鱼食撒下去,池塘里的锦鲤却毫无动静,对钮祜禄氏的投喂视而不见。
突然,一条金黄色的锦鲤一个甩尾,把鱼食越拍越远,钮祜禄氏猝不及防地被扬起的水花溅湿了袖口。
“格格您别气,这些畜生是不通人性的,奴才这就回去给您拿新的鱼食过来。”素荷连忙道。
钮祜禄氏心里再恼也知道这是在外面,她点点头,“快去快回。”
素荷匆匆离去。
没多久,钮祜禄氏听见周围有动静,她警惕地往前方望去。
听下人说园子里腊梅和山茶花开得正好,刘氏坐不住了缠着乌雅氏来赏花。
“乌雅姐姐,你快过来瞧瞧这里的景致。”今天刘氏穿了一身淡紫色旗装,比往常打扮地更素净清丽。
刘氏的身影猛地闯进钮祜禄氏的视线,记忆中那个爱穿紫色的身影和刘氏重叠在一起,钮祜禄氏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是你?”
刘氏正对着远处的乌雅氏说笑,丝毫没注意到背后一个人影离自己越来越近。
“索绰罗氏!你怎么回来了,你怎么还活着?”不知何时,钮祜禄氏已经贴在刘氏身后。
刘氏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钮祜禄氏。
“你说什么?”刘氏才反应过来,她方才提到了已经去世多年的索绰罗格格。
眼前的鬼魂竟然像活人一样,离得近了钮祜禄氏甚至能听到对方急促的呼吸声,钮祜禄氏眼底的恨意再也遮掩不住。
趁刘氏不注意,钮祜禄氏一把掐住她的脖子,靠近她的耳边低声道:“你是来吓我的吗?”
刘氏被她死死掐住脖子,根本吐不出一个字。见刘氏不回答,钮祜禄氏的耐心被消磨殆尽,她尖叫着,几近癫狂道:“去死吧!你去死吧!”
……
众人都以为今年能过个好年的时候,张荣昌喘着粗气从外面跑进来,见几个小主子还在里间说笑,站在门口使眼色让春玉出来。
“怎么了?”春玉看他这模样,不知是有什么大事。
“刘格格出事了。”
春玉回头看了一眼,见侧福晋已经起身往门口来,颔首示意张荣昌去西厢房。
年若瑶让海嬷嬷看着几个孩子,她方才也注意到了门口的动静。张荣昌经常在前后院跑,消息也灵通。年节下能让他这样着急的,肯定不是小事。
“今儿在院子里不知道起了什么争执,刘格格被钮祜禄格格推下水,幸好乌雅格格离两人不远,及时跳下去救了刘格格。”
“最后三个人,一个是被捆走的,两个是被抬走的。”
钮祜禄氏疯了一样见谁就要杀谁,只能让两个力气大的嬷嬷拿绳子把她捆了送回去。
钮祜禄氏经常吃药的消息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众人第一反应就是钮祜禄氏得失心疯了。
糯米纸小像的事情,侧福晋并没有瞒着他们,春玉和张荣昌担忧地看向年若瑶。
“这年咱们还是照过,只是福晋那边有的忙了。”
年若瑶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钮祜禄氏的事自己早在四福晋跟前过了明路,这会子四福晋要查的是几位格格今日聚在园子里是偶然还是人为。
正院,四阿哥跪在地上任凭严嬷嬷和采薇怎么劝都不起来。
“嫡额娘,额娘她生病了,弘历想回去看看她。”
事发后,钮祜禄氏被禁足,虽说请了太医来诊治,但是被推下水的刘格格情况更严重,自然而然地众人的关注点都在刘格格那儿。
钮祜禄氏有时清醒有时糊涂,四阿哥担心有人趁机糊弄钮祜禄氏,他要尽快回到额娘身边调查这件事。
“弘历。”四福晋的语气不容拒绝,“这件事自有你阿玛和我处理,你回去吧。”
四阿哥垂首,额娘这病来的蹊跷,如今又把素无恩怨瓜葛的刘格格推下池塘,这中间定有古怪。
嫡额娘态度强硬不愿让自己插手,难道她知道什么隐情?
