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梦中的黄金乡02】
◎梦中的黄金乡(一)◎
“山清水秀太阳高, 好呀嘛好风飘,
我一心想着他,想的是好心焦,
为了那心上的人,睡呀么睡不着,
我只怕找不到他, 叫我怎么好,
……
我情愿陪着他, 陪呀么陪到老,
除了他我都不要,他知道不知道?”【注】
“欸, 不错!张伯你唱得真不错, 那么快就会啦——”有少女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很高兴:“以后你在湖面上撑船, 你也给其他有情人唱好了, 唱完可以问他们要打赏。”
是白珊的声音。
鱼阙于昏睡中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 看着头上的纱帐,脑子有点恍惚。
声音……她这是在哪里?
她不是死了么?
正当鱼阙想坐起来时,远处的歌声慢慢地进了,像是小姑娘蹦蹦跳跳地哼着歌儿过来了, 她转头看向门外,果然在下一秒, 门口就被人大剌剌推开。
白珊看见她的瞬间, 嘴里咬着的莲子掉了下来。
她眨眨眼, 看着鱼阙。
鱼阙也眨眼, 看着她。
“师姐?!”
白珊有些不可思议地叫起来, 三步并两步挤到她跟前,盯着她:“你终于醒啦,有没有不舒服?哪里不舒服?有没有?”
鱼阙摇摇头。
没有哪里不舒服,身上一点都不痛。
“你在做什么……这里是哪?”
她说话时,嗓子有点沙哑,像是睡了极久初醒尚且有些迷蒙的人。
白珊连忙给她倒水。
“我在教外头那个艄公唱渔歌,好不好听?”
“好听。”鱼阙乖乖地喝她喂给自己的水,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有空也教教我。”
“好诶好诶。”
白小姑娘点头如捣蒜,“我什么都会唱。”
“这里是哪里?”
鱼阙环顾四周,觉得摆设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只得开口问。
“这里?这里是昼云庄。”
“昼云庄?”
听到这话,鱼阙的眼睛里出现了疑惑。
怎么会是昼云庄?
“啊,师姐你昏睡了好一阵子啦!”白珊叹气,慢慢地跟她说最近发生的事情,“你啊你,你可还记得把魔尊杀死以后,自己也生死不明?亏得仙林宫医修相当优秀,这才把你救回来。”
“别担心,魔洲已经被咱们打回揽仙城以外了,因为魔尊死后,其他几个魔主谁也不服气谁,自己就乱起来了,咱们一举将他们拿下,逼退揽仙城之外,他们再不能轻举妄动!”
怕她忧虑,白珊又解释。
“不过师姐你嘛……我估摸训诫堂那群老头肯定不会放过你,还是要抓你小辫子,虽然你卧底魔洲成功,杀了魔尊,提前结束了争端,可是……”
白珊鼓脸:“到时候我给师尊求情,让他给你说情去,功过相抵,他不会不帮你的。”
听到这里,鱼阙低下头,像是知道自己犯错似的小女孩,绞了绞手指,淡淡地问了一句:“他们还好么?”
“唔,还好吧,师尊被你打得要闭关二十年疗伤,他可是小圆满道君,我们何德何能……啊,楚洛笙师兄醒过来了,他还没见过我呢,对我第一句话就是‘哪里又来了小毛丫头’,这个师兄就是这样讨厌么?不过你放心好啦,楚洛笙师兄暗恋追萤师姐的事情已经被大家知道了,可巧的是,师姐也喜欢师兄……这不是皆大欢喜么?真好。”
白珊像个小毛丫头一样,脸上露出莫名的兴奋,说着说着,自己还会捂着脸。
“这样啊,”鱼阙终于也跟着弯一弯嘴角,喜悦也从眼睛里流露出来了。
白珊见她有了表情,握住她的手,说:“师姐,你说过,如果能活下来,你会考虑此后的新生活,一定要记得哦,不管此前如何,只顾以后该怎么样好好活着,想做你最想做的事情。”
鱼阙嗯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握住她的手,绽出一个笑,犹如春天的杏花开放,给白珊看愣住了。
“师姐,我都没有见你这样笑过,”白小姑娘拍手,说,“真好看,真漂亮,像……像被蜜蜂偷吃的花!”
鱼阙也不好意思了起来。
白珊总是那么直白的夸夸,热烈又鲜明,性格也很好,她就愿意和她玩。
“我知道。”她抿了抿嘴唇,抬头起来,眼睛左右看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师姐,你是想问晏琼池么?”
白珊捕捉到了她的小表情,凑近她,大大咧咧地笑:“他没死还活着呢,师姐你是不知道啊,你昏迷不醒的时候,这个家伙偷偷掉眼泪,哭得老惨了。”
没有故意揶揄或者是编排那家伙。
在把鱼阙带回烛玉京救治那几天,晏琼池总是会看着她然后掉眼泪,眼尾红红的少年握着她的手,鼻尖也红红的,让白珊来形容就是一只被人抛弃的流浪狗,惨兮兮的。
压根不能和此前那个坏家伙联系到一起。
“他现在……在哪里?”
想到晏琼池这个惨兮兮的模样,鱼阙有点羞愧,明明那样信誓旦旦的保证自己不会有事,可自己还是……
“他刚刚还在照顾你呢,我今日也只是顺道来看看你,大部分时间都由他照看你呢,他还说怕你在烛玉京做噩梦,把你送来昼云庄修养来了。”
白珊想起来什么似的,敲了敲手心,说:“是了,每天到这个时候,他都会去采摘一大捧花放你房里,呐,就在那放着,还挺好看……说什么这是庆贺新生的花……现在应该在花圃那儿吧。”
床尾的花瓶里确实盛开着大捧的花。
“哎,师姐!你别动啦,过会人就回来了!”
白珊看她翻身下床,说:“你现在还虚弱着呢,你别乱跑,这里的建筑可歹毒呢,七拐八绕的,你认识路么?”
不仅仅是晏琼池的缘故,还因为白珊说这里是昼云庄,鱼阙很好奇,这里怎么会是昼云庄呢?它明明早就灰飞烟灭了。
昼云庄是她的家,她怎么会不认识路?
鱼阙推开门向外看去——满天的白色流苏树于水光盈盈处摇曳,绒绒的花随着柔和的风飞舞,像是可爱的小虫。
大片大片白色流苏树掩映着朱楼,波光粼粼的长河好似彩带一般纵横其中,才学会古怪渔曲的艄公粗犷的歌声回荡。
风来了,吹得满天飞雪。
鱼阙被这不真实的画面吹得微微侧头回避,有花撞在了她的面颊,带来一点点的凉意,她才确信这是真的。
当即心下一动,迈着尚且不利索的两条腿就往花圃的方向去。
她的长发被人精心搭理过,乌黑油亮,比此前长长了不少,在风中就随着裙摆飞扬。
花圃的方向……花圃是在……
鱼阙跑呀跑,渐渐地停下了脚步。
在不远处微微隆起的山丘上,抱着一大束鲜花的向她走来的少年人,他扎着长长的灯笼辫,身上穿着鹅黄色的胡衣,兴许又是那里淘来的还是晏氏的诸多商会会长送他穿着玩儿的。
晏琼池很少会穿这样热烈活泼的颜色,可这鹅黄色在他身上,确实好看,像是意气风发无忧无虑的世家弟子。
从鱼阙的位置仰头看他,逆着光的少年人带着从未有过的热烈,像是泡在阳光里似的。
眼睛对上她的时刻,只愣神了片刻就弯了起来,里面的担忧和思虑荡然无存,取代的是喜悦的笑意。
鱼阙看着他把怀里的花丢下,只一瞬间的功夫就闪身到了自己面前,再接着,她整个人腾空,像是被举起的小猫。
晏琼池把她抱进怀里。
他的怀里还残余着花香,在簌簌的落花中,两人的拥抱看起来那样不真实。
不知道是因为喜悦还是什么,鱼阙听到他的心跳比平时还快,用力而剧烈的跳动着,让她稍稍地感受到了真实。
“你啊你……”
把她抱在怀里,久久过后,晏琼池才说话,他将脸埋在她的耳际,闷闷地:
“不是说好,一定要呼唤我的么?怎么的又不声不响……我差点就要殉情了。”
可她自己能完成的事,没必要依赖他人。
只怪魔族人实在太卑鄙!
事到如今,鱼阙把脸压在他肩上,小声说:“对不起。”
由于鱼阙这个倔驴很少会说对不起,一旦说这个词肯定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晏琼池赶紧让她休住。
“怎么能怪你,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把你留在魔洲……或许就应该让你知道魔族的险恶也不是坏事,是他们坏,不过现在他们也遭了报应……不必道歉。”晏琼池蹭了蹭她的小脑袋,语气轻了不少,“不必为了这个道歉,知不知道?”
那双美丽多情的眼睛看着她,而后闭上,说:“阙儿,你要做的事情是否已经完结了?心中的怨恨是否平息,心愿以了了?”
鱼阙小幅度地点头。
是,既然大仇已报,那么她偿还了恶孽之后,便可开始自己的新生啦!
此前是有偷偷想过,若是能活下来,要干什么的对吧?
“真是太好了……那此后,你要快乐地活下去哦,总是愁眉苦脸的,多不好看,哪里还像一个小姑娘?笑一笑?”
听得此言,晏琼池的语气十分欣慰,仿佛叛逆女儿浪子回头,老父亲殷殷切切老泪纵横。
鱼阙轻轻地笑了笑,蹭了蹭他的肩头。
“不知道阙儿以后想做什么?”
他又好似哄孩子那样,用那样的语气说话,“还想回到草台峰继续修炼么?还是?”
“我想……”鱼阙认真地想了想,直起身来看晏琼池,说:“我想游历六洲,做一个散修,以后不回草台峰了。”
她做了那样的事。
于情于理,都不能像从前那样心无芥蒂。
有些事,不能挽回就是真的不能挽回。
“好啊好啊,我陪你去!”晏琼池快活得很,当下表示:“到时候鱼道友仗剑天涯,我就是给鱼道友当牛做马的小厮,洗衣做饭暖床我都可以!”
抱、抱太紧了。
鱼阙被他抱得有点喘不过气,感觉骨头咔咔作响,但她也跟着他一起笑起来。
他很自然地仰起脸,两人交换了一个吻。
有风来了,风吹得满天的流苏花晃荡,还带来艄公的歌声。
山清水秀太阳高,好呀么好风飘。
除了他我都不要,他知道不知道。
站在朱楼上看的白珊笑着捂脸跑了。
*
醒来能下床跑几步的鱼阙就这样被送回了床上躺着,晏琼池掸了掸薄被又小心翼翼地给她盖回去,熟练得很。
被子上绣着珍珠贝壳,稍微一动,被子上便会反射粼粼珠光。
这是他托蓬莱洲边上还残留古海国技法的匠人绣的被子,鱼阙躺在其中就像是话本里躺在珍宝之中的龙族公主。
“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才躺下来,鱼阙就要问他,“你的气息同此前不大一样,已经好了么?“
“是啊!”晏琼池说:“再也不会感觉到疼痛了,所以我好得很!”
再也不会感觉到疼痛了……
“你重塑神躯成功了?”
鱼阙还是觉得怪怪的,追问。
“是啊,很成功。”
成功了,那么晏琼池的神魂和躯体都不会再受到折磨了。鱼阙点点头,又摸了摸自己,“那我呢?我不是……”
她想起来自己浑身流血,生生麻木失去痛觉的模样,怎么现在就一点伤痕也没有留下。
“你就当做是你师尊的手笔吧。”
师尊?
见她两手攥着被子边角,晏琼池坐在她床边,侧着身子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说:
“你师尊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没有把你逐出草台峰,他说,你若是回来,得受十年的罚……我看他不敢。他倒是松口了,同意我们结为道侣,不过也没差,我们可是拜了魇阴神君的,世家的事情,他仙门管得着么?”
他还惦记他的婚书八字贴儿,掏出来,放在鱼阙跟前晃了晃:“我们是永生永世的夫妻,你可不能赖账。”
看着上边整齐写着的靠在一起的名字,鱼阙又觉得愧疚,她缓缓地下滑把半张脸都埋住,眨眨眼,点头。
虽然鱼阙自小心虚都这样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已掩饰自己,可晏琼池倒是觉得她的反应有点奇怪了,覆身来问:
“怎么啦?感觉你好像怪怪的,哪里不舒服么?是身体还是心里?”
“像梦一样。”鱼阙喃喃地说:“像梦一样呢,晏琼池,我真的还活着么?”
“你啊你,难道睡傻了不成?当然还活着。”他哈哈地笑,伸了手去捏捏她的脸,“痛不痛?”
“不痛。”痒痒的。
晏琼池也拿她没有办法,说:“当然还活着,你真厉害,你一个人打爆了进犯人世的魔尊,你拯救了天下苍生,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七脉仙门看在你功过相抵的份上,不打算追究你的责任。”
“真的么?”
“真的。”
“像是做梦一样呢。”鱼阙把视线收回来,“魔尊真的已经死掉了么?”
“醒不过来那不就是死了?”晏琼池不想谈论令人不快的事情,咬她的脸,“不许再提无关的人!”
脸上尚且还挂着婴儿肥的时候,咬不到就真的太可惜。
“昼云庄,是怎么回事?”
鱼阙问,“它本该在那天晚上……”
“这个嘛,要解释也容易,”晏琼池说:“你还记得怀余庄么?我从那里搜到了曾经的昼云庄的建筑草图。”
他“哗啦”一声,展开一张草黄色的手稿。
“回到烛玉京后,我便差人按照草图重建昼云庄,不过像坤塔和水间桥这些复杂的,没有完整草图,倒也……不过流苏树倒是种了很多,小时候看你好像很喜欢流苏树么?”
流苏树开花的时候,满树雪白玉树琼花,整座昼云庄像是覆盖在雪中似的,格外好看。
和烛玉京满城红叶是不同的景观。
“喜欢。”
“那好啊,你要是喜欢,我把烛玉京的枫叶都拔了,种上流苏树,烛玉京改名白玉京。”
他哈哈地笑,“不过,我想那群老头不会同意的,不如此后,春日咱们就住在昼云庄,秋日就住在烛玉京,好不好?”
“我们永远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见她不说话,晏琼池把脑袋抵在她肚子上,蹭,“好不好?快说好!”
“好!”他弄得她实在是痒痒,鱼阙终于忍不住笑了,哈哈笑起来,连声说好。
*
在鱼阙养伤的这段时间里,晏琼池每日都想着法子陪她玩儿,在昼云庄待腻了,还有很多地方可供他们住。
晏氏那么多精致院楼,遍布六洲,住腻了就换!晏小公子豪气得很,想来是吃不了苦的。
但他又带着鱼阙入住了一处青竹草庐内,事事亲自打理,穿着方便行动又轻薄的胡衣,长发过腰许多,结成灯笼辫子坠着。
他就以这样的形象忙碌,他没有说大话,种草药种花他都很熟练,渐渐的,青竹草庐前盛开了一团团的蓝青色绣球花,鱼塘里的鱼也吃得圆鼓鼓的。
晏琼池给鱼阙养了鱼,跟她一样呆呆的小鸭子,和她一样呆呆的小兔子。
也养猫。
四四不知道在哪里吃得更圆跑回来了,每日里追着小鸭子玩,追着鸟玩,时不时捞池子里的鱼,可顽皮。
初来乍到的鱼阙莫名觉得这地方眼熟。
总觉得什么时候来过。
两人并不纵欲。
晏琼池总是将她放在怀里抱很久,每一次都像是要远行似的,莫名生出些即将离别的伤感,抱着她撒不开手,有时候鱼阙也乖乖的蜷在他怀里。
安抚很有效。
竹子被风倾轧,湮没了草庐里持续很久的声响。竹床上的鱼阙躺在揉成一团的薄被上,咬着嘴唇,睁开恍惚的眼睛,看天上的月光。
清冽的月光落在她素白的身体,长发越发的乌黑,脸也绯红,她不能装作没看见,月光之下一切都那么清晰,叫人移不开眼。
晏琼池隐于月色下绝艳的脸,那双睡凤眼含着欲,眉间的朱砂痣和唇一样的红,像是欺在人身上的艳鬼,缠着你,不肯离去。
他抓住了她的手,向前倾,带得长发也滑落,铺在她身上。
带着竹叶香气的夜风吹不散旖旎,暖息洒落白玉的肌肤。
很多年前,他们还是被豢养的小怪物的时候,鱼阙可有想到,自己能与晏琼池能亲密到夜夜纠缠的地步?
他们亲吻,他们叫着彼此的名字。
一起去往云端,在彼此的气息里颤栗。
“晏琼池……”
她叫他,“你怎么又哭了?”
他覆下身含住她的唇,贴在她面颊旁边回应,眼尾红红,“没什么,只是很高兴。”
鱼阙趴着,小声的问道,“还要再来么?”
“有点困了,你要是还想,那……”
“唔,既然阙儿累了就不来了……我又不为这个才爱你……”晏琼池把脸抵在她后背上,玩弄她的长发,说:“我只是想让你高兴,阙儿。”
“我也很高兴,晏琼池。”
这样的夜晚还会有很多很多次。
青涩的果子被捣得熟烂,香甜的情.欲带来巨大的欢愉,卷走理智。
不需要理智。
沉沦下去,一起。
两人在青竹草庐里待了好一段时间,突然收到了追萤和楚洛笙的玉简。
玉简上说,两人喜结连理,邀请小师妹去观礼。
第152章 【梦中的黄金乡03】
◎梦中的黄金乡(二)◎
追萤没有死。
鱼阙闯入草台峰, 把追萤摁住后,只是给她用了一个濒死的术法,叫她昏迷了半个月, 连带着楚洛笙。
楚洛笙的一缕气息可就吊在追萤身上,追萤假死, 他也跟着进入假死状态, 两人的命灯齐齐灭了。
越碎稚闭关前,玉金山终于解出了霁水真人的术法, 将药方送了过来, 将楚洛笙身上的术法解开。
只不过,这药有副作用, 能保命, 但是修为倒退。
追萤只说他能醒来就很好了。
两人自幼拜师草台峰,其实早就暗生情愫, 现在更是患难见真情, 一来二去, 趁师尊闭关前, 向师尊提出结为道侣的请求。
越碎稚没拒绝,答应了。
在观礼的日子临近时,鱼阙难得的为挑选衣服犯了难,她还是小修士时, 常穿的来来去去就那几件,就算是成了魔修……穿黑的那也不合适, 在草台峰穿成那样, 想必是会被人叉出去。
晏琼池趴在床上, 撑着腮看她绕着衣服架子转来转去, 没个主意。
“阙儿穿粉蓝色好看。”
他瞥一眼衣架上的衣服, 放出两个蜉蝣,化作龙侍,“你现在不是草台峰弟子也不是魔修的干将大人也不是魔侍,你可是鱼氏的掌门门主,别守着那些寻常的衣裙啦。”
龙侍举起灯笼,灯笼形成结界,成群的蜉蝣叼着衣裙从结界里出现。
这些都是珍藏在蓬莱神宫之中的衣裙,剪裁极好,用料也是上乘,连一粒扣子都是几颗小珍珠结成的。
鱼阙依照晏琼池是建议选了粉蓝的衣裙,上衣下裙,凤尾裙子绣着好看的浪花,晏琼池又亲自给她辫了辫子,在头发里掺了许多的小珍珠,发髻用浪花和飞鸟的簪子簪起。
“这才是一个掌门该有的形象啊。”
晏琼池夸夸。
他也选了淡色为底的圆领,长发已经很长了,还是老老实实结成西洲灯笼辫的样式,虽有些阴柔,但实在好看。
近来他对胡衣颇有偏好,估计是西洲一行激发了他对新鲜事物的疯狂尝试,红衣被他挂在架子上,并不多看一眼。
两人一猫应邀到了草台峰。
在玉柱山的山道前,两人停住了脚步,当年的晏琼池就是牵着她,站在这处。
“走吧。”
晏琼池笑笑,说:“不必担心,大家都不会怪罪你的,好好去看看你的师姐和师兄罢,今日可是他们大喜的日子。”
鱼阙虽不后悔当时的行为,但还是愧对追萤的,在山脚下绞了绞衣服,这才跨步上山。
道侣结契不需要多复杂,不似人世结亲那般繁琐,修士结契,为的是结伴修行,于追求大道的路上不相弃,只消门中师尊同意,再拜过寂天道上的祖师,再结契便可。
追萤和楚洛笙在草台峰上结契,倒是有不少人到场,多的是鱼阙不认识的修士,也有眼熟的,只是在草台峰上修行时来来回回见过几次罢。
鱼阙落了地,便想着去看看师兄。
但才从外廊摸进去还没有到达偏殿,穿越过一片灵植时,被一只手扯住了衣角,提小鸡似的拽进了角落。
“好久不见了,师妹。”
定睛一看,原来是楚洛笙。
鱼阙看着他愣了好一会,才笑:“师兄。”
“怎么,那么久不见,连话都不会说啦?”
楚洛笙今日装扮得也很俊秀,脸色虽略显苍白,但身体越发康健,他拿出小扇子,哗啦一声打开,笑着摇扇:
“你这小丫头,我不在的时候,你都做了什么好事?我可是有听你师姐说。”
他可是什么都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他不会怪罪鱼阙,小师妹是什么人他还能不知道么?
“我……”
“哎呀,行了,我都知道了,不用再复述。”楚洛笙嘻嘻一笑,说:“今日是你师兄的好日子,别说这些啦,好好说几句吉祥话给师兄听听,师兄给你灵石。”
以往在草台峰时,鱼阙除了弟子月供以外,并无其他的灵石收入,楚洛笙有时候会给她派遣些小任务或者说几句吉祥话给她灵石。
鱼阙笑了。
“祝师兄一切都好。”
“真中听。给你,拿去买好吃的,别再买一堆没用的草药回来捣鼓了,咱草台峰最不缺草药了,你要什么跟师兄说。”
楚洛笙很满意,拿出了一小袋灵石放在鱼阙手中,又用扇子敲敲她的脑壳,仿佛她还是那个整日捣鼓炼丹的小师妹。
一切都不曾变过。
鱼阙收了他的灵石。
“啊呀,小师妹,你今日总算是舍得换下你那身难看得要死的衣袍啦?这件衣服倒是不错哦?真漂亮。”
楚洛笙这才主意到小师妹鱼阙装扮不同,说:“难道是为了师兄才特意装扮的么?真好,来,这个给你,可别说我偏心,白师妹也才有一份。”
又是一小袋灵石塞进鱼阙手里。
“多谢师兄。”
楚洛笙昏迷已久,仿佛他被留在了和她分别的时候,还是那么偏袒她,没有一丝隔阂。
鱼阙没有推脱,坦然收下,而后乖乖的道谢。
“他是谁?”
楚洛笙突然瞟到了站在不远处像是在等人是圆领胡衣少年,皱眉,“我们有认识这号人么?”
“啊,他……他是。”
“诶,你眼神闪躲,有情况!”
“他就是我跟你说过的,跟我一起长大的晏氏子弟。”鱼阙想了想,开口。
“蛤?就是他?”楚洛笙上下打量一番晏琼池,记得此前在一起闲聊时,聊过鱼阙逃出来那个地方,鱼阙是有说过一个坏小子的。
鱼阙点头。
楚洛笙急了,打开扇子压在脸上凑近她放低声音,“他怎么到咱们这里来了,我看他眼神不对劲,要不要师兄把他打出去?”
“不要。”
“为什么?”
“因为……我们成亲了。”
楚洛笙的扇子啪嗒落地:“蛤?!”
鱼阙看着他的眼睛,同以前那样严肃地点点头。
“等等等等……你说是什么?成亲?人世里的那个成亲,而不是道侣?”
“是的,师兄,我们成亲了。”
楚洛笙震惊,又想到什么似的:“你们世家就喜欢搞这套,你自己愿意么?是他们逼你的?你跟师兄说,师兄找他们讲理去!”
鱼阙也不知道怎么跟楚洛笙解释,只道:“是我愿意的,师兄……我们很好。”
“哦……很好?什么时候好上的?”
师兄真的是……又欠又八婆的。
鱼阙脸红了。
“算啦,你自己愿意,那敢情好,等什么时候我们喝点,入赘咱们草台峰,不会喝酒怎么行。”
楚洛笙见她脸红,这才放心,却不再看那小子一眼,推着鱼阙就往道殿里去:
“走走走,你师姐老早就在等你了,她还担心你不来呢。”
追萤确实在等鱼阙。
她一直记着鱼阙的所做,想向她讨个说法,可知道真相又看见浑身是血的鱼阙被送回来后,反而倒只担心她的身体。
这个家伙……自小如此。
心事重重,他们又不是不知道,打骂也不知道悔改,如今总算熬过去了,原谅她一回又何妨?
楚洛笙大剌剌地推开房门,坐在镜子前沉思的追萤才想问怎么了,就看见他从身后拽出了鱼阙。
鱼阙和此前还不太一样,不是那个朴素灰蓝道袍的模样,也不是冷面的魔修,打扮得像个世家的千金或者更甚,有着她没见过的光彩,倒叫人稀罕又欢喜了。
三个人对视,估计也很久没有聚在一起,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倔驴,过来!”
