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梦中的黄金乡12】
◎龙神的烦恼◎
龙的怒火被平息之后, 龙神协同她中心的部下回到了瑚枝洲。
彼时她已然是复现的海国之主,兼具魔洲之尊。
她拥有魔尊的完整元神,魔洲向来以修为强大的人为尊, 而龙神曾经又是野心勃勃的魔修,所以魔洲的人以狂热皈依的诡异热情皈依了她。此前同她有仇的诸位魔主魔将, 也放弃了对她的追杀, 甘心臣服。
破天一役叫世人领悟了海国的威力,瑚枝洲雄立的地位暂时不会有人挑战。
龙族回到了故土, 天罚在他们的努力下被消解, 陆续有幼龙破壳而出,这古老的种族再次得以安居乐业, 繁衍生息。
作为海国的后裔, 蓬莱洲是最先被允许登上瑚枝洲的,相信在未来里, 人族和龙族也会携手共进。
完成诞生使命的龙神大人的生活恢复了平静, 她不再是那个一心只为复仇的女子, 恢复了沉静冷漠的本性。
龙族的部下都说孟君是个轻浮快乐的小伙, 但鱼阙更像是那条极渊之下的黑龙。
那条黑龙喜静清冷,也不知道两人是怎么看对眼的。
瑚枝洲之上拥有的城阙非常漂亮,怎么也逛不完,孟君留下来的诸多宝物宝器, 同样归属她,不说数不完的金银财帛, 单是城阙就有十二座, 每一块砖都是珠贝紫晶打造的。
龙神居住的庞城阙必须干干净净, 但都由一条小黑蛇打扫。它的七寸被套上枷锁, 但凡敢反抗, 便会被八根毒刺刺入。
龙族这群人美名其曰是为了困住祸害,实则是在蓬莱神使的授权下,进行的报复。
才没自由多久还没来得及兴风作浪的祸蛇带着枷锁用小尾巴卷着扫把擦地:早知道我烂海里了!
它真后悔吃了晏琼池的神魂。
他的神魂本就不行了,它一点好处没捞到!
还惹了那么大的麻烦!
修养一段时间的鱼阙也渐渐从过往里走出来,开始关注瑚枝洲以外的事情。
她从一直同她联系的人世里的师妹来往的书信里,知道了现下中洲发生的一切。
中洲对龙神的诞生非常恐慌,但龙族并未入侵中洲,所以他们暂且放下心来,去接近这些早就淹没在岁月之中的龙族,两方开始进行文化和经济上的交流。
除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以外,龙神最关注的是追萤和楚落笙真的结为了伴侣。
龙神没有真正地要夺追萤的神魂,她将某个家伙给她的换魂的术法用在了追萤身上,只是令她沉睡。
他们从草台峰里醒来,睁眼便问他们最疼爱的师妹下落,起初还大吃一惊,不过追萤最后只是叹了一口气。
她是懂她的。
从以前追萤就知道她这个师妹不简单。
草台峰道君因为道心不稳,闭关百年不出。
他的经脉受损严重,但以他的修为不该会道心不稳,可能是最珍重的人已经离去,准备以逃避过活。
师妹还说,师尊让她好好努力。
她可是天品木灵根,好好修炼,未来说不定能超过师兄师姐,成为草台峰道君。
信中还问,师姐,你什么时候回来?
鱼阙知道了他们一切都好世间却开始对自己畏惧,已经不打算入人世去,和人世的联系也变少了,只是偶尔回信给她那个叽叽喳喳话多的师妹。
有时候会寄些美味珍馐给她,有时候会寄些适合她的宝器。
信里告诉她,说,她回不去了。
她隐晦地告诉了鱼阙,她是谁,正如鱼阙所说,她不属于这里。
不回去也好,她会努力修炼,将来继承师尊的衣钵,待师尊羽化过后,她是门派的全部未来。
看着她几笔画成的笑脸,鱼阙也回信说好。
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去。
某天在中洲巡视的龙侍给她带回来了一封帖子。
龙侍说这是一个和龙神大人长得颇为相似的女人送到晏氏府邸上的。
晏氏的人不敢怠慢,于是将信送往了瑚枝洲,晏氏送来的消息都不需要经过多严格的检查便能送到龙神面前。
那信套里是一张请帖和一张信纸。
写信的人署名鱼珠。
倚在软榻上的听龙侍描述的鱼阙眉毛微挑,坐了起来,拿过那封信。
信中说,她和朱催玉生了两个孩子,还未取名,要满月了,希望姐姐能赏脸前来一聚。
鱼珠没有死是真的。
她那日逃离之后被晏氏的侍卫秘密送走,小船驶向出海口,卡在了石滩上。
鱼珠向来胆大,提着裙摆便踩在石头上蹦蹦跳跳往岸边去,她掉下了水,但很顽强地扑腾了起来,好不容易爬到岸边,抬眼,发现面前站了个目瞪口呆的人。
他脸色涨红,连忙用手捂住了眼睛,说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姑娘你在此是为何……又解释自己路过,并非有意。
鱼珠认出了他,他是那个给她买了酒酿小圆子的少年。少年给她拉了上来把自己的衣服披到了她的身上,转身就走。
鱼珠心里一动,问你要去哪里。
朱催玉说,要离开蓬莱洲,去往遥远的中洲定居。
她缠着朱催玉一同离开了蓬莱洲,朱催玉一开始不愿意,是她搬出了她向来看不上的仁义道德,逼他就范。
朱催玉拗不过答应了。
鱼珠特意写到:我是给了他钱的。
两人走的时候和鱼阙在同一条船上,只不过当时鱼珠害怕自己被那些坏人认出,带着斗笠捂得严严实实的。
她躲在下层的密室之中,因此和鱼阙失去了相认的机会。
那场风浪害得她吐得厉害,这是她第一次搏击海浪,就算是躲在船舱里。
来到中洲之后,鱼珠凭借自己的好奇和大胆尝试,很快适应人世正常人的生活,甚至发现了她身手利落,跑得比别人也快些。
于是她渐渐脱下了总是穿着的罗裙,换上行动便捷更耐脏的裤子,协助抓住了一个采花贼之后成功成为了一名捕快,后来因为实在是太出色,成为了捕快里的班头。
朱催玉读书很厉害,他熟读经书,恪守礼仪。家中来中洲是为了经商,先是依附顶级商会晏氏,而后在家中女当家的建议下独立单干。
鱼珠也见过那些晏氏的商人,他们可坏可歹,朱催玉一个读书人斗不过他们。
他一次又一次地和那些商人斡旋,在某次的谈判里,朱催玉带上了鱼珠,晏氏的人一看到鱼珠立刻收起了漫不经心的态度,有人失口称她为“少奶奶”。
“少奶奶,你怎么来了。”
这句话把两人都整不会了。
那天的谈判进行很顺利,尽管鱼珠一句话没说,板着脸坐在朱催玉身边。她板着脸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像是鱼阙。
回去的路上,朱催玉欲言又止,最后是垂泪不言。问他怎么了。这呆子竟说自己没用,要不是阿珠,他都不可能这样顺利的谈判成功。
他哭唧唧地又问,阿珠你是不是,你是不是已经……朱催玉伤心是以为她有婚约,那日鱼珠出逃就是为了躲避她的婚约,虽然鱼珠什么也不说……他真该死,为什么要带着鱼珠一同前来,万一害得她被抓回去怎么办?
朱催玉又自责又伤心。
鱼珠写到:这厮读书读得蠢笨,我怎么可能有婚配,何况还是同一群豺狼一样的家伙有关系?倒是你,他们说的少奶奶就是你吧?
在把情况都说明之后,鱼珠拉着朱催玉去对峙,在晏氏那些商人的话里,知道了某些鱼阙过去的遭遇。
她说:你真是个坏家伙,难道过得那么苦,都不知道反抗了么?少奶奶?真难听,那么,你的夫婿是个什么样的人?带来给我看看。
你喜欢他么?若是不喜欢,那尽早和离了罢,我虽然不比晏氏富裕,但你来,我还是能保你衣食无忧的。
鱼阙倚在软榻上,看着鱼珠送来的信件,久违地露出一些笑意。
鱼珠和朱催玉成婚生子,过得很幸福。
她也不必委屈自己,收敛自己的本性。
这就很好。
她命人取来笔,回信一封,只说自己现在有些忙,不便打扰,她会让人拟好名字送去,另外准备了金银财帛作为对他们的贺礼。
若是他们想来瑚枝洲,只消去晏氏面见晏氏的门主。
不知道鱼珠知道她这个坏家伙姐姐不来会是什么反应,她肯定会撅着嘴说不高兴,你抛下了我,现在又有机会重逢,却不来看我。
梦中那些场景大部分都实现了。
阿娘的血脉得以延续。
就像鱼斗繁所说,鱼氏的血脉会通过鱼珠得以继续繁衍,但不是通过那些龌龊的行径,一个女孩要怎么样活着那是该她自己决定的,不该叫一些道貌岸然的家伙决定,就算只剩她一人也不行。
鱼阙是真心为她高兴。
不过她现在确实脱不开身去见她。
身为龙神,她在平稳海国和人世、仙门之间的事务,有时候还有九霄界的。蓬莱神使不再是蓬莱神使,被招揽成为对接九霄界的使者,主要是辅佐她完成一些日常事项。
计蒙连同龙族的老臣在帮她梳理海国的事务,要尽快复兴龙族。
这些都还好说,鱼阙不只一次统治部下,但有更叫人头疼的事情。
总有很多妄图同这位龙神大人拉拢关系的人想,他们送来了许多真气珠宝,法器宝器。
权势就是最好的迷药。多的是美少年想攀龙附凤,想成为龙神大人后宫的人犹如过江之鲫,这群人乌泱泱地来到晏氏,想求一个觐见的机会。
在计蒙的授意下,晏氏的人按照早逝的少主模样挑选了一些年轻美貌的少年,送来瑚枝洲,打算让他们服侍龙神,放松心情。
但鱼阙与他们调情的兴趣寥寥。
她对送来的美貌少年总是不满意,诸多挑剔。那些美貌的少年在面对她时总是战战兢兢的,谄媚的也有,但总是太过,她不高兴。
她不能表现得对某一个好,不然其余的也会效仿,将他们送回去后,人世少年就会掀起模仿之风,龙神荒淫无度的名声只会越来越烂。
尽管鱼阙说过不要再将他们送来,但还是时常会有新的“侍卫”出现在她身边。
这些美貌少年里,其实真想来侍奉龙神的不多,他们也肩负着勘测瑚枝洲的使命。
龙族抓了好几个行迹可疑的人。
鱼阙一怒之下,说,不许在将这些来历不明的人送来瑚枝洲,以免他们借着侍奉的名头在瑚枝洲上作恶。
她将被抓起来的人全部处死。
剩下的美少年也担心自己被喜怒无常的龙神杀害,纷纷要求回去,但也有趁机为死去同伙报仇的。
在一次暗杀失败后,鱼阙看着以身为毒药要杀她的少年被人摁着跪在面前受审。
少年眼含泪光道:“你这妖主,杀了我的兄长,我必然要——杀了你!”
想来是将他送来的人真的好好做了一番调查,此人的相貌和那个死去很多年的家伙有六分相似,由其是眼中含着不屈之泪时,更加像了。
鱼阙看着被龙侍摁住的少年,长长的指甲沿着他的喉管向上而去,再轻轻挑起下巴,垂下眼眸,细细地端详。
那家伙死去很长时间了。
他的模样渐渐在她心里被淡忘,眼前这个少年突然又让她记起来那副混账的样子。
“尊主,他要如何处置?”
一众龙侍看着龙神,觉得殿下似乎对这人有兴趣,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孩子,”鱼阙端详他的脸,说:“把他留下吧,就把他安置在榕殿里。”
“不!你杀了我,我决不受辱!”
少年一听自己被留下,当即反抗。那是其他人都得不到的荣殊,可不是他想要的!
“尊主,尊主可要考虑——”
“不必再劝,把他打扮好看些,本座晚间会去看他。”
龙侍们要劝,但看鱼阙这样铁了心地要留下他,也没法,只得恶狠狠地看向那个幸运儿,把他拖下去,命侍女给他找来准备好的衣服,尽力把他洗干净,打扮好看。
这个胆敢刺杀龙神的少年被囚禁在了龙神的后宫。
被人扒了衣服洗净,换上花枝招展衣裳的少年被关进了榕殿。榕殿装潢精致漂亮,但门口出是水晶做的栅栏。
这座宫殿就是一处巨大的囚笼,美貌的少年被关在里面,就像是被人豢养的金丝雀,他觉得很屈辱,想知道到底为什么这个妖主不杀他还要把他塞进后宫。
是想羞辱他么?