四阿哥应声退下,出了正院却没有直接回前院,而是拐去了乌雅格格的院子。
刘格格现在昏迷不醒,额娘又神志不清,唯一清醒且在场的就是乌雅格格。
他要去找乌雅格格问个清楚——
事发后,乌雅氏就被四福晋叫去问话了。现在屁股还没坐热,外面就传四阿哥求见。
“请四阿哥进来。”
一个穿着宝蓝色长袍的小少年走进来,没等他开口,乌雅氏先放下茶盏,柔声道:“四阿哥别担心,等四爷晚些时候回来,我会如实把今天的事情告诉四爷。”
四阿哥在门口等了半晌,终于见到乌雅格格,之前他担忧乌雅格格和刘格格关系亲近,会在此事上添油加醋,此时听到她这句话终于放下心来。
原本准备好利诱的话根本不用说出口,四阿哥躬身道:“弘历叨扰了乌雅格格,改日定给您赔罪。”
是赔罪,不是道谢。
乌雅氏回味着四阿哥的话,半大的孩子已经有这样深的城府。
雍亲王府,对索绰罗氏的死心怀恐惧的不止钮祜禄氏一个人,曾经伺候过索绰罗氏的奴才一定对她的死印象深刻。
乌雅氏扬唇一笑,自己不争不抢蛰伏几年,甚至放下身段和刘氏这种蠢货结交,一步一步走得隐秘又谨慎。
她给了四阿哥一颗定心丸,四阿哥也给了她见四爷一面的机会,仅仅一个照面,她和四阿哥就做到了利益互换。
真聪明啊,不愧是自己选中的孩子。
第69章
正院,四爷一回来就被四福晋请过来。
“四阿哥去找乌雅格格了,在里面待了一会儿便出来了,走的时候眼圈还是红的。”
苏培盛把打探到的事如实禀报给四爷,四福晋在一旁听着并未出声,四阿哥今年八岁,这个年纪在皇家已经不能当成小孩子看待。
“事发之后,妾身已经问过乌雅氏。”四福晋顿了顿,“爷可要再问一遍?”
四爷的眼神幽深,食指轻轻捻着右手的袖口,压平最后一丝褶皱后起身道:“我去看看。”
乌雅氏如愿等来了四爷,心神恍惚地看着四爷清俊的侧脸,上一次这样近距离看到四爷还是三年前。
四爷坐下,侍奉茶水的小丫鬟刚要上前,就被乌雅氏身边的如意一个眼神喝退。乌雅氏拿起茶壶亲自给四爷斟茶,纤纤玉手在四爷眼前晃了片刻,四爷垂眸,“白天的事情,你再说一遍。”
乌雅氏福身,“是,妾身明白。”
接着,极其客观地把自己当时亲眼见到的场景描述出来。
昨日刘格格就和她约好,今儿一起去园子里采一些花酿酒,刘格格兴致高昂,一直走在她前面,渐渐地两人距离越来越远。
等乌雅氏听见落水声察觉到不对,急忙赶到地方时,刘格格已经被人推下池塘了,而钮祜禄格格则站在池塘边看着刘格格逐渐下沉的身体又哭又笑。
幸好她略通水性,跳下去把刘格格拖上来,接着下人们赶到,钮祜禄格格被带走,刘格格昏迷不醒。
“照你的说法,当时她们身边竟没有一个伺候的人。”四爷锐利的眼神扫向乌雅氏。
“回四爷,刘格格身边的丫鬟跟着妾身,而钮祜禄格格身边的丫鬟不知所踪。”乌雅氏面上不经意间露出疲惫之色,“妾身所说皆为今日之见。”
如意的目光紧盯着乌雅氏,她们格格体虚,来月事跳下水救人,现在还强撑着身体分别给四福晋和四爷解释了半天,这会子没倒下去已经是老天爷庇佑了。
四爷方才进来时就注意到里间的炕桌上有一盅姜枣红糖水,年氏每月那几天的时候也会喝这个。
想来是乌雅氏身体不适,刘氏的丫鬟才跟在她身边。如果在这件事上撒谎,很容易被拆穿。
四爷略过这个话题,提到了四阿哥弘历。
“今日四阿哥前来,所为何事?”
“四阿哥担心生母,特地来问妾身钮祜禄格格当时情况如何。”
“嗯。”乌雅氏的话和苏培盛去调查的结果一样,除了细节自己无法敲定,其他都合情合理且对得上。
四爷起身准备回去,落水一事自有四福晋调查处理,自己来这一趟不过是为了弘历。
他想知道这个孩子,能为了生母做到哪一步。
乌雅氏福身恭送四爷离开,看着他的背影,眼角隐隐浮现雾气,她能撑到现在已是极限,长久以来忧心的身体竟然成了她最大的助力。
“格格!”
