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梦中的黄金乡19】


    ◎龙神大人,这人编排你◎


    自仇家庄一事过后, 两人的相处变得和谐又疏远,一路向北而去,路过城镇一边摆摊一边打听哪里有奇闻异事, 燕某负责记录,玉雀负责解决。


    两人配合得默契。


    有时候燕某也会给玉雀当托, 用他那浮夸的演技将围观的人骗来, 增加生意。


    行路上的起居也是往常那样,若是能找到驿站就住, 找不到便是露宿野外, 燕某很会照顾人,仇家庄一事后, 他更是鞍前马后的对待玉雀, 成天道长长道长短的。


    玉雀还是同以前那样对他,甚至更刻意地保持了距离, 但她自己不知道, 她会无意识地看着燕某许久, 就像是在看什么人。


    凡是旅途都有尽头, 两人相伴而行,渐渐到达了燕某的目的地。


    两人起了一个大早赶路,在一棵叫悲苦树的槐树下分开,悲苦树后是悲苦山谷, 穿过这山谷,便是玉雀不知道的北洲城镇。


    玉雀无意去往北洲。


    “我要继续往北洲去了。”


    燕某抓着肩上的笼箱的带子, 对玉雀说, “道长此后去往何方呢?”


    “啊, 对了。”


    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 从前襟里掏出来一张钱庄的卡, 说:“这是我所有的润笔费,一共是五十万。”


    “跟着道长这些天还是很开心的,这些经历足够我写完我的话本啦。”


    燕某垂下眼睛,颇为遗憾似的,“那么……就此别过,道长,后会有期。”


    玉雀看着他的脸,点点头,道:”后会有期。”


    他把承诺好的五十万交给了玉雀,而后笑着挥手,转身——渐渐地从玉雀的视野走入无人的山谷。


    玉雀看着燕某的背影即将消失在山谷之中,卯足了力气喊了一句:“晏琼池!”


    她的声音在山谷之中回荡。


    而远远那头的燕某也像是感应到了,回身,朝她挥了挥手——再见!


    玉雀沉默地也举起手挥了挥。


    就要分别了。


    天地间再不见你。


    难得梦中还能再重逢,此去一别,你还会入梦来么?


    多遗憾……


    那么,在这分别的时刻,是该说点什么的。


    该让你知道……那些没有说出口的情意。


    不是答应过他的么?


    你从来不吝啬对情爱的表达,而我如此的怯懦和迟钝,总是假装看不见,如今——该说出来,叫你知道,叫我的心也明白——


    玉雀看着前方再无一人的山谷,又忍不住呼唤:“晏琼池——”


    这声呼唤惊起了山谷之中的鸟雀,而后归于平静,没有人回应了。


    玉雀久久地望着燕某离去的方向,苦笑一下,终究还是晚了么?


    去路重重,来路已失,回首一场空。


    三生渺渺,因缘无踪。


    玉雀久久地伫立,掩去眼底的神色,准备掉头离去时,突然听到了身后的动静。


    燕某从树后探出了头,他招手笑嘻嘻地问:“你叫我?”


    玉雀惊愕地回头,看他背着手从山谷里向她走来,鬼鬼祟祟的,到了跟前,两人竟又不说话了。


    “这个……给你。”


    燕某挠了挠头,把身后藏着的东西递到她面前。是一束鲜红的凌霜花。


    “我方才看见山谷里长了好些花,觉得和道长很相配,于是……我妄想着道长没有走,回来了,还好,道长没有离开。”


    玉雀拿着花,看着他窘窘的模样。


    风可真大,吹起青丝,吹起衣摆,撕扯鲜红如血的凌霜花花瓣一同卷去远方。


    “晏琼池。”


    玉雀开口了。


    “什么?”


    燕某没听清楚。


    “晏琼池。”


    “啊,这个……晏琼池只是……我叫燕某啦,我娘说……啊,道长你……你怎么了?”


    拿着花的玉雀眼底有亮晶晶的水光,颊边的碎发狂舞,像是随时会碎掉的水晶,抬眼直直地盯着他,固执地喊他:“晏琼池。”


    燕某垂下手,轻轻地也念她的名字:“阙儿。”


    凌霜花被抛卷到一旁,两个年轻人怀着悲痛心酸拥抱在一起。


    玉雀的后脑被托住压在他的肩上,她闭上眼,才要落泪,不想有什么温热的水先一步顺着她的脖颈滑落。


    “为什么?”


    长久的拥抱后,玉雀用沙哑的声音问。


    “什么?”


    “为什么把你的神躯给我?”


    这一直都是她想问的话,“你难道不想完成你一直以来的夙愿么?”