鱼阙并不宠幸他,只是有时隔着栅栏远远地看着他,眼神似乎在通过他看着什么人。
也就是在这时,威严无上的龙神更像是一个柔软平和的女子。
总是晚间时候来,她总是披散长发,穿着朴素的睡衣,坐在栅栏面前,看着他。
眼中不是对一个玩物的赏玩,眼神很复杂。
少年渐渐地心软了,他离那扇栅栏越来越近,徘徊在栅栏面前的时间越来越长。
也会和她隔着栅栏对饮,说话,谈笑。
少年想出来,他逐渐地放弃了仇恨,心甘情愿地留在龙神身边。但鱼阙只是看着他,并不打算让他爬上自己的床共渡春宵。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你胆敢来刺杀本座,”鱼阙撑着脸看他,淡声说话,“罪该万死。”
“本座留下你,只是想看看,你到时候才会放下心中的仇恨。”
“被泡在温水罐子里完全丧失初衷,想着和仇人欢好,这才是屈辱。”
鱼阙笑,“你好像已经习惯这样的屈辱了。”
狡猾的男人就该关起来,喂他们蜜糖,直到丧失思考的能力,这样才能留住他们。
鱼阙起身离去,再也不曾来过此处半步。
龙侍们记住了龙神的喜好,计蒙再一看鱼阙愿意和那个少年亲近,更是变本加厉地收罗那样相貌的男子进献。
他们从晏氏得知了龙神其实是有夫婿的,每次抓来相貌差不多的男子,都要送往晏氏给晏静休看看。
顶住压力维护了晏氏尊严的晏静休把晏氏打理得很好,又因为此处曾经是龙神大人成长之地,晏氏获得的利益比此前还大。
借此契机,晏氏成立了一个龙女堂,专门收容培训无处可去的弃婴。
但晏静休没想到自己的业务里还包含了给龙神鉴定被抓来进献的男子像不像那个蔫儿坏的家伙。
脸皮是有点像,但眼神都惶恐好似受惊的小鹿,又不像他了。
龙神有必要那么专一么?
她已经独步天下,要什么人没有?
知道鱼阙的人都在想,真是便宜了晏琼池那个坏家伙,死了那么多年,还是能让龙神大人念念不忘。
同时他们又在幻想,若是在龙神大人年幼时,陪伴她的是自己就好了。
进献的美人络绎不绝,鱼阙感觉无比的烦闷。她把代管海国的职务交给了计蒙。计蒙是祖洲时代就成为丞相的忠臣,他会代管得很好。
而她自己则是打算陷入长久的沉睡之中。
世间已经安稳,那么,且让她睡一觉,不被人打扰。
在梦里,她会构建一个真正的自由世间。
她在里面会更加地快乐。
古海国密卷中记载,龙乃是水木之灵,它们沉睡时,神躯会在海面上形成小岛。它们呼出的气体,这是笼罩在海面上的雾气。
蜃精制造了梦境,令龙神大人能够更加长久的安睡下去,白色的雾气逐渐从龙宫扩散,逐渐扩散道了整片海洋之上。
大梦千年。
暂时叫她躲避罢。
第162章 【梦中的黄金乡13】
◎梦里不知身是客◎
“话说, 当今龙神发迹东洲之外,乃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不惧天威, 率领十万大军攻伐天道,落得个百转千回。且说那一日, 风雨交加, 龙女诞生……”
隔壁的说书先生支着的茶水摊子被围的水泄不通,听众有贩夫走卒, 大家在茶摊上买一碗茶水, 便就地而坐听那说书先生滔滔不绝地讲着一些不知道哪里编来的真实度不算太高的故事。
“龙女至此开启了她的修炼人生,人世之外有仙山, 龙女的师尊看中她的资质, 将她收罗进去……不料师尊意狠心毒,从中挑拨是非……而龙女离经叛道, 注定没一场好结果。”
那边热闹非凡, 相反, 不远处立于墙根之下那个算命的倒没有那么好的生意, 只可用门可罗雀来形容。
这个修士打扮的女修坐在小板凳上,旁边是写着“招财算命驱鬼”字样的招魂幡,她从伏案小憩里抬起头,睡眼惺忪。
算命的小道士在墙根阴凉处听了一上午那个口若悬河的家伙滔滔不绝地讲着天南地北收罗来的关于龙神的故事, 自己好像也做了一个身临其境的梦,着实叫人有些恍惚。
她抬眼看了看天空, 日头越来越高, 很快连这里的一小片清凉也不保了, 于是打算收摊换个地方继续摆着。
今日还没有赚到足够的铜板买馒头吃, 当然也不够住宿的钱。
她离开山门出来游历, 而师父抠得很,只说在外面可以灵活运用山门所学,要凭自己的手艺吃饭,至于钱呢——贫道不是没有,主要是想锻炼你们,呐,这就是很好的锻炼机会啊。
入世修行带那么多的钱还是入世修行么?
不能算!
记得多跟人说吉祥话,这样少挨骂。
小道士不懂,尽力说些她能想到的吉祥话。
可实在不走运,来找她算命的大多是一些命数极差的家伙,大概是走投无路了,算算也聊胜于无。
她一边收拾行当一边盘算着该往哪儿去,向东还是向西,在把那个自制的小桌子收起来时,一只手压在她面前,制住了她的动作。
向上看去,发现正是那个隔壁说书人。
“我要算命。”
不等她说话,这厮先开口了。
他穿着棉布袍子,戴着儒斤,用扇子挡住脸,只露出一双颇为好看的眼睛,看起来年岁不大,但里头藏着狡黠,看起来相当难缠。
“不好意思,今天到此为止。”
小道士拒绝了。
“哎哎,在下可是诚心的。”
说书人两只手摁住她的小桌子,语气颇为诚恳,“道长,我看你今日生意不好,不如给我算算吧,最近在下有些霉运缠身我估摸着也该看看了。”
小道士皱眉,打算开口拒绝,但见他压了一枚灵石在桌子上,她又从善如流地将算筹摆回桌子,问:“你要算什么?”
“我啊。”说书人仔细想了想,说:“我近日在筹备写一本志怪小说,因此从南洲北上,边走边记,但不知道是不是探听到了不该探听的东西,总感觉周围有东西跟着我,道长,你可要帮我好好看看,到底是不是撞上了不干净的东西。”
小道士闻言,抽出桃木剑,另拿了几张符箓,在插着的香上燃烧,拿出签筒,将符箓扔进签筒里。
“抽一支签吧。”
说书人被她行云流水的操作唬住了,当即抽了一支,非常配合。在小道士解签之际,坐在对桌的他倒是很健谈,饶有兴趣地问:
“看道长的道袍质朴,不知道落座哪里,道长是出来游历的么?将要去往何方?”
小道士将他抽到的签用水洒了,浮现出一行字来,她点香以窥天机。
最后,她把签的内容写在纸上,推给说书人,干巴巴地说了两句吉祥话,收了钱起身就要走。
说书人拿了纸签,看了看,笑,“哦?居然是奇门遁甲,看来道长师承不错。”
小道士在旁人看来未免就是太神棍了,其他神棍只需要伸手对着手相胡说八道就行,她这里花里胡哨倒是不同。
“是真的。”
她见他好像不信,开口说,“你事成之后买点南洲的蔗糖以水送服,再吃一碗荷叶蛋炒饭就会好。”
天机不可泄露,小道士每次都认真解签,认真地记在纸上让人自己看,至于信不信是他们的事情了。
“荷叶蛋炒饭……啊,我没有不信。”说书人把签揣怀里,说:“道长算得很准,这些是给道长的。”
小道士看他又把灵石放桌子上,皱眉:“这是何意?我已经收了你的钱,便是因,而我也给你解了你的运势,已成果,我们两清了。”
“燕某有事要同道长商量,道长不妨再收下这份因罢?”
“什么事?”
小道士心觉不妙。
这家伙给得太多了,根本不像是诚心求签的,求签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目的在这里。
他用求签的由头让她收下了钱,说不定过会反悔就让官兵把她抓走,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种纷争,可别人也只给一文两文的若是真的被抓进了官府她该怎么办?师父常说人心险恶,难道这次又来?果然摆摊求财也得遵从道义……要不把钱还回去?
说书人似乎是从她警惕的表情里读出来了她内心活动,哈哈一笑,道:
“道长不必紧张,在下乃是浪迹天涯一游子,只以嘴皮子谋生,你也瞧见啦,我今日在凉棚底下讲了三折章回,赚的茶水费也是堪堪够用。”
“那你……”
“是这样的。”他的面目突然严肃起来,“在下最近不仅霉运连连,就连赖以生存的志怪小说也遭遇了创作的瓶颈,本想着寻访奇闻异事充实书页,但道长你也知道,独身一人在外很容易被人惦记财物亦或者是沾染不干净的鬼怪……在下今日是想请道长护送我一路向北而去。”
“为什么是我?”小道士奇怪道。
什么意思?要她护送他向北么?
这人什么来头,还挺慧眼识珠……不过她暂且不知道去往何方,师父说要用心感受入世修行,绝不可做些鸡鸣狗盗之事,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再说北洲她也没有去过,不知道民风如何。
她听说素来有些官家公子为了听些奇闻怪谈连命都不要了,这厮大概就是为那些纨绔写志怪小说的,手执笔杆又要探听奇闻怪谈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事端来,北洲的民风彪悍,听说最近还冒出了许多怪事……不不不,不妥。
“因为你这里写着。”说书人严肃地指指她一旁布幡上的字:招财算命驱鬼——底下还有一行小字:兼打手。
“哦哦。”
小道士连连把布幡收起来,正色道:“恐怕恕难从命,我此番下山入世修行,为的是禅悟师父说的道义……”
“嗨,小道长,道义藏在江湖之中,积极入世才能更好挖掘不是?比如你答应了我,帮助了我,那么在我眼里你身上便散发着道义的闪闪金光,随我一同去经历,必定会有诸多感悟,到时候你的游记一写,再一交,修行也就结束了。”
“不。”
“当然也不是叫道长白白帮我,只要道长能帮忙,事成之后,我将会给道长这个数的报酬。”他伸出五根手指。
“五百钱?”
说起这个,小道士倒是像她师父那样,愿意和人好好说话了。这走南闯北身上没钱也不行,虽说修道的嘛……但每天睡在野外着实不大行。
可是这样算不算背离本心呢?
她是不是把物质看得太重了。
小道士说出口后,又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说书人摇头,坚定地说:“还要高一些。”
“五千钱?”
小道士顺着他的话说。五千钱,那足够她游历好一段时间了,不过……
“道长再猜。”
“五万钱?”
小道士承认,她在那一瞬间是有些心动的。
五万钱,五万钱不仅能支持她游历,说不定还能有余钱回到道馆里,把师父守着的破败的道观修一修……
“不。”说书人一脸严肃:“五十万。”
小道士沉默了,而后若无其事地开始收拾行礼。
“道长?”说书人见自己被无视了,挠了挠脸颊,有些不解:“道长是对五十万不满意,还是收拾了马上能跟我走?”
a “你莫要再拿我寻乐。”小道士说,“你随意报价岂不是在诓骗我?此事我不应,你且另请高明罢。”
“绝无此事!”说书人明白她的顾虑,再次摁住她的小桌子,眼神认真:“我之所以选择道长,正是看中了道长你的侠义仁心,此前在双阳镇时偶闻道长捉鬼降妖的风采,是真心实意请道长帮我的……你看我一个手无寸铁的文弱书生,给他人开价,岂不是会招来许多骗子觊觎?”
“你先放手……放手。”小道士看着自己这个破烂的小桌子,这可是师父传给她的,可别叫人弄坏了。
说书人把小桌子往这边收了收:“实不相瞒,北洲据说有妖孽横行,我也是有心将此事写成书让更多人知晓,万事俱备,就差一个主角,若是道长不嫌弃,在下可以将道长作为原形写入书中。”
“若是有人慧眼识珠,将书收去出版,那咱们可就是赚大发了,我可以将第一版所有的收入都给道长,道长也能借此名声大起。”
小道士把桌子扯过来:“师父不会允许的。”
“嗨呀,他只要求你参悟,道路千万条何苦拘泥在毫无目的的苦修?随在下一同去降妖除魔罢——道长!”说书人干脆抱住那个小桌子。
“为什么选我?”