追萤一旦生气就会这样唤鱼阙。
鱼阙看着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走了过去。
追萤看着她,没有同寻常那样骂她,只是叫她把手伸出来:“你犯了草台峰的大戒,是该打!”
鱼阙老老实实地将手伸出来。
追萤毫不客气,抽了戒方要打,楚洛笙拦住了,“哎哎哎——今天什么日子啊,就不打了吧,小孩计较什么?”
“小孩可干不来这事。”
“哎哎哎——”
“师姐,对不起。”
鱼阙在两人吵吵闹闹里,说话,语气真诚。
她不为她做的事情后悔,却一定要向追萤道歉。
追萤看她低着头,戒方也松了,搁在一旁的桌子上:“你啊你!一个两个都不叫人省心。”
她搔了搔头发,说:“没有下次了,鱼阙。”
“师姐,不会再有下次了。”
应该。
追萤这才看鱼阙,叫她走近一些,围着鱼阙看了又看,叹气,又笑:“你这倔驴,穿成这样,差点没认出来,真好看,你这是……”
“她和晏氏那小子成亲了。”
楚洛笙说:“人就在殿外。”
追萤也睁大了眼睛:“和谁?不是,什么?你们……”
鱼阙怪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晏氏?”
“就是此前她说的,在晏氏的时候一起长大的那个小子,叫什么?说说。”楚洛笙推推鱼阙,摆出一副看戏吃瓜的模样。
追萤的眼神转回来,落在鱼阙的身上。
“晏、晏琼池。”
“蛤?”
追萤费解,觉得这个名字怎么那么耳熟,在哪里听过来着……是,那个家伙?
“你早就认识那个青鸾阙弟子?“追萤想起来了,她确实知道这号人,当时还揶揄了他们一番,没想到这两人,其实早就认识?
“不是,你跟他一起长大?”
追萤扶额,“你啊你,你身上怎么总是发生一些叫我意想不到的事情。你说你们成亲了?师尊知道么?”
知道么?
不知道。
鱼阙挠了挠脸,“可能知道吧。”
“好哇,你……唉!”追萤本来想指责一番,但是一想到面前的师妹可是把师尊伤成那样的魔修,不说也是理所当然。
她叹气,说:“是该和师尊说说。你是愿意的么?还是说,有什么奇怪的契约绑住了你?我看你们此前也不像是有交集的样子。”
“缘分嘛,真奇怪。”楚洛笙在一旁帮腔。
这个场景好似常常发生。
鱼阙扯着嘴角笑了笑,老实挨训。
“怎么这个表情,我没怪你……算了,今天是重要日子,先这样罢,关于那个什么晏琼池的事情以后再说。”追萤见她这样,也就休了怪罪的念头,只是看了看她,说:“你觉得是你想要的就好,别再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了。”
“是,师姐。”
鱼阙说,“不会了。”
“那行,走吧,去寂天道,你可得好好见证呐,鱼阙。”追萤伸手,拍拍她的肩。
结为道侣的仪式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是单纯走个流程,一行人围着寂天道等待他们里程下来。
礼成后便是同心契。
“哦,咱们的同心契……”
刚才还在问鱼阙谈得如何的晏琼池一听还有这个仪式,耳朵竖了起来,还惦记着这个呢。
鱼阙手里把玩着他的长发,听他提示,手上用力揪了揪,不说话。
*
观礼结束,鱼阙拉着晏琼池漫无目的地游玩草台峰,草台峰很大,是仙林宫玉柱山十二峰第二大的峰头,因为越碎稚徒弟收得少,显得草台峰颇为萧瑟。
两人拿着观礼送的酒瞎晃,最后干脆坐在花神附近开得正好的花树上。
“喝点么?”
“不要。”
晏琼池不爱喝酒,也喝不了,这人喝一点就会醉。鱼阙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会醉,她把嘴里的酒喂给了他。
“哎呀,”晏琼池应声而倒,“摔倒了,要阙儿亲亲才能起来。”
纷纷扬扬的桃花飘落,虚幻不是人间。
“我看你不是很开心呐,怎么了?”晏琼池倚在鱼阙身上,见她不笑,也就不闹了,眨眼问话。
“我总觉得不真实,晏琼池。”
她拿着酒壶,说:“大家都太好了……真的会这样么?”
“当然会,这个世界就是因为你才好起来的。”
“又瞎说。”
“才没有呢。”
晏琼池又蹭她,“本该如此,别想真实不真实了,就算是美梦,也好好感受不是?”
“你说得对。”
鱼阙仰头喝酒,有酒从她嘴边溢出。
晏琼池一口咬在她的脖颈出,阻断了酒向下滑去。
四四识趣地跳到别去玩儿去了。
“你还记不记得……”
两人玩闹时,在簌簌的叶子中突然传来一阵阵的萧声,鱼阙仰着头听着不知道哪里来的萧声,想有感而发。
“什么?”小狗儿似的晏琼池松开了她。
“此前在烛玉京里,有一个云游而来的修士,他路过烛玉京,没有行路的银钱,就客居烛玉京,以给人做白事超度为生,某一日,他遇见了一个耳朵听不见的姑娘。”
晏琼池将手支在膝盖上,撑着脸侧头认真地听她讲故事,有花落在他头发上,也同样落在鱼阙发梢处。
鱼阙很少会同他说这些,倒是有趣了。
“修士在那个夏日除了攒钱,还教会了那个耳朵听不见的姑娘吹埙,是稀奇的事情。”
“那修士真是入了境界。”晏琼池笑,说:“他教一个耳疾的姑娘学会了吹埙,你姑且也学会了好好生活,我也入了境界,即可得道成仙也。”
他摇摇头,看向远处的花神,说:“对吧?”
*
两人离了草台峰,又到处闲逛,不知不觉来到了玉柱山下的城镇。
日头渐渐地高起来,鱼阙手里拿了个糖人,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坦然自若的游玩,她终于也可以心安理得的放松,沉浸在看看买买的乐趣里。
只不过现在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晏琼池要去茶楼里歇着听书,他就是娇气,太阳多晒一会都不行。
“去前面的茶楼里看看,听听今日说的什么书,不行再换,我虽然是冤大头,但不能真的作冤大头。”
被晒得有点蔫蔫的晏琼池说道。
“好,咱们向前看看去。”
两人说话之际,突然听得身后来了人,吵吵嚷嚷的,似乎是商量收工后去哪里喝酒。
鱼阙不经意转脸去看,愣了一下。
那说话颇为娇蛮的女子也愣住了。
“你是……你是坏家伙?!”
干练打扮的女子先出声,一脸不可置信。
鱼阙也愣了。
她不是……她记得……
“珠大人,这位是?”
她身边几个衙门捕快打扮的人出声问。
“算是我的姐姐。”
反应过来的鱼珠大步走到鱼阙跟前,凑近她,问:“你还活着?我以为你早就死了。”
鱼阙看着面前捕快打扮的鱼珠,也说,“我也以为你死了……你不是?”
鱼珠冷哼,看向她身边的晏琼池,很快把目光瞥向一旁:“我不是还好好的站在你跟前吗,才没死。”
她有些别别扭扭的说:“既然你也没死,我就不用去祭拜你了,省心。”
鱼阙尚且记得自己痛心地为这个才见过不到几次的妹妹怒杀山宗修士。
“你这些年都做什么去了?”
鱼珠见她又默不作声了,问。
“没做什么。”
“又不告诉我。”即便是身为神风捕快的鱼珠在鱼阙面前还是忍不住噘嘴,“我见过你说的那些景色了,你不告诉我就算了,我自己会经历的。”
事实上鱼阙偶遇鱼珠,过于震惊,使得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上下地打量鱼珠,见她一副捕快打扮,腰间别着环首刀,非常神气。
“那你呢,你又做什么去了?”
鱼阙问她。
“我?我逃离蓬莱洲后,成了个捕快。”鱼珠说,“虽然我不曾学过术法,但比常人都厉害些,一来二去,我就做了他们的老大。”
事实上鱼珠的成长之路也颇为忐忑。
她一个被困在庄子里被当成羊羔一样养大的小姑娘,逃离蓬莱洲,独身一人踏足大陆,像个稚儿一样将将睁眼看世界。
或许阿娘赋予的血液生来都带着冒险和无畏的劲头,鱼珠也顽强地活了下来,如今过得还不错。
知道她过得不错,这就够了。
“干什么露出这种表情?一点也没变呢你。”
鱼珠噘嘴,又说,“我可是有自己的路要走,不必担心我,我现在变得很厉害啦,也能挣钱了,我在城西买了一座院落,你要是没事,可以来我家做客。”
“好。”
鱼阙自然答应。
“你现在住哪里?”
鱼珠一股脑地介绍完自己,当然也想知道这个坏家伙现在近况如何?
“住在烛玉京,你不是想看烛玉京的红叶么?你若是得空了,可以到烛玉京小住,观看秋日盛景。”
“那他是?”
鱼珠自然没有忘记那双仿佛地狱来使似的眼睛,可那家伙现在正站在姐姐身边,一副“啊姐妹重逢场面好感人我不会说什么但是你最好不要提起我”的笑脸。
“呃……”鱼阙被问住,她挠了挠脸,还不知道该怎么对外称呼晏琼池,但见他抬手似乎想从怀里掏什么东西,她只得比他更快一步,说:“道侣。”
晏琼池点头如捣蒜:“是,没错。”
又补充道:“婚书八字帖儿也有,你想看我也有的。”
好能装,明明说过那种话,什么再出现在鱼阙面前我真的会杀了你……鱼阙是她的姐姐,她为什么不能见?
鱼珠看向他的眼神都幽怨起来了,见他打着哈哈跟姐姐说话,又把视线转移到鱼阙脸上,见她气色不错,丝毫看不出是受了那种伤的程度。
“怎么了?”
鱼阙见她直直看着自己,问。
鱼珠有很多话想问,可是看着她倒是说不出口了,她该说什么呢?
想伸手去拉拉她,但下一秒猫叫声打破了她鼓气的勇气,鱼珠有些泄气地看向被自己放在腰间布袋里的猫。
“小猫,刚刚捡到的,还没有取名字。”
鱼珠把小猫抱出来给她看。
然后意外地看见坏家伙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你要看看么?顺便再给它取个有意义的名字罢,给你。”
鱼阙接着那个小小的猫,咳了一声,见这个小猫长得十分潦草,四只脚趾都比寻常小猫大一些,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会,谨慎地说:
“那不如,叫,大趾?”
鱼珠:……
围观众人:……
那也不能潦草的叫人家“大脚”吧?
晏琼池拍手:“太棒啦,取得很好!”
鱼珠在这天明白了一个事实,能打能抗看起来也上过几年学的坏家伙,她在取名字这方面是真的很烂。
“我以后若是有孩子,我还想让你给孩子取名呢,”鱼珠叹气,“只要有一个孩子随着阿娘的姓,鱼氏也将在那孩子身上繁衍生息。”
鱼阙玩着猫,听她说话,把目光又放在鱼珠平坦的小腹上,皱眉。
鱼斗繁的野心犹萦绕在耳,不免让她警觉。
“你……”
“我成家了,有孩子不是很正常的么?”
鱼珠见她欲言又止,非常大方地承认。
鱼阙的目光瞬间就变了,变得警惕,像是突然竖起耳朵的兔子。
“和谁?”
晏琼池在姐妹对话里适当插了一句进来。
“朱催玉!”鱼珠说:“昨日才喝的合卺酒。”
昨天才新婚,今日就要出任务。
鱼阙抱着猫的动作更僵硬了,目光炯炯,像是要把她烫出一个洞来,“朱催玉?他是谁?”
“你不知道。”鱼珠说,“是个很多愁善感的书呆子,正反我不能让书呆子欺负到我头上。”
可鱼阙还是担心。
鱼氏的血脉可就只剩她们两个,虽然鱼珠没有学过术法,但要是又被有心人掳走怎么办?
“不说啦,我家在城西三街尽头,门上挂着浪花旗那个就是,你什么时候来都行,我先去出任务,啊,对了,你要找我,到衙门报我大名就可以了。”
鱼珠抱过猫,笑着和众捕头朝前走,还扭身回来对鱼阙喊话,“一定要记得来找我啊,你住在烛玉京,是东洲吗?我去到烛玉京,报你的大名也是一样的吗?”
鱼阙欲言又止,还是回以微笑,和小妹妹道别,目送她离开后,转头看向晏琼池。
“怎么了?”晏琼池无辜。
“朱催玉是谁?”
晏琼池摇头:“不知道,我怎么知道?我难道还要干涉你以外的小姑娘爱上什么人么?”
他也是很忙的。
“鱼珠她……”她就是个单纯的孩子,虽然任性是任性了些,鱼阙怎么能忘记她在牢房之中听她说起外面世界的模样呢?
“阙儿,那已经过去很久啦。”晏琼池捏捏她的脸颊,像是在捏一只河豚,“再单纯的孩子都会长大,这是绝无避免的,鱼珠也不再是你记忆里的小姑娘,现在她过得很好不是么?”
“不用担心,是非好坏由她自己判定,她的路也是由她选的……要不要吃小圆子?”
*
自从遇见鱼珠后,鱼阙的心情明显一天比一天好,只不过在中洲停留不过几日,他们便要回到东洲。
玩累闹累了,回到烛玉京自然要好好歇歇。
鱼阙换了身衣服,就往床上扑去。
说有点累了,要睡觉。
近来鱼阙已经习惯了晏琼池在睡前给她讲故事,不然就不肯睡。
可是等了好一会,没有等来晏琼池的动静。
晏琼池还是那样的,不扎头发,就这样放任它搭在肩上,倚在床前,撒进来的阳光浸润了他半边的身躯,像是给他镀上一层柔光,是真的泡在阳光里了。
他捡起一朵花,大概是起风的时候,从外面刮进来的,发现鱼阙在看自己,手里的花转了转,又用花碰了碰她的脸颊,不说话,眼睛看着她。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今日是我的生辰,在修士的年纪里,我总算是成年了……”
晏琼池垂眸看着花,而后随手把花夹在床边,给她盖好被子,又摸了摸她的长发,解释。
生辰?
哦,好像是哦……晏琼池要达到修士界定的成年年纪,也就是说,他成年了。
可她一点准备也没有。
鱼阙挠了挠头,说:“我现在有些困了,我睡一会,等我醒来给你做糕点,我从白师妹那里学来了好吃的……做给你吃,是好吃的猪蹄和汤。”
她此前从白珊那里吃到了好多好吃的东西,其实都是想让晏琼池也吃一口。
或许,在一心向着复仇时,她仍然有一丝侥幸,侥幸能活下来,给自己或者是晏琼池做些好吃的。
那就给晏琼池试试她学的菜肴吧。
晏琼池眼睛眯起来笑,“好,那就等你醒来。”
他伸手覆上她的额,轻轻地摩挲。
鱼阙半睁开眼睛,看见半边身子浸染在夕阳里的晏琼池虽然是在微笑,但眼神总有些伤心。
“怎么了?”
他摇摇头,说:“没事。”
“那为什么是这副表情?”
鱼阙不信,“我说会给你做,就一定会给你做。”
他又哈哈地笑,说:“不是在想这个啦,只是觉得,宿命难消……我终于活到了成年,真好。”
想起来他的那些离奇的往事,鱼阙点点头,认真地说:“那你现在是已经逃脱宿命了么?别担心,以后每一天都会更好。”
“说得没错,以后每天都会更好!”他哈哈地笑,手下移,摸摸鱼阙的脸,说:“所以你要好好的活下去,也不枉我诸多煎熬了,阙儿。”
“……”
“好啦好啦,咱们不说这个了,来,亲亲你,然后你乖乖睡一会,可以么?”
“你不一起么?”
“我有些事情要做。”
又是惯用的借口。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鱼阙问。
“很快。”
他自顾弯腰在她面颊上轻轻地碰了一下,起身。鱼阙摸了摸自己的脸,眼睛又看着他向门外而去。
他连搭在架子上的外衣都没有披,怎么就走了呢?明明平日外出都很注重仪表的。
少年的背影离她的视线越来越远,真奇怪,那扇门原来那么远的么?
她看着晏琼池打开那扇门,夕阳和风卷着落花呼啦啦地灌进来,让她不得不微微偏头躲避,勉勉强强地睁开眼。
在一片暖橙里,看见跨出门外的晏琼池回头,冲她浅而温柔地笑了一下,依稀可见小小的虎牙。
他的长发和衣角被吹乱了,整个人随时像是会被大风吹走的蝴蝶。
晏琼池看了看远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他得走了,于是回头,看着鱼阙,缓缓合上门。
那样的笑,很多次出现在他脸上。
可是……为什么,心里突然会涌上那种感觉呢?
门合上的时候,所有的颜色被关在了门外。
霎时间,屋内陷入一片寂静。
这种寂静,同她所经历的死亡如出一辙。
不安陡然抓住了鱼阙,她躲在被子里,看着那扇门,不知为何,眼泪便从眼睛里掉出来。
啊,果然是得睡一会了。
她把脸埋进被子里,都困得掉眼泪了。
睡一会吧。
睡醒,晏琼池应该会回来了。
睡吧,鱼阙。
……
在轻轻的啜泣声中,鱼阙睁开了眼睛。
第153章 【梦中的黄金乡04】
◎烛玉京◎
睁眼。
看见的是勾着云霞的轻柔纱帐, 烛玉京居民都常用的朱樱复帐,绣着云霞的一重重纱帐,点着灯时, 透光进帐,晕染的光芒柔和又漂亮。
鱼阙竟不能分辨方才是梦境还是真实的置身其中, 她眨眨眼, 侧头便看见了坐在一旁吸鼻子的白珊。
白小姑娘坐在床沿上,时不时吸吸鼻子, 抬手抹脸, 套着精致镯子的腕上也湿漉漉的。
怎么了呢?
“白……”
鱼阙喊她,但嗓子沙哑, 胶黏的喉咙说不出一句话。
听得声音, 白珊急忙转身回来,发现是鱼阙醒来了, 表情是又喜又忧:“师姐!”
“喝水……”
她连忙拿起桌子一旁的水杯, 给喉咙沙哑的鱼阙喂了进去。
“多谢。”喝了水, 鱼阙终于感觉沉甸甸的意识清明了许多, 于是想坐起来,发现身体沉重,像一块沉睡了许久早已麻木的朽木。
“师姐,你还是再躺躺罢, 可有哪里不舒服?”白珊摁住她,劝道。
“我没事。”鱼阙问:“晏琼池呢?”
“额, 他……”
白珊动了动嘴唇, 几次想说, 但总没有办法说出口。
她该怎么说?
要怎么样才能描述这对反派的命运?
“他人呢?”
鱼阙见白珊欲言又止的模样, 心下的不安越来越浓重
“他大概是去给你找药了。”
情急之下, 白珊只得脱口撒谎。
“找药?”
“是啊,师姐,你知不知道,我们把你送回来时,你身上的伤真的是……惨不忍睹。”顶着她怀疑的目光,白珊只得硬着头皮承认。
白珊回想才把鱼阙带回烛玉京时,她身上没有完好的地方,全身上下都被那种胶粘的东西腐蚀得很厉害,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开始有白骨露出。
在原著剧情里,鱼阙就是死于樨毒的腐蚀之下,毒把她烧得只剩一根脊梁。
晏琼池只能看着他怀里的鱼阙变为了一根脊骨,枯坐一整夜。
然后就开始真的发疯了。
好在白珊提前兑换了那个道具【濒死之鸟】并且把它交给了鱼阙,它吊住了鱼阙的气息,使的她的神魂不至于也溶解在毒里。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只要没有完全丧失意识,鱼阙就还能回来。
这就是修真世界蛮横且不讲理的地方。
可,也需要代价。
“是么。”
半信半疑的鱼阙晃了晃脑袋。
他说自己很快回来的场景历历在目,越发叫人分不清虚实。
“是啊,他……很快就回来了。”
白珊拿出哄小孩的语气说话,“所以,你要乖乖的养伤哦,师姐。”
屋内的气氛沉默。
审视的眼神被睫毛掩盖,慢慢地,又变作了别的复杂的情绪。
鱼阙把脸偏向一旁,“魔洲,怎么样了?”
可叫人意外的是,白珊还是那个回答。
魔尊被刺杀,魔族大军兵败如山倒,除了不知道为何出现的异象叫人奇怪以外,基本没什么不同。
正道们忙着处理魔洲的事情,才没有时间关注她这个魔修下场如何,若要清算,想必也得过好一段时间。
鱼阙有心想跑,自然能趁着这个空档销声匿迹,况且晏氏这群人有的是办法帮她。
“边知夜。”
“啊?”
“边知夜呢,他怎么样了?”
鱼阙于无言之中,想起了那个棉花团团一样的白狐狸,边知夜没有骗她,只是她不记得了而已,是为什么不记得的呢?
“你说那个妖洲的狐狸么?他……他姑且算没事吧,只是脑子好像不大好使了。”白珊想了想,说:“他好像不记得了很多事情,具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听说,妖洲后来又反攻魔洲,救出了伤得很严重的边知夜,最近才醒的吧,不大清楚。”
不记得了?
不记得也好。
鱼阙想起边知夜那张傻脸,他成日追在自己身后,不记得了也好,她没办法回应他的感情,就算他们此前认识,先于晏琼池,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不是所有感情都有回应的。
她最后一次想起那只胖乎乎的白狐,想起自己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毛茸茸的可爱事物,想来可能都是边知夜的缘故吧。
他变作大白狐狸时,真的很可爱。
“这样么?我知道了,谢谢你,白……师妹。”
鱼阙的语气十分真诚。
从初识到现在,白珊给予自己的帮助真的很多,不论是从什么方面。
“你怎么哭了?”
鱼阙看她眼睛红红,“有什么事情发生么?”
“没没没,我没事,师姐,你不必管我……我就刚才想起来此前一些伤怀的事情。”
正当白珊想安慰她时,门外有人敲门通报:“白道友,黎道友来了。”
黎含光原本不打算再对投靠魔修的鱼阙有什么好感,因为此前诬陷风化及已经发动魔族大规模抓捕他,一向讨厌魔修觉得魔修就该去死的黎含光对鱼阙的敌意大幅度提升,这是阵营对立要有的觉悟。
可风化及亲口告诉她,有关于鱼阙的事情,鱼阙为了天下大义刺杀魔尊?她又觉得不真实,直到白小姑娘也同她解释了,对鱼阙的敌意总算不那么重,看白珊哭成那样,自己也很担心鱼阙,时不时会来看她。
风化及也被救了回来,正如白珊所说,他运气非常好,死不了的那种。
大概是他给七脉仙门讲清楚了鱼阙叛变的理由,风化及的形象过于正派,大家都相信他的秉性,这封玉简不知道有没有被采纳,但训诫堂的人没有来烛玉京闹事。
训诫堂这群老头一定没憋好屁。
白珊扭头应了一声,说:“师姐,你先好好修养,我去去就回,有什么事,你……这里是烛玉京,你应该比我熟悉罢?”
这里是烛玉京,鱼阙在这里生活的时间比她来到这个地方的时间都久,应该出不了什么事。
应该。
“你去吧。”鱼阙说。
“你要是有什么事,可一定不要忍着哦,师姐,大大方方地说出来,忍着是要出大事的。”
鱼阙扯了扯嘴角,对她露出一个笑,说好。
白珊再三叮嘱,起身出去才关上门,她就靠在门上眺望远处掩在敛枫之下的烛玉京,长长的叹气。
天朗气清,一切似乎同以前没什么不同。
不过,她真的有好好在烛玉京里赏玩过么?这座三千年古城,一直都是这样明媚古朴吗?
白珊想起来自己决定去找晏琼池救一手时。
她来到烛玉京,发现整座烛玉京都被晏龙庭严密看守,清晨的山岚笼罩在这座巨大的城市里,街上不见一个人,没有一点声响,整座城市像是死了那般寂静。
面对如此严密的封锁,她知道不能走大门,于是想起来某个道具,那是一个留在烛玉京没来得及用的阵法。
被关进地牢时,她原想从那个地方直接逃走,因为被关着见不到鱼阙,大丈夫岂能郁郁久居人下?她才想跑就鱼阙就来了,因此鼓捣的阵法没用上。
凭借那个被遗忘的阵法,她最终成功地进入了玉卢馆的地牢是也。
她还记得,鱼阙在这个鬼地方炸了一个洞。
烛玉京内部,不管是玉卢馆还是其他地方,都非常奇怪,没有一丝生气,朦胧的雾笼罩在每一处能溢满的角落,好似鬼城,又似某个点燃了地下煤矿的地区。
除了外面的晏龙庭守卫,就只剩身上全盖着白布的龙侍,它们隐居雾气之下,行动僵硬,像是游荡的鬼魅。
差点没给她吓死。
这还不算什么,直到她沿着那个洞口走进去,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阴森。
那个洞口并未被堵死。
白珊不知道鱼阙炸开这个洞的意义何在,也不知道这个洞通往何方,但系统提示,大反派晏琼池此刻就在烛玉京中,就在地牢里,想找到他,必须要找到地牢的入口。
她壮着胆子从洞中进去,好嘛,这里通向之处也不知道是哪里,眼前出现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幻境,可吓人。最后实在受不了了,让系统给她指路,直接找到晏琼池的所在。
眼看就要不行了,系统也没有为难,用缺德地图带着她穿越进了长长的走廊。
无边无际的站着陷入睡眠梦魇的囚犯差点没给她吓死。
最后她穿越了长长的回廊和楼梯,能强撑来到这里,已经是极其不适了,她的脑袋难受得几乎要爆炸,铺天盖地的眩晕和呕吐感袭击了她。最后系统终于出手帮了一把,直接把她移形换影,提溜进了一扇门前。
系统说,就在这里了。
走到那扇门前,她觉得整个人要窒息到扭曲,一边恶心一边伸手拍门。
“开门!晏琼池,你在不在?”她采取最朴素的唤醒方式,朋友你在不在,在就给个回应!