身后传来丫鬟的惊呼,四爷转身,看到乌雅氏无力地跌倒在地上,脸色苍白额头还冒着冷汗,看着虚弱无比。
她身边的丫鬟惊慌失措想要扶她起来,看到四爷转身,惶恐道:“主子爷,我们格格最近身体不适,今日在冷水里泡了那么久这才晕了过去,还望主子爷莫要怪罪格格。”
如意是当年乌雅氏家里通过内务府的关系给她送来的丫鬟,对乌雅氏的身体情况门清儿。
她们格格每月都有几天躺在床上疼得下不了地,在家里养了那么多年也不见好。天气冷的时候乌雅氏床榻上都要放好几个手炉和脚炉,屋子里炭火得从十一月用到来年四月。
府里年侧福晋是出了名的病美人,实际上她们格格也不遑多让。
这些,她们格格都不让往外说,只有刘格格知道些内情。
当太医来给乌雅氏诊脉问起她平日的身体情况时,如意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
“格格这次已经伤了根本,以后恐怕再难有孕。”虽说不是事关生死的大病,只需服两剂药就能醒过来,但是不能生育对女人来说和死也没什么区别了。
太医知道这些高门大户里面的女人最在乎的就是子嗣,所以把这句话当成重中之重说了出来。
如意的脸色难看至极,她们格格还那么年轻,若是不能有孕,将来的日子怎么过?
太医的注意力自始至终只在四爷身上,他要知道四爷是什么反应才好对症下药,是拼尽全力用天材地宝尽力把身子补回来,还是顺从天意放弃。
实话实说,就算这位贵人之前的身体也不一定能生育,只是这次病倒,彻底绝了这个指望。
床上,昏迷的乌雅氏睫毛动了动,她缓缓睁开眼,对上四爷和如意的目光。
方才太医的话她隐约听到了,便主动开口道:“四爷,妾身就不给您添麻烦了,劳烦太医开一些温补的药就好。”
四爷的心情一时有些复杂,自己根本没有想过给乌雅氏宠爱,所以她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最终,四爷吩咐太医好生调理乌雅氏的身体,乌雅氏的目光显而易见的黯淡下去。
等四爷走后,如意忍不住落泪道:“格格,您真是命苦。”
同样出身的乌雅氏,十四爷府上那个庶女偶尔还能得到十四爷的宠爱,而她们格格却只能铤而走险,想出这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来。
外间,小丫鬟熬好汤药端进来,如意顺手接过挥手让她退下,屋子里只留下主仆二人。
如意看着乌雅氏只喝了半碗,剩下的药全都倒进墙角的盆栽里,劝道:“格格,只要您愿意配合太医,还是有……”
乌雅氏自嘲地笑了,进府第一年她就看清只要年侧福晋在,四爷就不会宠爱其他女人。府里已经有三个阿哥了,不像八爷府上只有一个独苗苗,只要年氏能生,就没人能拿她的独宠来说嘴。
况且,自己还是德妃指给四爷的人,母子俩的浅薄情分不足以让四爷看在生母的面上抬举自己,她能靠得只有自己。
乌雅氏灰暗的目光却一点一点燃亮,为了这个结果,自己拿命拖着刘氏在水里泡了那么久,就算只博得四爷半分怜惜,自己都是赚得。
至于刘氏,若是不能醒来,钮祜禄氏身上就多背了一条人命。若是运气好挺了过来,以后更要为自己卖命。
刘氏很蠢,却是把好刀,这几年她用的很顺手——
南院,钮祜禄氏自从被绑回来后就一直说着疯话。素荷在她身边守着,生怕她说出索绰罗格格的事。
门外,两个看不清来路的嬷嬷守着,素荷往外面打量一眼便收回视线。
两碗安神汤灌下去,钮祜禄氏终于安静躺下睡觉,素荷松了口气。
今天她取了鱼食回来看到刘格格躺在地上昏迷不醒,乌雅格格宛如水鬼脸色惨白,两人身边围了一群奴才,钮祜禄格格这边却没人敢靠近,素荷就知道大事不好。
钮祜禄格格的疯病又犯了。
果然,回去的路上钮祜禄氏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见着人就说“你怎么还没死?”