她看他如此坚持,又问。
说书人沉默了会,抬起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说:“不知道,但觉得和你有缘分,这件事必须是道长才能完成,有时候就是得遵从直觉。”
“实话。”
“我们似乎同路,在北上时我见过几次道长,推想道长应该是与我同路……我也找不到其他人啦,大家都觉得我是骗子,要么要价太高我觉得他们像骗子,道长摇签就能把我当前困境解决,说明还是很厉害的嘛!”
他趴在桌子上双手合十,“拜托了道长,我一个文弱书生真的很需要一个一起上路的伙伴,事成之后承诺的五十万一分都不会少。”
小道士默不作声,收拾好了就要走,不料才拿上她的布幡,就被拦住,抬眼一看,一个满脸横肉的婆妇手里拎着一个条状的瘦弱男子站在她面前。
“就是你个神棍骗了这倒霉催的吧?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让他回去茶饭不思跟着了魔似的。”
还不等小道士反应过来,那女人指着她破口大骂:“你收了我家男人多少钱?一并还来,不然我就告官府了!”
小道士皱眉,才要开口反驳说这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况且她也没说什么得罪人的话……啧,怎么又来了。
有了前车之鉴的她正打算把摊子一撂,鼓起勇气正要硬钢,被一把扇子拦住。
说书人道:“道长,你未必是她的对手,让我来处理吧。”
说罢,他径直走到了那女人面前。
不知道说了什么,使得她怒火中烧,扯着嗓子喊官爷。
这处本就离衙门近,她再闹大些,说不定真的会引来衙门的人。
小道士见状不好,正想乘人不备偷偷溜走,没想到被说书人一把摁住,他声势浩大地要拉她下水。
“是,我们小本生意,我们来路不明,你丈夫没文化,不中用,但他一点错就没有吗?”
他说:“买卖买卖,有买才有卖,我们出售的可是不外传的机密,现在你要退钱,怎么退?钱好退,被你知晓的天机该怎么退回来?把你相公的脑子挖与我们,这件事就算两清,不然没得谈,如何?”
“你!”小道士一脸错愕,“你说什么?”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为何无顾要挑起她的怒火,不过是想来闹退钱的,何故把话说得那么不中听……不是,拉上她干什么?
她转脸去看那个女人,刚想开口解释,便被那女人指着骂:
“好哇,你们两个下九流的东西勾结到一块不但谋财还想谋害我相公的性命,看我今日不报官拿了你们!”
说书人趁她扑上来之际,将小道士向后一拉,浮夸大叫:“打人啦,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天理啊,打人啦。”
“你……”
“道长别担心,不过是狐假虎威的东西,只管看着好了。”
小道士还是想溜,被他紧紧攥着衣角。
围观群众看热闹不嫌事大,很快就把附近的捕快叫了过来。几名捕快一看这阵仗,挤进人群里正要把滋事挑衅的两方抓起来。
说书人丝毫不惧,横眉冷对气势汹汹,上前不知道对捕快说了什么,还向小道士的方向一指——捕快脸色大变,当场发怒:
“想不到你们居然如此大胆!随我回衙门一趟去吧!”
说书人躲过了他的攻击,后撤,拉起小道士,笑:“道长,这下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喽,快跑快跑,别被抓住了。”
小道士不明所以。
“你和他说什么了?”
“道长,现在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快跑快跑。”
说书人哈哈一笑,带着她往城西跑,从闹哄哄的集市里避开了捕快,一直跑到某个不被注意的角落,两人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道长,咱们可以算得上是患难与共啦,还不知道名字呢,我叫燕某,家住东洲火枫云霞之地,人称琼池居士。”
燕某?琼池?
有点耳熟,但小道士一点也不想理他。
“对喽,就是我今日说的故事里头的那位琼池公子,燕某正是编纂了这本《中洲问道》才被人成为琼池居士。”他又笑嘻嘻地补充道,“道长你呢?”
“我叫玉雀。”气喘吁吁的小道士想了想,说:“师父说我还不到境界,没有道号。”
“玉雀?真是好名字!”燕某竖起大拇指夸道:“玉雀道长将来一定大有可为,到时候就由在下来为道长立传。”
他又幽幽道:“玉雀道长可不要忘记你的诺言,你收了我的五十万欠条,也就是收下了我们之间的因,所以我们快快动身,去寻找果,如何?”
玉雀刚想问为什么,却发现自己手上多了一分契条,上面的条件都列好了,就连手印都盖得稳稳当当。
逃跑的时候太过匆忙,她不小心划伤了手,这厮是什么时候用这点血盖的印章?
还没来得及问责,反倒被他押上了贼船。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一个副本啦,完结倒计时。
最近在写我感兴趣的番外qaq
第163章 【梦中的黄金乡14】
◎蝴蝶之梦◎
中洲。
此时正是中洲的雨季, 赶路的两人途径万海竹林时,原本还算是晴空万里的天突然飘来了一大片乌云,紧接着就是倾盆大雨, 叫人措手不及。
虽说有伞,但招架不住大风大雨的侵袭, 不巧燕某的伞被书压坏了。
伞撑开, 巨量的雨水把他劈头盖脸一顿浇,雨水浸透他速发的儒巾, 有碎发顺着他的脸颊向下淌水, 连带着他的眼睛也湿润润的。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总觉得, 她好像也曾这样被水浇透了, 对视过这样的眼睛。
玉雀叹口气,把伞搭在他头上。
两人很幸运, 顶着大雨向前走没多久, 便发现了道路旁支着的小摊子。
落汤鸡似的的两人钻进小摊子, 落座, 要了一壶茶,两碗面。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呢,”燕某一边嘟囔一边从笼箱里掏出来两块干净的布巾,顺手递给玉雀:“给你, 擦一擦罢道长,可别着凉。”
把布巾递到玉雀手里后, 他解下自己的儒巾, 散开湿漉漉的长发, 用布巾擦干。
“还好我的书没事, 不然我非要当场失态不可……可不能有事, 都是我的宝贝呢。”
他一边擦头一边抱怨,“中洲的雨真大,不喜欢,雨季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过去,道路泥泞,要怎么赶路?”
路边食摊客人不怎么多,要的热面很快就来了,其中一碗面上还卧着两个煎蛋,一些大块的肉。
“来来来,道长辛苦了,这碗给你补补——”燕某殷勤地把那碗用料丰富的面端到玉雀面前,笑眯眯的颇为热情。
玉雀接过燕某给自己布的筷子。
面汤上浮氤氲雾气,从雾气之中去瞧他的湿发半干的脸,倒是叫人觉得眼熟。
好似在哪里见过。
“欸?道长怎么不用啊?”
欢快的燕某低头搅他的面,眉眼依旧带着笑,见她不动筷,眨了眨眼,抬头看她。
“你为什么——”玉雀看了看自己碗中的面,又看了看他清汤寡水一样的素面,奇怪。
“哦哦,我不食野葱也不喜荤肉。”燕某解释:“单是素面就很好吃了,道长不必管我,快些吃。”
“哦。”
在燕某死皮赖脸苦苦哀求之下,玉雀勉强答应了同他去北洲。
原本去北洲游历也是她的计划之一。
毕竟北洲乃是天下刀客的龙兴之地,再说包吃包住,一路走一路摆摊有助于悟道,但也实在麻烦,事成之后她能拿到钱,到时候她做的事情更多……只是雇主好像非常能惹事啊。
介于第一印象,玉雀觉得这个人很不靠谱。
靠谱不靠谱另说,不过,该往哪里走呢?
燕某“哗啦”一声打开地图,献宝似的说:“我已经把地图画好啦,道长不必担心。”
于是,两个人临时拼凑在一起的人结成了伴,一同踏上去往北洲的路。
燕某是个话很多的人,总是叽叽喳喳的,像是一只快活的鸟,背着那么重的笼箱脚步还是很轻盈。
在他那些絮絮叨叨的话里,玉雀知道了这厮原先是个秀才,因为家里逼迫他往上考举人考状元,但他一心只想看闲书,于是被家里赶出来做了个说书人。
他自谋生计,先前喜欢为人说书所以成了说书人,他觉得莫名有种无拘束的自由,那些故事在他这里既不脱离故事原有脉络添油加醋,他又能完善其中的不足。
笼箱里除了一套换洗的衣服,便都是书和纸笔。
他每天都会看书,有时候是正经的书,有时候是不正经的志怪小说。
旅途上,两人能找到旅馆住下,那就各自歇息,若是走到野外只能露营时,升起篝火,燕某便坐着火堆前,会饶有兴趣的给她念一段他的书。
玉雀的梦里就会出现那样的场景,书里的场景。她梦到了一段一段的龙女经历的故事,很有趣。
燕某很能熬鹰,他通常在玉雀抱剑而眠后,还守着火堆,保证它能烧到后半夜。
两人的旅途没什么起伏,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了一小段时间,玉雀看出了这个家伙缠着自己其实就是因为胆小但想收集路上的见闻编故事,又菜又玩,暂时对他放下了戒心。
一个文弱书生,扛不住她两拳。
暂时不用对他起敌意。
“哎哎,还好此处有阿婆的小面馆,不然我们今日可要遭殃了。”见玉雀低头吃面,燕某咬了咬筷子,说话:“我在书里看到,这万海竹林的尽头是很靠近北洲的城池下辖的一个叫仇家庄的地方诶。”
“方才咱们来到万海竹林时,我听一个背柴的老乡说,‘仇家庄都没有一个正常人了,不知道那个怪物什么时候穿过竹林到我们这里来’,道长你可有印象?”
“嗯,是有印象。”
玉雀无味地嚼着煎蛋,回答。
“嘛,那仇家庄必然发生了什么怪事,又是一个好素材啊,若是新奇的倒好了……”燕某堪堪吃了几口,便用手托着脸,道:“可你也知道,咱们一路上遇见的那些,都不过是装神弄鬼骗村民的罢?”
“再这样下去,我什么时候才能把我的书写完?”
正当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时,外面走进来了两个穿着蓑衣的男子。
“有没有酒肉?都来二斤。”
他们扯着嗓子点菜,取下身上的蓑衣坐下,提醒道:“下雨潮湿,酒肉都要温的。”
“张兄,不要再前去了,听说北洲最近可不太平,前边,可是仇八郎的地盘了。”其中一人坐下,开口便是劝解。
“仇八郎他把我的娘子掳去,现在还生死未卜,叫我怎么能放弃?”对面坐着的那个脸上既有愁云又愤怒,咬牙切齿。
“啊,张兄你是不知道啊……仇八郎这些年抢走了多少年轻女子……大家请了多少个道士前来捉拿,可是结果呢?死伤多少?他们都敌不过,何况是我们……张兄啊,一定要稳住。”那人四处看看,压低声音道。
“那些道士不过是装神弄鬼的家伙……世间怎么真的会有精怪害人……那仇八郎是什么来历,你知道么?”
“你知道那个叫海镜湖的湖泊么?传闻那是龙神混战上从天而降的神器镜子,落在人间变成了湖,那仇八郎就是一个寄生在里面的精怪……”
精怪?抢美丽少女的精怪?
燕某顿时来了神,她把视线收回来,眼里对于此事的好奇越发的浓重。
“既然前方危险,那我们绕路。”她一见他这个眼神,便开口堵住了他的希望。
“啊,为什么呀?”