“快出来!鱼阙快死了,你躲这里干什么?”敲门敲半日不开,白珊只得蹲下来干呕,边吐边胡言乱语:
“快去救救鱼阙……你也不想事情变得无可挽回吧?你上一次没赶上,要不然仙女教母都来了铁定不能……混账,快去救救鱼阙啊!”
就在她胡言乱语时,那扇门变作了水的屏障,从中出现了红衣披发白脸的晏琼池,不知道他躲在此处为的是什么,周身居然还有未散的红色的雾,正在向上蒸腾。
此时的晏琼池应该是很生气的。
他这副嘴脸不是马上要变身杀人的恶鬼是什么?
她看着晏琼池脸上“你最好给我解释不然你活不到下一秒”的不善,支棱起来说:“鱼阙要死了,信我,马上去找她,马上!”
“……”
煞气消散了。
“你要是还想再见她,就马上动身,晏琼池,你们的遗憾不能重蹈覆辙。”
站在阴暗处的晏琼池闻言看了一眼她,没说话,提起了蹲在地上虚弱的她就开了阴路。
白珊发誓,她再也不会进那种鬼地方了。
即便已经及时通知了晏琼池,可是,命运的齿轮怎么能因变数而停下?
或许,不是所有感情都有回应。
不是所有相爱之人都能迎来美好的结局?
现在这个局面……纯爱战士白珊也不知该怎么挽回,任务目标的男主死了怎么办?不过可喜可贺的是,应该不会有反派毁天灭地了……她这算完成一半了吧?
阻止反派毁天灭地,保住了这个世界就是成功,真奇怪,那为什么还没有结算完成?
白小姑娘挠了挠头,走了。
*
白珊离去后,房内就剩鱼阙一个人。
此时正直午后,微风从支着的床外徐徐而来,窗柩上养着晏琼池种的花,是一盆嫩白黄蕊的吊兰,窗下摆着一把摇椅,摇椅上摊开一本书,不知道又是哪里来的书,在微风的轻抚下,书页翻动,依稀能看到折痕,像是主人临了有事,随手把书一折离去……晏琼池就很喜欢窝在那个角落里,发呆或者看书,有时候玩猫有时候也做点别的事情,他不喜欢阳光,但整个人泡进夕阳之中会显得十分不真实,像是闪闪的琉璃。
他冲她笑,像是世间无害的少年。
这里是荷风居,原是晏琼池的居所,如今摆设都没怎么变化,房间还是堆着开得正好的花,烛玉京盛产的萸织花的季节过去,换成了寻常的白牡丹、凌霜花。
风又来了,吹响屋外檐角铜铃。
铜铃声声。
鱼阙的视线收回来,落在在一旁的古黑云纹大漆衣架上,随意地搭着那件红色的外袍。这件外袍有点类似氅衣,但又不是那么的像,内衬有精致的暗纹,云霞缠着飞龙。
不过在烛玉京时,这家伙都是一身直裰,要么就是轻便的各种袍服,精致又娇气,出门必须整装门面,晏氏弟子都这样,就算钩夫人也没有在这方面亏待了两人……啊,真是的,怎么现在出门去,连衣服都不好好穿?
鱼阙想到这里,撑着身体,下床,把那件衣服取下,抱在怀里。
衣服的手感很好,尚且有着兰息。
晏琼池说,他很快会回来。
很快?
那是什么时候?
阿娘也说,你和妖母先走,阿娘稍后会赶上你们……骗子,都是骗子。
很快会回来,也许再也不会回来。
“小姐!”
正当那种不安的感觉包围她时,古灵精怪的竹觅推门进来,过于兴奋忘了敲门且一把扑倒了她面前:
“小姐你醒啦!”
几年不见竹觅,这个小小的笋子精居然成长那么快,鱼阙看了她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小姐,托您的福,少主果然把我们竹精移栽到了很好的地方,灵气足够,土地也肥,我也长得很快!”竹觅爬起来,转了一圈,给鱼阙看。
“这样啊……晏琼池在哪里?”
“啊?”竹觅挠挠头,也很为难:“少主应该有要事要忙我们这些小妖,哪里知道少主的下落。”
“不如,小姐你去问问掌门吧,就是新任的家主。”竹觅说:“说不定,家主会知道呢。”
“家主?”
晏衍骁?
鱼阙皱眉,他不是早就下落不明……啊,不对,晏琼池说过,他被关在了矢海之牢中,现在被放出来了么?
这位上一任家主表面为人和善有礼,但实则残忍,熟知他的人都唤他笑面虎,典型的嘴甜心苦。
少时家宴,身为钩夫人养女的鱼阙不敢近前,能躲就躲,要是被他发现了,他会温和地叫你近前,关切问话,但又在那张笑脸下包藏陷阱。
晏琼池小时候那副皮笑肉不笑的鬼模样想来也是随了他……现在他被赦免了么?
见鱼阙一副疑惑的模样,竹觅赶忙解释:“听扫院子的那个大爷说啊,她可是晏龙庭第二任庭主。”
她凑近鱼阙,小声说:“第二任庭主诶,算来辈分真的很高,小姐,可以成为晏龙庭庭主都不是善茬……我听我的龙卫朋友说,新家主的尊名晏静休,都说她很凶残,但我那天远远看了一眼,也没有很凶嘛。”
晏静休?
那不就是蓬莱洲上的太和真人?
她怎么突然之间回到了烛玉京?
是晏琼池请回来的么?
鱼阙觉得很意外。
“不过,我还是不知道……小姐,明明整个烛玉京都是少主控制,我没有胡说,龙卫说的,他们此前直接听命少主,为什么少主不自己成为烛玉京掌门,而是将烛玉京让给那位大人呐?”
鱼阙摇头,她不大清楚,但其中必然有原因,想了想,开口:“大人现在身处烛玉京么?”
“在!”竹觅点头如捣蒜,犯难:“小姐,你现在要去找家主?但是家主似乎要会见其他的大人物,我去找龙侍给你通报!”
鱼阙拉住差点就四脚并用跑出去的竹觅,摇了摇头,说:“我自然会去找她,现在就罢了。”
“哦哦,小姐。”竹觅又道:“那小姐,你睡了那么久,肚子饿不饿?荷风居的小厨房每日都备下此前小姐爱吃的兔兔包,哦,是了,少主还让厨娘想办法做了其他口味的甜糕,粉芋和奶酥的最好吃我替小姐试过了……小姐,你不高兴吗?”
这个小丫头终于察觉到了鱼阙脸上的表情,收住了滔滔不绝的话,停下来,老实了。
鱼阙扯扯嘴角,展露了一个安抚的笑,说:“没有,我自然会吃的,只是觉得有些累了,想再睡一会。”
“好好,我扶小姐回床上睡觉。”
竹觅的性格活泼,而且也是来到东洲后最快适应的小竹精,能说会道,大概便是晏琼池选了她来服侍鱼阙的缘故。
“小姐,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好久啦,”竹觅给鱼阙盖好被子,她把手放在鱼阙的肚子上,给她注入竹精的疗养安神术,同时又道:
“你要是哪里不舒服,可要跟我们说呐,不要憋着,不然少主回来知道了,可是会把我们再迁回西北角某个地方,呜呜,不要。”
鱼阙笑,“他不会的。”
竹觅嘿嘿的笑,陪鱼阙又说了一会话。
仿佛一切都还是五年前。
可是已经过去很久了,难为这个不怎么记事的小竹精还记得她,依然那么热络。
“啊呀,不知道四四去哪里了。”
竹觅歪着头,说,“它平日都会来找我玩儿,可是近来都不曾看见它了呢,难道少主的猫也会跑丢么?”
连四四都不见了。
他的衣服还抱在怀中,鱼阙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它们要化作蜕茧的蝶突破她的身体了。
“竹觅,你先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哦哦,好的。”
竹觅还以为她是担心那只肥猫,小姐同那只小猫也很好,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在这种时候就不要提起不该说的了,连忙答应。
哄走竹觅后,鱼阙从床上坐起来。
她打算去找晏静休问问,最好能得知一些关于晏琼池的事情,也许心中隐约察觉了,可不问清楚,又怎么会甘心?
当她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门,远远地望见晴天之下的烛玉京,听见有侍女走动的声音时要去往的方向改变了。
鱼阙就这样抱着衣服朝某个地方而去,避开走动的人,避开纷杂的声音,像是一只鬼魅来到了玉卢馆。
玉卢馆早就被毁坏,现在重建完成,依然是四院双塔一鼓楼的典型烛玉京宅院样式,绿色的琉璃瓦,彩绘的云霞,高高挑起的飞檐,在阳光下金光闪闪。
鱼阙沿着青石小道一路走,回过神来时,已经出现在地牢处。
在她面前的洞口,黝黑,深不可测。
它通往之处,曾经是交缠着她少时的噩梦。
她已经克服了那场噩梦。
是为什么又来到了此处?
阴风拂面,带来的是刺骨的凉意。
如同被什么召唤一般,迷茫的鱼阙抱紧那件红衣服,矮了矮身,进入了洞中。
第154章 【梦中的黄金乡05】
◎我不怕死,只怕她死◎
“你怎么了?”
“没事。”
“哭过了么?为什么?”黎含光看面前的白珊眼睛红红的, 顿了顿:“鱼阙她怎么了?”
“师姐她很好。我哭不是为了她啦。”白珊堪堪的叹气,摇摇头,“只是觉得很难过。”
“难过什么?”黎含光也叹气, 说:“这都是她的选择……行啦,不要哭了, 我今日来是想告诉你, 我从金光洞的安河真人那里听到了一些关于训诫堂的事情。”
“训诫堂?”
“据说他们曾经有派人来烛玉京,但是无疾而终, 派出去的人没有回应, 甚至连一同前来的问寒道君也下落不明,青鸾阙那边也无法通过玉简联络到他, 已经现在要请出判僧来和晏氏交涉。”
“请判僧来交涉?什么意思?”
黎含光念在白珊才拜入山门不久, 不是很了解训诫堂的构成体系,耐心解释道:
“训诫堂规范七脉以及各路宗门的行为, 具有对修士的约束作用, 几千年前设立训诫堂时, 各仙门都遵守训诫。个别仙门弟子犯错无非就是关起来教育什么的……若是有仙门宗派不配合, 已经有反叛或者妖道苗头,那么训诫堂要开出三次警告以及派人调查,最严重就是要请出对宗门都有约束的判僧,判僧介入的话事情会闹大。”
“烛玉京已经连续收到很多次训诫堂的警告, 好像这次训诫堂长老们并不打算放过晏氏,他们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鱼阙就藏在这里, 派人交涉希望晏氏的掌门交出鱼阙, 还要给出具体对此前发生的事情交代。”
黎含光忧心忡忡道:“烛玉京好像是拒绝了, 并且现在连青鸾阙的弟子都不准出现在这个地区, 我若不说是鱼阙和你的朋友, 我方才就已经被驱逐了……唉,判僧要是到达烛玉京,不知道要生出什么事端来。”
白珊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挠了挠头,说道:“不行啊,鱼阙还那么虚弱,要是被训诫堂带走,那岂不是……不行,鱼阙不能被带走。”
“嗯,至少也得等她醒了,修养几天再说。”
“师姐她醒了。”
黎含光哦了一声,道:“醒了就好,不妨过会我们去向她问问,到底为什么要那样。她不是和晏道……晏琼池私交甚好,甚至成亲了?是成亲了对吧?通过她来了解一番烛玉京,问问失联的人到底去了哪。”
失联的人到底去了哪?
白珊似乎知道点什么,可是新的那个掌门晏静休,已经在此后把矢海之牢的人放出去了不是么?怎么还会扣着人?
看她的脸色不好,黎含光想了想又道,“晏琼池虽说是烛玉京的少主,可与我们还算交好,我们不妨干脆问他就好了,白道友,你知道他在哪么?阿及说许久都联系不上他了。”
说起晏琼池,白珊的神情明显又消沉了许多,她伸手拉住了黎含光的手,用力握了握。
“怎么了?”
黎含光也察觉到她的不安。
白珊摇摇头,说:“他帮不上什么忙。”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白珊嘴巴张了张,还是没有能说出口,低下头说:“反正他再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含光,待会见到鱼阙,语气好一些罢,也别问晏琼池去了哪里。”
黎含光不解,刚要开口再问,就听侍女来禀报,说鱼阙不见了。
白珊惊得一下子站起来,问:“不见了?怎么不见了?什么意思?”
侍女道:“方才我们给小姐奉吃食的时候,小姐就已经不见了,道友若是知道小姐在哪里,还请告知。”
白珊急得要命。
啊呀,怎么一醒来就搞这出哇,快快快,去找人,反正不能让她到处乱跑……身体重要呢不是?
“去找过没有?”
“已经派人去找了,只是我们以为小姐会和你待在一处,看来不在。”侍女见鱼阙没有和她们在一起,便语气冷淡的告辞。
烛玉京似乎对外来的人非常排斥,至少现在是这样。
黎含光坐在原地没有动,只是看着白珊焦急的来回踱步,问:“我此前听说晏氏都是礼仪甚好,三千年东洲的固礼世家,没想到是这样的待客之道么?还是说,另有隐情,不再欢迎来者了?”
“啊呀,纠结这个……那你有没有听说过晏龙庭?这群人做什么都正常,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咱们也帮着一起去寻找鱼阙吧,别出什么岔子才是。”
白珊甚是焦急,“我答应了那个家伙,要好好照顾鱼阙,至少,现在还不能让她知道。”
别是跑到了不该去的地方,她和晏琼池这样又那样了,指不定有什么奇怪的心灵感应坏了事……鱼阙身体还那么虚弱,万一……万一呢?
说罢,也不等黎含光作何反应,她拉起她就往外走去。
……
有呼啸的风擦着鱼阙的衣袍而去,像是急切的情人。这里的路她并不是没有走过,但是现在的风似乎比记忆里的要猛烈许多。
奇怪的感觉也不复存在,那种想要溺死人的、不可抗力的奇异感觉消失不见,盘旋在整个地牢里的哀嚎也荡然无存。
仿佛这里只是个普通的地牢……有什么东西离开了,显得空落落的。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这里来。
只是突然很想。
或许有什么东西在呼唤她,殷殷切切的呼唤她,想告诉她最后的话,想做最后的道别。
所以……请你到这儿来。
来吧,这是最后要对你说的了。
鱼阙走着走着,开始掉眼泪。
身体太虚弱,走起来摇摇晃晃的,眼泪淹得她几乎要看不清路,行至在拐角时,她不得不停下来歇息。
好难受。
鱼阙的后背像是火烧般疼痛。
她想起来见曜的血落在身上时候那种几乎要烧死她的灼热,想着会不会是那种东西给自己留下了后遗症……当时溢出血还蛮多的,把视线都糊住,落下后遗症了么?
啊,是了,一定是后遗症。
不过她身体想来很好,一定可以扛过去。
晏琼池给她找药去了。
是能减轻痛苦的药么?
等他回来,大概……就不会那么痛苦了吧?
真好啊,大仇得报,身上的病也治好了,那么此后她是不是,可以睡得稍微安稳些了呢?
鱼阙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衣服,用手撑着墙壁,继续向前走。
前方到底有什么?
她不知道。
但越向里面走,心中的不安就越发强烈。
那种痛苦……失去阿娘的痛苦席卷而来,逼出了她的眼泪。
一直朝地牢深处走去。
原本排列着的迷宫囚牢看不见一个人,空荡荡的,叫人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出现了误差,怎么会一个人也没有?
晏琼池赦免了他们么?
鱼阙还记得第一次到这里的震撼,她也是第一次见到那么诡异的术法,以噩梦榨取人的恐惧和梦魇,真的是这座地牢原本就存在的术法?
她把目光收回来,一直前进。
衔尾剑……对了,衔尾剑上附着的煞气能对这里产生某些感应,她还记得的。
伸手去摸衔尾剑,但没有摸到。
哦……它断了。
用号称第一坚固的古海国秘铁、第一工艺的奔水谷锻造技法打制的剑,原来也会断吗?
鱼阙只得打消用衔尾剑探路的想法,一点点想前摸索,在黑暗之中,她探到了曾经通向噩梦的阶梯,并且沿着阶梯向下而去。
湿腻腻的风里,鱼阙能闻到一丝丝兰息。
在向下行进时,似乎能听到有人在虚空里轻轻地笑了,贴着她的耳朵,像是吹气一般,故意恶作剧,不让她接近那扇门。
鱼阙还是到达了那扇门前。
她还记得发现这里时候的那种心情。
现在迥然不同了。
可依旧那么害怕。
不是已经克服了么?
推开它。
鱼阙伸手,推开了门。
门上的神女碎裂,幽暗的空间豁然开朗。
面前依然还是那个巨大的犹如猛兽腔体的宫殿,宽大的圆形池子,里头翻腾的类似血那样的猩红不复存在,露出白玉石砌的地砖,奇异的柱子拔地而起,沉默地拱卫着苍穹。
很奇妙的,有一缕阳光从穹顶斜斜的透了进来,落在岸边两颗依偎着的已经萎缩干化人头上,依稀可见尘埃飞舞,但更寂寥。
鱼阙走到圆池边上,垂下睫毛看着那片泛着骨头那样莹白光泽的玉石。
将那两人串联起来的骨节似乎就是从这下面长出来的……她突然想起来这种骨节串联的法术似乎跟魔宫的有点像。
他们两人被禁锢此处时,一定很痛苦吧?
即便是疯狂如同钩夫人,最后所求也不过是一个死……他们死前是不是给她留了什么东西?
鱼阙想了想,掏出来一块圆形的骨片。
这是压在晏琼渊舌根底下的东西,把它吐出来时,他脸上的表情阴狠又恶毒。
他说什么来着?
正想着,鱼阙忍不住向前踏了一步,拿在手上骨片被阳光照耀,反射出炫目的光芒。
骨片开始发光,射出来的光芒被穹顶的星星吸收,不知道启动了什么机关,阳光被渐渐的吞噬,殿内的柱子上出现了矮胖的食梦貘。
这种穿梭在梦境里的灵兽被人唤醒,它们如同往常那样开始工作,短鼻子动了动,开始像池子灌注红色的液体。
鱼阙皱眉,低头望去,见白玉的池子底部好似深不见底的深渊,正在源源不断地吞噬它们。
骨片飞了出去,掉入无尽的深渊之中。
鱼阙心里一动,也跟着跳了进去。
……
再睁眼。
鱼阙发现自己站在了更加漆黑奇异的回廊内,这里的石墙内到处画着和禁海之下一样的图腾浮雕,神女和云霞,还有魇阴神君的颂祝。
烛玉京居然还有这种地方?
她看了看四周,向前走去。
很快的,一条笔直的道路分化成为两条。
晏琼池的声音从她心底升起来了,他是对自己说过一个口诀的,是什么来着?
一生二,二又生四六。
鱼阙眉头一皱,看起来不知所谓,但其实这也是东洲的神话典故,真的是那样的意思?
鱼阙顺着意思走,果真发现路的尽头是一片星星和云霞的纠缠浮雕。
星星穿过云霞,形成了雷龙图纹。
东洲之东传承的古老图纹,这样的图纹多达上百种,有自己的含义在这里。
鱼阙一眼就看出来,这墙上的图案和魇斋里魇阴神像头上那块一模一样,她曾经长时间地看着它,因此记住了。
雷龙……据东洲藏书《古事要纪》里,雷龙翻腾云间,兴风作浪,这样的局面落到人世,在算命先生的卦书处,变作了一个风水局。
鱼阙掏出自己的卦书,找到了雷龙局。
龙首朝南尾朝西呈半环抱的聚财聚气的局面,环抱三颗星星,龙是爱财的,三颗星星一旦被夺必然会引起龙的暴怒,大凶死局,破解之法应该是从从龙首朝东北走向的星星下手。
她使了个脉冲,击碎了闪耀的星星。
自己因为虚弱几个踉跄跌倒。
索性,雷龙动了动,从她面前游曳离去。
可见七,九,三十一。
设计这个迷宫的家伙是有够无聊的。
鱼阙从这看起来险象环生的迷宫穿过,跨出那一步时,星河在她身后碎裂,她面前出现了一扇门,这次不同于神女像或者是星星和云霞。
门上绘画着头戴缥缈琼花冠、身披神铠的魇阴神君像,形象与魇斋那般慈悲不同。他神色冷漠地眺望注视远方,远方只有无尽的黑暗,手握一柄长剑,只身寥寥几笔的梦魇随身。
庄严且生人勿近。
鱼阙举头望去,正想着要如何打开折扇门,不料这门似乎有感应似的,像是吹皱的春池,水流一般消失了。
她抱着衣服,犹豫了几秒,跨步进入了那扇门。
门后的世界并不像鱼阙想象的那样诡异,反而是个不大的石制密室,圆形,中央有一座高石台,从石台延伸出去十六道细小凹槽,连接十六个方向的小圆坑。
仔细一看,圆坑内部同样是细细密密的颂祝密文,但是意义跟歌功颂德不一样,这些金色的密文沿着凹槽爬到了石台。
除此之外,并无异常。
鱼阙站了好一会,才跨进这个石室。
她绕着法阵走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不同,她感觉有点累了,抱着衣服趴在石台上,头枕着手臂。
好难受。
为什么心里会那么难受?
鱼阙拖着疲惫的身体在这个迷宫一样的地方走了不知道多久,自己也不知道此刻已经午夜,只觉得很累很累,神魂要被抽干似的累。
她爬上石台,睡在了石台处。
石室上方不知道放了什么法器,明明在比矢海之牢更深的地下,她还是看到了月光。
明晃晃的巨大月亮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在柔和的清晖中,她觉得自己真的是困极了,可又觉得此刻很熟悉,自己好似在这里躺了很久很久,手边传来温柔的触感,似乎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抓紧我,阙儿。
那个声音从心底里传出。
他说,我没有别的愿望啦,阙儿,你抓紧我。
鱼阙猛然睁开眼。
她听到了有人走来的声音。
“她也许没死。”
是白珊在说话:“真的,你信我,我给她吃了白氏秘制丹药,留住了她最后一口气,你那么厉害,一定有办法救她的吧?”
“这样。”晏琼池淡淡的回应。
碎裂的门再次被推开,晏琼池抱着鱼阙领着白珊进入了矢海之牢最底层的密室里。
整座矢海之牢呈现出倒梯形结构,上方布置了多种阵法,以掩盖藏在其下诸多邪恶。
密室之中到处用金色的笔绘满的颂祝,这都是有关魇阴神君的密文,白珊看不懂上面说的什么,依稀能从壁画里猜出这是歌颂魇阴神君。
石台的十六个圆坑里是被红色煞气托起来的法器,有阴阳镜、五番印等许多鱼阙见过或者没见过的法器罗列其中。
晏琼池抱着浑身是血的她,放在了石台上。
光芒自头顶上方倾泻,白衣的晏琼池置身其中,面目平静。
白珊站在角落里,看他把鱼阙放在石台上,他用术法清理了她脸上斑污的血迹,用自己的血抹在她唇上,让她看起来不至于太过苍白。
被生死分隔的他们好似在进行最后的道别似的,虚弱的白衣少年靠着石台,弯腰摩挲着她的脸。
鱼阙看着月光倾泻两肩的晏琼池,他的眼神很复杂,带着懊悔、悲哀、遗憾和迷茫。
这也是晏琼池时常看着她的眼神。
为什么露出这种表情?
他就像一只迷路于悬崖的小鹿,左右四顾,却找不到什么退路。鱼阙看着他把脸低下,像以前那样,蹭了蹭将死的自己。
良久过后,晏琼池松开她,走下高台。
面向着石台却对白珊说话。
“你脑子里的那个声音,怎么不说话了?”
低头抹泪的白珊表情也很伤惨,她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你似乎一直在和什么东西说话,从你脑子里传来,我能听到。”
白珊被问住了,她有些不可思议地后退两步,“啊?你、你一定是听错了。没有这回事。”
她的表情真好玩,像是被吓到或者心虚的小兔子。
鱼阙也一直没有告诉她,自己也能听得到,她和那个东西一直在讨论事情的走向,这非常奇怪,仿佛一切都变数她都有预知。
白珊一直似乎试图去改变什么,她这样笨拙可爱,可好似事情一直没有朝着她预料的那样发展,所以她的威胁没有鱼阙想象中的大。
为什么没有杀她?
或许,连她自己也不清楚了。
“我的结局是什么呢?”
晏琼池显然不相信她这笨拙的掩饰,回头问,“也是死么?”