    “当然想。”晏琼池说:“那日情况那么危机,我万不能牺牲你来成就我的夙愿,我知道,小龙主会为我完成的夙愿,我苟活于世不过是为自己的私心,但你不同,你必须活下去。”


    “……”


    确实,那一日确实是死局了。


    两个人的身躯都开始枯朽,晏琼池自然要做出抉择,为自己或是为她。


    “阙儿做得很好,我已经从宿命之中解脱,永远不必再入轮回之苦,”晏琼池捧起她的脸,露出一个苦笑,又十分怜惜:“对不起,这些日子只能留你一人……请原谅我罢。”


    玉雀看着他,隐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滚落一颗。


    还能再奢求什么?


    能在梦中相见已经很好了……晏琼池已经死了,再无可救。


    可是,至少能让他知道自己想对他说的话。


    那些没有来得及说的情意。


    “莫哭莫哭,真少见阙儿落泪呢……小时候倒不见你哭得这样惨呢,”晏琼池摸出手帕来给她擦眼泪,嘴上虽安慰,但他的眼尾也红红。


    “晏琼池。”


    他边擦边回应,怎么了?


    “你还记不记得,在西洲的时候,我说过有些话要对你说?”鱼阙道,“我知晓这一切都是梦,但我必须告诉你……”


    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头也侧向了一旁。


    “什么?”晏琼池弯下腰去听。


    “我想说,若是你非得什么理由活着……不如爱我吧,晏琼池。”


    鱼阙鼓起了一二辈子的勇气,在他凑到她跟前时,突然气势如虹地喊了一句:“我心悦你。”


    被猝不及防贴着耳朵喊的晏琼池笑笑,说我也是,我也心悦你。


    而后还是像此前那样,双手把她举起来,放在怀里抱着,脸贴在她的腰上蹭来蹭去。


    她揪紧了他后背的衣裳,说:


    “我们一同归去吧。”


    “一同归去,再不分离,阙儿。”


    风从山谷的那头吹过来,带来潮湿的气息,渐渐变得狂乱,吹得凌霜花瓣四散而去。


    又要下雨了。


    北洲向来以面食著称,送往迎来的官道处也开着供人歇息的脚店,这些脚店中会出售汤面给赶路的行人。


    但近来是雨季,行人匆匆,生意凋敝。


    道上唯一一家坚持在雨季开店的脚店老板坐在桌子后,看着这连绵不断的雨,心里暗骂,忽然间看你有一对姿容好的年轻人撑着伞,从长街那头去了。


    不知道去往何方,但总归是前方,他们偶尔望着彼此,相视一笑,胶黏得好似蜜月的夫妻。


    脚店老板也被他们感染,笑了笑,继续打着算盘。


    那伞下的年轻人在雨幕里渐渐的远去了。


    雨落在伞面上,淅淅沥沥,永不停歇。


    *


    鱼阙从梦中缓缓睁开眼睛。


    她看着头上挂着的金碧辉煌的帐子,莲花座上的安神香一缕缕升起,而后消散。


    是梦……是梦啊。


    鱼阙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拥被从床上坐起来,发了会呆。


    从长久的梦里醒来,一时分不清虚实。


    “龙神大人,您醒了。”


    等在帐外的龙侍出声。


    自从鱼阙入梦后,日日都有龙侍等在她的床幔前,等着随时为龙神大人服侍。


    “本座睡了多久?”


    “三百年。”


    “三百年……?”


    这么久了啊。


    “是,不多不少,今日刚好三百年。”


    “知道了。”


    鱼阙点点头,说:“为本座更衣。”


    龙侍上前为鱼阙更衣,垂顺的白底金绣莲花法袍宽大,用锦带一束,更显她腰身的窈窕,两人又谈论了些近况,龙侍询问是否要把苏醒的消息告诉计蒙丞相。


    “嗯,让他来见我罢。”


    鱼阙神色淡淡,“本座确实睡得久了些。”


    苏醒后的鱼阙有诸多公事要处理。


    计蒙为海国处理公务,但有些重要的事项还是必须请示龙神大人,她沉睡了三百年,那些事情也积压了三百年。


    三百年,早已物是人非。


    寄给鱼阙的信件和玉简也足足让她看了小半个月之久。


    积压的信件已经被龙侍筛选过了,都是同鱼阙有交情的人派发来的,内容有喜悦有悲伤,但近日的消息已经变得很少了,最近一封是五年前来自白珊的一封玉简。


    白珊告诉她,自己的修为已有大提升,已经是当年师尊的高度,也是当今世间为数不多的小圆满道君,她继任草台峰没有问题,师姐什么时候回信庆贺?