“我虽然是道士,但凡事要量力而为,我有拒绝的权利。”玉雀压低声音说:“你听见他说的话没?来了很多个道士都失败了,死道友不死贫道,没必要遵循俗世的道德。”
并非是怕死。
她可以帮忙救人,但不能被胁迫去干这件事,况且那人侮辱了她的同宗,所以她不打算干预这件事。
燕某竖起大拇指:“好,玉雀道长就是通透,那咱们就绕路吧,那个仇八郎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应该是个很好的素材吧……不不不,我是说,保命重要,万一我们也遇上了那个家伙,跑都来不及呢。”
道听途说并没有打乱两人的机会,吃过面之后,两人等雨小了些,继续沿着官道出发。
不过仇八郎的威名还是影响到了两人的抉择,两个糊糊涂涂的家伙决定绕开仇家庄,不走直通的管道,走小路,从西角的另一个镇子通行。
万海竹林是为中洲最北段的一片竹海,小路纵横,加上水汽雾气蔓延迅速,两人很快就在其中迷了路。
天很快就黑了。
不仅如此,才散开的云突然之间又聚集起来,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两人没找到出去的路,倒是越走越崎岖,最后来到了一片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坡下。
竹林爬满了整座乱石堆砌的土坡,大大小小的石头堆叠,刚好有形成供人歇脚之处。
两人顶着大雨,终于在土坡某个隐蔽的位子,找到了一个被石头掩藏的洞,钻了进去。
升起篝火,两人隔着火坑面对面坐着。
“下雨好麻烦……”燕某把淋湿的书掏出来,烤干,还负责烤玉雀和自己湿透的外衫,“今日是赶不了路了,道长还是先歇下罢……我得把我的宝贝们烤一烤,若是有红薯的话,我倒是也能给道长烤……道长喜欢吃甜的吧。”
玉雀也淋湿了,披头散发地烤干自己。
她有换洗的衣服,所以不算狼狈,但燕某这个家伙,把干净的换洗衣服盖在了书上,已经没有干衣服了。
她想了想,翻翻自己的行囊,除了那条能用来当毯子的“招财算命抓鬼”布幡,真没有可以给他……等等,这是什么?
玉雀从她的行囊里掏出来一件红道袍,面料很好,内衬绣着精美的花鸟……这是谁的?
她把那件衣裳扯出来,不明所以。
怎么会有陌生的衣服出现在她的行囊里?
玉雀不多思考,陌生的衣服穿在陌生的身上正好,随即把衣服递给了燕某,湿漉漉一身狼狈的燕某感激涕零。
两人好一顿休整,这才不至于那么窘迫。
玉雀摸出她那条布幡裹在身上,倚着墙看对面穿上红道袍的燕某,觉得火光之下的燕某越发的眼熟,好像……
燕某奋笔疾书,颇为认真。
他这是在记录自己的灵感。
玉雀想了想,也掏出了自己的符箓集,提笔添补这些天用掉的符箓。
说起那仇家庄,她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
先提早准备罢。
两人不说话,除了周围雨声,便只剩下篝火燃烧时候发出的噼啪的声音。
“龙女最后怎么样了?”
画完符箓后,玉雀又开始无所事事,她想起来自己曾经做的那个梦,问道。
“什么?”
“就是……你此前说的那个关于龙女的故事,结局如何?”玉雀说:“她成为雄霸一方的龙神后,之后的故事呢?”
“之后的故事?”燕某停下来,咬了咬笔杆,说:“之后无非就是在她下一任继承人没有成熟之前,千秋万代的统领下去咯。”
“这就是结局么?”
“当然,不过你若是能给我写润笔费,我可以为你修改结局哦。”
燕某头也不抬地嘻嘻一笑,“我什么都能写,道长想看什么都有。”
“那他们会重逢么?”
“什么?”
“龙女和那个人。”
“哦……你是说男主人公啊,也许吧。”
燕某停下笔,故作为难:“对于已经成为独步天下的龙神,男主存不存在都无所谓吧?你觉得呢?”
他又托着下巴想了想,道:“世人皆喜欢欢乐的结局,而我若是一意孤行不将他们重逢我就拿不到稿费,那岂不是连道长你的酬劳都付不起喽。”
“那位男主已然灰飞烟灭,恐怕无力回天,不过嘛,我是作者,我爱怎么写怎么写……道长,你说,该不该使他们重逢?”
玉雀认认真真地想了想,点头。
燕某笑,问:“为什么这么觉得?”
“不知道。”玉雀想到那个朦朦胧胧的梦。
龙女的心痛通过梦境传达到她的心里了。上天已经降下诸多苦难,既然她已经完成了她的使命,是该把一些从她生命里切割的温暖还回来了。
至于为什么希望她和那人重逢,玉雀不能免俗。
她也希望龙女幸福。
“这样啊。”燕某点点头,继续写,说:“随缘吧,龙女若是真的爱他,那么,命运会让他们重逢……否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龙女把它当成一场梦也不错啊。”
玉雀不说话了。
人的灰飞烟灭了,便不能再复生。
她这样要求,那不是在为难作者的本意?
人生自古两难全呐。
“你觉得,是龙女梦到了蝴蝶,还是蝴蝶梦到了龙女呢?”
燕某察觉到了她长久的沉默,停笔抬头看着她,火光映照着他的侧脸,长发干半黏在脸颊上,睫毛弯弯,他开口问。
“庄周梦蝶,怡然不知其所以,梦醒成空……所以,龙女到底是怎么认为的呢?”
那双眼睛……玉雀在火中看到了那双梦中出现过的眼睛,此刻它就在自己对面,在火中注视着她,越来越近。
好似漩涡要把她卷进去了。
玉雀抬手就是一张符贴在那双眼睛上,这才制止了漩涡的靠近,倒是对面的燕某一脸委屈,他伸手摘下突然贴到脑门上的符箓。
“道长这是怎么了?”
“啊……抱歉。”玉雀用手扶额,“有点累了。”
“那道长快些歇息罢,我来守夜。”燕某倒是没怎么在意她用符箓袭击自己,依然好脾气道,“我写完也歇下。”
闻言,玉雀裹紧自己的布幡躺下,她躲进被子下,只在露出来的小孔里,睁眼看坐在对面奋笔疾书的燕某。
好眼熟。
好熟悉。
像是曾经有什么人,也曾经坐在她身边写着什么东西,他穿着那件红色的道袍,长发披散,那样的认真。
可这好像是梦境里梦到的场景。
它应该属于那个龙女。
啊,到底是蝴蝶梦到了庄公,还是庄公梦到了蝴蝶呢……是什么呢……
“是你梦到了蝴蝶啊,傻瓜。”
燕某听着均匀的呼吸声,明白被子下藏着的眼睛已经闭上,乖乖睡去,他终于放下了笔,叹气。
他蹑手蹑脚地来到玉雀身边,抱膝盖蹲着,只轻轻地掀开一角,看她的睡颜,用手戳戳她的脸颊,嘟囔道:
“一但睡着就这样没有防备呢,真是小傻瓜……入了梦,就不认得我了么?还是说,已经开始把我忘记了?”
他挠了挠头,有点懊恼:“好像是消失得有些久了,你那么迟钝,忘记了也……不可以,不可以把我忘了。”
“听到了吗?”
他又戳戳她的脸颊,“不回应就是你答应了。”
自说自话后,燕某垂下眼看了她一会,把身上的道袍脱下来给她盖上,下雨的夜晚格外的冷,一条布幡怎么能御寒。
他收拾了纸笔,独自守夜,直到天将破晓才睡下。两人分别在洞穴里入睡。
天明时,两个人的洞穴多了第三个人。
第164章 【梦中的黄金乡15】
◎花曼娘◎
燕某睡得迷迷糊糊, 突然之间就嗅到浓重的血气,两人同时睁眼,都看到了一个血淋淋的人倒在洞口处, 并不断的往里爬。
他好似受惊的小兔,“噌”地爬起来, 躲到玉雀身后去了, 攥着她的衣服,露出半个脑袋。
贸然闯入山洞的是个浑身血淋淋的女子。
玉雀皱眉, 把燕某从身上扒下来, 拿起剑猫着腰接近她,伸手将她翻过来, 发现此人面上流血, 只有进的气儿命不久矣。
“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
那个女子声如蚊呐,她想抓住什么却没有力气抬手, “救救我……”
“姑娘?”玉雀放下剑, 探查她的伤势, 那女子却因为失血过多而昏厥, 她扭头让燕某去拿药。
拿到药之后,玉雀给她的伤口撒上止血药粉,一边撕开她的外衣,一边吩咐燕某想办法烧些热水来。
在这血腥且紧张的场景里, 燕某吓得手忙脚乱,胡乱乱地盛了些雨水架在火上烧, 给她打下手。两人费了大力气, 总算是把那女子的血止住。
玉雀又为她处理了被大雨泡坏的伤口, 灌了退烧的汤药, 用自己的布幡裹好。
篝火燃烧旺盛。
“道长, 这位姑娘她……”燕某收拾着地上散落的布,语气担心,“她伤得这么重,不会有事吧……呸呸呸,肯定不会,不过话说回来,怎么会有这样一位弱女子在大雨里带血奔逃?该不会附近有什么危险吧,比如山匪什么的……或者是野兽?”
“她腹部有一个被什么东西撕咬的伤口,三角形,不像是野兽咬的,也不是刀伤。”
玉雀一边洗手一边说:“曾经有人把玩我山门道观上的小龟被咬,师父为那人处理伤口,我在一旁观摩,那个伤口同这个很像,是被乌龟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咬伤的伤口。”
两人不约而同的想起来昨日在面摊上听来的对话。
燕某迟疑道:“你说这个伤口,该不会是他们口中说的老鳖咬的吧?”
“也不一定,等这姑娘醒来再说罢。”玉雀把视线转向那个昏睡的女子,叹气:“她失血严重,是死是活全看她意志,能不能挺过来。”
说罢起身捡起靠在洞壁的伞,就要出去。
“道长你要去哪?”燕某看她动作,急忙问道。
怎么把他和一个浑身是血的姑娘丢一块了,万一有个什么事,他咋办?
道长,可不能把他丢下了。
“我去附近看看,是否有追兵,或者说,那个东西有没有跟来。”
“不可,仇八郎可是令多少个道士铩羽而归,要是你被抓住了可如何是好?”
“不必担心,我就在附近转转,若是能找到出去的路,我买点药和吃食回来。”玉雀回头看他,说:“你就在此处好好照顾这位姑娘。”
燕某还来不及挽留,便见她撑伞走入雨中,背影渐渐隐去。
*
玉雀嘴上说是去转转就会,实际上走了两个时辰。
离开的时间太久,担忧不已的燕某就坐在洞穴边上,时不时地向外探头看看这茫茫雨雾中有没有往玉雀的身影,给那位姑娘更换额头上的湿巾,等了许久许久,终于看到一把伞从雨中破开,朝这里来了。
“呜呜,道长,你去哪里了?可担心死我啦,我还以为你抛下我一个人逃命去了。”
燕某拉着玉雀的衣袍故作哽咽:“吓死我了,你到底干什么去了……这是什么?”
“我沿着这边的路走到了一个叫花源村的地方,买了些药,还买了些吃食。你给那个姑娘炖上罢,你也用点。”
玉雀把手里的东西交给燕某,自己倚着石壁坐下,看起来累坏了,衣袍和鞋子都溅着泥,湿漉漉的。
“道长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怎么了吗?”
“道路泥泞难走,有些累了。”玉雀摇摇头,看着燕某忙活煎药和炖鸡,问:“她的情况如何了?”
“这位姑娘的烧好似慢慢的退了,真奇怪,伤成这样,还能坚持下来,真是顽强。”
“那就好……我方才在村子里观察了一番,发现街道上皆是门窗紧闭,行人寥寥,卖药的老伯见了我,便叫我快些离开此处,最好在天黑雨停前立刻就走,不知道和那些人口中的事情有没有关系。”
玉雀想起来方才在村子里看到的景象,有些疑惑,实在太奇怪了,雨虽然很大,但不至于每家每户都门窗紧闭。
发生了什么?
“道长是怎么想的呢?”燕某拿着小扇子扇火,他说:“我看过很多志怪小说,里面被妖精祸害的村庄都是这样的,其中必然和那个叫仇八郎的老鳖有什么联系……”
“是啊,仇家庄若是有妖精祸害,附近的山门不来人清剿么?这倒是很奇怪。”
“不知道……他们不是还说,这里可是有龙神的镜子么?龙神的镜子?怎么可能呢?”
燕某嘟囔:“又不是志怪小说,哪里来的龙神?”
玉雀也觉得奇怪。
若是想知道内情,还是得找人仔细问问。
药煎好后,转小火慢煮,鸡汤熬好了,燕某盛了一碗先给玉雀用,他就在一旁蹲着,看着她。
正要喝汤的玉雀:?
“怎么了?”