白珊不说话,但眼睫毛抖动已经出卖她。
确实如此。
晏琼池看向法阵之中的鱼阙说:“我可有完成我的夙愿?还是同现在一样?”
“……”
“你若是知道我的结局,那便清楚我为了赴死做出的诸多牺牲,诸多努力罢?我是将我给了她,还是她的龙骨给了我?”
“龙……骨。”
白珊支支吾吾道,“你最后用的是她的龙骨。我只能说那么多。”
“这样啊,我明白了。”
用的是龙骨啊。
“原来在我的结局里,她是死了的么。”
眼下鱼阙快不行了,她要是死了,他便能得到更好的脊骨去支撑自己的神躯。
野心是需要牺牲很多东西的,就看你愿不愿意。
晏琼池,你愿意牺牲鱼阙么?
白珊忽然看着沉默的晏琼池,忽然想到,也许原著也会骗人,晏琼池其实是能救鱼阙的,但是他不愿意?
知道是自己牺牲了鱼阙苟活了下来,所以才会日渐扭曲?所以才神经病得那么厉害?
“你也知道用龙骨更好,世间绝无代替龙骨的神器。”
“……”
白珊也沉默了。
晏琼池垂下睫毛,叹气,轻轻地说:“宿命难消,我不怕死,只怕她死。”
“那种奇怪的毒已经在腐蚀她的肉身,再这样下去,她会被烧得什么也不剩。你说得不错,她还有一口气在,我便可以救她。”
“法阵结束后,需要有人将她带出这个地方,拜托你了,这里发生的事情,你不要对她说起……或者,晚些再告诉她,可以么?”
怕白珊不愿意,晏琼池想了想,又说:“你要什么报酬,都可向当今晏氏的掌门换取。”
“我不要……我是、我是来……”白珊摇摇头,急切地想解释。
“你带着比世间还要超然的凝视,我能感觉到,你不属于这里。”晏琼池突然开口打断。
白珊呆住。
“我想杀你,并不是因为你冒犯我,而是你的存在让我感受到了比天道还要怪异的凝视,我要消除这种不安,唯有除去你。毕竟,对于不安的因素,人总是下意识地想抹除它。”
他最后看了一眼白珊,这个时候倒是温和地笑了笑,语气也好了很多:“此前那样对你,真是抱歉。多谢。”
并非是晏琼池生来残暴,见人就杀。
他从不鼓励暴力,也不无节制的释放自己暴虐的心。他一向不怎么在意无关紧要的人,白珊于他而言刚好就是无关紧要那一类。
但白珊应对他即将付出危险的预知实在太奇怪,她似乎清楚他要做什么。
他不喜欢的是被人预知和窥看。
因为他曾经是天道的一部分。
没想到能从他这里听来这么礼貌的话,白珊愣愣地看着他,回过神来,说:“不客气……你打算怎么做?怎么救鱼阙,你有办法?”
“给鱼阙重塑神躯。”
“可、可是你……”
“这副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我就要死了我知道。可我只能救活一个人,我若是活了,最后也是死。她活,也许能一直活着,一直活下去,那样的话,我的辛劳没有白费。”
“至于其他……”晏琼池轻声说:“再轮回一世罢,无非就是再等些时日,我生生世世跌入轮回,还有更多个生生世世,我不怕。”
你会有很多个生生世世,但鱼阙是你十六世惨死轮回唯一的变数,她把你从命运的泥坑里捞出来……下一世不会再有了,明白么?
白珊着急:“你怎么能这样丧,你一定还能有办法的,快想想……你可是晏琼池!”
你可是晏琼池啊!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晏琼池摇摇头,他知道他的身体已经再撑不得多久,一切已经无力回天,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启动法阵。
“鱼阙要是知道你……知道你死了,怎么办?虽然奶妈能奶人,但心伤抚平不了啊……你们……”
白珊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嚅嗫一下嘴唇,道:“你还有什么要对她说的么?我可以转告她。”
“没有了,该说的我已经尽数告知。”
晏琼池笑了笑,摇头。
起诀,风暴从他周身升起。
没有遗憾了。
我的心意,我的欢喜。
还有,能提前说对不起,真是太好了。
霾紫和猩红的光芒交叠而起,十六件神品法器正在一点点融化,通过凹槽向石台汇聚,金光大作,穹顶降下一具骸骨。
这是神女幽幽煞的骸骨,十六件神器所化的能量爬上骸骨,一点点淬金炼化,金色的莲花从那具骨骼上开出。
法阵底下,是以魔尊元神为引的精魄,黑色的雾气进入骨架内部。
鱼阙本身就是一条龙,不需要以祸蛇的脊骨也托,但所要耗费的法力要比晏琼池预期的高得多。
黑色的蛇标从晏琼池的背上游曳出来,那条头上有角的小蛇,扼在他的脖颈上,越收越紧,和往日松松挂着的状态不同。
生于西洲的祸蛇,也是魔龙渡化的极渊之蛇承袭着母亲的意志,它不甘心败入人下,它一定要杀死打败自己的家伙。
千百年前,东洲晏氏的先祖借助了魇阴神君的法器把它镇压在禁海诡海之下,千百年后,它被一个自称是魇阴神君意志化体的少年杀俘获。
它让神魂破碎的他寄生在自己的魂魄里,尽心去辅佐他,条件就是将来他要心甘情愿死在它手下。
被黑蛇缠绕的晏琼池丝毫不感觉痛苦,他转头走进了法阵里,冲天而起的法阵迅速吞没了他。
他的眼神一直遥望着对面的鱼阙,长发飞舞。
躺在鱼阙能看到的幻象里,少年轻轻地回应了她的那句再见,只是一瞬间短短的光芒过后,他化作了一具骷髅。
蛇标消失。
极渊之蛇衔着铜蛇戒,彻底抛弃臣服的主人。
但鱼阙注定连这样一具骷髅也不能拥有,骷髅轰然倒塌,化作了骨渣,骨渣还在持续收缩,直到化成比尘粉还细的微尘。
这些微尘里包含的都是魇阴神君意志化体为数不多的快乐往事。它们顺着月光飘舞,飘啊飘啊,终于消失不见。
法阵有了魇阴神君意志的献祭,重塑神躯进行得很顺利,睡在石台之上的鱼阙的血肉被迅速修补,樨毒在金光中被焚烧殆尽。
目睹一切的白珊只是个普通的小姑娘,她就这么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化作了齑粉,想起来原著关于他的记载,想起他和鱼阙的故事,想起他无恶不作却也可怜的一生。
可是,作为反派的晏琼池,就这样下线了?
那以后的故事,要怎么进行?
她当即流下了复杂的泪水。
白珊什么也做不了,她能做的,只能是在法阵熄灭后,看着石台上的师姐思绪万千,而后把昏迷不醒的她带回荷风居。
脚步声远去,石室恢复平静。
鱼阙看着面前的场景说不出一句话,在白珊抱着自己的身体离开后,才把目光收回来。
她的手几次想抬起掩面,但都无济于事。
这是什么?
是他死前的记忆?
又是谁把她召唤到这里来的?
他死就死了,为什么还要让她知道这些?
她宁愿一直相信他只是暂时出去了,很快回来。
她只能抱紧那件红衣,任眼泪淌了一脸。
月光清净,照得人骨缝也开始生冷。
晏琼池,死了。
什么也没有留下。
他根本就不是去找什么药,也不会像他所说的很快就回。不会再回来了……骗子。
骗子。
静谧的石室里静悄悄的,月光流转。
少女隐忍的低泣使得这里更加悲伤。
有些人再也不会回来。
她明白了。
……
鱼阙穿着红衣浑浑噩噩地走出地宫,大脑空白,虽知道不能这样,要时刻冷静,可就是控制不住。
必须冷静,必须思考。
她扶着墙向外走去。
可是身体越来越沉重,走不动了。
正当打算停下来歇息一会时,视野里出现了一双勾魂鞋,她眨眼,而后抬头看去——面前站着的是素衣簪发的晏静休,后腰上还是交叠着带穗的断魂刺,整个人好似随时待命的刺客。
“哭好了么?”
她语气平静,脸上没有波澜,但能人从中感觉到威严,不仅仅是年长者。培养了一代又一代晏龙卫的庭主,果真风采不输当年。
“……”
“很惊讶?”晏静休毫不避讳她疑惑的目光,说:“那小子以晏氏为筹码,让我入局,现在他死了,我也是拿回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哭过了便要打起精神来,还有别的事情在等你,可不能以这种痛哭流涕的模样去面对。”
“什么?”
鱼阙已经没有再流泪了,只是眼尾有点红,又披着宽大不少的红衣,乌发倾斜如墨,整个人看起来是有些不堪一击的可怜。
得知两人大概的关系后,晏静休能理解,但已经事态发展迫在眉睫,没时间留给她哀悼。
“那小子此前一直在给七脉下套,再加上训诫堂的执金卫和问寒道君来到烛玉京后下落不明,那群老头终于反应过来,他们把此前所有的罪名包括你所做的事情扣在了他的头上,累及烛玉京,训诫堂派来捉拿烛玉京的晏氏众人,尤其是犯下正道所不能容忍的罪过的你。”
虽然现在清剿魔族的乃是溃败之军,但哀兵仍有能量在,七脉弟子要想迅速结束这场战争还需要时日,训诫堂那群老头就想着如此处理魔族和天师封印时,不知怎的开始复盘此前种种,盘根错节之间,线索竟然直指烛玉京。
烛玉京之中,又有大少主在其中操纵。
但大家都知道烛玉京的雨夜之变,一个半死不活的大少主怎么能有这么多的精力去完成这些事?
这些事情,可也不是一个人能办得到的。
难道说,那些被污糟东西填充的傀儡,也出自晏氏么?他们有那个什么御魂术,猖狂得很,但不至于玩弄这样的邪术吧?倘若是真的,那就太不把训诫堂放在眼里了!
于是,他们把目光放在了身为二把手和小少主的晏琼池身上。
恰逢青鸾阙来报,说一名叫姜雨善的弟子作证,青鸾阙被盗之物澄心露正是受到晏氏晏龙庭所盗,此物落在了晏琼池手中。
联系一下这些年晏龙庭造的孽,训诫堂立马决定调查晏氏,要让晏氏的掌门给个理由。
姜雨善还道,那个魔修鱼阙,和晏琼池还存在人世法理上的夫妻关系。
很难说,两人没有勾结。
魔宫陷落之后,虽有风化及的作证,证实那个叛逃仙门的叛徒鱼阙杀了魔尊,但始终没找到她,死无对证,训诫堂不信。
他们得抓鱼阙来拷问,逼她说出晏琼池的下落和那些事情的细节。
训诫堂已经动了围攻烛玉京的心思,晏氏也自然得更快地做出反应。
“那……”
鱼阙知道训诫堂是什么德行,虽浑浑噩噩,但不免也觉得事情严重。
“区区训诫堂也敢犯我晏氏,烛玉京自然有威严在此,不必担心我们,但你得走了。”
晏静休不愧是当前最合适成为晏氏掌门的人,她沉着冷静,不屈权威。她不会让人践踏晏氏的尊严,不会让训诫堂的怀疑在烛玉京扩散。
“去哪?”
晏静休说着,抱起鱼阙,头也不回地走进黑暗之中,“你不能继续留在烛玉京,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先避一避吧。”
短暂的没入黑暗之中,鱼阙便觉得面前豁然开朗,但前面又是一处星河,茫然,看不到尽头。
晏静休把鱼阙放下,退后一步,垂首,态度恭敬。
鱼阙才想出口询问,但见面前的虚空之中出现了蓝色的蜉蝣,蜉蝣形成了一个方形的裂缝,渐渐扩大。
提着灯笼的龙侍出现,她们沉默如同星河下的石碑,默默地开道,一个老者拄着拐杖从中出现。
“神使大人。”晏静休道。
神使?
蓬莱洲上的神使么?
鱼阙皱眉。
此前她所见过的神使,不过是个看起来不足十三的道童模样的孩子,怎么面前这个也是神使?
她想了想也像晏静休一样行礼,被老者扶起来。
“别来无恙。”
倒是老者给她行礼,道:“龙主殿下。”
【📢作者有话说】
晏琼池人好的时候话还是很多的。
他一直话多kkk又爱胡说八道。
突然想到一个梗,某天晏琼池和鱼阙烧了一个跟鱼阙一样的小姑娘出来。
晏琼池很喜欢这个小小的白白胖胖的小女孩儿,他总是会捏捏小孩儿胖乎乎的手,问阙儿小时候也那么可爱吗,捏捏小孩儿的脚,问阙儿小时候也那么可爱吗。
两个人笨手笨脚,取名的能力非常糟糕,因为孩儿穿白裙子像大号芸豆所以叫她雪豆,若不是老臣阻止,说此子将来要继承大统,两人可能给她大名取为孟花花(哈哈哈)
晏琼池和鱼阙低头看着床上放着的雪豆,雪豆睁着大眼睛,胡乱地挥舞手臂想抓住什么,抓住了晏琼池的长发。
晏琼池抱起雪豆,雪豆挥舞着胖胖短短的手,又扯又嚼他的头发,实在是活泼得很,他想扯回头发,冷不丁地,脸上又挨了一拳,小家伙对自己敢在太岁脸上动土的行径一概不知。
因为娘亲是个龙族超人经常不在家,雪豆跟爹爹混,爹爹人好脾气好长得美貌说话又好听,但小小年纪的雪豆很早就从爹爹那里知道了什么叫人心险恶。
belike:
“爹爹,我是怎么来的呀?”雪豆问出了小孩儿时代的经典问题。
晏琼池(娇弱捂胸):这个嘛,这要从很多年前说起,当时为父还是一个穷书生,因为进京赶考(省略几千字)最后,爹爹醒来才发现,木已成舟,只好屈身跟了你阿娘,并且在你阿娘金屋藏我的院子墙角处结出来的葫芦里发现了你,所以——你就是这么来到人世的啊我的儿!
雪豆(扭头):阿娘,爹爹又胡说八道。
鱼阙:……
belike:
“阿娘总是不在家,好想阿娘哦。”
晏琼池(抹泪:是诶,但你阿娘要养活我们,又生性潇洒,爹爹我也没办法留住她,不如这样,你好好努力,早点继承大统,让爹爹早点和你阿娘过上幸福生活,爹爹会给你煲甜甜汤的,(鼓励手势加wink)真是乖乖孩儿,爹爹很欣慰。
雪豆:可是我才五岁!(伸出五个胖乎乎的手指头)
晏琼池:是嘛,所以这是你背着爹爹一天之内吃两份冰糕的理由(猛地一口吞掉)爹爹五万岁了,没吃过这么新鲜的玩意,来一个!
雪豆:呜啊!冰糕!
belike:
“爹爹,裙子坏掉了。”雪豆捏着最喜欢的裙子,给爹爹看破洞,脸鼓鼓肚子也鼓鼓。
晏琼池停下手里的活,看貌似摔了一跤的雪豆眼睛红红,问怎么了。
“我想把小鸟送回窝窝里,可是,雪豆不会爬树,跌了一跤,小鸟死掉了……他们都笑我爱哭,衣服也坏掉惹。”雪豆哭起来说话咬字不清。
“嗳,我儿爱哭,说明我儿善良。”晏琼池用小帕子给雪豆擦擦脸,叫她用力擤鼻涕,又夸她好乖,信誓旦旦道:
“我儿别怕,爹爹给你缝。你爹爹我当年也是城内有名的绣娘,你阿娘也许就是看上我这点好啊,所以雪豆你看,人还是得靠自己。”
“是啦!爹爹!”
雪豆点头。
于是那个下午,雪豆鼓着肚子(小孩的肚子鼓鼓的很可爱这是我观察的结果)看她爹爹绣了一下午的花。
绣蜈蚣硬说龙
雪豆简直就是鱼阙的翻版,也许鱼阙小时候,在阿娘鱼斗雪跟前,也是这样,乖且讨喜。
晏琼池抱着雪豆,一手托着她的屁屁,一手扶着她的背——抱得非常熟练,也许是此前养过的那只肥猫总是吃饱了不肯走路非要人抱练出来的。
雪豆胖乎乎的手压在爹爹的肩膀,肉嘟嘟的脸再压在手上,就这样睡着了。
柳下漫步,夏衫轻薄,凉风习习,天气太热,雪豆总是热得睡不着,必须这样缠着爹爹才肯睡。
晏琼池很有耐心地哄孩儿睡午觉,眼睛却一直看着坐在不远处的鱼阙。
待鱼阙抬起头来时,正好撞进他的眼眸之中,见得他在柳叶的笑容,好似他们一同走过的某个傍晚,尚且有少年人在风中相爱。
晏琼池:贴贴O3O
现打的小剧情,与主线无关凑合看
雪豆好可爱,捏捏婴儿肥肥。
第155章 【梦中的黄金乡06】
“龙主殿下。”
蓬莱神使对鱼阙行礼, 语气迫切:“你得随老朽去往蓬莱神宫避上一避了。”
“……为什么?”
鱼阙向后退一步,有点警惕地看着他。
蓬莱神使的使命是镇守在蓬莱洲之上,传达已经不可接触的九霄界下达的命令, 辖制古海国留下来的余孽,同时监测反叛的龙族还会不会有复生的可能。
先前晏琼池只是随意寻找借口搪塞他为什么能留在蓬莱洲, 并未做过多的解释, 现在可以知道,至少蓬莱神使愿意站在他这一派。
“神君的气息被九霄界捕捉, 几千年都没有觉察到魇阴神君的生存痕迹, 既然神君再现世,那么九霄界必然要前来辖制神君。”
“神君不在了, 但龙主你还在, 九霄界的天人不会无功而返,若是他们发现了你——不知道要惹出多少是非来。”
自混战以来, 天人对龙族下达了不可逆转的恶毒诅咒之后, 他们便担心被逼到极限的龙族反抗, 再发动一次对天人的战争。
龙神陨落, 龙神旧部的怒火从海底燃烧到了天际,哀兵必胜,因为诅咒,他们不会再有延续, 所以可能会比之前更深,到时候很难镇压。
天人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扼杀龙族萌芽的机会, 他们察觉到了, 便一定会来捉拿鱼阙。
蓬莱神使面目严肃, “还请您尽快随老朽去往蓬莱神宫, 老朽会遵循神君遗愿, 庇护龙主,直到幼体成年,龙主不想插手人世事务纷争,老朽也会为龙主安排好一切。”
不仅仅是提防龙族,九霄界的天人还一直在监视警惕魇阴神君那一缕逃亡的神魂。
那是当今统御天道意志的梦阳太子暗面的魇阴神君,阴阳双生,可以抑制但不会消亡,他又是那样危险的家伙,祖洲时代因战乱而滋生的恶念竟然大幅度供养了他的神力。
这是不被允许的。
就算后来他被分化肢.解为十六份,打碎镇压,他也不被允许再流窜在世。
不过还是有一缕神魂逃逸了,那是魇阴神君的意志。但就算逃逸,虚弱的神魂只能投入人世转为卑微的人族或者兽族受尽折磨。
这是魂魄不全之人该有的待遇。
所有转世下场皆为一样,那是他在不断重复自己身为魇阴神君被兄长杀死的结局。
神魂落入世间,太微弱太渺茫,天人一直没有觉察到,几千年来相安无事,他们断定魇阴神君也许早就消亡在了无尽的轮回之中。
直到在乌云之下发现了大范围的梦魇扩散,九霄界大惊失色,连忙派讯息来询问蓬莱神使。
神使自然说不曾发现,但九霄界不信。
镇守在蓬莱洲的神使前身是一个专门炼丹的仙童,此前和魇阴的私交甚好,难免会包庇他。
九霄界要亲自派仙君和神将去往仙洲,寻找那缕神魂。他们向来多心,难免会顺藤摸瓜找到晏琼池,再找到鱼阙。
一个逃逸的意志化体,一个龙族遗孤,没杀干净,不免又得生出什么事端,这是绝对不被容忍的。
“九霄界的天人么?那他们算是来晚了,晏琼池他……”
鱼阙听了神使简要的解释,心中五味杂陈,她看了看身上的红衣,轻声说:“已经死了。”
“是啊。”
蓬莱神使大概也是知道这件事的,垂眉,“毕竟重塑神躯难度太大,神君已经很虚弱了……不成功也在情理之中。”
“这便是他的劫难罢,神君虽陨落,但龙主您还尚且在人世,绝不能让他们发现您。”
神使尚且对亡故的龙神大人怀抱着敬意,也对一点点在诅咒之中凋亡的龙族深表怜悯。
他从晏琼池那里得知,鱼阙确实就是当年那个叫鱼斗雪的女修从蓬莱神宫带出去的龙蛋,是被诸多凋亡龙族以精魂供养的龙神血脉。
小龙主是龙族的希望,她该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也是神君的嘱托,还望龙主随老朽暂避。”
晏琼池为自己计划失败准备了其他的方案,从某种意义来说,他和鱼阙算是同一阵线,自然也会给鱼阙准备了后路。
他要蓬莱神使不惜一切代价保住鱼阙。
鱼阙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先前晏琼池在尊古神殿向她表白之际,她就隐隐感觉到他的向死的决心……明明答应过要保护他,但他却是为自己而死,真是……不甘心呐。
不知此后该何去何从,但现下绝不能被人察觉底细来,最明智的选择便是躲着。
“我们该走了,蜉蝣阵维持不了太久。”蓬莱神使侧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等着的晏静休,叹气,“殿下,还需要同故人道别么?”
晏静休站在星河之中好似沉默的松树。其实晏氏的人更多还是这样的,他们行事大胆疯狂,却又是沉默的人。
言不过于行便是最好的概括。
晏龙庭初代庭主培育了诸多门生,晏静休便是最出色的,她接任了老师的职位,只为培养更多更好的晏龙庭弟子,拱卫晏氏。
若不是几百年前,那个叫晏衍骁的阴狠少年在她身上用了推心针,她的修为不至于停滞,以至于被逐渐兴起的门生盖过。
那个家伙总是挂着那样虚伪的笑容,眼睛里带着惯有的算计,明明是他这一脉因为最好的冰水灵根得到了执掌晏氏的资格,他还一直不肯放过晏静休。
明明也曾经是晏龙庭出身,晏衍骁在执掌晏氏之后还是不肯放过身为老师和长辈的晏静休,轮番对她进行盘剥和倾轧,到最后甚至允许那个女人——那个会用邪术的女人欺辱到她的头上,为什么呢?
钩夫人发动斩龙之乱,一部分原因是想把晏龙庭收归,更大一部分原因是针对她晏静休,最后将她逼得带领忠心的部众出走,逃离东洲,为了旧部屈居山宗之下。
如今再回到晏氏,又是为什么而来呢?
但现在可以知道的是,被晏衍骁搞得乌烟瘴气的晏氏,本该更适合德高望重的晏静休来统管,这是不错的。
“要走了么?”
“是,必须要走了。”
晏静休看着表情复杂的鱼阙,说,“谁人都有自己的使命,不必伤怀。”
她好像隐约也知道什么。
鱼阙点点头,嗯了一声。
这位“太姑姑”她不曾有过多的接触,但和曾经毫无人性的晏氏子弟而言,晏静休无疑是族中拥有温暖人力量的长辈,叫人可靠安心。
“那狡猾的小子想让你活着,他和我交换了许多利益,甚至把晏氏都用来押注,只要我承诺东窗事发之后能够保住你。”
晏静休见她还是眉头紧皱面目哀哀,开口说:
“既然晏氏回到了我的手中,我会尽我所能保护烛玉京和你,眼下七脉训诫堂甚至是天人要针对你,以我的实力确实没有办法对抗天人,所以你随着神使一同前去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七脉训诫堂,他们若是敢进犯晏氏,进犯烛玉京,我有的是手段击退他们,烛玉京从来不接受任何人的审判。”
可七脉仙门和训诫堂是冲着他们二人来的,来势汹汹,虽说晏氏有其他分化的宗门支持,但面对体量如此庞大势力,又能招架多久?
鱼阙虽然讨厌晏氏,她如同丧家之犬活在其阴影之下,可真到了这样危亡关头,她还是不忍心它就此覆灭。
晏静休去往蓬莱洲避世多年,才回来多久,可知道六洲风云变幻?