    看完信件,鱼阙就已然能猜到外界是个什么情况,她本不应回信,但想了想,还是提笔回了一封信给白珊。


    既然已经醒来,那便要承担起作为龙神的责任,治理海国,制衡九霄界。鱼阙忙起来便无暇再顾及其他。


    不过,自从那个梦醒来之后,再次入眠,再也没有熟悉的少年入梦而来,抚慰她疲惫的心。


    她才确认,自己是做了一个长久的美梦。


    美梦散去了,总归是要独自一人的。


    于是鱼阙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治理海国和追求她应得的奢华上。


    某日,鱼阙和大臣正在商讨海国进来是否让人族开采海国之下的海国矿,突然有侍卫进来禀报。


    侍卫说,计蒙大人的手下有事情要禀报龙神。


    计蒙的消息在鱼阙面前从来都是首要的处理,所有正在共同商讨的大臣退下。


    “让他们进来罢。”


    鱼阙一手支颐,宣见。


    门口外走进来两个侍卫,他们一左一右地架着一个人。


    计蒙在鱼阙苏醒之后,仍然不放弃为她寻找后宫。先前那个被留在宫中的幸运儿在鱼阙沉睡后,已经得到赦免,但那少年不愿意离去,只说愿意留在龙神身边,等她醒来回心转意。


    但直到少年长到青年,再老去最后病死,他也没有等来龙神大人,计蒙派人将他埋在了蓬莱洲的桃花岛上。


    鱼阙原是对那少年没有什么情意,只是一念之间,叫他付出了痴情的代价,于是更不喜欢计蒙为她收罗什么后宫。


    看现在这个架势,她又以为是计蒙让收下收罗了前来侍奉她的人来了,才想挥手让其退下,只听那侍卫行礼开口道:


    “尊主殿下,属下有一事禀报,还请尊主耐心听完再做定夺。”


    “什么事?”


    侍卫把架着的人扔在地上,“属下奉命去往中洲,在某个街角听到了这厮大放厥词,这也就罢了,这厮竟敢把主意打到了尊主殿下身上!”


    龙侍在中洲巡游时,偶然在一处街角听到了这厮在编排龙神,他是自己是神算子一枚,上通天文下晓地理,龙侍不信,让他给自己算。


    没想到这厮是胡说八道一通,说什么“我是魇阴神君下凡,是龙神的亲友,如果你把我带到龙神大人面前,你就发大财了”,说什么“我可没有乱说,我和龙神是盖了章的夫妻,不信你看——”


    他掏出来一张黄旧的婚书,上面明明白白写着的是两个很禁忌的名字,落款日期是三百年前。


    随行的同伴都觉得他可疑,于是将他逮捕拷打,但把他头上那个兔子面具揭开看清楚这家伙的相貌后,两人决定把他带到晏氏。


    晏氏的长老层都迭代了,德高望重的老家伙又整日闭关,掌管晏氏的门主也闭关不出,没什么人记得晏氏那个叫晏琼池的少主长什么样。


    只有一个拄着拐杖的竹精婆婆认出来了,她看到这人的瞬间,拐杖都折了,嘴里直喊少主。


    因为他,比此前他们抓到的男子都要美貌,于其说他像那些男子,倒不如说他们像他。


    在竹精婆婆的帮助下,晏氏给出的反应也是,此人确实长得同三百年前暴亡的少主一模一样。


    龙侍不敢怠慢,直接把人带了回来。


    既然一模一样,那……


    鱼阙面无表情地听完龙侍的陈述,将视线落在惶恐趴在地上没有抬头的青年身上。


    这家伙头上带着一个制作粗糙的兔子面具,身穿棉布袍子,背着一个笼箱,一看就像个写酸书的穷酸秀才。


    “抬起头来。”


    青年很温顺地抬起头。


    龙侍看出了龙神眼中的不快,伸手把那个面具摘了下来,说:“老实点,叫你摘面具呢,不知道?”


    兔子面具丑陋怪异,但面具下确是一副桃花面容,好看得紧。


    面具一摘下,龙侍能明显感觉到气氛瞬间下沉了许多,抬眼看看龙神大人,只觉得龙神的眼中出现了吓人的杀意。


    “参见龙神殿下。”


    再一看旁边的人,他的语气倒是恭敬得很。


    “都退下。”


    鱼阙挥手让堂上的人都退下。


    待堂中的人都退下,只剩二人对视。


    怎么可能呢?


    鱼阙眉头一皱,他不是已经死了么?


    魂魄俱散,不可能再轮回。


    “龙神大人不认得我啦?我们才在梦中相会,互诉衷肠,如今怎的就翻脸不认人啦?”


    他语气委屈,而后又眯眼一笑,道:“只在梦中相见,难慰相思啊,所以我遵从龙神大人的命令,愿意为龙神大人活下去。”


    “好久不见,阙儿。”


    晏琼池的语气轻快,“我回来了。”


    鱼阙以手掩面,久久才从震惊里回复过来,压抑道:“混账东西……”


    风穿过这瑚枝洲的十二重宫阙,紫晶木树叶婆娑,好似浪花奔腾。


    《新海国志》里曾这样记载,有龙卫与中洲街上掳走一美貌男子送入龙神宫殿,此人甚能讨龙神欢心,以至于后来位居龙神正宫,与龙神恩爱长久,正是“连理枝并蒂纠缠心盟永,比翼鸟同啄千岁共”,成为海国龙族繁盛之始。


    (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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