“没事。”燕某摇摇头,“我只是在想,玉雀道长虽说不打算参与进去,但好似已经掺和进去了哦?我觉得这个姑娘应该是和此事有关,如果道长不想,我们等这个姑娘醒来就离去。”
“……”
玉雀喝了一口鸡汤,砸吧一下,没说话。
“好啦我不说了,道长快些喝吧,这可是我满满的诚意,炖了许久呢。”
“你也喝点罢。”
“不要,我不吃荤肉的。”
燕某笑眯眯地拒绝,忙活去了。
暖暖的鸡汤驱散了寒冷,玉雀让燕某歇息,自己守着火。
“若是有什么异动,道长可一定要把我叫起来。”盖着红色道袍的燕某以自己的床铺让给了那姑娘为由,挨着玉雀躺下。
长发已经干透,蓬松柔顺地散开,他蜷在她身边,再三叮嘱。
“好。”
玉雀说:“睡吧。”
于是劳累了许久的燕某终于能安心睡下。
洞穴内是柴火焚烧发出的噼啪声,药香和鸡汤的香气微苦缠绕,洞穴还是朦朦胧胧的雨声,像是厚重的幕布。
这些雨仿佛无穷无尽,怎么也停歇不了。
玉雀看看雨,又看看燕某,再欲盖弥彰地把视线放在那女子身上。
两人轮流守着那个女子。
燕某醒来便换玉雀休息,玉雀也不得不盖着那件红色的道袍,枕着燕某的余温入眠。
有隐隐的兰息沾染。
相当熟悉。
她睡过去之前,下意识地抬眼看身边的青年,被他压下来的手轻轻地盖住了眼睛。
“不要再想啦,快睡吧,辛苦了。”
“玉雀……道长。”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丝的笑。
*
这名女子在深睁眼醒来,她睁眼便看见靠在墙壁上守着火昏昏欲睡的燕某。
“啊啊啊——”她当即叫起来,把燕某合玉雀都吓了一跳。
玉雀坐起来,被吓了一激灵的燕某顺势又钻到她背后去了,看起来比那女子还害怕。
“啊啊啊——”那女子抱着脑袋尖叫,“大、大员外!我再也不敢了,我不敢了——”
“姑娘,”玉雀猫着腰近前去,语气安抚:“你冷静些。”
“你冷静些,我们不会害你。”
那女子听到玉雀的声音,愣了一下,终于看清楚了面前是一名道士打扮的人,并不是她记忆里的东西,这才冷静了几分,身体还是止不住的颤抖,哆嗦着问:“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哪里?”
“我们是途径此地的游人,”玉雀说:“是姑娘你自己寻到这里来的,还记得么?”
“我,我逃出来了么?我……”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抱住双臂,眼泪大颗掉出,委屈和心酸溢于言表。
在玉雀的安抚下,女子知道自己暂时是安全了,她犹豫了下,把自己的情况告知。
“我叫花曼娘,是仇家庄往外二十里地花源村的人,两年前被仇……大员外抢去,”花曼娘显然还是对伤了自己的东西忌惮,言语很是斟酌。
“别怕,大胆地说罢。”
玉雀看了一眼洞外的雨幕,说:“我在这里,没有人能伤害你。大员外是谁?”
“什么狗屁大员外……他就是一只老鳖。”花曼娘鼓起勇气道:“从这里沿着官道去便是仇家庄,仇家庄原本以织布闻名,大家都是此处的绣娘织女都美貌无双相当能干,但自从仇八郎来到此处开始,一切都变了。”
“仇八郎原是山里的一只斑鳖,因为巧得到了龙神掉落人间的镜子,不知什么机缘用镜子在山林之间开辟了一片野湖,无论是谁,只要经过这片湖,都会被湖中释放的白色雾气捕获,沦为湖中的伥鬼。”
“那老鳖仗着那片诡异的湖,行风布雨祸害百姓,到处抢夺年轻的女子,藏在湖中的秘境里强迫她们欢好……被抢来的女子若是顺从还好,若是不顺从,那老鳖会、会活活吃了她们……我……”花曼娘以手捂脸:“女子的清白固然重要,但我家里尚有年迈的双亲……我没有一头撞死,而是苟活下来。”
“我曾经作为他心腹的侍女,发现了逃跑的机会,于是计划出逃。我苟活着也是为了那些可怜的姑娘……我必须去救她们,不能再有无辜的女孩死去了。”
洞穴里的气氛沉默。
花曼娘以手掩面,呜呜地哭:“道长,既然我已经逃了出来,求求你,把我带回去,我要把消息告诉大家,一定要把她们都救出来。”
“别担心,我会想办法的。”
玉雀说:“你在此休养一番,我去花源村把消息告诉大家。”
可是,她先前就去过那花源村,大家都那么死气沉沉,目光畏缩,想必是被仇八郎狠狠打压怕了,他们真的能为了一个逃回来的女儿去对抗么?
花曼娘悲观极了,她一想到自己的伤,想到那些帮助自己逃出来的姐妹,就忍不住呜呜的苦,边哭边念叨那些可怜的女子。
玉雀一边答应安抚,一边给花曼娘喂药。
她听着听着,突然叹了一口气。
“道长,不要再耽搁了,请你马上把消息带回去,让村子的人去救一救还被困在湖底的姐妹们。”花曼娘十分痛苦:“若是找不到我,那老鳖不知道会怎么折磨她们。”
“你知不知道,那老鳖他、他他他……他是怎么折磨那些女孩子的,真可恶,真可恨!”
“好,你把鸡汤喝了,我带你回去。”
玉雀说,“她们会没事的。”
诶?
燕某惊讶地看了看玉雀。
难道道长要掺合此事么?
花曼娘闻言,连忙把鸡汤喝光,道:
“喝完了,道长。”
“雨天赶路,不妥之处,还请姑娘见谅了。”
玉雀抱起花蔓娘,打算带着她回到花源村,同村里的人商量如何处理此事。
燕某跟着她们身后,又背又提。
再次被浇成落汤鸡。
【📢作者有话说】
燕某:呜呜
第165章 【梦中的黄金乡16】
◎和凳子磕头不如和我拜堂◎
“道长你是不知道, 自从仇八郎那只妖精来到了仇家庄,附近的村庄可都遭殃了。我们也合资请来了很多道行高深的道士前来降妖除魔,但都无济于事, 仇八郎很狡猾又有妖器傍身,折损了不知道多少道长, 使得我们元气大伤, 如今再要我们组织讨伐,恐怕是有力未逮。”
花源村的村民见一道士抱着一个姑娘进村, 知道其来意后忙将人请到了村长处。
村长听玉雀的描述后, 长叹出声。
不光是村里的姑娘,方圆百里的姑娘都有被仇八郎祸害的, 怎能不让人着急怎能不让人心焦?
可他们这些凡人又能做什么?
对于他们来说, 仇八郎那只妖怪妖力强盛,根本无可奈何。
玉雀看着被安置的花曼娘, 看了看头发花白佝偻身子的村长, 没有说话。
“道长你也快些离去罢, ”村长说:“那仇八郎甚是胆大, 连道士都不会放过,前来讨伐他的道长中不乏坤道,但是……都没了。”
这仇八郎到底什么来头?
玉雀低头暗自思忖,听描述, 他是一只修炼成精的老鳖,按理来说, 在人世修炼成精的精怪实力会弱些, 又有道士讨伐……怎么会如此猖狂?
正想着, 有村民急急忙忙地跑过来, 说:“不好了, 村长你快去外面看看吧!”
“怎么了?”
“村长,仇、仇大员外的追兵到村子里来了,他、他要我们把曼娘交出去,不然就——”
不等他说完,屋外传来的巨大响声和惨叫打断了对话。
玉雀眉头一皱,随着村长一同出去。
只见门外是几个穿着仇家庄特有菱花布的喽啰,手执刀剑好不盛气凌人。
他们一现身,原本门窗紧闭的民户都纷纷打开了门,那些躲藏家中的村民不约而同地聚集到此处。
“到底在哪里?不把那骚蹄子交出来,我看你们都不要活了!”
为首的喽啰甚是嚣张,抓住前排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胁迫村民。小姑娘的母亲要去抢,被一脚蹬开。
村民们在他们面前低着头,战战兢兢。
每个人都压抑着愤怒,但又无可奈何。
能怎么办呢?
出头就是一个死。
“那个逃出来的贱女人呢?”
“仇大员外说了,若是再没有那个女人的消息,湖中宫殿的女子,没过一个时辰杀一个,直到你们把她交出来。”
“三天后再不交人,代替她们死的就是你们。”
村长脸色难看,微微叹气,拄着拐杖出去,同喽啰谈判,卑微祈求,反被喝斥大骂。
在如此紧张的气氛里,燕某压低声音凑到玉雀耳边道:“道长,这可怎么办?”
“好像惹来不得了的大麻烦了,你打算怎么办呢?咱们现在要跑还来得及,只是……”
这家伙的语气落到玉雀耳朵里,倒是有些的讥讽意味。
怎么办呢?
道长。
玉雀瞥了他一眼,心中有些奇怪,开口道:“读书是明是非之理,你既然先前是读过书的秀才,那便知家国情义,黎民为先的道理,大难临头,为何见死不救。我先前说过死道友不死贫道,介于我不曾涉足此事,但现在不行,我已置身其中。”
“说得好,在下真是羞愧难当。”燕某轻轻抚掌,很是欣赏玉雀,“当然如此,已经置身其中,怎能见死不救。”
还是和以前一样呢。
嘴上说不掺和,但真的能做到么?
玉雀就是心软。
“可是道长,你打算……”
“她已经不行了。”
还不等他话说完,玉雀把身上那件道袍脱去,穿上红色的外衣,走出人群,高声道。
“哦?”
剑拔弩张的双方看向突然插话的玉雀。
“你说什么?”
“我说,被仇大员外重伤的花曼娘已经不行了,想必带回去一具死尸,仇大员外不够尽兴,那么还请换一个女子带回去吧。”
玉雀冷静地说:“大人意下如何?”
众人纷纷将目光看向她,不知何意。
仇大员外的名声在外,这方圆五十里还有年轻漂亮的女子么?
不对,这人是谁?
怎敢如此出头?
村长也懵了,不知道玉雀此举是何意,连忙凑过来,说:“道长……道长别来掺和此事了。”
那前来抓人的喽啰也看玉雀,只觉此人长相周正漂亮,确实为仇大员外喜好的模样,于是开口:“你愿意代替她随我们回去?倒也不错。”
“我不过是一介丫鬟,我家小姐才是真正的美貌。”玉雀说:“她素闻仇员外大名心生爱慕,特此从中洲赶来见一见员外,若是可以,她想同员外大人共结秦晋之好。”
她奉上一块玉佩,“以此物为证。”
燕某瞅着眼熟,一摸,自己身上的玉佩没了。
“三日后,我们将新娘送往镜湖,为表诚意,也请当日仇员外亲自来接亲。”
喽啰显然也是才修炼承人不久的精怪,一听有美貌女子肯主动上门,当即说好,可心中也存疑:“要是三天后你们不来怎么办?”
“那你可叫仇大员外亲自来取我人头。”
玉雀话语之坚定之铿锵,令人信服。
“那么,待我回禀仇大员外,三日之后,把新娘送来镜湖,不然,仇大员外水淹花源村可别怪我们。”
见又能收罗到美貌女子,喽啰们也没必要揪着花曼娘不放,拿着玉佩转身要走,想了想,说:“花曼娘的尸首也一并送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前来问罪的人被玉雀打发走了,众村民松了一口气,又不由得揪心。
那美貌的小姐,许诺给仇八郎的新娘,去哪里来找?
附近有正当年龄的女儿被抢的抢,跑的跑,实在没有可以充当新娘的人选了。
怎么办?
村长拄着拐杖,上前来,欲言又止,最后看着玉雀的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多谢道长为我们解围,但那仇大员外不是好糊弄的,三日……我们哪里还有可以给他的新娘?道长,我会让村民三日之内马上搬走离去,你也离去罢。”
“怎么没有,有的。”
“这……”村长看了看玉雀,语气犹豫,“道长可有人选?”
玉雀转身去看燕某,村长和其他人也跟着转眼看向他。
被小孩围起来的燕某一手揽着玉雀的衣服,一手提着自己的衣服不被孩童们扒拉。
这些孩童好像很喜欢他,都围着他要一起玩耍。
“就是他。”
众人沉默。
好不容易摆脱小孩儿围攻的燕某眨眨眼,不解,“怎么了,看着我做什么?”
“你就是那位美貌的小姐,仇员外未来的新娘。”玉雀语气认真。
他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我?”
“对,就是你。”
*
花源村。
玉雀倚在门框上,看几位年纪大点的婆妇给燕某梳妆。
燕某对玉雀要去去往镜湖救那些女子表示支持,但是对自己要亲自上阵表示不行!