她将手搭在鱼阙的肩上,说,“一直以来晏氏都供奉魇阴神君,若是那小子真的能和神君扯上什么关系,算是晏氏的荣光。”
“千百年前,魇阴神君下赐恩泽使得晏氏繁盛,如今是时候该回报这份恩泽。”
她轻轻地笑了笑,说:“去吧。”
“我会为你们二人张贴讣告。”
张贴讣告,便是告诉上的
前路漫漫,莫回头。
*
鱼阙被蓬莱神使带回了蓬莱洲。
闪闪发光的宫殿依旧屹立在晴天之下,被紫色的海洋包围,一切和此前没什么不同,却是物是人非。
由于九霄界的天人必然会在蓬莱神宫莅临,灯下黑的鱼阙不能太声张。她被安排入住神宫的紫晶木秘境。
这里也曾经是晏琼池同她生活过的地方,诸多嬉戏的细节在静默时才会逐渐浮于心头。
鱼阙才一踏足紫晶木秘境,蜉蝣所化的侍女便将轻柔的纱覆盖在她的头顶,闪烁稀碎星光的纱好似流淌的星河,将她笼罩其中。
不同于蜉蝣的光点从四面八方析出,环绕鱼阙飞舞,像是夏日萤火。
紫晶木拥有自我意识,这次它终于能和鱼阙联通,让鱼阙感受到它的存在了。
“殿下,这里是曾经是龙神大人钦定的第二行宫,也得二十四座龙族神阙仅剩的唯一一座。”
神使给鱼阙介绍紫晶木神宫的来历。
“在龙神败落之后,龙族残部回到了海国的领土休养生息,那个时候古海国还在,瑚枝洲也未曾像现在那般陷落。”
他拄着拐杖,带领鱼阙去往神宫的深处,边走边说:“瑚枝洲的下沉不知道预示着什么,但世人可知昔日辉煌的海国仅仅只剩一座蓬莱仙台。”
“这座宫殿被天人征用,派了被下放的老朽——也就是我,负责看管监视。其实蓬莱神宫之内的神使并不只有老朽一人,只是……”
他露出一个隐秘的笑,又道:“殿下不必在意他们,他们不会知道世间还有幼龙孵化。”
“前面便是通往神宫深处的二十四门,这门后可是原封不动的保存着龙族活动的痕迹,想必殿下应该很感兴趣。”
鱼阙随着神使越往里走,心里奇异的感觉便越发的强烈。那大概是她在书里读到的近乡情怯之感。
门后便是她的先辈同族生活过的地方,他们离开得太久了,这片遗迹是唯一能将他们联结起来的纽带。
“请稍等,老朽这就为殿下……”神使想为鱼阙打开那扇门,他把手放在门上,口中说话。
突然之间,周围的蜉蝣开始剧烈地狂舞,像是受惊的鸟儿一般逃去,这昭示着有人来到了蓬莱神宫。
此处可不是闲人游荡之地,蓬莱神使收回推门的手,脸色一沉,喃喃道:“没想到他们来得那么快。”
能让蓬莱神使脸色变化的当然只能是九霄界的天人。
“谁?”
“九霄界的天人。”
从神使的表情和语气里,鱼阙察觉到了危险,问怎么办。
天人莅临,肯定是要接管神宫,说不定还会在紫晶木秘境里发现躲藏着的鱼阙,那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若是此刻天人进入了紫晶木秘境,便有可能察觉到殿下的存在,老朽必须结出一个庇护的法阵,法阵结成需要时间。”
蓬莱神使没想到这才过了多久,九霄界闻着味儿来得怎么就那么快,要来不及了,得先把鱼阙藏起来。
他看了一眼周围的蜉蝣,心生一计,道:“殿下,还请殿下信我。”
鱼阙不解:“怎么?”
怎的突然说这话。
“老朽打算将殿下混入这些蜉蝣之中,它们是紫晶木的灵力外化,很难被察觉异常,也很少被注意。”神使说:“殿下只需要跟随蜉蝣离去,先行去往龙神殿内即可。”
他叮嘱:“殿下可一定要记得,先行去往龙神殿,天人一旦下落蓬莱洲,必然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说罢,他将鱼阙变作了一粒小小的蜉蝣。
危机当头,她只得暂时屈尊躲在紫晶木伴生的蜉蝣之中,由龙侍找机会送出蓬莱神宫,送往龙神大殿内隐藏。
蜉蝣叽叽喳喳地推着鱼阙借风漂浮,它们打算护送这位小殿下去往龙神殿。
还没等受惊的蜉蝣逃远,鱼阙便听得远处传来一阵阵的泠泠声从远处而来。
星海之下的牌坊一座座升起,犹如架起的桥梁,在牌坊之外,清晰可见柔和的光好似陡然降落的星团。
从这团光里,走出一队举着月白幡的仪仗,而后有披星戴月的天人缓缓现身,他们皆是手捧宝器,低眉垂眼,如同庙堂供奉的宝相,微光环绕,好似簇拥的白兰。
“九霄界上仙商少陆前来拜访,蓬莱神使,还不速来接见。”
有声音隔着牌坊形成的折叠长廊传到秘境身材,带着压迫,似逼迫神使现身接见,惊得蜉蝣飞舞。
鱼阙努力睁开眼,想看清楚这些所谓的天人,却见蓬莱神使一脸凝重,虽不情愿,但还是整理一番换上笑脸,跨门出去。
蜉蝣聚在鱼阙身边,蹦跳糖豆似的在提示她要快些离去了。
九霄界的天人么?
在鱼阙的印象里,天人便是些高高在上的家伙,他们不食人间烟火,他们高居九霄天之上,人世兴亡与他们无关。
他们只对猎杀可能会威胁到自己的危险感兴趣。
被蜉蝣簇拥着的鱼阙冷笑一声,正打算离去,身后突然有几道白光破空而来,擦着她的耳际划过。
簇拥着上将商少陆捧着宝器天水镜的神女立即将视线投向了鱼阙所在的方向,她眯起眼,道:“蓬莱神使,你这里,似乎藏着什么不得了的人?”
堆着笑脸才打算客套应付的神使脸色一滞。
天水镜。
为了找到龙族遗孤的线索,他们连天水镜都拿出来了。这是龙神的水镜,此前都是用来联络龙族族中淘气的族人,搜索他们的下落总是非常精准。
此刻天水镜的镜中显示异常,直指鱼阙的方向。这些上仙天人也敏锐地察觉到了。
神女展开天水镜,只见天水镜之中有浪花飞溅,化为水箭直直朝着鱼阙的方向而去。
被水箭缠绕的瞬间,鱼阙被焦急的蜉蝣组成的阵法拖了进去,连带着那道追踪的术法。
蜉蝣的元指令乃是保护殿下。
水箭如同沉没的石子,没入黑暗之中再没有音讯。捧镜神女下意识地要去追,被拦住。
蓬莱神宫,没有神使的同意,会抗拒每一个试图入侵的人。这里可是龙族的故地,天人擅闯可不大安全。
“天水镜显示,蓬莱神宫确实有异,上仙。”
捧镜神女看一眼镜子,对商少陆道。
“解释。”
商少陆冷冷地看了一眼神使,道:“我等奉天宫之命前来捉拿潜逃的余孽,天水镜既然在你处发现异常,那么可是你——你在蓬莱神宫藏了什么人?”
“上仙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怀疑老朽会在神宫暗藏孽祸?”
蓬莱神使拐杖驻地,“我看守蓬莱神宫那么多年从未有过差池,今日疑我以何居心?”
“你不必自称老朽。”
这位上仙似乎很不满意面前神使自称老朽,他知道这副老头面目之下的神使是什么模样,道:“你与龙神大人交好,难免会做出什么更甚之事。”
“我等既然是奉天宫之命来的,便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处,既然天水镜在神宫出现异常,那么……”
向来同神使不和的商少陆还是那副并不讨喜的嘴脸说话,“不妨先让我等监察搜索一番,再作决定罢?”
第156章 【梦中的黄金乡07】
蜉蝣组成的法阵联通着蓬莱神宫和龙神殿。
鱼阙从裂开的缝隙中掉出来, 因为那天水镜追踪的术法打中了她,导致她差点摔落。
围绕着的蜉蝣为了把她带到这里,已经耗尽了灵力纷纷熄灭, 化作灰烬。
睁开眼正想观察这里是什么地方,突然有烛火从黑暗里依次升起, 照亮了她的视野。
面前是恢宏的大殿, 一座白玉雕就的雕像立于其中,凌霜花如血簇拥着它, 千百万根烛火拱卫, 好似黑暗里注释猎物的黄金眼瞳。
此前整座龙神殿乃是由鱼斗繁看守。
他把龙神殿打理得很好,因此来联络身为海国后裔的四宗获得在蓬莱洲上横行霸道的权力。
四宗独立于万里之外的仙门正道, 闭关只为想尽办法复兴海国……他们是海国的后裔。
鱼阙双手怀抱着那件红衣, 抬首仰望着龙神雕像,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悲伤, 干涸的眼角又流下泪来。
这就是她的先祖么?
在各种古籍之中, 龙神的形象都是一个气宇轩昂高大魁梧的男子, 其实不然。鱼阙见过他, 他是个看起来有点文气的读书人模样的青年。
在那些零零散散的梦境里,鱼阙知道他的平生,龙神是天地脊梁应龙的后代,同样是生着双翼的金龙, 有那样狰狞的原型但却喜欢花喜欢鸟儿,性格很好, 天真烂漫, 他对人世的一切都很感兴趣。
他从人世带回了有趣的话本, 送给好友打发长夜的无趣, 也带好友去人世玩耍, 他爱上了一条沉睡在混沌中的黑龙,天真浮夸的性格被那条黑龙沉静高冷的气质吸引,无可救药地爱上、结合,生下了后代——龙神大人本该很快乐地做他的水族大统领。
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是落得个战败身死,海国沉没的下场。
再也不会有新生的龙崽破壳,龙族打光了所有的新生代力量,晦涩的古海国密文不会再有人能读出来,龙族的光辉被掩埋在岁月之中。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变故来得叫人几乎反应不过来,鱼阙真的感觉自己已经疲惫到了极限。
但她不能停下,不准歇息。
有人要杀她。
那些害得龙神陨落的乌合之众要杀她。
掩在白光中的上仙神女如同天上月,却带着杀意——还要麻痹自己么?
鱼阙咬牙,抬手掩脸。
怎么办?
要如何才能躲过天人的追杀。
她的身躯如此虚弱,必须找个地方闭关,不能再起冲突了。
头疼得几乎没办法思考,鱼阙强迫自己去思考,去谋一个保全自己的办法,完全依赖他人的安排会让自己没有退路。
神使真的能信得过么?
烛火摇动,在朦胧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像是潮水一样来了,流动着的窃窃私语也流入了鱼阙的耳朵。
它们吃吃地笑,像是在议论什么,长久以来都是这样。但此时鱼阙终于听清楚了,不是不怀好意的议论,而是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呼唤她的名字。
“孟阙……孟阙,殿下,为何不回应我们?”
“孟阙殿下……救救我们罢,以龙神的名义,拯救我们罢……殿下,我们要为龙神大人报仇啊,我们的怒火,要烧光九霄界,烧光那群杀害了龙神大人的小人呐。”
“殿下……殿下……”
黑色的雾气从每一个孔洞里钻入了龙神殿,像是流淌的绸缎,把四周捂得严严实实,它们把鱼阙困在了龙神殿中。
在这寂静的夜里,终于让鱼阙听清楚了。
无数个声音在呼唤她的名字。
孟阙殿下,龙主殿下——龙神大人。
鱼阙从沉溺的悲伤里抬起头来,看见的便是面前站在雾气里的一个个黑色的人形影子。
此前她面对这些影子时是害怕,是漠视,觉得它们都是被外化的心魔,心魔缠人,不必理会不必在意就是了。
可那些始终盘踞在她身上的东西不是什么心魔,而是她要承载的使命。
死去的龙族祖辈以最强烈的希冀寄托在这位继承了龙神血脉的神子身上,唯有她才能继承龙族未竟的事业。
她终于走到了龙神面前,终于走到了现在。
在这个心力交瘁的夜晚,在最脆弱的时候,被鱼阙拼命想摆脱的东西终于击倒了她。
“我们以血肉为祭,向天道祈求救赎,天道将你带来,便是要你完成龙神大人的意志……便是要你救救我们,救救龙族。”
鱼阙看着那些黑色的影子逼近自己,看清楚了它们其实和自己一样长着龙角,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在神志松动的瞬间,这些黑色的影子一齐朝她扑来,吞没了她。
“殿下,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吗?!”
烛火越升越高,
在这片火幕里,鱼阙看见了诸多的龙族双手合十跪地祈求的虔诚什么,他们看起来那么可怜又很坚定,就算石化也全然不怕。
残余的龙族全部死化死去了。
他们用自己仅剩的一切向天道祈求,祈求一个能拯救龙族的机会。
鱼阙看见了一个年轻的自己,或者说是鱼斗雪出现在蓬莱神宫之中,拿出了那颗被龙族用血肉供养的龙蛋……
原来如此啊。
鱼阙心中对于阿娘的执着终于放下了。
但为什么,感觉如此难过。
她的诞生竟然要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被心魔袭击的鱼阙原本就身体虚弱,巨大的痛苦从身上各处而来,裹挟着心底的悲哀。
她两腿一软,跪倒在蒲团上。
怀里还抱着那件红衣,痛苦的痉挛使得她几乎把它揉进怀中,像是溺水之人抓住的稻草。
冷冰冰真相让人痛苦,她只有这点温柔还残存在怀中。
陷入心魔的鱼阙被击倒了。
那些荒凉的噩梦,折磨了她整整三日。
眼泪鼻涕一齐流淌,她从未这样狼狈。
从未。
三日之后,神使赶来。
他推门只见宏伟的龙神像下坐着一个消瘦的少女,长发披散要压垮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总感觉鱼阙身上有哪里不大一样了。
但看着她还是觉得实是可怜。
看见鱼阙这副模样,神使也觉得难过,不过现下不是消沉的时候,急忙说道:
“殿下,是老朽没用,那群天人来得太快了,我没有办法谨遵神君的疑命把你封存在紫晶木之中……现在他们发现了你的踪迹,殿下,快随老朽离开罢。”
“离开?”
枯坐在地上的鱼阙头也没抬,声音轻而空灵,“去哪里?他们要找我,就一定能找到。我没有地方可去了。”
“殿下……殿下不可说如此丧气的话。”
神使在商少陆发现异常之后就破釜沉舟打算同他们死战一场,给鱼阙留一个逃跑的机会,但他先前不过只是个西教主座下炼药的道童,打不过那些修为巅峰的上仙。
现在拼死逃出来,就是为了要把鱼阙带离蓬莱洲,天下之大,一定还有地方能藏身。
“我不再躲藏。”
鱼阙轻轻摇摇头,说,“我想知道,千百年前,在九霄界九霄天之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是该知道这些的。”
她回身看了看一身血迹的神使,道一句,“你做得很好,辛苦你了。”
神使本不该如此对抗九霄界。
可还是出自对龙神的愧疚,盘踞心中多年的愧疚,他打算为龙神最后的血脉拼尽全力。
“殿下不必这样客气。”神使说:“请随老朽去往神君留下来的秘境极乐天,只要不使用法力,他们便察觉不到殿下的下落。”
“还请殿下配合,蜃精布下的血煞阵困不了上仙多久的……唔……”
一支光箭从外射来,把神使剩下的话一齐钉在了墙上。
“大胆蓬莱神使,竟敢对我们出手?”
神女收回宝器弓箭,像是对一只看不起的蝼蚁说话,“胆敢背叛九霄天的叛徒,依天规即刻绞杀。”
被强大的灵力击碎护体术法带起钉在墙上的神使喉咙只能发出滑腻的声响,他看着门外来势汹汹的上仙神女,捂住胸口正在极速抽取灵力的箭,艰难地对鱼阙说:
“殿下,跑啊……快跑。”
他们既然是来捉拿你的,就一定做了万全的准备,殿下,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鱼阙还是摇摇头,说:“你还没有告诉我,千百年前,在九霄界到底发生了何事。”
“殿……我……”
“过会你再告诉我罢。”
这个面容消受的少女从跪坐的姿势起身,她穿上了那件红色的长外套,还是以白纱覆发,只是转头看向远处门外的神女时,表情变得极为怨毒。
她手中出现一个小钟,钟化为金色的长剑,稳步朝着门外而去。
被钉在墙上的神使看着鱼阙,突然意识到她想干什么,焦急地想拔剑去拦,但无奈,他的修为被压制得死死的。
弑神杀仙,可是要遭天谴的啊!
鱼阙拿着剑,一步步靠近站在殿外的神女。
龙神殿门装饰着猩红的凌霜花,凌霜花是龙神的标志,天人还是忌惮龙神,不敢踏入神殿一步。
“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鱼阙淡淡地开口,直视那位神女,黄金龙瞳里倒映着她微微讶异的脸。
神女冷哼,才想说话,只听得有雷电摩擦的声音在耳边炸裂。
捕捉到危险雷声的她躲开了一个劈砍。
但是她身为满修的防御被砍开了裂缝。
神女惊讶地抬眼看着面前单手执剑的鱼阙,只见这个有点乱糟糟像是哭过的少女咧开一个阴冷的笑。
她额上已经生出角来了,目下的鳞片也昭示着她就是一尾龙族。
又是一剑来了。
这一剑带着滚滚金雷,空气都闪烁着金花,带出残影。
只听“噗嗤”一声,有什么东西被劈开两半。
接着便是沉闷的倒地声。
鱼阙收回剑,依旧是那个怨毒的表情,一脚踢开了掉落脚边的头颅,没再说一句话,从龙神殿里离去了。
*
“那位晏氏的门主真厉害,一个人顶住了压力,死也不肯把鱼阙和晏琼池这两人交出来,是铁了心的要包庇他们么?”
“不知道,反正咱们跟着去攻打晏氏就可以了,任晏氏再家大业大,那么多人围攻,他们撑不了多久。”
天人果真发现了鱼阙的痕迹,也知道了当年在蓬莱神宫之中藏着一枚蛋,但对外声称鱼阙偷盗了蓬莱神宫里最珍贵的龙蛋,必须绳之以法。
七脉仙门和其他正道响应天人的召唤,对叛变的魔修鱼阙以及她身后的晏氏进行征讨。
一时之间,千年正道宗门、七脉六族之一的晏氏也被烙上了邪道的印记。
晏氏传承的是祖洲时代源自于魇阴神君的御魂术,并且不允许外传,横行霸道多年,自然也有诸多势力觊觎已久,此番征讨可算是得到了机会,从庞大的晏氏身上撕下一块伤口来。
晏静休命人去请蓬莱洲的四宗以及分散在大陆各地的晏氏势力即刻回归烛玉京,并且将矢海之牢下的阵法放出,从未见过的梦魇笼罩了烛玉京外围。
梦魇如同当日覆盖了魔洲的梦魇如出一辙,覆盖面积之大,杀伤力之强,令大乘之下的修士不敢轻举妄动。
只要这梦魇还盘踞在烛玉京,再多人围攻也没有用。
在烛玉京郊外五十里处喝茶的白珊和黎含光听着隔壁修士的对话,交换了一下眼神。
自从鱼阙失踪之后,他们二人就被赶了出来,至今没有和她取得联系。
突然之间剑拔弩张的局势,令白珊非常担心,惦记鱼阙的身体是一回事,害怕她想不开又是另一回事,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若是被九霄界捉去了,鱼阙的下场会如何?”黎含光在沉默里,问道。
“不知道。”
“她很厉害。”
白珊不解:“怎么突然说这个。”
黎含光摇摇头,说:“就是觉得。你知不知道当年鱼氏的门主,那个叫鱼斗雪的女修?”
“知道。”
“我特意去调查了一下鱼阙的家族。”
“怎么说?”
“鱼斗雪也很厉害,没想到鱼阙的阿娘竟然那么厉害。”黎含光撑着脸说,“我还记得,鱼阙曾经跟我说过一些关于她阿娘的事情,那时候她脸上的表情是现在再也没有过的……叫人觉得触动。”
“有那样神情的鱼阙,后来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黎含光说,“人变得真快,对吧?”
白珊点点头,又摇头。
“我阿娘去世了。”黎含光说,
晏氏谁的话都不信,但青鸾阙和晏氏的利益捆绑深重,当青鸾阙提出和晏氏进行交涉时,晏静休居然答应了。
青鸾阙进入烛玉京交涉的人里就有姜雨善。
她一直想再见一见晏琼池,问他为什么。
姜雨善对晏琼池的执着始于雨后的青松林。红唇齿白的少年神情郁郁,他手里拿着一朵花无聊地转转,垂下去的睫毛那么长,像是蝴蝶轻颤的须。
她几乎是对晏琼池的脸一见倾心,而后折服他的品格。在每次宗门的比赛里,她失利了,正好遇见晏琼池,晏琼池把她带到了出口,并不夺走她的灵珠“杀死”她,纯良温柔。
姜雨善不止一次说过喜欢他,她那么大方的表白,那么热烈地追求,只是换来一次次的疏远。
她已经知道晏琼池喜欢的是那个魔修。
为什么呢?
她只想问问,为什么呢?
但姜雨善没有见到晏琼池,只看到了一张他的讣告,晏琼池死了。
*
与此同时,一个盒子被送到了训诫堂。
训诫堂的老头们打开一看,发现里头是血淋淋的镜子。
翻开镜子一看,破碎的镜面里赫然是一个头颅。上仙,商少陆。
第157章 【梦中的黄金乡08】
从光箭下挣脱的神使拖着疲惫的身躯去寻找鱼阙的踪迹, 蜉蝣附在他身上,不断修补被灵力侵蚀的伤口。
他去往蓬莱神宫不见上仙,去往躲藏之地不见鱼阙, 非常着急,又听得监视蓬莱洲的灵鸟发出哀嚎, 马不停蹄地朝那个方向而去。
兜兜转转, 还是回到了龙神殿。
才站在殿外,不详的预感伴随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神使犹豫了几秒才跨进殿内。
殿内还是茂盛的烛火供奉, 那样多烛火把周围的空气扭曲,把人影拉得细瘦。
暴起弑神的鱼阙跪倒在龙神殿之中, 垂着头, 乌黑的长发散落,向四周铺散开来。
她沉默且虔诚地跪倒在龙神像面前, 像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在这样的寂静的朝拜里, 只能偶尔听到有水滴溅在地上的声音。
她周边散落着几个方才还是高高在上的上仙躯体, 周围有打斗过的痕迹, 似乎发生过一场非常激烈的斗争,到处是刀剑法器缠斗的痕迹,到处是飞溅的血。
听到动静,鱼阙头也不回地举起一颗头颅, 声音毫无温度:
“把它送去训诫堂,告诉他们, 不必再为难晏氏, 一切都冲我来。”
血珠沿着她有力的手臂向下濡湿衣衫。
有蓝色的火焰小鱼在修补她臂上深可见骨的伤痕, 鱼阙在和这群上仙的交手里显然也受伤了。
“殿下……”
神使动了动嘴唇, 看着她手上那颗头颅, 震惊无比,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那是商少陆的脑袋。
商少陆乃是负责和蓬莱神宫交接的上仙,虽不说战力如同九霄界的武将战神,但实力也不容小嘘,难道鱼阙真的有能力把这几个九霄界来的天人都杀了么?
弑神的代价是什么?她可知道?