素荷紧跟着两个身强力壮的嬷嬷,随时准备捂住钮祜禄氏的嘴。
索绰罗格格的事情,也许主子爷和福晋心里都清楚,但是这件事没捅破,就不能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说出去。
之后,素荷被正院来的人审问。
主仆俩被关在屋子里出不去,四阿哥身边的小太监急得抓耳挠腮。他带着四阿哥交代的任务来的,见不到素荷的面他怎么回去交差。
门口的嬷嬷斜了一眼小太监,声音洪亮如钟,“哪儿来的小子,别在这儿乱逛。”
认出眼前这二位是只有苏公公才能使唤动的嬷嬷,小太监弓着腰,赔笑着退下,撒腿儿就往前院跑。
正院,四福晋人虽没到,但是乌雅氏那边发生的事情却一清二楚,后院的事情四爷并不准备瞒着她,特地让人把乌雅氏的情况告知四福晋。
乌雅氏本来就没有四爷的宠爱,就算身体健康也不会有孕,但是放在今天就成了乌雅氏被钮祜禄氏和刘氏牵连再不能生育。
三个侍妾格格都成了受害者,今日的巧合若是人为,那背后之人做得也未免太干净了,一丝线索都查不到。
四福晋的脸色未变,“刘格格那边怎么样,醒了吗?”
采薇道:“刘格格还没醒,她脖子上有一道很重的掐痕,应该是钮祜禄格格动的手。”
刘氏掉下去时拼命地张嘴呼吸,口鼻灌进去太多水,本就呼吸不畅还在水里泡了那么久,现在已经在鬼门关徘徊了。
这事涉及到雍亲王府后院,除了乌雅氏那里是从宫里请来的太医,钮祜禄氏和刘氏这儿都是从外面请来的民间大夫,等事情了了,赏银和敲打一样都不会少。
刘氏昏迷了三日,第四日傍晚才醒来,醒来后第一件事就要去找乌雅氏。
“乌雅姐姐舍身相救,我无以为报。”刘氏听闻乌雅氏为了救自己,再也不能生育,忍不住落下泪来。
“有咱们这几年相伴的情分在,我怎么忍心见死不救。”乌雅氏脸色依旧苍白,虚弱地靠在软枕上。
刘氏想到害她们如此的罪魁祸首钮祜禄氏,如今还好好的待在南院,四爷和四福晋没有要责罚她的意思,心里恨极。
“那个毒妇,不过是命好生了个阿哥,不然以她三番两次的下作手段,早就轮入畜生道了!”刘氏记得那天,钮祜禄氏提到了索绰罗格格,当年索绰罗氏死的突然,定和钮祜禄氏脱不了干系。
乌雅氏的脸色又白了几分,连忙放下手里的药碗,劝道:“慎言,慎言。”
刘氏哪里咽得下这口气,方才自己提到钮祜禄氏时,乌雅氏眼底惊惧之色她看得清清楚楚,分明是被钮祜禄氏这个疯子吓破了胆。
自己险些丧命于钮祜禄氏之手,而乌雅氏受到牵连再不能生育,此仇她非报不可。
第70章
四阿哥盯着手里的书,却一个字都看不下去。
阿玛见过乌雅格格后,并未处置额娘,看来乌雅格格遵守了诺言,没有趁机落井下石。只是不知道阿玛是准备让此事翻篇还是有什么别的惩罚等着额娘。
他这段时间都睡不踏实,梦里总是出现额娘哭着喊自己名字的场景,醒来后胸口沉闷不已。
他已经十来天没见到额娘了,甚至自己身边服侍的下人也不被允许去南院,为今之计只能盼着过年的时候见额娘一面。
五阿哥和二格格正在抄写文章,没注意到四阿哥的动静,杜先生已经从他身边经过了好几次,发现四阿哥的书还是停留在这一页。
“四阿哥。”杜先生伸手给他翻了一页书,“这篇应该背得滚瓜烂熟了吧。”
一句话问得四阿哥脸通红,他胡乱对杜先生点点头,抓起先生翻到的那一页开始背起来。
五阿哥微微侧首,之前那个先生欣赏四哥,课业上对他多有照拂,如今换成了不偏不倚的杜先生,对兄妹三人一视同仁。