“不要,我年仅十九尚未婚配,怎的先便宜了那老鳖!”燕某闹,“不要,我不行。”
“燕兄,此乃大义之举,你熟读春秋岂不知庾公之斯么?况且,这算是一段足够写入话本里的经历,身临其境岂不妙?你放心吧,只要有我在,绝不叫你委屈,咱们相识那么久,你还信不过我么?”
“可是,可是我……”
“你若是肯答应,那你是拯救了那些无辜姑娘的恩人,你的侠义会大大提升你志怪小说的知名度,到时候就不愁印刷啦。”
在玉雀循循善诱之下,试图拒绝的燕某被制服了。他将作为仇大员外的新娘,配合玉雀的计划行事。
她尚且有一计兴许能对付那仇大员外。
任凭仇大员外再无法无天,但本质上还是一个精怪,只要除去了那作怪的妖器,一切倒好说了。
只是现在她还不知道那个镜湖的情况,派一个人去为她打探倒是十分必要的了。
“公子,来,抬头看着镜子。”
他的乌发被梳开,脸上抹着珍贵的珍珠粉,平时扮作土气说书人的模样时原本就有几分秀气,如今好生梳洗一番,倒是叫人觉得越发的好看,他有一双有神漂亮的睡凤眼,这倒是难得。
“燕公子真是漂亮。”
帮忙梳妆的妇人说,“再添点腮红,欸,真好看啊,仇家庄都没有像公子这样俊秀漂亮的男子,充当女子也是绰绰有余。”
“谢谢大娘的称赞。”
燕某蔫蔫的。
因仇大员外散开了云雨,天气难得的不错,日光从窗外洒进来,落在梳妆台上,窗外的树还挂着水珠,屋内燕某的脸红得好似一枚果子也可以掐出水。
几个妇人围着他,给他比划红嫁衣,探讨着怎么样才最好看。
这个场景……
“好啦,道长你看看,这样还算可以么?”
听到有人唤她,玉雀把神思收回来,望向前面的男子。
燕某身形高挑颀长,此刻身上穿着新娘的衣袍,乌黑的长发被梳成发髻,皮肤上粉越发白皙,腮上扑了一层轻薄的红,两手提着裙摆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倒是真的有少女待嫁时候的羞赧和紧张,怯生生的,十分可爱。
“道长……”他微微偏头过去,“我不行,真是太奇怪了……裙子好紧,我走不动路。”
“那多适应适应罢。”玉雀给出了肯定,“很好,很漂亮。”
几个妇人给他化好妆之后,便把剩余的时间都交于了两人。
玉雀对燕某复述一遍自己的计划。
她要他去迷惑仇大员外,套出那个妖器的所在,套不出也没有关系,至少要知道那些女子关押在哪里,湖中的秘境有几个出口。
燕某听得很认真,拿着本子在记。
玉雀也有自己的角色,那便是负责将新娘送到湖中心的船夫,有必要时,她也是花曼娘。
“大概就这样了,你一定要谨慎行事。”
玉雀临了,十分坚定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你不要担心,我也会保你安然无恙。”
“为了那些可怜的女子,拜托了,燕兄。”
燕某连忙点头,像是被她的大义感动了,已经有自我牺牲的觉悟,不再扭捏。
“不过,我才不要嫁给仇大员外,这可是我人生第一次拜堂成亲呢。”
他又嘟囔一句:“绝不能便宜了仇大员外,我心里真不舒服……我宁愿和一个凳子先磕了头,都不要把第一次拜堂给那个老鳖!”
“等我百年之后,躺在棺材里,一想到我年轻时和一只猥琐的老鳖拜堂,我简直死也不能瞑目。真是苦了那些姑娘了,我尚且不能接受,何况是她们这些弱女子,想想越发觉得他该死了!”
他虽然已经答应帮忙,但对于自己要和老鳖拜堂还是耿耿于怀,说着说着,又伤心了,眉头一垮难过得不得了。
“那你想怎么样?”玉雀阻止了他把妆面弄花,忙抓住了他的手,说:“不要哭,妆面会花的。”
“我的清白要被老鳖毁了,还不让我哭么?”燕某抬眼看她,可怜兮兮的,“况且,道长你顺走的那个玉佩,可是我阿娘交于我,要我成婚时给媳妇的呀……呜呜,道长,你拿走了我的玉佩,还不准许我哭。”
“是我的不对,擅自拿走了你的玉佩,我答应你,事成之后,一定完好无损地拿回来交予你。”
玉雀安慰道:“忍忍就过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会的,这样精彩的片段要是不写就太可惜了,我要把它写进去。”
“你不写不就成了?”
“不要,适当地增加感情戏份会令大家更喜欢看。”
玉雀看着他两眼泪花就要弄脏妆面,叹气:“那你想怎么办?”
“道长你找个凳子来,我先和凳子磕头,就不算许配给了那老鳖。”
燕某又哭:“可恶,第一次同天地磕头给了凳子,想想真不甘心。玉佩也没了。”
说到底还是她对不起燕某,拿了他的玉佩,又把他推到了那么危险的境地。
玉雀叹气,认真地看他:“你觉得真的这个很重要?”
“当然重要。”燕某说:“我四海漂泊,见过许多男女情爱也见过他们感情破裂,但我心里还是坚定的相信两情相悦,我要是和一个老鳖拜了堂,我此后的夫人怎么想我?”
“命苦,我生来命苦,眼泪,我珠泪双抛。”
面对燕某的撒泼打滚的控诉,玉雀也毫无办法,只问:“你真的那么看重这个?”
“嗯……”
“那你且和我磕头,就不算和那老鳖拜堂了。”
燕某怔住。
“原先也是我自做决定,对不起你。”玉雀说:“走吧,和我去找个地方磕一个,你不许再闹了。那些女子的清白被毁,倒也不像你这样寻死觅活的,振作些。”
燕某把眼泪收了回来,笑:“好。”
*
讲明了缘由,在村长的帮助下,两人来到了村子里的祠堂。
因为供奉龙神的缘故,这个祠堂倒是成为了唯一能暂时庇护仇大员外毒手的地方,里面也藏着几个小姑娘。
村长和村民给龙神上香,请来了司仪主持这场毫无缘由的拜天地。
穿着那件红色外套的玉雀和新娘装束的燕某跪在蒲团上,朝龙神磕头。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两人没有高堂,拜的是龙神。
对拜时,按照习俗,是要新郎揭开新娘的盖头,两人共喝一杯酒。
玉雀觉得没必要,但在其他人的起哄下,还是伸手小心掀开了新娘的盖头。
盖头之下,燕某那张脸被香火映照得有些暖红,或许是他的脸原本就这样红了。
他抬眼看了看玉雀,而后把眼睛撇开。
倒显得越发的娇羞起来。
玉雀的心头一跳,直愣愣地看着他,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场景。
是啊,在哪里见过呢?
“礼成。”
司仪的声音适当地打破了两个年轻人的沉默。
“道长,我可是和你拜了堂,一定要保护我啊。”燕某咬咬嘴唇,颇为难为情地说,“我一定不会给你拖后腿。”
“我会的……我答应过你。”玉雀轻轻地说,她把盖头轻轻放下,起身走了。
再不走,便会让大家看见她同样也染上了飞霞的脸。
可恶,为什么,会这样似曾相识。
就像是曾经同面前这个人有过什么,他也曾经这样小心翼翼说过类似的话。
但怎么可能呢?
玉雀心中奇怪,快步走出去,接了水拍在自己脸上。
【📢作者有话说】
燕某:计划通
第166章 【梦中的黄金乡17】
◎你燕爷爷来了◎
燕某在诸多地方出产的志怪小说里都看过这样的一个故事, 河伯娶亲。
为祈求风调雨顺,某些地方会将美丽的少女当成河伯的祭品投入水中,此前他一直不赞同这种害人的习俗, 尽量跳过不看,不曾想, 今日倒是他自己成为了河伯的新娘。
狭窄的船舱之中, 玉雀和燕某膝盖碰着膝盖坐着,虽然已有玉雀的再三保证, 这厮还是止不住的念叨, 害怕自己会出意外。
“别怕。”
玉雀接过红盖头要给他披上,嘴里嘱咐道:“你身上有我的符, 能保你平安, 到时候只要他一碰你,便会中我的术法锁定, 你拿着这个传讯符, 告诉我大致方位便可。”
她把一张符塞进了他的前襟。
燕某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摆, 想抱着膝盖但是地方太挤, 只得作罢,活像一只不知所措的猫。
“老鳖万一发现我是个男人怎么办?他会不会恼羞成怒地要杀我啊,你不知道,恼羞成怒的狗男人发起狂来最可怕了, ”气氛冷却下去时,燕某又忍不住的地多想, “我要是……”
“千万冷静, 不该想的不要想。”
燕某只是一个说书的, 没见过这种场面属实正常, 一路上都紧张得要死, 万般无奈之下,玉雀只得扶住他的肩,和他对视,以坚定的眼神给予他鼓励。
“听着,那些姑娘可都托付在你肩上了,千万冷静,明白吗?我不会让你有事,信我便是。”
燕某睫毛颤了颤,抬起眼看她。
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
几乎是不可避免的,玉雀想起来两人拜堂时,他藏在红盖头下好似那雨后清露一般羞涩的模样,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了他的唇上。
“道长?”
燕某见她不说话了,犹豫着喊她。
“没事……总之,你坚强些。”
玉雀叹一口气,说,她把手放下,却不小心又碰到了他的手,两个人都瑟缩了下,同时挪开。
“哦,好、好的。”
燕某有点局促地摸摸头。
送亲的队伍到达了镜湖。
仇大员外不是第一次强迫村民们给他迎娶新娘,所有流程都熟悉得很。
玉雀用符箓造了一具尸体出来,用以冒充花曼娘,从仇八郎那里逃出来的女子都不准有什么好下场,他就没打算叫人活着。
“我先出去了。”
玉雀看了看外面的光景,起身说道。
镜湖之上,烟波浩荡,林中的树那么稠密,给人危机四伏的感觉。
她扮演船夫,一边摇橹,一边观察周围的情况,首先村民口中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湖……确实像是一把镜子的模样,这个湖是一夜之间出现的,据说是龙神使用过的镜子,暗藏着水流之力。
但他们说错了,在玉雀修习的神仙典里,龙神不是使用镜子作为法器的,所以她断定,这里不过是那只精怪制造的幻境。
她俯下身去,观察水里的动静。
而后被船上突然吹响的号角吓了一跳。
燕某在几个婆妇的搀扶下,也到了船头,没有盖头,好叫埋伏四周的喽啰也让那仇八郎看看容貌是否是他喜好的模样。
船至湖中心时还没有意外,那便说明了仇八郎对这个新娘是满意的。
玉雀眼看着只见湖水泛起一阵阵的涟漪,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中现身。
“员外娶亲——”
“新娘送到——”
船上的人开始敲锣打鼓,念词。
水下有动静了,玉雀压低帽檐,看着前方的湖心,只见层层的涟漪泛起,一白衣清秀公子从湖中心出现。
那白衣公子双颊瘦削,皮肤白皙,深陷下去的眼窝阴鹜,像是精气不足的病人,有虾兵蟹将伴随左右——这便是仇家庄的大员外,仇八郎。
“啊,娘子。”
这仇八郎似乎对燕某非常感兴趣,一见了他,花曼娘逃跑的怒气顿时烟消云散,他甚至看都不看送来的尸体一眼,直直地迎上去,就要拉他的手。
燕某的脸抽了抽,压下怒火任由身后的婆妇为自己盖上盖头,送到船头,将手送到他手中。
“员外,我们已经按照约定,把新娘送到了您府上,您看——”一同送亲的村长战战兢兢地开口祈求,此前都是将女孩送入他们的魔爪里时,他都要这样祈求一番。
用这个女孩换大家的平安——
可以吗?
仇八郎都会说,可以。
但他永不满足。
这次呢?
这个新娘的相貌不是此前的女孩能比得上的,为您献上最美的新娘,可以放过我们么?