不过杀了上仙,一切都不可逆转了,九霄界是绝对不可能放过她的。
“殿下,殿下你糊涂了……”神使也只得喃喃说出这样的一句话,“这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啊。”
“他们不曾想过给我活路。”鱼阙淡淡地说,“所以我为什么要给他们转圜的余地,我知道我在干什么,也不怕弑神的代价。”
神使顿觉无力。
他不再维持这副老年人的面孔,消去了伪装,变作一个少年道童模样,愣愣地看着鱼阙。
“现在你能告诉我,千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鱼阙把手里的东西扔到他脚下,依旧是那个坐着的姿势。
商少陆的头颅被利器整齐地切了下来。
死状恐怖。
这就是和鱼阙斗争的结果。
神使动了动嘴唇,说:“我名为仇鹤,原本是九霄界之上丹君的道童。丹君要我将一枚催芳丸送去给龙神,因此便同龙神……还有魇阴神君结交。”
“殿下你大概不知道,九霄界很早之前就不是世人所想象的那样安宁了。所谓摒弃欲念飞升的神君仙人其实依旧保留着对权力地位的追求……他们终究还是不满现状。”
九霄界的权力核心其实是被天道裂变为阴阳太子的梦阳神君和魇阴神君。
万物生于阴阳,而世间不过是一场庄公梦蝶,天道认为繁华烟云不过是一场蝶之梦,故而两位太子也分别取名梦阳和魇阴。
阳太子赋予人间希望,为向上寻求的梦,阴太子掌管混沌恶念,是足够将人下拉堕落的魇。
两位太子分别镇守在东西两方,阴阳相抵各司其职。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九霄界都内部矛盾不断,似乎不大满意天道的两位太子,后来在一个叫司镇的神君挑拨之下彻底裂变。
这次内部裂变虽然很快被镇压,但由此把看似稳固的天宫撕裂了口子。为了维护九霄界的现状,梦阳太子开始对九霄界心怀不满的神君镇压,培养自己的党羽。
他们在打压心怀异己的仙人极为残忍。
不仅如此,梦阳太子的势力挤压魇阴神君,他们似乎忘却了阴阳相抵世间才有平衡的事实,只想驱逐能够威胁梦阳的魇阴。
梦阳默许了这种行为,却又以其他理由来说服魇阴神君不要怨恨,放弃抵抗。
魇阴的神力不输梦阳。
这确实令他们恐慌。
恰逢人世剧变,祖洲有人族势力兴起。
他们带着同族对兴盛在祖洲之上的妖魔大肆轻扫,把原本占据在祖洲的大部分妖族赶至一隅,妖族不甘心,进行反扑。
于是天下大乱,百姓苦不堪言,在这种饥寒交迫的年代,民不聊生,于是没有人再供奉梦阳。
反而是恶念欲望痛苦等消极情绪极大的供养了魇阴,居然使得他强盛过于梦阳。
这极大的引起了他们的忌惮。
自古以来,邪不胜正。
恶压倒了正义,那是绝对不能允许的。
梦阳神君怜悯世间的苦难,要创造一个没有恶念的新时代,他所想的时代远要比祖洲辉煌得多。
所以,在香火供奉锐减、恶念滋生的时候,九霄界开始一致打压魇阴。
到最后,只有同为阴水的龙神还在维护。
龙神在人世游历过很多年。
他见识过人世下的诸多黑暗,正如梦阳神君一党所说要建立一个远比现在还要光明的时代是不可能出现的。
因为光生影,再光明的地方也一定会有恶念的滋生。
魇阴神君并没有做错什么,他长久以来为世人保管噩梦,他自存在意识开始,便是受到梦魇和心魔的滋养。
祖洲变成那样也非他所愿。
世间没有暗的一面,是绝对不可能的。
愚蠢的只是梦阳,他自以为自己代表正义,只要消灭了一切邪恶,新时代就会降临普照人世。
龙神为了心中的正义反抗他们,一直不肯抛弃好友离去。
他说龙是天地之间的脊梁,阴阳失衡时,顶住倒塌的天幕是他们唯一的使命。
直到梦阳的势力控制了龙神心爱的黑龙。
黑龙是盘踞在混沌之下的一条魔龙。
在他们眼中,生于混沌,本身就是错误的。
生于混沌仿佛天然就和魇阴神君是一派。
他们用九霄界之上的天锁将黑龙从混沌里拖拽出来,试图以黑龙的性命逼迫龙神就范。
魇阴神君最后为好友妥协了,他打算以死来成全兄长梦阳神君的愿望,保全龙神,救下黑龙。
他说,“兄长不会那样对我的。”
魇阴神君太过于信任这些其实和他不是一个阵营的人。他去会见梦阳神君时,被许久不见的兄长哄着喝了甜丝丝的甘泉,被兄长哄着将那些话信以为真。
梦阳说,你我本为一体,我怎么会伤害你。
只是,人世实在不安宁,急需改变。
据说,阴阳之一的一方沉睡,就会平息祖洲的战乱,魇阴,你应该知道我的心愿。
我怜悯世间万物。
我需要你的帮助。
魇阴是原意帮助兄长解难的,不过他要求放过黑龙,不追究龙神的罪过。
好。
我答应你。
梦阳看着他,笑了笑。
梦阳把他带到一处冰台前,告诉他,他只需要安心在此沉睡即可,不消百年一定会叫他唤醒。而后,梦阳亲手把魇阴推入冰台。
冰台只是虚影,这里其实是能够弑神杀仙的斩风台,风刃切开了魇阴的身体。
魇阴本体其实是一缕梦魇,风刃是抓不住他的,但那些甜丝丝的甘泉是为了使他真身无法散去。
于是,魇阴的身体被风刃劈开,连同神魂一起。为了不让他有复生的可能,这群人特地像西教主那里借来了法器——琼枝玉树。
此宝器能够困住打碎的神魂。
虽说已经非常谨慎,但还是不慎让魇阴的神魂溢出逃脱四缕,击碎三缕后,还剩一缕意志遁入人世,再无迹可寻。
镇压了魇阴神君后,九霄界开始清扫他的势力,他们同样没有放过被抓住的黑龙。
黑龙已经身怀有孕,在被屈辱的锁链困在云山时诞下了一枚龙蛋,她托前来营救她的水族将龙蛋带去给龙神。
而后她被处死。
巨大的身体被砍成几块从云端抛下海,粉身碎骨。
被困的龙神得知一切后,当即震怒。
水族纷纷回应龙神之怒,整片海国披甲带戈,与九霄界开战,打得昏天黑地。
龙神一路砍杀来到天宫面前,面见了梦阳神君。他立于长阶之下,抬头看那张脸。
他也曾和梦阳是很好的朋友。
但梦阳杀死了他另一个朋友,还杀了他曾经同他讲述过的心上人。
手段极其残忍。
他倒要问问,为什么。
没有人知道当时梦阳的心路历程是什么,古海国的密卷里记载过当日的情形,龙神敢以匹夫之怒冲日,但他已经落入了早就设好的陷阱里。
龙神和魇阴的关系早就注定了他也难逃一死。
能够掌管水司的神君不在少数,龙神是可以代替的,比如幽幽煞,比如当时的蛟族。
当龙神向梦阳挥剑时,天网收拢,用天火焚烧追随他的水族,以此胁迫龙神投降。
追随他征战的都是水族的精锐,若是诚心要战还能坚持很久,会有源源不断的水族支援。可天火焚烧是水族不能承受的痛苦。
越战越心忧的龙神还是略逊一筹,他明白大势已去,他不会投降,只能以死来结束这场战争,龙神战斗至死。
死前,他让水族将士们抛下他回到海国活命。但水族殉主,也不曾像九霄界投降,不肯屈服已经变得极其残暴的梦阳神君。
神女幽幽煞冲出来护住了将死的龙神。
同是天道之子的她呵斥梦阳,也因此获罪,最后是幽幽煞以屈从为代价,换得龙神保全尸身,让丹君想办法把他的尸骨送回海国。
至此,龙神身陨。
海国悲鸣,受到天罚的海国十二岛有十岛沉没,龙族的故土瑚枝洲也沉没了。
因为胆敢忤逆九霄界,梦阳对海国龙族降下了天罚,仅剩的龙族再也没有办法诞生后代,就算是有龙蛋侥幸破壳,也会很快死去。
龙族的哀嚎在海上扩散。
他们对九霄界的恨意到达顶点。
一蹶不振额龙族在越来越虚弱的凋亡之际,设下了法阵,以身为祭,祈求天道的拯救,龙神的回归。
“起初我是不信的,但后来确实所有的龙族都销声匿迹,在蓬莱洲之上再也没有见过他们,倒是莫名其妙多出来很多石刻的雕像,他们都朝向龙神的埋骨地……可石像破碎确实只是普通的石料。”
神使道:“原本忤逆了梦阳太子的龙神大人是一定会和魇阴神君一个下场,连尸骨都不能保全,但幽幽煞神女求丹君把龙神的尸骸换回来,藏在丹殿……我曾经同龙神交好,自然不会同他们一样诋毁贬低龙神,于是我偷偷将龙神的尸骸带回蓬莱仙台,再后来,我便被贬为看守蓬莱神宫的神使。”
“殿下,龙神大人的尸骸此刻就在你脚下。”
神使想了想,又说:“海国的宝物也已经随着瑚枝洲的沉没,一同沉到海底了,神宫里供奉的宝器你需要看看么?那上面都有龙族的禁制,它们都本该属于你……你看……”
鱼阙不说话,沉默了许久许久。
连神使也沉默了。
她仰头看着龙神。
龙神双手执戟,昂首四方。
他曾经为了维护天地之间的正道而努力。
千百年前,在魇阴神君遭到迫害之计,他也秉承了正义之道,率领着海国水族向不可一世的九霄界发动。
有着如此的勇气,他的血脉应该永远地流传下去,而不是被当作异己扼杀,变作徘徊世间的幽灵,变作积怨的仇恨。
“真可恨啊。”
鱼阙喃喃自语。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是见过龙族以身祭天的场景,如今他们都变做了黑暗中看着她的死灵,一直徘徊左右不肯离去。
他们要她觉醒,要她为了悲惨同族而战。
爆发龙啸,撕裂过往的仇恨!
她从来都不是鱼阙。
她是龙族的新一代龙神。
“晏琼池就是魇阴神君。”
“是也不全是……”神使说:“神君乃是精神化体,只是其中一缕魂魄,不能算做完全的魇阴神君。魇阴神君的真身还困在九霄界的阵下。”
肉身被甘泉束缚又被寒冰所冻,神魂也被琼枝玉树困住。
神魂不全的人很容易夭折,这也是为什么晏琼池想尽办法给鱼阙修补她同样虚弱神魂的理由。唯有那条怪异的幼龙能填补鱼阙的神魂。
晏琼池在受尽折磨的十六世轮回里寻找脱身之法,同样也是吃尽苦头,眼看只差一点便成功了,最后还是把生的希望给了鱼阙。
魔洲变故,鱼阙执着,他一边压制蠢蠢欲动的祸蛇一边操心自己布下的通天之局,还要谨慎防备不被九霄界的人察觉……死亡对他而言,不过又是新的轮回。
龙族新生的希望不能毁灭。
晏琼池怀揣着对鱼阙的喜爱和对龙族的同情愧疚还有对天道的恨,慷慨坦然的赴死了。
真是个小混账。
叫人爱上了他,又自顾自地离去。
“长久以来的宿命轮回会消磨他的神魂,如今,他那缕虚弱的神魂已经被祸蛇吞噬,他不会再回来了。”
鱼阙垂下睫毛,说:“我要你抓住那条祸蛇,带到我面前。”
晏琼池不会再有下一世了。
他的神魂已经被祸蛇吞噬,魇阴神君的意志化体,最终沦为了他人口中之食。
她要抓住那条祸蛇,将它千刀万剐。
“魇阴神君的真身就在九霄界么?”
鱼阙又问。
魇阴神君的意志已经不在了。
他的身躯也不该被困在那种冰冷的地方。
“殿下,你想……”
鱼阙从跪坐的姿势里站起来。
“更衣。”
神使对突然的一句话搞得云里雾里的但还是马上应下:“我这就去准备衣物。”
“不必,就内室里的那一套吧。”
“可是……”
神使想起来龙神殿的内室里供奉着什么,有点迟疑了。
“怎么,晏琼池穿得,我就穿不得?”
鱼阙回身,脸上沾染的斑斑血迹让她看起来就像个恶鬼,同站在黑暗里注视她的那些死灵索命来了。
神使在烛火的照应下,恍惚看到了当年的龙神。温和的争取是不能为龙族换来平和,残暴的杀戮唯有更残暴的方式才能结束。
龙神殿仿佛有感应一般,为鱼阙开路。
沉着的石壁后,供奉的是晏琼池的辛苦收集而来的神装。
鱼阙看着它们,轻声说:“既然我已经明白了我的使命,我注定是要为了完成它而死。”
“虽然知道晏琼池已经死去,但他的躯体还留在那种地方,我会解救他……也不枉,本座与他,少年相识,夫妻一场。”
*
风化及接到了草台峰上的密信。
不是玉简,不过又是谁会以密信来给他送信呢?他问白珊,白珊也奇怪。
密信?
什么时候了还用密信通信啊?
风化及把密信内容给了黎含光看。
里面是请他前来寂天道一叙的邀请,没有署名。但几人一猜就猜到可能会是鱼阙。
“鱼阙?她已经成为了天下公敌,阿及,你难道还信得过她么?”
“她刺杀了魔尊……我愿意相信她的。”风化及说:”不知道她到底找我是要说些什么。”
此时,几人都知道了训诫堂收到人头一事,虽训诫堂对外声称是被用以泄愤的平民,但从他们的反应来看,不难猜出鱼阙应该是杀死了什么重要的人。
训诫堂的脸色极其难看,叫嚣着要抓住鱼阙,把她处死。
他们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了鱼阙头上。
鱼阙和不肯让训诫堂搜捕的晏氏成为天下公敌,尤其是问寒道君白复止失踪,青鸾阙的人也认为和晏琼池有关。
但晏琼池的讣告已经被张贴出来,晏氏给的死因是被魔洲之人杀害,死无对证,无从查找。
曾经和鱼阙交好的几人也受到波及连累。
黎含光拉住他的衣服,摇头,脸上尽是哀求的神色:“别去,阿及。”
风化及倒是握住了她的手,道:“我必然要去的,你知道鱼阙的本性不是如此,她为了人世刺杀魔尊,此番寻我,必然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有什么难言之隐,她为什么不找白道友说?其中必然有诈,阿及,你不要心善,总是谁都肯相信,不行,不许去!”
黎含光说:“她在寂天道,我会告诉仙门和训诫堂,让人前去捉拿她。”
“有什么难言之隐,到训诫堂前再说罢。”
白珊也觉得不妥,劝道:“是啊,风道友,眼下这个形势,连我都不敢轻易再靠近我的师姐,她毕竟……毕竟……”
风化及被劝住了。
他也觉得谨慎为妙,毕竟,训诫堂那一事不知真假,万一真的是鱼阙做的呢?可万一不是呢?
他有些苦恼,鱼阙此番难道是在求救?
“我看,还是先禀报训诫堂,让人守住寂天道好了。”黎含光也还是惦念着从前的鱼阙,说:“邪恶之人不能登上寂天道,她要是选择在寂天道见你……那……”
风化及也赞同,说:“这样也好。”
在几人想把此事禀报给训诫堂时,又有一只鸟衔着密信来了,蓝色的蜉蝣伴随其中,非常漂亮。
密信上赫然是蓬莱神使公文一般的邀请,信中还附加了保密的请求。
蓬莱神使?
几人也没见过蓬莱神使,不知道这位神使又何贵干,再者他们怎么知道这是真的?
不过,既然是约在寂天道上,那么便姑且算是正道人物?
几人聚在一起商量,决定还是先去看看。
随时保持联络。
他们倒要看看这位蓬莱神使有何指令。
*
寂天道。
在九霄界还未曾断绝和人世的关系时,寂天道曾经是链接的长桥,各门派的师祖偶尔还能同仙门联系。
但现在已经完全的沉寂下去了。
风化及沿着长长的石阶一阶阶地向上走去。
周围的蓝色蜉蝣也越发的多。
他想起来曾经在蓬莱洲见过的紫晶木,紫晶木上很多这样的蜉蝣飞舞。
蓬莱神使要见他?
没有在七脉争锋上获得一甲,没有获得前去会见蓬莱神使的资格,算是遗憾。
不知道这位蓬莱神使找他有什么话商量?
风化及一边想,一边走。
蜉蝣渐渐形成了一座这挡视线的墙。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看见蜉蝣陡然散开,面前似乎站着什么人,待看清楚后,心突然一沉。
远处高高的石阶上站着一位女子和一小童。
传说蓬莱神使可是个面目和蔼的老者。
哪里会是女子和小童的模样?
不过传闻也许并不准确?
“晚辈风化及……”
他照例想作揖行礼,却听得淡淡地一声笑,说:”好久不见了,风道友。”
是鱼阙。
风化及心里虽然知道这可能是个陷阱,但听到鱼阙的声音时,他还是吃了一惊。
怎么会是鱼阙。
她能站在这里那就说明她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风化及又稍稍放下心来。
鱼阙站在寂天道之上,背对着他。
“别来无恙。”
她转身,对风化及道一句:“容我介绍一番,这位是蓬莱神使。”
此刻鱼阙身穿白袍罩着素色的禅衣,与此前风化及印象里的她已经大相径庭,记忆里那双圆圆的带着纯净眼眸现在变得细长,五官已经完全褪去稚嫩,神情更为淡漠。
旁边一小童也朝他点头示意。
风化及只怔愣了一秒,退后一步,问:“你找我,想做什么?”
“没什么。”
鱼阙站在高处,垂眸看他,语气带着几分关切:“自魔尊一役过后,我便很担心你都状况,你的伤势如何,还好么?魔尊的实力不容小觑,你有伤到神魂么?”
面对突如其来的关怀,风化及一时间无所适从,他不知道鱼阙想做什么,只得应下:“还好,没有伤到神魂。”
“这样啊,那就好。”
鱼阙点点头。
风化及看着鱼阙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不解:“你找我过来,是想做什……”
话还没说完,鱼阙一瞬间拔出青紫玄魔剑,闪身来到风化及身前,在他还没来得及躲过之际,一手摁住他的肩,手上的剑捅到了胸口。
沉闷的噗嗤声之后,冰霜和雷光的化为细碎的粉尘飞舞,夹杂着飞溅的血。
风化及睁大眼睛,看着鱼阙。
“你——”
心中实在不安,便偷偷跟上查看的黎含光正好看见了这一幕。
鱼阙和风化及靠得很近,像是两只翩翩的蝴蝶,但环绕在他们之间的只有血腥的花。
风化及的血化作了大团大团猩红的花盛开在半空之中,那是被他失控的雷灵根炸出来的绚烂模样。
“鱼阙——”
黎含光眼睁睁看着她把剑捅进了风化及的胸口之中,只怔愣了几秒便反应过来。
她拔出了剑就要去救风化及。不料飞身上去挥剑时,被一旁跟班似的小童拦了下来。
小童一个寸劲就把她打得倒飞出去。
鱼阙并不看她,眼睛看着惊愕的风化及,手中的剑缓缓旋转,鲜血如注。
【晏琼池把魔主般丛之死嫁祸在风化及头上,致使他被魔族报复,无端为风家引来了许多祸端,实在不堪其扰的风化及萌生了避世的念头,但责任感让他不能轻易放弃,一直在参与仙门事务,不过却是徒劳无功,他的心魔与日俱增。晏琼池将他带离仙门,寻一处极乐天秘境让他闭关清除心魔。】
【极乐天秘境使得风化及的修为大涨,出关那日,正好是魔尊率领大军进犯人世的危难之际,雷灵根的云崖洞弟子稀少又损失惨重,风化及驭使雷霆,击退了魔族。因为急切地想击退魔洲保护百姓和仙门,尝到了高修为带来的雷法伤害的风化及寻求更快的修炼方法,为遇难同门报仇。】
在山下等待的白珊面前突然跳出了这些字样,她仔细一读,发现这些是原著剧情。
【晏琼池出身的晏氏藏有古海国的密卷,他告诉风化及,自己有办法帮助风化及短时间的提升自己的修为,不过要风化及信任自己。风化及当然信任他,于是跟着他来到了寂天道。】
“鱼阙。”
风化及伸手握着胸口前的剑,总算是相信了先前的仙门说的,不可再同鱼阙交好的话,喘着粗气看着她,不明白:
“为什么要这样这样做?”
“你不需要知道。”鱼阙开口。
风化及看着那双黄金瞳,看着她异化的脸,那些盈盈的鳞片覆盖在她漂亮的鳞下,开口,“你到底是……是什么东西?”
这副模样他是见过的,不是错觉。
他真的见过鱼阙异于常人的面目,她不是人族,是什么……是蛇族?还是……
鱼阙不会跟他解释,反手抽剑,一旁的神使见缝插针沿着他的伤口灌注了神力。
黎含光看着他们合力戕害风化及,心急如焚,立即用血祭召唤自己的法器,她打开了金光洞独有的联系网,要把这里的一切向外传送。
风化及的雷灵根被抽了出来,他被像是丢垃圾一般随意丢在一旁,再次扑上来的黎含光接住了他,错失了能够给鱼阙伤害的机会。
“鱼阙!”
黎含光一手抱着风化及一手执剑指向她,厉声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真的要与我们为敌么?”
“……”
鱼阙无视她,自顾自地向上走。
抽出雷灵根的神使追随着她,两人像是虔诚来朝拜的信徒,除了最高处仿佛存在的信仰,一切都不存在。
【📢作者有话说】
暴龙战士
第158章 【梦中的黄金乡09】
黎含光不甘心, 操纵术法去阻拦,但都被化解,只能同法器里的同门一齐看着她, 去往寂天道最高处。
鱼阙站在寂天道尽头。
“殿下,灵根到手了。”
“嗯。”
“不过, 殿下真的要这样做么?”神使手里捧着那团噼啪作响的闪电, 说:“寂天道还不到开启的时候……殿下只有一人,恐怕不妥。”
“没什么不妥。”
鱼阙看着尽头勇武的言钧天尊石像。
她年少之时曾经来过此处, 每一个草台峰内门弟子都要前来参拜祖师爷, 课业考核时,都得说上一两句祖师爷保佑。
如今站在这里, 足够叫人思绪万千。
“本座的使命乃是为千百年前的龙族向天道讨回原本属于我们的东西,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当下何为妥与不妥?”
鱼阙说:“本座从来不是独自一人。”
所有死亡的龙族将士都是她的羽翼, 他们会把她送到终究相见的人面前, 是命运之过。
“九霄界已经知晓了本座的存在, 必然会以更强横的手段逼迫本座就范。晏琼池要杀的人也是本座要杀的, 他能做到,本座未必不能。”
“是,殿下。”
“那么,觐见吧。”
鱼阙抬手一剑砍下了石像的头, 回身,睥睨世间, 随行的神使举起雷灵根, 献于新生的龙神大人。
她微微低头受用。
强大的水灵根同雷灵根碰撞, 她手中的青紫玄魔剑也迸发出耀眼且柔和的光芒, 向四周扩散而去。
刹那间, 天边的乌云再一次迅速地聚集苍穹,海面上刮起了狂风。
巨大的风暴袭击了人族六洲。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天,他们回忆起了不久之前才发生的魔族进犯,被魔洲攻打的恐惧还未散去,如今这是……怎么回事?
远处的海边传来了隆隆的响声,倒是比魔洲进犯的号角还要令人恐惧,大地似乎要被撕裂了,山摇地动。
青鸾阙驻守在东洲各地的弟子惊讶地发现,深海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上浮,由远及近,像是蛰伏在海中的巨兽觉醒。
很快他们便知道了,海下的东西是什么。
是巨大的陆地!
海底下有陆地上浮!
青鸾阙的弟子睁大眼睛看着汹涌的波涛之下,一棵结着厚厚盐晶的紫晶木冒出海面,接着是第二棵、第三棵……数不尽的紫晶木从海底随着陆地上浮一同现身。
天光之下,盐晶泛着珍珠那样耀眼的光芒。
上浮的陆地不仅有紫晶木,还有成片的楼阁宫阙,有盐化的人形、动物,还有同蓬莱洲到处遍布的面目哀哀双手合十的石人。
波涛之下的宫殿,没有活物,死气沉沉。
还不等他们把景象送回青鸾阙,突然就有巨大的水龙卷缓缓地从海上升起。
它们就像是沉睡的水龙,也像是一根根立足与世间的柱子,顶在了海洋与天地之间。
狂风怒号,像是恶鬼索命。
黑压压厚重的乌云堆积要撑破天际,海水形成的柱子支撑了即将倒塌的天幕。
青鸾阙的诸位真君长老
还来不及休整的正道弟子们再次被动员去寻找。
白珊记得没错,寂天道确实是很重要的剧情点,因为这是晏琼池千方百计逼出风化及心魔最后出他的雷灵根的地方。
晏琼池一直想要风化及的雷灵根,用以激活自己的青紫玄魔剑。
这里也是晏琼池蜕变露出穷凶极恶面目、是“登基”的伊始。
【天幕被乌云覆盖,在云间的缝隙之中,突兀地睁开许多眼睛,它们裂开眼睑,眼白分明,像是睁开眼看着世界的孩童,无数个占据天幕的眼睛在动,世人只看见了这前所未有的骇然,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才夺取雷灵根的晏琼池抛下风化及朝前走去,停在寂天道的尽头,从四面八方吹来的风把他的衣摆长发舞得狂乱。】
【他把雷灵根融入自己的神躯之中,仰头看着天幕,那些眼瞳似乎也在回应他,齐刷刷地流下了血红的泪水,它们像是从天而降的审判,在人世间形成了支撑的血柱,由数不清的噩梦与恶念形成的血海奔涌在人世的土地之上,迅速吞噬一切沾染的圣灵。危机时刻,七脉仙门启用护山大阵,这才保住根基。】
【晏琼池淡漠地看着这一切,水冰连同雷息开成花,伴随他周身。】
白珊看完了原著,不要命地就开始朝寂天道上奔跑,最后手脚并用地爬,不知道狂奔了多久后,终于看到了倒地的黎含光和风化及。
以及尽头的寂天道上的鱼阙。她看着鱼阙周身不断爆开的冰花和雷息,心想完了。
全完了。
她起初只想着原著里反派晏琼池会毁天灭地,因此就没有干涉其他人,完全没想到反派的青梅鱼阙,这样一个设定只是早死路人的角色也能发动这样规模的末世景象。
“白道友!”黎含光试图维持风化及身上的生机,为他止血,但止不住,见到白珊只能求助于她:“你救救阿及。”
“伤那么重……我马上为他治疗。”
白珊撸起袖子就去为风化及治疗,她清楚的看到风化及胸口开了一个血淋淋的大洞,神魂似乎是被什么瞬间注入摧毁,灵根被抽出。
“这是……”白珊脸上淌汗。
“鱼阙夺走了阿及的灵根!”黎含光说。
“好好好,先别着急,你自己也受了伤,先缓缓——这里是草台峰,我马上把他带回去治疗。”
白珊一边治疗风化及,一边抬头看着远处的鱼阙动作,她绞尽脑汁想做什么来阻拦,却没有一点办法。
她一开始就低估了鱼阙,像是忽视许多不重要的路人角色,他们的人生际遇,也会是剧情走向的蝴蝶风暴。
若是不能阻止鱼阙,那么世间还是会有毁灭的危险,她的任务就失败了。
“殿下。”
神使感受到了鱼阙的意志,不再担忧,退后一步,站在她的身后。
他也感觉到了海面上的异常。
蓬莱洲传来的异动使得他明白了海面上正在发生什么,蓬莱神宫正在回应它们。
传说的古海国,拥有十二个岛屿,面积最大的瑚枝洲乃是龙族繁衍的故土。
蓬莱洲上的古海国后裔们感知到了来自深海里愤怒的召唤,千百年前,他们先祖也是如此感知到的龙神的召唤,纷纷跪地。
他们口中念着海国密文,千百句密文化作震天的呼喊,他们正在呼唤龙神的名字,祈祷水族统领的降临。
瑚枝洲上浮了,死气沉沉的陆地开始颤抖,那些挂在紫晶木枝头的盐晶簌簌掉落,纷扬似雪。
蓬莱洲遍地都是的那些双手合十面目哀伤的石人随着飘摇的盐雪裂开,露出石下的真容。
沉睡的龙族终于盼来了苏醒的机会,他们挣脱了石化的枷锁现身,重回人世。
他们面对着龙神殿的方向哀嚎,像是致敬和缅怀,但很快的,这些龙族乌泱泱地朝向一个方向而去。
龙之啸迎风而去,远在万里海域之外的西洲也隐约能听见。
乌泱泱的龙族包围了草台峰,似乎是要朝拜自己的主上,草台峰的防御抵挡不住这样多且密集的攻击,魔洲没有攻破的仙林宫防御被击破了。
他们极速奔向寂天道的尽头,觐见新一任的龙神大人。
狂热程度使得白珊不得不带着主角二人用法器回避,以恐被误伤。
融合雷灵根是漫长的,鱼阙的长发无风自动,冰霜和雷息在她身体里对撞,不过因为是龙的缘故,他们天生就能驭使雷霆,所以融合时间大大减少。
龙族同那些灰蒙蒙的死灵已经聚集,蓄势待发。
“殿下。”
一个老态龙钟的老人拄着拐杖从寂天道下慢慢走上来,他身上穿着花花绿绿的官袍,看起来干巴得很。
他乃龙族忠臣,龙神孟君身边最忠实的旧部,也是此前代为掌管水司的计蒙——计蒙丞相。
计蒙一眼就认出了鱼阙是谁。
他拄着拐杖走到鱼阙面前,从虚空里拿出当年龙神的衣袍,披在她身上,道:
“殿下,为了海国,为了龙族,去终结那些仇怨,为我们而战罢。”
风平息了,长发落下,厚重的长发覆盖了鱼阙的脸,她抬起头来,脸上血泪斑斑。
雷灵根在她体内肆虐,迅速扎根,蛮横地撞进她的龙珠,成为她力量的一部分。
这一刻,她不再是她,她是龙族命运的集合,是他们用生命召唤祈求而来的希望。
为了不死不休的仇恨。
用你的利爪割开世间一切不公,割开天幕!