“五哥,你看我这篇文章写的如何?”二格格用胳膊肘碰了碰五阿哥,眉眼带笑地问道。
五阿哥伸头,认真看完指了其中几个字道:“这几个字不错,先生看了一定会夸你的。”
越看越觉得这几个字写得好,五阿哥干脆提议道:“等下了学,你带回去给阿玛看吧。”
二格格笑得更开心了,她最喜欢和五哥说话,因为他事事有回应,从来不敷衍自己。
“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
五阿哥和二格格这边说话声音虽小,但是屋子里只有他们几个人,杜先生绕过四阿哥,径直朝两人走来。
“确实写的不错。”杜先生肯定道。
“谢先生夸奖。”
下了学,二格格高兴地像只小燕子,回到东院就开始给年若瑶看她今天的成果。
“额娘,杜先生夸我了。”
“额娘,杜先生平日不苟言笑,很少夸人的。”
“额娘,除了四哥目前就是我被先生夸的次数最多,我已经超过五哥啦。”
年若瑶已经不知道说什么话来夸二格格了,幸好春玉红泥的彩虹屁虽迟但到。二格格被两人夸得迷迷糊糊,好在还记得要紧事,把纸放下后就往西厢房跑。
前段时间白天夜里温差太大,六阿哥又素爱贪凉,前天就开始拉肚子,这几天一直闷在屋里养病。
姐弟俩自幼一起长大,六阿哥见到二格格眼睛都亮了。
“福宜今天还肚子痛吗?”二格格问。
六阿哥摇摇头。
乳母常嬷嬷陪在六阿哥身边,温和地说道:“六阿哥今天已经不怎么痛了,太医说切忌荤腥,还得吃几天滋补的粥。”
二格格心疼地看着六阿哥,“福宜,你要听额娘的话,以后不要再贪凉了。”
六阿哥委屈的点头,又忍不住伸头往外面看,姐姐来了,额娘怎么没来。
年若瑶下定决心给六阿哥一个教训,和以往时时能待在额娘身边不同,六阿哥现在只能在白天见到额娘一次,他也明白额娘还在生气自己不听话。
二格格把垂头耷脑的六阿哥搂在怀里,贴在他耳边轻声道:“福宜,只要你保证乖乖听话,我就带你去找郭罗玛法和郭罗妈妈。”
“福宜听话。”六阿哥终于开口。
二格格回到正屋,歪在年若瑶身边,母女俩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二格格的眼神时不时往自己身上瞟,年若瑶知道她有话要说,无奈放下手里的东西问道:“说吧,你想做什么。”
“额娘,我想去郭罗玛法家玩。”二格格的眼睛一眨一眨,像极了林间的小鹿。
年若瑶倒是有些意外。
“听说舅舅家的弟弟妹妹都来了,我想带着福宜去找他们玩。”二格格解释道。
年羹尧这次送来京城的几个孩子,最大的和二格格同龄,最小的只比六阿哥大一岁,都是年纪相仿的孩子,想聚在一起玩也是人之常情。
六阿哥从小就文静,即便现在可以很流畅地说话,也极少开口。四爷担心他长大了性子孤僻,主动和年若瑶提起若是在府里无聊,可以带着两个孩子去年家转一转。
有四爷的提议在先,年若瑶一口应承下来,答应二格格过完年就带着他们去年家。
二格格和六阿哥姐弟俩天天数着日子,终于等到了过年。
一大早,各家各府就坐上马车进宫给万岁爷和各宫娘娘请安。
今年,宜妃的翊坤宫热闹非凡,五爷和九爷的福晋带着一堆孩子进宫给宜妃拜年,十几个孩子跪在地上给自己磕头,宜妃感觉一双眼睛都看不过来那么多乖孙儿。
九福晋趁机跑到宜妃跟前,笑道:“额娘,压岁钱可得多给点,九爷可就指望着您赏的银子过个好年呢。”
宜妃瞟了她一眼,气笑了,自己第一胎生了个老黄牛,第二胎生了个大貔貅。
“额娘什么时候差过你们的钱?”