仇八郎笑意深深,挥挥手以示不必再说,“行了,你们回去吧,今日是我大喜之日,都开心些。”
他回身,对着手中的藏在袖子下的柔夷摸了又摸,“娘子,此后你便是我这湖中邸的正室夫人了,来,同夫君我回去罢。”
“我绝不会亏待夫人。”
玉雀直起上半身,看着仇八郎牵走了他的新娘,她想了想,在他们身后使了个术法,预备行动。
*
那仇八郎为何被成为大员外,听闻是他曾经是仇家庄最富有的员外家中豢养的在池中的鳖。仇员外家中有八名姬妾,每日从他栖身的池塘前经过,这只尚有灵识的鳖因此对这些美貌的女子起了非分之想,同时又嫉恨真正拥有她们的仇大员外。
也许是上天眷顾,他在一次暴雨里离开了仇员外的后院,被冲刷到了山林之中,机缘巧合之下,他发现了一面闪耀着宝蓝色光芒的镜子。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可以知道的是,仇员外和他的姬妾一夜之间消失,在山林之中的湖泊崛起了另一位仇大员外。
他开始大肆收集美貌的女子,关入湖中邸享乐。
燕某被这些双颊消受的家伙迎进了湖中邸,仇八郎迫不及待地揭开了他的盖头。
“啊,娘子,夫人——春宵一刻值千金。”
这副虎狼之相让燕某后退一步,他看着那仇八郎,心想自己肩负着使命不能退缩,暂且演他一演。
“不急。”
燕某把手收回来,以袖捂脸故作娇羞道:“小女子我此生惟愿被人真心对待,此前听闻仇员外威名,今日得幸入了员外的眼,就是不知道员外所说是不是真的——员外,你想娶我为正室么?”
“哦?”
仇八郎喜笑颜开,连忙道:“自然是真的,夫人你这样貌美,真真叫人忍不住捧在手心里,夫人放心,我待夫人自然真心天地可鉴。”
“既然如此,员外为何不先带我参观参观这久负盛名的湖中邸?为何不向我介绍你的亲信,我此后的院子在哪里?”
燕某连连退后两步,语气委屈:“我才来,员外不先为我打点好,却一心只为那事,倒是叫人怀疑起来了……”
仇八郎一听,心都软了,迎上去,笑嘻嘻地说:“原来如此,夫人心中顾虑也属实正常,夫人不必担忧,我都为夫人准备好了,夫人先随我来罢,共同参观一番我这湖中邸。”
在燕某的要求之下,仇八郎开始带着他参观另诸多修士折戟的湖中邸。
原来这湖中邸由迷雾组成,但凡有不被许可的人擅自闯入湖中邸,迷雾将是一个绞肉机器,把他们全部困死在其中,仇八郎可以不费任何力气地抓住他们。
仇八郎非常自豪地为燕某介绍他湖中邸,带他看了看富丽堂皇的宅院,看了他此后下榻的院子,最后,为了震慑这位美丽的新娘,他还特意带燕某去了湖中邸的牢房。
和金碧辉煌的宅院不同,牢房弥散着令人恶心的臭气,黑漆漆的门后是一个个虚弱无力的道士、女子。
“他们是谁?”燕某掩鼻问道。
“都是一群胆敢忤逆我的人,夫人看看他们的下场,我虽心善,但也不会三番五次原谅那些背叛了我的人,所以把他们都换来这里,纠正他们的错误。”
仇八郎的语气还挺无所谓的,他的扇子打开,挡在燕某面前,温情脉脉地说:“让夫人受惊了,我也不是故意要带夫人来此处的,夫人莫怪,咱们回去吧?”
白着一张小脸的燕某点点头,说:“好可怕,人家不要来这里了啦,这里就是地牢么?”
“是啊,夫人莫怕。”仇八郎顺势又摸住他的手,“外头那些人派了道士前来捣乱,但无论他们道行多高深,也无济于事。”
“他们为什么要针对夫君您啊?”
“说来话长,咱们回房里,慢慢地说罢……”
仇八郎牵引着燕某,往院子的方向而去,期间对燕某动手动脚,“啊,娘子,你身上的香气真好闻,不知道用了什么水粉?待会我可得好好尝尝。”
*
燕某表演得很卖力,忍着仇八郎的毛手毛脚套出来了很多有用的消息,比如那些道士具体关着的地方,比如湖中邸的秘闻。
但玉雀的催情术法实在太有效了,这种能令水族着迷的术法把仇八郎迷住,但后果也是显而易见的,仇八郎作为一只淫贼老鳖,他发.情起来也真是叫人招架不住。
仇八郎一股脑为燕某讲解了他想知道的问题,同时猴急的带着他往房里去,试图霸王硬上弓。
美丽的新娘被扑倒在床上,仇八郎桀桀地笑了两声,关上门,开始解衣服。
“娘子,第一次可能会有些疼,为夫会尽可能的轻,哪里不对,还请夫人海涵——”
说罢,便抓住燕某,倾身下来。
早就忍无可忍的燕某咬着牙不从,眼见仇八郎要把自己扑倒了,情急之下,他抄了一旁的花瓶,砸在了仇八郎的头上。
“去死吧,老东西!”
“啊!”
毫无防备的仇八郎脑袋开了花,发出一声惨叫,他不可思议地捂着脑袋:“你、你你你——”
燕某翻身下床,想跑,但被仇八郎抓住。
这老鳖捂着头,气急败坏地扑倒燕某,开始撕扯燕某的衣裳,“你这小蹄子好不懂事,既然你胆敢反抗,那我也不用和你客气了!”
“这是……”
撕扯中,仇八郎从他美丽的夫人胸口中摸出了一个大白馒头,有些怔愣,眼神缓缓转向身下压着的燕某:“男、男人?!”
“正是!”
燕某拿出他说书时的腔调,大笑道:“你作恶多端,今日你燕爷爷替天行道来了!”
说罢,他用力一扯衣裳,胸口出藏着的雷符应声而起,在这面镜子里引来了天雷,把仇八郎劈了个外焦里嫩。
燕某趁此机会赶忙逃跑,手脚并用。
但仇八郎毕竟是这湖中邸的拥有者,不可能被这一道雷符伤到,他反应过来,尖声叫喊:“把他给我抓起来——抓起来!!!”
“道长,湖中关着的几位道士,他们的方位在东南角的地牢之中,你可知道了?”
燕某一边跑一边说话,他身上还藏着玉雀的通讯符,方才的对话已经传达到了玉雀这里,但他又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知道了,我马上来。”
“道长你可要快些,现在我……我……”通讯符那头突然传来了一声小小的惊呼:“天哪,你、你们——”
通讯符被掐断了。
玉雀看着自己手里暗淡下去的通话符,握紧,坚定道:“我这就来救你,燕兄。”
玉雀走到湖边,纵身一跃,就像是一条鱼儿那样落入湖中,她像是天生就熟悉水性,熟悉这面湖泊。
【📢作者有话说】
燕某:清白差点没了
第167章 【梦中的黄金乡18】
◎他已经死了◎
湖中邸。
玉雀看着罗盘上的指针, 潜入了迷雾之中,这些迷雾困住了诸多前来除妖的道士,但不知道为什么, 她知道迷雾之中该往哪里走。
仇八郎口中非常厉害的迷雾在她这里倒是成了无用的摆设。
玉雀很成功地进入了湖中邸。
湖中邸的建筑……她看着极为熟悉,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眼下救燕某要紧, 通讯符没了消息,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她给燕某设置了是她山门里最厉害的防御术, 按理来说不该会有危险, 但是……
玉雀追着罗盘上的光点而去。
老鳖狡猾,不知道会生出什么风险来, 她现在要做的, 是去把被关在牢里的道士都救出来,让他们先与那老鳖斡旋, 她便能浑水摸鱼, 去寻找那些被困在湖中邸的女子们。
总要有人把她们带出去。
湖中邸的喽啰狗仗欺人, 离了仇八郎, 也不过是些普通精怪,不成气候。
大概也没有想到,会有人能成功突破湖中邸之外的迷宫,毕竟从来没有人能拼杀到达过这里。
玉雀一路摸到了向阳台, 看到有诸多喽啰走动,行色匆匆, 像是要拼尽全力抓住什么人。
她猜想大概是因为燕某的缘故。
看他们这样着急, 那八成是还没有抓住他。
玉雀绕开了这群喽啰, 成功达到了燕某屈身为她套来的道士关押处。
“我是来救你们的。”
玉雀隔着栅栏同那些人对话, 可他们眼中没有丝毫的激动, 反而是死水一潭,倒是叫人奇怪了。
“姑娘,你快些走罢,不要再来了,告诉她们,先保全自己,不必再来送死。”
玉雀的鼓动没有作用,她正奇怪之际,突然有人搭腔,劝阻道:“别再来了……别再来了。”
他们已经见过太多试图营救的姑娘死在那老鳖手下。
“我不是被掳来的姑娘。”玉雀掏了自己的腰牌给他们看,“我们乃是同宗道士,我是来救你的。”
此言一出,那些各自坐着的道士这才半信半疑地都望向她,又听她道:
“我前来除妖,一人恐怕不行还得诸位道友帮助,这里是我先前画好的符箓,还请道友帮我。”
她把此前画好的符箓分给他们,又询问他们是否知道那些女子被关押在哪里,或者知道这里究竟是仇八郎用什么制造出来的秘境。
此处有被关押许久的道士,显然已经是被仇八郎折磨得面目全非,委曲求全终于换来了生机,爬着过来,把情况告知了玉雀。
原来这湖中邸就是一个由镜子构建的秘境,但绝不会是龙神的器物,具体他们不曾知晓,但从修习的道典来看,应该同为阴属。
湖中邸分为里表两个部分,现在能看到的是表面,最害人的还是仇八郎控制的镜中境。
那些被困在此处的女子多次想要营救他们,但不知道其里世界的机关,屡次被发现,而后被仇八郎残忍吞吃。
这只老鳖与女子交合,吞吃男子精气,又喜好扮作阔气温雅的老爷员外,一旦露出他的真身,便是不管不顾的杀戮,十分凶残。
“她们被关在哪里?”
“都在那老鳖的后院里……都是可怜女子。”
玉雀点点头,想了想,道:“这样,我把罗盘给你们,里面记录着如何离去的路线,你们打起精神来,身体状况不佳的,想办法去营救那些女子,带她们离开,还能作法的,便随我一同迎击仇八郎,如何?”
没有异议。
这些道士被困在这里已经很久了,如今有了一线生机,拼尽全力也会冲出去,自然不必说那些还能作法去制服仇八郎的。
玉雀交代了事项,又摸到门口,使了几个术法打死了看守是喽啰,回身来把牢房打开,将他们都放了出去。
此时湖中邸正为燕某一事大动干戈,那群贱民居然敢拿个男人来搪塞仇大员外,真是胆大包天,仇八郎正到处捉拿那个不知下落的家伙,或许又对湖中邸颇为自信,他居然忽略了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的改变。
直到下属来禀报,后院的看守被打伤,那些姑娘已经不见踪影,就连关着的道士也不见了。
被燕某气得鼻子都歪了的仇八郎一听,顿时急火攻心,连折了两根柱子,咬牙切齿道:“好哇,居然敢算计我,给我启动湖中邸秘术,把他们抓了送到我面前!”
“我要拆了他们的手脚——喂给他们!”
仇八郎的脸极为扭曲。
*
玉雀带领着十来个道士从地牢来到了真正的湖中邸,也就是仇八郎藏身的老巢。出师未捷的原因莫约这缩头王八躲在湖中邸中,依靠迷雾才侥幸将他们擒到此处。
被关在地牢那么多年他们也并不是老实等死,被仇八郎捉去折磨,恍惚间记住了来时和去时的路。
道士们要先去把那些碍事的喽啰都除掉,而后来个瓮中捉鳖。
玉雀答应同他们一起行动,但在此之前,她要去找燕某,他还在仇八郎手里,怎么能把这家伙忘了。
她看了看身上贴着的和燕某联结的符。
追着某个方向潜行而去。
燕某最终还是被仇八郎抓了起来。
也许是玉雀给他的符咒缘故,他没有被气急败坏的仇八郎立即处死,那只老鳖大概是猜到了应该是有人教他们这样欺瞒自己,打算以燕某为饵,把前来营救他的人抓住,届时再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玉雀追着线索一路来到了湖中邸的里世界,镜中水晶,这里的墙壁以水晶铺砌,水晶的每一个面都折射着经过的人的面容。
她沿着这条诡异的长路走到了水牢里。
打开门,便见红衣的燕某趴伏在水台上,上方又光打来,显得他脸色苍白好不可怜。
水下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沿着他没入水里的手慢慢向上爬,要把他拖进水里。
玉雀赶忙涉水过去,斩断了水中的藤蔓,把他扶起来:“燕兄——你没事吧?燕兄?”
不见他回应,玉雀大力摇晃他,“燕兄?”