撕裂一切!
鱼阙举起手上被萤蛇滋养过的最后一丝魔魂,将它吸收,补全在刺杀魔尊时受伤的神魂。
她吃掉了自己最后的善良。
顷刻之间,覆盖在蓬莱洲上的霾紫尽数化为流水奔向她,蓬莱洲自古以来都是耀紫之地,因为莫名其妙笼罩了一层轻柔的黑雾而黯淡。
那些便是龙族的死灵,阴魂一般的存在。
黑雾形成漩涡,和雷息冰屑交缠成为披帛,在鱼阙身后形成六道时隐时现的光影。
拥有龙之精元和魔尊完整元神的鱼阙吸收了蛰伏在蓬莱洲的龙族死灵和心魔,天地的异象更甚,天崩地裂,狂风呼啸带来哀嚎。
新一任的龙神褪去了她幼年的面目。
骨骼重组,皮下有结实的肌肉重生,筋骨噼啪生长,只几个眨眼的功夫,她便如同先祖那样长得高大健美,金雷环绕双臂。
“古来刃仇不公天。”
她再也没有更多的想法。
龙神伸手将自己身上的素色禅衣撕去,露出全副武装,她的长发被缥缈琼花冠束起,长长的神翎延展向后,内搭红软金绞蜃纱袍,着绮光宝鱼软甲,外披慈天鸿蒙法衣,脚蹬蛟须宝靴,左手八暮剑,右手青紫玄魔剑。
她的眼尾绯红如刀。
龙神大人的剑锋直指苍穹,巨量的水化作咆哮的冰龙从寂天道向上而去,紧随的是为报仇蛰伏沉睡多年的龙族。
他们与水龙交缠着,一同撞上了九霄天。
不死不休的仇恨,自诞生以来就随身相伴的苦难啊,是该终结了。
第159章 【梦中的黄金乡10】
九霄界。
只在部分从祖洲时代流传下来的古籍里记载着九霄界的盛况。
传说这是天外天的仙境, 人间任何一处美景都不可比拟,这里的琼花玉叶,灵气丰盈, 真正的日与月的故乡。
因为千百年前的阴阳之争,天人们被断绝和人世的往来, 祖洲也因为灵气分化, 天地剧变。
这群高居云天的天人接受人世的香火供奉,安逸过活, 就算发现龙族遗孤的消息也不能引起他们的恐慌, 也许是战争过去太久远。
实在是太久远了,他们甚至不记得龙神陨落时, 那些被龙神以死亡为代价保护的部下眼中的仇恨, 浓烈得似滔天的火焰。
他们注定会杀回来的,就算耗干海里的最后一滴水, 就算削尽海国最后一根紫晶木。
无论如何, 他们一定会回来的。
所以, 在九霄界被突然之间捅破了一个巨大窟窿, 成吨的海水倒灌入云天时,把这群毫无准备的天人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但到底是天人,他们在遭受第一波海水的冲击时,几乎是迅速采取行动, 各路宝器法器一齐现身,阻击破坏力极大的海水倒灌。
被阻击的海水分化成水龙, 成百上千条的水龙簇拥开道, 天人渐渐从翻腾的浪花里看到了旗帜。
斗大的“孟”字随着白色旗帜飘扬, 那是千百年前, 龙族和水族响应龙神号召使用的战旗。
数不清的龙族战士和水族从浪花分化的缺口现身, 像是杀不尽的幽灵,簇拥着新的龙神回归。
他们身上是随着一同沉入昏睡的宝甲,拱卫的正是龙神血裔,鱼阙——龙神孟阙。
天人派出掌管水司的神君去阻止海水的漫灌,但前进的龙族中出来一个生着双翼的老人,他拄着拐杖,玄龟拐杖把水司们的术法压制住了。
计蒙曾经是龙神手下最得力的干将,龙神陨落后,他曾代为水司一职,培养了许多门生,行云布雨,现在这些人反倒将这些本事用到老师身上来了。
“殿下,这里便是九霄界了。”
冷眼环视四周的计蒙微微侧身,道:“这里交给臣等,殿下尽管去吧。”
在鱼阙以极度的愤恨和不甘召唤龙族时,她已经知道了她该知道的一切。
这九霄界是她的先祖曾经活跃之地,她踏上此处竟也不陌生了。
全副武装的龙神从浪花里现身,身上溅射的金雷气势逼人,倒是让这些欲要死战的天人回忆起了什么,操持着宝器不敢靠近了。
“敢阻拦的,格杀勿论。”
年轻而残暴的龙神抬手,数道天雷从天而降,形成光牢似的囚笼,延伸至苍穹尽头。
把守九霄界的战神自然不可放任他们胡来,当即率领天兵进行搏杀。
搏杀是龙族将士们的使命,而她有必须要做的事情。在老臣计蒙的引导之下,龙神一路向前,神挡杀神,来到了气势恢宏的天宫。
天宫立于云端之上,是为天地最为精美的建筑群,金霞闪耀,宝华流光。
这里早就布有天兵,等待与入侵者拼杀。
龙神的决心不可阻挡,边杀边走,最后,连阻拦她的人没有了,她进了天宫,却迷失在内,突然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来两只比翼双飞的金丝雀,围绕她转圈,似乎要为她引路。
金丝雀将她引向了天宫深处。
这里仿佛没有尽头,流转的金光好似朦胧的纱布,将目及一切都笼罩覆盖了。
很快,朦胧的金光褪去,她置身在一处腔体巨大的殿内,殿中悬挂着软金纱,上用精妙手法绣着太阳和金乌的图样,非常漂亮。
在殿中央坐着一个人背对着她抚琴。
琴声泠泠,似乎是在怀念着什么人,哀伤婉转,龙神手持长剑,立于纱帘后,像是被追忆的潮水包围,她突然也被吸引了。
少时晏琼池为她抚琴,这厮习惯很不好,总是习惯在流水前停顿一秒,因此没少挨晏衍骁的罚。
如今这琴声和他的停顿类似,倒是让龙神警觉起来了。
一曲终了。
纱帘后的男子也不回头,手摁在琴上,等待她开口。
龙神也不说话,两方对峙。
她知道能住在天宫之中的必然就是九霄界的核心——梦阳神君,再加上这里到处都是荣耀的金乌追日图徽,几乎是不用质疑。
“你便是梦阳?”
那人在这样的沉默里显得气定神闲,仿佛就打算一直这样静默下去,他有的是时间,龙神只得先开口问话。
“是。”
清冽的嗓音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古板的神君,带着一些轻浮的活泼。
很像他。
龙神撩开纱帘,真正进到他的领域。
梦阳神君恣意坐在殿中央,长发拢在身后,身穿白底金边的天衣,外罩金色的纱制大氅,衣摆向四周散落,当真是公子春衫桂水香。
“不知你又是谁?”
他头也没回,语气温柔地说:“你知不知道尘世之人擅闯九霄天是死罪,尤其是你携领部众挑衅进入天宫作乱,天道不会姑息,你受死吧。”
有光刃从四面八方暴射而来,龙神回身持剑将光刃拦腰斩断,再看向殿中,梦阳早以起身,抱着琴看她。
据说梦阳太子和魇阴神君两人同为天道衍生的阴阳太子,连相貌都一模一样,眼前的人其实要说和晏琼池长得并不相像,只是一双睡凤眼倒是能看出他的影子来。
那么,魇阴神君应该也是这副模样吧?
长眉星目,唇红齿白面若桃花。
“龙族居然还有未除尽的余孽,真是叫人意外。”梦阳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他都不用特意去看一眼,听着水声龙啸便知道了来人是谁,但看到身后这副装扮的龙神时,还是微微愣神。
他不可能不知道她身上的神铠来自谁。
他很好奇,到底是为什么孟君有血脉流传了下来,明明已经给龙族降下了绝嗣的天罚。
这个丫头,是怎么在天道的监视下横空出世的?
“哦,是了,那条黑龙是有诞下孟君唯一的孩子来着。”
他托了托下巴,陷入沉思,“手刃好友我也是悲痛欲绝,倒是忘了追究那颗龙蛋的下落……难道那颗龙蛋就是你么?”
这位高高在上的梦阳神君托着下巴思考的模样倒是很像晏琼池,有种故作思考但暗里使坏的感觉。
他这副嘴脸真是令人虚伪得令人厌恶。
龙神冷笑,说:“本座今日是承袭被你这天道的暴君无辜害死的龙族死灵来向你讨伐,几千年前你为妄想犯下的恶念,龙族也绝不姑息,受死吧。”
她举起手里的青紫玄魔剑,水与雷交织在她身后炸开。
梦阳看到它时脸色一变,很快就是一个释然的笑:“原来是他帮助了你啊,这么多年终于听到了他的消息,是魇阴么?”
“你能使用这把剑,看来同他的感情不错。”
这把剑是魇阴的象征。
它乃混沌初开时连同两人一起分化的宝器,最终落入了魇阴的手里,而梦阳得到的是火与天罚的白昼之剑。
这把剑在魇阴死后,几乎沦为一把废铁,暴虐的水和雷不臣服任何人,如今出现在她手里真是意想不到。
那么,魇阴和孟君的羁绊真是强大,明明都已经被拆开几千年,还是让他们相遇了。
可惜没时间给他追忆,新一任龙神带着恨意朝他进攻,伟力席卷了这座宫殿。
金光交叠,雷声隆隆。
梦阳运筹帷幄,并不惧怕来势汹汹的龙神,在他眼中,一个没有得到系统训练的孤女只靠着愤怒能成什么大气候呢?
光靠愤怒就要挑战天道是不可能的。
龙神化作秀美的巨龙和梦阳神君缠斗,神躯庞大撑破了天宫的一角,化龙的龙神能够御统所见的云与雷,两人交织在云层之上,打得不可开交。
在人世的看来,乌云里雷光闪动一派末日的景象。
龙与金乌追逐在云间,青紫玄魔剑抵挡梦阳的术法,八暮剑裹挟金雷还击。
晏琼池为鱼阙重塑的身躯乃是他呕心沥血计划了很久的,虽不比得他全盛时期,却也能够支撑到他解救自己的躯体。
连同神躯一同送给鱼阙的,还有他作为魇阴神君时候的一部分记忆。
鱼阙融合了龙神以及魇阴神君的部分能力,绝非单纯的靠着愤怒驱动。
魇阴神君的力量和龙神的术法再一次蔓延在九霄界时,鏖战中的天人们都顿住了动作,一同看向来源。
巨龙化去,金色的影子从天而降,被深深砸入天宫内。
龙神追随那下降的影子而去,揪起他的长发把他举起来抵在墙上,让他将满是血的脸对准自己。
“真厉害。”
梦阳抬起脸来,美丽的公子灰头土脸,但黄金纱衣包裹的贵气依旧不见,被这样对待他也不恼,甚至语气轻松地夸了一句。
他的长发倾落,几乎将两人覆盖。
“当你的先祖就是被本尊的天火灼烧,你知不知道?他身为龙神,是可以抵抗的,但他为了那些愚蠢的水族,那些臭鱼烂虾,放弃了对我的讨伐,认输了,不再因为魇阴的死与我对抗。”
梦阳的笑,他笑起来真漂亮,有点记忆里晏琼池的意思,他靠着这样无辜的笑凑在她耳边道:
“天火能把你们阴水一族焚烧得生不如死,龙族的金雷没入人体后也非常疼呢。”
“我可不敢和龙神对峙,但他敢向天道挥剑,那么承受的不就只是天火,不得不说一句,你们可真难杀。”
梦阳为了辖制龙族,维护九霄界的秩序,做了很多残暴狠绝的事情,然而一直以来,人世里只有对梦阳神君的赞美。
他的血沾染到了龙神的手,炽热的触感令人不适,但不允许她这么撤手,无形的力逼迫龙神将手一直摁在他的脖颈之上。
感受他脖颈的跳动和炽热。
“真恶心。”
龙神看着他的血沿着自己的手向下而来,开口说,“本座会用你的血来祭奠先祖,慰告天地。”
“梦阳神君,你的所作所为,不是天道的意志。”她看着他,丝毫不畏惧:“你所为不过是骄横的无知自大,害死魇阴弹压诸位天人,不过是想实施你自我的统治,你不明白么?”
天道会如此残暴且不分缘由的诛杀异己?
梦阳专横,只想一味地追求光明的新世界,他的世间里没有阴暗面,不需要罪恶滋生的温床,不需要另一个自己的存在。
因为他的新世界,多少人要受苦受难?多少人要成为他自我意志牺牲的羔羊?
她所受的苦难只是其中的一个缩影,要如何竭力咆哮向他倾泻说明?
眼泪和懊悔是世上最无用的东西,她能做的,是抓紧手中的剑,必须结束梦阳对一切人的迫害。
“当然明白,不过,这些都是必要的牺牲,你若是这样想,我没什么好辩白的。”
他只是对龙神眼中的怒火置之不理,语气带轻快,“你这副装扮,总是会让我想起的魇阴,啊呀,这副神铠随着他的死散落在尘世各地,收集起来一定很不容易吧?”
梦阳完全没有死战的自觉,反倒是和一个许久不见的故人聊了起来,他笑眯眯地看着她,像是要把她看穿。
“你和魇阴关系很好么?你的先祖和他关系也很好,都是阴水一脉,当然更加亲近,我原以为拆散了他们,就见不到这令人恶心的同盟,没想到现在倒是在你身上结合起来了。”
梦阳想除掉魇阴其实不完全因为祖洲动乱,和他编织的那个新时代,还因为他实在是盟友太多的缘故。
起初,魇阴神君的盟友很多。
天人们普遍认为,混沌初开之时,先有的黑暗,从黑暗里诞生了光明,阴阳结合,才生万物,万物又生炁,笼罩在祖洲的炁经过剧烈分化才变作了灵根。
梦阳为瓦解这些势力花了不少力气,最终使得这些倒戈的天人一同迫害旧主。
他绞尽脑汁地瓦解魇阴,如今在鱼阙身上看到了当年龙神和魇阴的结合,真是叫他恶心。
龙神完全不想听他说话,她从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很多话可以不听,注重结果。
但没想到,这个笑意盈盈的梦阳神君低头弯腰,伸手勾住了她,他散落的长发化作了能绞死人的海草,把他和龙神卷到了一起。
几秒过后,金光乍现,龙神从中挣脱,退到了几米之外,一脸复杂地看着梦阳。
“哦,原来如此,你喜欢魇阴?”
他看着自己的手,淡淡道:“你们果然是有些关系的……不然他也不会把自己的剑和宝甲给你,他要你做什么?就是他教唆你来这儿向我复仇的么?他自己怎么不来呢。”
在两人绞在一起的瞬间,梦阳便开始盗取龙神身上有用的信息,若是再晚一会,这狡猾的家伙就要把她的记忆偷去了。
“我与魇阴,原本就是一体。”
梦阳看着她,抬手抹去唇边的血,还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道:“你不明白,阴阳源于一体,魇阴可以看做是我的暗面,我也是魇阴的暗面。”
“我们的灵魂是一样的,我就是他,他也是我。你若真的为他感到可惜,不如把这份可惜送我罢,你可怜可怜我,也可怜可怜那些一意孤行追随你的臭鱼烂虾,回去吧,我善心不多的。”
追随龙族的都是海中孕育的精魂,它们经过漫长岁月才得以幻化,它们忠诚,是真正的战士,纵使不比天人强悍,但绝不能被这样轻蔑的侮辱。
“龙神孟君无故攻打九霄界,作为唯一的天道,我自然有权力平息这场战争,难道你觉得我会眼睁睁看着人世的秩序被毁灭?”
见龙神被惹怒,梦阳这才稍微收敛了笑意,淡淡地说:
“他引来海水,却完全不理会尘世,他有没有想过,若是海水失控怎么办?单是一根水柱失控,从天而降,那可是比洪水还要严重的灾害,人世可比你们这些没什么脑子的长虫现实,龙族若是引发了这样的灾难,他们绝不会再供奉你们,被人世所抛弃的神,可是不受待见的野鬼了呢。”
“我龙族,是乃天地的脊梁,一旦天道不公,龙族便成为这世间唯一的公正。”
龙神眼神坚毅,说,“若是这世间真正迎来所谓的新时代,人世想必会比现在痛苦百倍,至于供奉不重要,休得再胡言乱语!”
“呵呵,好一个天地脊梁,这句话,他也曾说过呢。”梦阳看着她的脸,轻声说,记忆里的某个人的脸和她重叠起来了。
什么天地的脊梁。
你们不也是引来海水在九霄界作威作福,完全不考虑人世的想法么?
难道复仇真的那么重要?
你龙族的脊梁被打断了,水淹大地,那个时候,你们的脊梁还能接起来了么?无非就是一群早该死的孤魂野鬼无谓的挣扎。
“既然如此,也请你——连同这些余孽,一起去死好了。”
金纱衣的梦阳掸了掸衣袍,漫不经心抱着琴很是温雅,依然是那个笑眯眯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可和温雅没什么关系。
他微微侧脸,手摁在琴弦上,轻轻撩拨,转眼来看向龙神——火光顿时从他周身爆发。
金光普照之处都燃起了熊熊大火。
这些金乌羽毛上生出的天火,曾经把龙神逼得无路可退。
天火虽不能威胁到龙神,但却能烧死追随他的部下。这种火,不露于表面,只在筋脉里流窜。被烧死了表象还是正常的,像是活生生的人,但一碰就会碎成粉渣。
数不尽的熊熊大火喷发,包围了龙神,并且在不断的逼近,火光之中,梦阳和她遥遥对视,他还以抱歉的一笑。
金雷骤起,隔绝了梦阳的火。
龙神想到尚且在外拼杀的部下,又凝结了寒冰要为他们结一个屏障。
但不知道这释放的寒意触发了天宫的什么术法,她的寒冰很快被吸收。
她把青紫玄魔剑插入底下,瞬间凝结的冰很快又被某个不知名的阵法吸走。
在距离天宫的某个方向不远之地,似乎藏着什么能够干扰她运用水灵根术法的阵法。
眼看着天火降落,而她被天宫无处不在的阵法辖制,这样下去不行,必须先将那些碍事的阵法毁去。
龙神举剑,金雷化龙,注入云层,它将会找到那些阵法,而后灌注巨量的法力将它们撕裂。
但似乎只有青紫玄魔剑才能触发那些阵法,从这把剑里传回来非同凡响的热烈情绪,像是在告诉她什么,非常急切,剑身颤抖。
于是在梦阳反应过来之前,她意识到什么似的7先暴起,分化诸多术法脱身,任由青紫玄魔剑带路。
梦阳想拦也拦不住,他早该将这把碍事的剑销毁的。
青紫玄魔剑把正欲死战的龙神带到了一个阵法前。通过反射回来的灵力,龙神明显能感觉到这个阵里藏着什么东西。
或者是什么人。
漫天的火雨逼近了她,似乎想让她离开此处,可是晚了,龙神嗅到了其中不同寻常之处,先他一步跃入阵中。
阵里是无穷无尽的寒冰,无处不在的寒意入侵,青紫玄魔剑带着龙神就往寒冰深处而去。
实在是太冷了。
才想挥剑破开这些碍事的玄冰,但龙神看见在黏连成一片的古玄冰里,沉睡着一个人。
走近了看,发现他有和梦阳一样的脸庞,眉宇平静忧郁,面无血色,身穿黑金的长袍,长发散乱,有蓝紫色的蜉蝣环绕,不肯离去。
无需多言。
魇阴。
他被困在这里,生生世世不得解脱。
龙神仰头望着他沉睡的脸,一两秒后,握紧了剑身颤抖的青紫玄魔剑,举手就是千钧的雷斩。
被镇压在玄冰之下的魇阴神君躯体终于被解救,他倒在了龙神的怀里。
“这就是禁锢了你的地方么?”
鱼阙看着冰霜覆盖着的魇阴,轻声说:“很痛苦吗?”
“别怕,很快就不会痛苦了。”
她抱着魇阴站起来,青紫玄魔剑光芒大作。
赶来的梦阳沉默,悄悄地退入黑暗之中。
【📢作者有话说】
梦阳:逃了
第160章 【梦中的黄金乡11】
◎再见,晏琼池◎
下界洪水滔天, 山脉尽毁,一副末日到来的景象,描述如同原著里的剧情。
反派发动了真正的讨伐, 山河巨变,主角为救人世, 主动献身寂天台, 开启下界的大阵,使得下界能够支援九霄界。
但现在, 反派换作了叫人始料未及的路人, 主角受了很严重的伤,不知是鱼阙下手很重或者被抽灵根就是这样的结果, 能拯救人世的主角昏迷不醒。
风化及昏迷过去前, 还惦记着要拯救鱼阙。
黎含光怒气冲冲地呵斥他,她都把你伤成什么样子了, 你还想着她?鱼阙简直无可救药!
风化及嚅嗫了一下嘴唇, 说, 我们必须要拯救她, 你还记不记得她……
并非是风化及烂好人,他虽说一直很愣头青,但大义他是分得清的,诚然一个犯了滔天大罪的人不值得原谅。
但在蓬莱洲时, 他隐约就能察觉到鱼阙的非同一般,他远远地见过鱼阙望着海面出神, 眼里是茫然和无助, 那种眼神很多次在她眼里出现过, 可怜得好似丧家之犬。
尤其是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 蓬莱洲鱼珠事件、被师尊呵斥下山、堕入魔修……鱼阙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这真的是她想要的么?
更何况,他们眼睁睁看着鱼阙化身成为那种东西——没见过,到底是神还是别的什么更厉害的东西,那个也是鱼阙的面目么?
不管是为了谁,一定要救救鱼阙,这样才能阻止悲剧的发生。
他说完就因为失血过多和灵根被抽晕死过去。气得黎含光大骂他是蠢东西,抱着他呜呜地哭。
主角之所以能成为主角,就是他拥有决绝的勇气和正直的心,他心怀天下,也不畏惧死亡,随时做好献身的准备,不论为谁。
反正他是风化及,主角,死不了。
在一旁的白珊默默想道,又在心里偷偷问系统:【这可如何是好?鱼阙最终取代了反派的路线,成为新任反派。】
到底什么才是反派?
和世人理念不同并坚持按照自己所认为的正确行事就是反派么?
鱼阙不也是受尽了迫害的可怜人?
她的所做,对又不对。
倒是叫人觉得难办了。
系统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事情发展太超出想象了,也很无奈:【不知道啊宿主,你快想想办法吧,照这样下去,反派只有死路一条,你的任务是保护鱼阙不死,她若是死了,一切都完了。】
白珊迅速在脑海里回想可行的方法,她想到了原著晏琼池之死。
剧情里,天道降临,他在天道面前不肯认罪,不肯低头,所以才会被降下天罚,再也没有回转的可能。
鱼阙完全和那个家伙一样,非死不肯罢休,难道真的要请天道来么?