五福晋听着宜妃和九福晋的话,乐呵呵笑着,宜妃转过身又拉着五福晋说了一句,“你说额娘说的是不是这个理,我的大半身家全塞给你们了。”
宜妃对两个儿子向来不偏不倚,就是老九能说会道也没有偷偷多给他一分。对于从小不在自己身边长大的老五胤祺,更是恨不得把心肝肉都掏出来给他。
自己当时位份太低无法亲自抚育儿子,是她心里永远的痛。
五福晋他塔喇氏性格敦厚,夫妇俩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老实人,宜妃不免对大儿媳更偏疼一些,言语间更顾着她。
九福晋董鄂氏抿着嘴笑,左右不过是宜妃多关心五福晋几句,九爷掉钱眼儿里了根本不会计较这些,她这个做儿媳的更不会给自己招不痛快。
宜妃素来爱热闹,把翊坤宫的其他几个地位嫔妃都喊来,和两个儿媳一起打叶子牌。
太后没了,四妃位份高又有皇子傍身,自然成了后宫最有话语权的那批人,待在自己宫里只要不是上房揭瓦就没人管得住她们。
永和宫,四爷带着几个儿子去前头了,女眷们和年纪小的孩子则留在永和宫陪德妃说话。
二格格牵着六阿哥的手,跟着众人一起跪下给德妃磕头请安,德妃柔声叫起,六阿哥站起身后被二格格带去最后面坐着。
“这就是四嫂府上的小六吧,瞧着真是个乖巧孩子。”十四福晋上下打量着六阿哥,和年氏生得有五六分相像,模样比几位哥哥都好。
四福晋点头,不准备接这位妯娌的话。
十四福晋也不理会,今儿她也没想着找四福晋不痛快,德妃这段日子心里憋着事儿呢。
果然,德妃支开十四福晋和孩子们去偏殿看珠花,留下四福晋陪自己说话。
“听说,你们府上的乌雅格格身子不太好。”年前,德妃就听到了风声。
十四府上的那个倒没什么,从一开始的宠爱再到现在的失宠,路子都是正常的,只有老四府上的乌雅格格,从进府到现在就没见过老四几次,现在还伤了身子再不能诞下乌雅氏和爱新觉罗的血脉。
凡是请了太医看病,就避免不了被宫里察觉,四福晋早早就做好被德妃盘问的打算,按照事先和四爷商量好的话,把那天的事情讲给德妃听。
德妃的眉毛紧蹙在一起,“钮祜禄氏病得严重吗?”
“偶尔神志不清,认不得人,大多是时间都是好的。”四福晋照实回答。
钮祜禄氏好好的,突然就生了病变得药不离口,人也越来越浑浑噩噩,德妃在宫里沉浮几十年,想到这背后应该是有别的缘由,但是乌拉那拉氏没和自己讲清楚。
不过是个侍妾,疯了死了都无所谓,德妃并不想深究。
要紧的是钮祜禄氏所出的四阿哥,这个孩子她见过几面,是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种聪明,和老四倒是不太像。德妃想到方才安静跟在二格格身后的六阿哥,这个孩子少言寡语,一时间让她恍惚看到了胤禛小时候的模样。
“神志不清的妾室怎么能再养育阿哥,这件事你们二人考虑过没有?”德妃追问。
自己这个嫡福晋膝下并无子嗣,若是抚养了四阿哥,比嫡出低一些又比庶出高一头,将来继承人的问题会变得更复杂。争权夺利的事情她不想插手,往后几位阿哥谁输谁赢她都是嫡母,何必现在就把自己卷进去。
四福晋举手投足依旧得体,“子嗣大事皆由四爷做主,妾身也不清楚爷准备如何。”
老四的性子德妃多少知道些,不喜欢四福晋沾手后院子嗣的事情,偏偏乌拉那拉氏没有阿哥傍身,管教子女就天然少了几分底气。
德妃年已六十,从清晨起来到现在已经有些倦意,目光沉沉地看向四福晋,“乌雅氏进府六年了,她伺候的如何?”
“乌雅格格性子温婉,是个好相处的。”
“既如此,也该给她抬个庶福晋了。”德妃道。
子嗣和宠爱总得占一样,乌雅氏没有宠爱,那就得有子嗣,府里好几个阿哥,目前来看只有四阿哥是最有出息的,先抬举乌雅氏为庶福晋,再让她养育四阿哥,这样两人都能体面。
偏殿,十四福晋目光幽幽,乌雅氏的人求到自己府上,借她的口才把这件事送到德妃跟前。
自家府上的乌雅格格是个易孕体质,两次三番怀了孩子,不过后来都不知不觉流掉了。十四爷的野心,没有人比自己这个枕边人更清楚。
等将来真的坐上那个位置,德妃一定会抬举有乌雅氏血脉的皇子,其他侍妾可以生十四爷的孩子,只有乌雅氏不行。
两个乌雅格格只能留下一个,这是她给出的选择,乌雅氏一族自然选择了保住雍亲王府的那个嫡女,而自家府上的那个庶女,已然被家族抛弃了。
插在她心中的那根刺终于在今天拔掉了,十四福晋难得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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