“道长?你终于来了……”
燕某醒了,他的气息虚弱得紧,张嘴说:“好痛……腿好痛哦,我走不了路了。”
“我带你走。”玉雀接了点水拍拍他的脸,欲让他振作些,燕某苦着脸说:“这水好脏好臭,不要沾到我啦,不喜欢。”
“振作些,走罢。”
见他说了话,玉雀松了一口气,才要搭把手把他架起来,不料,水下突然冒出来碗口粗的水草把燕某从水台上拖下去。
“道……咕噜噜……”
玉雀甚至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燕某沉入了水中,她反应过来,把身体探入水中,看着红衣服的燕某被深渊拉入黑暗,已经看不清面容。
气泡从水下浮起,玉雀想去捞他,但时间仿佛在这水下被拉长,一切都变慢了。
但燕某痛苦的脸却那么清晰。
她只得一个猛子扎起来,大口喘气。
白光打在她的脸上。
忽又闻水下传来巨响,阴狠的声音回荡在这个小小的水牢里:“你是何人?为何湖中邸的术法对你不起作用?呵呵呵……真是可恶,受死罢!”
水龙凭空出现,把玉雀甩上半空,而她借力反转,抽剑从上而下击穿了这些无穷无尽的水牢,爆裂产生的巨大冲击把水牢都毁坏了。
玉雀虽说浑身湿漉漉的,但道家气势不减,落地后反手起符,土符以摧枯拉朽的气势朝四方而去,打穿水牢。
真奇怪,仇八郎引以为豪的湖中邸,在玉雀面前竟然是这样不堪一击,或者说这处秘境为她让路了。
躲在暗处的仇八郎见此情景乃是大吃一惊,不知道那坤道到底是何许人也,只觉杀气腾腾,若是硬打不知会落得个什么下场,于是卷起了燕某就跑,想到湖中邸真正的中心去寻求庇护。
玉雀看着老鳖卷走了燕某,急忙上前去追,她操纵水的能力比他这水族还要厉害,逼得仇八郎不得不现出真身——一只老鳖,驮着燕某就去往更里的湖中邸。
但玉雀岂能容他这样轻易跑掉,缚妖绳和催妖铃如同催命符,紧追其后,仇八郎一见她这样难缠,于是把背上的累赘抛向半空。
“哈哈哈,这么喜欢追——追去吧!”
玉雀才要伸手去接,不料那仇八郎的尾上一刺,竟然想贯穿燕某的身体,叫他不得好死。
“晏琼池——”
玉雀瞳孔猛缩,心头的异样像是喷炸的血,一个名字脱口而出,“晏琼池——”
好在燕某身上有她的术法,那半斤八两的仇八郎的尾巴在触到他时被弹开,燕某被抛下后直线坠落。
她御剑奋力向上,伸手要抓住他。
燕某也低头看她,向她伸手。
他落到了她的怀中。
“道长……好可怕啊。”
被抱在怀里的燕某吓得眼泪汪汪,他一个凡人怎么经历过如此场面,惊魂未定地说,“你怎么才来,快把我吓死了。”
“我说过会保护你的。”
玉雀抱着他,说:“别怕。”
燕某靠在她怀里,点头:“我知道。我相信你,道长。”
把燕某救下后,玉雀要把他带出去。
玉雀单手抱着燕某,从湖下冒出来,她踩着水走向岸边,把他放在岸边一块较为光滑的石头边上。
岸边聚集满了前来救援的村民,现在正是在安抚那些压抑已久受了惊吓的女子,见玉雀回来,都迎了上来。
“你先在此歇息吧,你辛苦了。”
玉雀嘱托村民帮忙照看燕某,“我还得去同其他道友一起,诛灭精怪。”
“不辛苦,能帮上道长的忙是我的荣幸。”
燕某枕在臂上,眼睛看她,大概也是真的累到了极点,他连起身也没办法做到,只扯了扯嘴角报以鼓励的笑:“道长,你千万要平安。”
玉雀拨开黏在他额上的长发,嗯了一声。
“我会的。”
*
玉雀回到了湖中邸。
湖中邸这些乌合之众被愤怒的道士们清理得差不多了,正在搜寻仇八郎的下落。
“玉道友,我们用术法将此处里里外外搜寻过了一遍,不曾发现那鳖精的下落。”
“他大概是往那个方向去了……”玉雀抬眼看了看方才追逐的方向,沉吟道:“这湖中邸之所以能成为仇八郎的依傍,向来必然是有什么高明之处,还请诸位小心了。”
仇八郎躲入了海心镜之中,只要这面镜子还未破碎,他就没有输。
他们说话间,山摇地动,表世界轰然坍塌,脚下的青石突然化作了弑人的深渊,脚下有黑雾涌动,竟然是心魔。
几个道士被心魔缠住,受到了惊吓,一时之间被深渊拖了黑暗之中了。
“玉、玉道友?”
大家向玉雀围拢,一脸惊慌地询问她该怎么办,这些是心魔,若是被入侵,那岂不是会……
“冷静。”玉雀说:“心魔不过是令道心蒙尘的假象,想想自己的处境吧道友,多念几遍清灵台,想活命就不能被心魔困住。”
她起符,念咒清灵台,抗拒心魔的侵蚀,而后紧追仇八郎离去的方向而去。
玉雀的师父以剑道著称,作为他座下弟子,自然也不会差,众人随着她一同前去。
她一路清扫几欲偷袭的心魔,终于追到了源源不断产生心魔的中心。
又是一阵山摇地动,有一个老鳖驮着一面巨大的镜子从黑暗里站了起来,那么镜子把它的背壳都深深陷了下去,似乎重得连体积那么大的鳖也承受不住。
众人看着那面镜子,想必这就是仇八郎依傍兴风作浪的妖器,且不知它有什么效用,但绝不能掉以轻心。
“哼,扰我湖中邸者——唯有死路一条!”那只驮着镜子的鳖口出狂言,“今日叫你们都葬身于此!”
话才说玩,那面镜子暴射出银白的光芒朝众人而来,驭剑起阵,抵挡这不明的光芒,但觉泰山压顶叫人喘不过气来。
从镜子中暴射出来的光捏碎了几个修为较弱的道士,危险更迫近了。
“玉道友,这可怎么办?”
玉雀于危急之中仰头望着那面镜子,说:“这镜子必须打碎,不然我等可就危险了——既然是这等神通的法器,那么要打碎是行不通的,不然先想办法刺瞎那老鳖的眼睛罢,你们掩护我,我去刺。”
在这群人之中,身体康健的唯有玉雀一人,也只有她没有受过仇八郎的折磨,这些道士在长时间的折磨和拷打之中,显然被磨去了进攻的勇气,如今也只有玉雀能不畏惧仇八郎的手段近前。
“好,我们来掩护玉雀道友!”
剩余几人纷纷起阵,用最后一点力量召唤自己的剑,驱使着剑去堵住住朝他们倾泄的光,同时支援玉雀。
仇八郎不过是一只修为普通的精怪,若不是有妖器傍身,他绝不敢那么猖狂,也就是说,即便他把妖器背在身上,弱点依旧是他。
玉雀观察他的行动轨迹,而后给自己贴了一张符,拿着剑就跃了上去,从他防御最弱的后腿跳上了他的背,动作之灵巧,使得仇八郎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她把剑沿着背壳上凹陷的地方插进去,注入符箓之力,拖着剑一路向仇八郎的脑袋而去。
“仙禄恒昌,救我世人……仙禄恒昌!”仇八郎吃痛得很,大声念咒,试图控制那面镜子去阻止玉雀,但不知道为什么,镜子对她不起作用。
镜子转向对准玉雀,却没有迸发出能捏碎人的光芒而是倒映出了她的脸,放大无数倍的脸……长着龙角,珍珠点缀的美丽的脸庞。
玉雀只是一惊,不忘自己的使命,手里的剑一路向前破开仇八郎的背壳,破开他的脊背、脖子,快到他甚至没来得及把头缩回来。
她把剑插在仇八郎的脑袋上,倒挂反转,在脚上贴着符箓,而后一脚狠狠踢进他的眼睛里,如同水球破裂的声音响起,鳖精的眼睛爆裂,乳白的汁水飞溅。
她趁着老鳖哀嚎,借力一蹬凌空转身,对他另一只眼狠狠踢去——再抬眼去看那面镜子,镜中美丽的龙女抽身离去,化作金黄的巨龙消失镜中。
一看仇八郎眼睛被毁,镜子失去效用,被压制的道士们一拥而上,对付那只令人作呕的鳖精。
两眼被刺的仇八郎被打得找不着北,身上的血好似泉涌奔腾,生机也正在一点点流失,那面巨大的镜子失去了精气供养,渐渐变小了,没有让这些道士们捡去,而是落入着黑暗的深渊,随着墨色雾气不知下落。
“这害人的精怪,终于是完了。”
众人齐心协力,制服了仇八郎。
“仇员外家中的八个姬妾……真好看,像是春天开的红芍药,我要得到她们……一定要。”仇八郎喃喃自语道:“我真喜欢她们。”
“为什么……他就能得到她们,而我,只是个鳖精?不甘心,真不甘心。”
老鳖轰然倒地,失去了傍身的神器,他也不过是普通的精怪。
那庞大的身躯越变越小,最后变作了一只两手大的鳖,正欲逃走,被玉雀一剑刺穿,架在了木剑上。
那只鳖在木剑上挣扎几番,最后终于不动。
玉雀挑起木剑上的龟壳,一脚踢远,龟壳反弹,被狗叼住,野狗撒开腿跑远,再不知去处。
至此,为祸仇家庄的鳖精祸乱暂告一段落。
*
玉雀一行人成功解决了仇家庄一事,得到了仇家庄方圆二十里村子里的赞叹感恩。
他们又帮助制作了丹药为那些瘴气邪气入体的女子们,嘱咐她们今后好好生活。
这只老鳖作恶多端,吃了不知道多少女子,躯体又被困在水下,所以形成一个阴魂积压怨气不散的情景,于情于理,是该为她们举行一场超度。
玉雀换上道士的装备,同其他被救出来的同宗一起为这些枉死的女子超生。
在龙神祠堂前,道台高筑,招魂幡林立,村民砍来槐树和柳树的树枝搭成篝火,点燃。
她身披洞衣,手拿魂铃,一手执剑,念诵超生咒: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
有头者超、无头者升
债主冤家、讨命儿郎
跪吾台前、八卦放光
站坎而出、超生他方
为男为女、自身承当
富贵贫贱、由汝自招
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
来参与超度的有许多从四面八方赶来的村民,他们之中多的是被残害的女子的家人,他们围在篝火旁,看着这些道士渡化,涕泗横流。
玉雀对待死亡如此严肃,因而超度也格外的用心,她跟着同宗道士一起
熊熊的火光之中,她看见火堆对面的燕某。
他身上的金饰已经被摘下,脸上的粉被水晕开,还薄薄地挂了一层在脸上,长发披散,但依旧带着他的红盖头,身穿着修长的新娘喜服。
他脸色那么苍白,糊开的水粉让他看起来就像地府归来的死人,那些哀哀哭着的死灵站在一起,抱臂看着她,微微的笑。
不真实得好似一具纸偶。
玉雀的脑海里突然就闪过了什么东西,在那冲天而起的火光里,有一个白衣的少年背对着她,似乎在说什么话,而是身形顿了顿,他头也不回地踏了进去。
刺眼的光芒把他吞没,他张口轻轻对她道再见。
再见……
他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叫晏琼池。
晏琼池,不就是那日她在墙角槐树下做的那个梦中的少年么?
那是属于龙女的故事。
玉雀晃晃脑袋,想把它们从中甩离出去,突然之间,火光大作,被她淡忘的脸庞清晰起来。
燕某的脸,在她眼中总是有些朦胧的脸清晰了起来,和脑海里那个走入要人命光阵的少年重合了起来。
“晏琼池……”
“晏琼池死了,我这是在梦里。”
玉雀垂下手,正视那团火,对自己说。
那团火越升越高,玉雀的眼中只能看到他一人,像是隔着川流不息的冥水河看自己爱人的蟹女,他们遥遥相望,但已经天人永隔。
是了,晏琼池已经死了。
现在只不过是在梦里,梦里……
铃和木剑脱手掉落在地,玉雀于严肃的超生颂祝中望向了晏琼池,在古奥的咒语里,在旋转的人群中,只看得到他。
“好久不见,晏琼池。”
玉雀无声地落泪,竭力克制自己的悲伤。
往生咒还在颂祝着,像是为盘亘在梦中的晏琼池送别……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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