天道又是个什么东西?
白珊觉得很纠结,问系统:【那就按剧情里的来吧,找个什么天道用着真情感化?】
【不行啊,宿主,天道下场,那么势必会有人造成伤亡,不是她就是你,你只有一次请求天道帮助的机会,你难道不想回家了么?】
回家……想到回家,白珊的心情就很低落。
她不过是个成长在糟糕原生家庭的普通女孩,一切都很糟糕,也就是自己心宽,才不至于发疯。
真的能再回去么?
奖金那么多,真的很诱人诶,一旦有了钱,世间的很多事情都能被解决,她能拿着这笔钱到处吃喝玩乐……挺正经不赖的不是?
一切都是任务罢了,她留在这里做什么呢?她连名字都和大家显得格格不入。
【起初的任务,是攻略反派阻止世间毁灭,对吧?】白珊沉默了下,说话。
【如果我不能完成,世间毁灭,我也要跟着一起死。现在我要救鱼阙,你给个办法,不然我们就要一起死了。】
就是让使用天道下场这个办法也行。
什么都可以,快些阻止战争吧,不要再有人受伤了。
【宿主,给你提供商城道具兑换已经是我们最大的让步了,任务还得你自己完成呐,你做好决策,我只有权利同意或者不同意,没办法帮你出主意的。】
现在还能有什么主意?
鱼阙死了大家都得跟着玩完。
【救鱼阙。】
纠结了许久的白珊说【我不回去了,在这里也挺好的。】
反正,她在哪里过都是过,对吧?
这里也挺好玩的,她有很多朋友,伤病也无法袭击她,师姐师兄都那么炫酷,大不了以后讹上鱼阙,有本事不养她。
白珊垂下眼,作出了自己的选择。
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旅途,遇到路口必须抉择。
换个角度想想,是她拯救了世界诶。
想想真不赖。
【你真的想好了么?一旦让天道下场,你远在异世界的身体,可是会断气的哦。】系统出声提醒。
【无所谓了,有谁会关心呢?哦,是了,他们不能从我的身上再榨出油水来一定会痛哭流涕的,没有能亲眼看看,倒是遗憾了。】
总是活泼快乐的白珊表情第一次变得阴郁。
她捏了捏衣角,道,“我是发现自己拥有了短暂自由之后,才那么快乐的。”
“不如就在这里快乐下去好啦,我情愿的。”
*
鱼阙抱着那具不知道冰封了多久的躯体走出了这个阵法,怒气已经抑制不住。
怀里抱着的魇阴神君还是那样轻得叫人觉得不真实,鱼阙抱了抱他,将他藏进了宝器之中。
她抬头望天,天火已经织成大网,即将要把他们一网打尽。
但这曾经发生过的悲痛怎么能再重演?鏖战之中的龙族早在龙神陨落的岁月里找到了防御的办法。
计蒙拐杖一杵,有阵法从拐杖下生出,扩展至每一个龙族的脚下,只要阵法不破,天火就没办法入侵他们。
这个是龙神孟君的术法。
支撑到小殿下击败梦阳便算成功,那么,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小殿下身上了。
鱼阙一招破开了天火,环顾四周,这里曾是天人围攻龙神的地方,她的先祖就是在这里中了奸计。
梦阳虽说避开了令人唏嘘的场景,但毕竟人就是冲他来的,作为天道的阴阳太子,掌管火与天罚的神君,他必须面对这位新任的小龙神。
总不能任由他们在九霄界为非作歹。
于是在鱼阙站定之后,他也从火中现身,依旧是抱着琴,依旧金光覆身,好一个谪仙做派。
“龙神,我提醒过你,再不平息海水离去,可要接受相应的代价了呢。”
他收起了笑意,“还想再被灭族么?”
梦阳可不是在开玩笑,若是龙族再输一次,他一点生还的机会都不会给他们留,他真的会把他们都杀光。
不必多言,要战便战!
鱼阙的八暮剑出鞘,一切不言而喻。
两方很快又打了起来。
蛮横的天火专攻龙族的命门,好在法衣之下的轻铠有阴阳镜作为护心镜,能够反射天火,鱼阙一剑开海,颇有她先祖的气势。
根据后来修编的《新海国志》里描述,孟君遗脉现任龙神为破枷锁,同梦阳太子死斗,金光和雷息大作,天地悲鸣。
他们两个的战斗波及到了他人。
原本在同龙族缠斗的天人祭出了护天大阵欲显神威,在此前的战争结束之后,他们早就为下一次的危机做好了准备。
“孽畜,还不快束手就擒。”
狂风大作,护天大阵冲天而起,欲要将这群龙族一网打尽。
龙族众人自然是抱着鱼死网破的信念,他们绝不会让龙神受伤,纷纷化龙,缠绕着旗帜将打斗的两人围了起来。
“真的值得么?”
梦阳看似轻松,还有闲心同她说话,实则已经被无处不在的金雷腐蚀。
龙能操纵乌云之中的雷为之所用,再有魇阴神君的雷法,真叫人招架不住。
梦阳的琴弦断了,在愣神的几秒,又被风削去了几缕长发。
“自然。”
鱼阙面无表情地进攻,招招带着杀意,“能取了你的性命,都值得。”
她实在是不留余地的招呼梦阳,直到把他的琴弦全部折段。琴是混沌上古时期的琴,不应该那么容易被折断的。
梦阳看着破碎的琴,抽出琴中剑,一脸怨毒,他的天火也化为金乌,倾轧鱼阙。
在龙族的干预之下,其他天人无法进来援助梦阳,很快,打得血淋淋的两人以鱼阙把梦阳辖制,压在剑下分出胜负。
“不打啦不打啦。”
梦阳瘫在地上,气喘吁吁,他看着鱼阙,说:“真难缠,魇阴难道就喜欢你这样难缠的家伙么,还好我不喜欢。”
“我投降我投降,别打了。”
“……”
同样被他的天火烧得不轻的鱼阙顿住了动作,不知道他为何说这种话,死战不应该严肃的么?
难道他真的以为,说一两句无关紧要的话就能逃过制裁么?
他嘴里说着投降认输的话,但一点也没有要认输的意思,火蛇从鱼阙身后升起,要偷袭她。
鱼阙当即下腰躲过,把梦阳摁住,不会让他逃走了。
“我投降啦我认输。”
他连忙说道,有点耍赖皮的小孩子似的,“怎么认输了还打?”
鱼阙不会放过他的,以雷将他束缚,以防他使坏,握紧了手里的剑。
“你怎么这样?我都投降认输啦?”
梦阳看着她举剑,大声嚷嚷,但脸上一点也没有畏惧之感,这点真是该死的和晏琼池很像。”你知不知道,杀了我会是什么下场?”
他说,“我当初设计杀魇阴,那几位动手的神君可承受不了那种程度的天罚呢,你知道他们的下场是什么?被天道的烈火焚烧九百年。”
“你真的要承受如此大的痛苦么?”
梦阳的长发攀上她,像是一条条恶毒的小蛇,他迎着鱼阙嫌恶的视线说:“你杀了我,而我的意志不灭,我依旧能从虚无之中归来。”
“你要是为孟君的恨,你扎我几刀也没事,给你泄愤也可以,若是为了魇阴,我与他外貌一致,灵魂一体,你把我当成他也没关系——”
只听噗嗤一声,梦阳的法衣被青紫玄魔剑突破,他不得不以双手握住剑身,双目如炬:
“你可要想好?小龙神,做事可不能任凭一时冲动。你杀了我,那么你的族人怎么办?”
正如这个狡猾的家伙所说,若是杀了他,天道必然会降下天罚。魇阴已经没了,梦阳神君再寂灭,那么,后果会是什么?
世上所有的书都没有设想过,阴阳二位神君都寂灭的情况。
但能知道的是,天罚会降临,连累族人。
龙族怎么办?
他早就知道这点,所有并不慌张。
他压根不惧任何的惩罚。
她的剑执意往下,“就算不杀你,本座也不会让你好过——受死吧。”
梦阳的血溢了出来,属于魇阴神君的神力从伤口钻入他的身体里,制衡他的神力。
就在鱼阙要了结了他时,一朵莲花打在了要刺穿梦阳胸膛的剑,剑锋微微偏移,扎在了一旁,没扎中梦阳的要害。
“住手罢。”
有仿佛来自虚空的声音响起。
鱼阙扭头看向声音来源,皱眉。
梦阳的火再次偷袭,被鱼阙徒手抓住了金乌的脖子拧断,而后更是一手掐住他的脖颈,一手举剑要刺,他也顺势摊开,喘息粗气笑了笑,不做声了。
果然只有魇阴的神力能够制衡他。
这么看来,没把他杀干净是他的错了。
那朵莲花缓缓飘出去,越开越大,变作一朵金色的莲座,金光大放。
被控制住的梦阳不甘心地望着莲座上的人,把眼睛转向一旁。
“都停手罢。”
这个声音,鱼阙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但她并不听劝阻,手里的剑还是要往梦阳身上压,沉
梦阳这家伙如此狡猾,不使他丧失行动都能力,保不齐他会反击。
莲花座上有人影出现,辉光之下只听一声叹息,有莲花将两人分开,结成花牢。
龙族见状上前要阻止,但莲花座下的两只小鹤化成童子人形,拦在面前,冷声道:
“西教主驾前,谁胆敢无礼?”
*
鱼阙被强行拉入另一个秘境中。
这里浩海蓝天,有人端坐在中央金色莲花之上,周身满是金光洒落,看不清楚他的脸,但能感觉到他没什么恶意。
“你是谁?”
“本尊乃极乐天道西教主,曾是二位太子的老师。”他简短地自我介绍一番,又问鱼阙是谁。
“本座,乃龙族之子。”
鱼阙仰头,冠上的神翎也微微后仰。
西教主呵呵地笑,又道:“好一个龙族之子,那么,你今日闯入九霄界,是为何事。”
“杀死当年强加在本座先祖头上罪名的梦阳。”鱼阙的语气坚定,“他比本座更加残暴,于情于理,他都该以死来偿还。”
“哦?于情于理,那么,什么是于情于理?是基于你自己的判断么?”
“你是龙族之子不错,可你更是你自己。”西教主怜悯道:“今日一战,会使得你龙族成为天下之敌,神界和人世都不会放过你们,你真的想要这种结局吗?”
西教主身为阴阳太子的老师,割据西方的志高天神,德高望重,他甚至比梦阳更加有威信力。
“你所求是什么,本尊会为你们消去天道的诅咒,你的目的已经达成,该离去了。”
看她的表情还是如此坚定,他微微开口,道:“本尊知道龙神一脉终将会回归,不过现在龙族式微,你万不该……”
“不。”鱼阙拒绝。
她的目的是要彻底杀死梦阳。
“你现身前来,到底是为什么?”鱼阙当然知道西教主是谁,在晏琼池留下来的那本古寰则里提到过西教主。
西教主现身的审判,一定是和解告终。
他们天道都喜欢这样。
“你知道龙族被梦阳降下天罚,几百年都不曾有子嗣诞生,龙族式微正是源于此,为什么不早在几百年前就为我龙族解开诅咒?”鱼阙说:“非要叫龙族在痛苦之中折辱那么久,忍无可忍要攻打九霄界了,才知道调解?”
“你也觉得,是龙神率兵攻打九霄界应有的惩罚么?若这就是破坏九霄界秩序应有的惩罚,那么,设计挑起九霄界对立,杀害魇阴神君引来龙神之怒的梦阳,不应该更加得到惩罚?”
她冷冷地开口,“你们都包庇他,那么本座——便是审判他唯一的剑,无论代价是什么。”
灭族之仇,非死不能休。
她绝不姑息。
西教主看着她的脸庞,无可奈何地说了一句:“痴儿,依旧执迷不悟么?”
“这是龙族未竞的事业,至于同情……”
鱼阙握紧手里的剑,丝毫不畏惧他的威严,眼神坚定:“本座不需要!”
中道崩殂后患无穷。
就像是她的先祖,一开始就该抗争到底。
西教主低头凝视她,摇摇头,还想在说什么,秘境突然就破裂了,无数的莲花碎裂,随着风扑向她,吹得她的衣衫抖动,
她在那些扑面而来的莲花中,看到了龙神对后代的期盼,看到了怀抱死亡幼崽哀嚎的龙族,看到了她的过去,她的苦难。
再也没有人能动摇她了,她想毁灭一切的决心是如此的强烈。
杀了梦阳。
鱼阙强大的意志力令她挣脱了西教主的识海幻境。
*
鱼阙从眩晕的幻境之中回过神来,她的手依旧狠狠地抓着梦阳。
她低头看了他一眼,这位九霄界的小太子在她眼中是那么可恶。
因为他身为天道的具象化,阴阳太子的身份让他能够掌握指定世间秩序。
这就是他能够胡来的原因?
甚至在审判来临前请来救援,想为自己的罪行开脱么?
鱼阙用青紫玄魔剑一剑扎中了他的要害。
只是一瞬间,快到令人无法反应。
小坏种的笑容皲裂。
他看着插在胸口的剑,魇阴的神力灌进来了,很多往事随着寒意漫上心头。
原本是一体的他和魇阴,到底是为什么会走到那个份上?因为隔阂,因为他想创建的新世界?为什么新世界里容不下他的另一面?
魇阴……
鱼阙顺势跪坐在地。
她同样受伤不轻,梦阳的天火无孔不入,烧得她痛苦得很,那是一种被架在冷火与热火之间来回烤烫的感觉。
炽热的痛苦让她无法思考。
先祖当年就是无法忍受他忠诚的部下被更甚于百倍的烈火炙烤,罢休了。
“你和魇阴的关系很好么?”
她突然听到梦阳开口,这个坏种脸上爬满了霾紫色的脉络,那是他残害魇阴神君的天罚,月蚀会一寸寸地腐蚀他的神魂,那些像是噩梦一样的毒遍布他的全身。
事实上,他的天罚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梦阳抬头看着鱼阙的眼睛,喘着粗气道:“看样子,他一定很喜欢你了,那,你也喜欢他么?”
鱼阙皱眉。
“看样子就是了。”
梦阳说,“真是奇怪,为什么魇阴总能和你们玩到一起去,和一群臭鱼烂虾有什么好相处的,他总是那么讨人喜欢呢。”他把眼睛望向更远的苍穹,喃喃说:“你知道我们的新世界……是什么模样的?”
“新世界,是天道不复存在的世界……啊,我要去见魇阴了,他对你说起过我么?恨我么?”
“我是不灭的,我的意志不灭,还会再归来的,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先去见见魇阴……但愿为时未晚。”
梦阳看她,眼神怨毒:
“恭喜你,你完成了孟君要做的事情,不过,天罚很快降临,你也同我去见魇阴罢——”
他怨毒的话说完,身体在月蚀的作用下,化成了尘土。也就是一瞬间,原本风和日丽的苍穹出现了裂痕,天火如同岩浆从裂缝里漏出来。
所有人都停下来,望着天幕。
这就是天道为阴阳太子都死亡的情况下,为弑神之人准备的天罚。
西教主望着那些如同血泪的天火,皱眉。
他来,就是为了阻止天罚的降落。
那可不是鱼阙一人能承受得起的。
天罚坠落,那可足够毁灭整个九霄界和人世。
鱼阙低头,以手捂住嘴咳血。
血从她饱受折磨的身体里涌出来,她知道她执意要那么做的代价,也打算一个人承受所有的后果,无非就是,灰飞烟灭。
“本座乃是龙神血裔,当天地不公之际,龙族是为世间唯一的脊梁,在天地受难之际,本座也义无反顾——以身殉道!”
她张开手,衣袍无风自动。
人世的海水以及所有的水都被调动,化作八十一条巨大的水龙,直奔那些裂缝之中,阻止更多的天火降临,冰霜也正在快速凝结。
这等震撼的场景,世间未曾有过。
鱼阙调动所有的水以及自己的神力来堵住天道的天火,不是为自己,她不怕死,为的是她可怜的族人,为的是和这一切都没什么关系的尘世。
她不顾一切终结梦阳,捍卫了龙族的尊严。
但总有人同这一切没有关系,他们不该因为这些事情死去。
她将用生命来弥补。
血从她的眼睛里流出来,越来越多,漂亮的黄金瞳正在熄灭,到后来,霜蓝的水龙冰龙染上了血色。
“殿下!”计蒙扑上来,想要阻止鱼阙。
龙神可就只剩这一点血脉了,若是小殿下也死了,那么,龙族可就真的……
可他看到鱼阙那个眼神,停住了脚步。
阵阵龙啸自身后炸开。
更多的龙族加入到操控水龙里去。
既然龙神决定死去,那么,作为忠心的部下,当然义无反顾的追随。
西教主看着这一切,叹气。
世间的运行的轨迹,他又能决定得了什么?
一切都是天道的意志。
可他不出手干预,事态走到这个地步,真的值得么?
*
在鱼阙就要耗尽自己的生机,准备化身为龙去堵裂开的苍穹时,身上藏着的芥子袋落下,有什么东西滚落在她脚边。
是她藏着魇阴神躯的宝器。
那个宝器不经召唤浮到了鱼阙面前,“啪”一声打开,鱼阙下意识地接住了那具身体。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魇阴神君。
皱眉。
他的身体被切开,虽然靠着神力逐渐缝合,但是在缝合处清晰可见有一道血线,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具被针线缝合的玩偶。
不会再睁开眼睛的玩偶。
鱼阙发现,怀里的魇阴神君突然缓缓地睁开了眼。那双眼睛确实和记忆里那双总是朝着她笑的眼睛一样,只不过,里面再也没有神采。
死水一潭,他的意志早就逃逸消失。
但就是这具死水一般的躯体抓住了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像是在告诉她,可以了。
你做得很好,但不必因为这个去死。
还记得么?
我让你好好活着。
可不要辜负我的心血呐。
鱼阙看着他的眼睛,微微愣神。
睁眼了,难道……意识回归了么?
她伸手去摸他的脸,可依旧是冰冷的触感。
他眨一眨眼睛,竟然像是见到了什么熟悉的人或者是熟悉小狗,笑了一笑。
眼神还是空荡荡的。
他的意识已经不在了。
魇阴神君和晏琼池长得一点也不像,但是这双眼睛里能看到他的影子,笑起来都乖乖的。
他是他,晏琼池是晏琼池,他们不一样,却又是一体。
天火焚烧又因为生机流失的无力让鱼阙下意识地抱紧了他,像是无助的女孩抱住了唯一的小狗。
她周身的戾气熄灭了很多,变得柔软了。
汹涌的复仇之火消退,也许是因为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了吧?
死亡前,能再和你见一面,也很好。
晏琼池的命运不会再轮回了,因为他再也不会有轮回,不知道以身修补天幕,会不会也是灰飞烟灭。
灰飞烟灭后,会不会一同去往新的世界?
如果可以,她不要活得那么辛苦了。
做一个算命的小道士,每日走走停停,体会世间百态也不错,何苦成为龙神?
西教主走到她面前,看着他们,一脸复杂。
“龙神鱼阙,你所犯下的罪孽必须偿还,因果轮回,善恶有报。”
“本座今日只为终结强加在龙族身上的宿命而来,”鲜血流尽的鱼阙将脸靠在魇阴神君的额上,看着西教主,说:“现在心愿已了,本座随你处置,不过应该徒劳无功了,本座就要死了……”
用她的死来偿还吧。
但愿为时未晚。
“不,你尚有生机。”
西教主怜悯地看着这命途多舛的龙神血脉,降下了审判:
“魇阴神君愿意代替你偿还你的罪孽,他困在此处已久,是该有一个永远自由的机会。天道怜悯,赦免你的罪业痴念,去吧,龙神鱼阙。”
鱼阙的罪孽深重,光是献祭自己补天,远远不够,但魇阴神君的意志是打算为她赎罪,消弭她所有的罪孽。
去吧,命途多舛的龙神,回到你的故乡去。
不必再心怀仇恨。
你的人生充满了坎坷,如今,风雪真正的平息了。
都结束了。
“本座不需要。”
一个人敢做一件事就要敢当一件事,鱼阙认了,她不需要天道的怜悯,不需要魇阴神君代她赎罪。
永远的自由。
那是什么?
是永远的离去,再也不会回来。
他的血肉神魂会滋养每一个生灵,他赐予世间美梦,血肉填补被恶破坏的沟壑。
魇阴神君虽然神识散去了,但身躯还在,他的神躯还困在这里,他心甘情愿代替鱼阙偿还罪孽,也能借此得到自由,没什么不好。
鱼阙不情愿,她抱紧了怀里的魇阴神君,没办法阻止他的离去。
西教主只是来通知她,并不是征求她的意见,他将束缚了魇阴神君剩下的十二缕神魂的玉树拿了出来。
鱼阙看着那棵漂亮的玉树。
玉树上每一个莹莹泛动的枝条,都藏着魇阴神君的一缕神魂。她心里一动,想将那玉树夺过来,但还不等她动手,玉树的枝条突然断裂了。
一条一条的断裂。
也就代表,魇阴神君的神魂被释放了。
被释放神魂后,他有复生的可能么?
意识不在了,也……
鱼阙痴痴地看着那些断裂的枝条,想。
可来不及啦,神魂散去,蓝紫色的微光从魇阴神君身体里析出,化作了一只只蝴蝶和蜉蝣。
在众人愧疚复杂的视线里,缓缓地翩山飞舞,融入空中越飞越高再也不见。
世间发生的一切,究竟是蝴蝶梦到了庄公,还是庄公梦到了蝴蝶?
一切都是大梦一场。
鱼阙仰着头看着蝴蝶消失,脑海里突然出现了烛玉京的海。
烛玉京的还那样蓝那样清澈,一如当年。
不过已经黄昏,血红色的夕阳洒落周身。
白衣服的晏琼池踩沙滩边的海水里,任由浪花冲刷自己,他慢慢地来到她眼前,微微地笑,一句话也没说,还是那样哀伤的眼神。
她要张口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两人执手相看,泪眼朦胧。
涨潮了,浪花卷着他的衣摆,似乎在催促离开。把她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上,猫儿似的那样蹭了蹭,松开,浪花一点点的远去。
白衣的晏琼池也在她眼中越来越远,而她根本不能靠近那片浪花,最终,她年少的爱人同夕阳落海,再也不见。
这些年来,她爱上的到底是晏琼池,还是魇阴呢?什么才是真实的他?
真是个……混账东西。
谁让他自作主张,要为她赎罪的?
心里有口子被撕裂了,无穷无尽的狂风从里吹了进来,再也无法修补。
天道被蝴蝶修补,一点点愈合。
那些狂暴的水龙,也被蝴蝶和蜉蝣一点点的安抚,退回海中,人世开始下雨,冲刷泥泞。
被鱼阙破坏的一切,这场战争之中被无辜伤害的人都在这场雨里归来,伤口平复。
那些被破坏的田地、山脉,也都在这场雨中被修复,似乎一切都没发生似的。
就连鱼阙,她身上的痛苦和不适都被抚平,破损的衣裳也被修补,脸上的血污也消失了,她又是那个漂亮的女子了。
“痴儿,旧的篇章已经过去,你已经完成了并非自己所愿的使命。去吧,这一次只为你自己而活,你可还记得自己许愿过的心愿?”
西教主看着蝴蝶纷扬散尽,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留下几句话,他的形象化作莲花也散去了。
鱼阙还保持着那个姿势,手无力地搁在脚边。
结束了。
都结束了。
那么,她要干什么去呢?
九霄界陷入了寂静。
所有人看着龙神鱼阙,沉默不语。
计蒙走到她身边,说:“殿下,仇怨已报,一同归去罢。”
“我们一同回到海国,继续完成龙神大人的遗愿,复兴龙族……殿下,请节哀罢。”
鱼阙眼睛里的光芒熄灭。
她总得以什么支撑着活下去。
仇怨以报,龙族再也不会被逼到那个份上,盘亘在鱼阙生命之中的风雪,渐渐地停了。
一同归去。
她会是海国的新任龙神,敢向更高天道发起进攻的龙族统领。
没有谁不会尊重她,她再也不会受到他人的攻击和诋毁。
“好。”
鱼阙静静地望着最后一只蝴蝶消逝的方向,沉声道,“归去吧。”
再见了,晏琼池。
千言万语,只有一句祝你此后安好,可是,你还有以后么?
没有了。
再也没有了。
*
这场突然爆发的旷日持久的大战最终熄灭,烟云一般散在了云层之中。
谁也不知道九霄天之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这沉没瑚枝洲为何沉没,又为何升起,隐在岁月之中的真相是什么,但很多年后,在东洲的坊间里开始时兴起软侬的调儿,其中有一说书人根据书里的记载编纂了一折名为《斗龙霄》的戏剧。
全本皆是歌颂龙神率领水族去往九霄天斗神君的事迹,其中有一折曲牌《水仙子》是这样写的:
恨恨恨,法力高。
只只只,只为他救难心焚烧
怎怎怎,怎逃那虎穴龙潭地
竟竟竟,竟叫俺族无处掩逃
俺俺俺,俺为出世受尽辛劳
这这这,这冤仇似海怎能消
苦苦苦,苦得俺两眼泪珠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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