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有人 原来来的不是救兵
李元祯这一用强, 一切便都不言自明了。孟婉自然是知道他昨日称手臂无法抬起是装的了。原来他的手臂,根本不至于伤重至不能动的地步。可他偏偏却要吓她,逗弄她。
心中明白这些是一回事, 只是那些羞恼与忿忿也只能压在心底里,开口时,孟婉还是一如往常一般的恭敬:“王爷身体康复,属下自是欣喜不已!”
李元祯听出她语气里带着几分奚落的意思, 勾唇笑笑, 将手松开。
他的手才一松,孟婉便迅速转了半圈将身子旋出他的怀抱,接连退了两步,才慌张道:“今日王爷打了这么多猎物,择洗的清水不够了, 属下去溪边打一些来。”
借着这个由头, 她拾起地上的石锅,便脚步飞快的踱出了洞去。
只不过她没有去溪边取水, 而是去到了海岸边。
远远孟婉便望见那片海, 海面上无比平静, 没有任何她臆想中的救兵船只出现。她一行往海边走着,一行在想,也不知到底还有没有机会回去,若是这辈子都离不开这座岛屿了,岂不是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爹娘和兄长了?
想到这里, 她心底升起淡淡的哀伤, 但更令她哀伤的,还是来到海上后的李元祯,越发的让她觉得不对劲儿起来。
犹记得她刚入军营被点去李元祯身边伺候时, 李元祯对自己是百般的挑剔,净面时更是不许自己的手碰到他脸上的皮肤。若是不小心碰到了,便要重新再净一回面。而来了岛上后,李元祯竟愿意搂着她睡。
还有昨日李元祯以负伤为由,诓她去喂食野菜汤,她越想越觉得此事蹊跷。
“难不成他看出什么来了?”低喃一句,孟婉下意识的低头去看自己的身上。见自己胸前被束布缠得一马平川,不像是能露馅的样子,不由又有些恍惚起来。
这样慢慢走到近海的地方,她目光沿着沙滩海线逡巡一圈儿,这才发现昨日才摆好的那些石头,竟是一块也不见了。
她不甘的又沿着沙滩仔细找了找,最终确定,是真的全不见了。
给救兵做指引的路标没有了,这自然是头等大事,一时间孟婉也没心思再想旁的,只调头回去打算再搬些石头来重新摆个记号。
心中也暗暗有些懊恼,昨日摆放的石头皆是在她能力范围内最大最重的了,本以为定然不至于被浪卷走,想不到还是全不见了。想来是夜里涨潮时的汹涌,超过了她的预计。
一边想着,她开始在地上扒拉,挑着比昨日还要大一点的石头,一点点挪去岸边。
小的怕不见,大的又移动困难,她只能如此抱着走两步,放下歇歇,然后复抱起来,再走两步,再歇歇。这样折腾了小半个时辰,那标记也才堪堪摆出了个型。
就在孟婉回来继续找石头时,突然看见地上一块石头有些眼熟,不由得蹲下来仔细探查。
白色的石头,一半边却长着绿油油的青苔,看起来极是鲜艳。昨日她便是抱了一块这样的石头去做箭头指向。且那青苔上还有四道痕迹,是因为石头有些湿滑,搬动时她不小心摔了一下,从而划出的。
无疑,这就是昨日她用来摆置路标的其中一块石头。
发现了这个问题后,孟婉又往四下找了找,果然接连认出几个略显奇特的石头,皆是昨日她搬去作引路标记的。
这么说来,那处标记并没有被海浪卷走……
它们竟是被人一颗一颗搬挪开了?
是谁,自然并不难猜,来的那日他们便将这座荒岛走遍了,除了她和李元祯,这岛上断没有第三个人在。
可李元祯为何要这样做?
这个问题,很快便与来时她的猜疑串连在了一起。难不成他当真已发现她的真实身份,是女子?
孟婉心下一颤。
可李元祯若是发现了,为何不拆穿她问罪?难道他是觉得如今两人一同落难流落荒岛,此时若对她发难计较,便会失去她这个左右手,只留他一人在岛上行事有诸多不便?
那么他是打算回营后再秋后算账?
想到这种可能性,孟婉不由得倒退出数步,险些就要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生生叫自己给吓出一头冷汗来。
后来,她还是强自镇定下来,这回自己过去将刚刚摆好大半的指引标记挪开,然后又去溪边取了水,装作无事发生的回了洞里。
“为何取个水去了这么久?”孟婉一进洞,坐在火堆前的李元祯目光便一路追随着她。
孟婉如芒在背,却只让自己保持平静,刻意回避着李元祯的眼神,将水蓄去小石坑里,略显紧张的答着:“属下……探路时迷路了,走了个远路才回来。”
李元祯并未挑她话中的不妥,只帮着她将那只野鸽处理了,架上火堆去烤。
头几日烤制这些东西时,孟婉总是满心欢喜的双眼紧紧盯住那猎物,仿佛生怕它们会突然跑了一样。可今日却不同了,她有些心不在焉,注意力完全不在那只香喷喷的烤野鸽上。
看出她的反常,李元祯正开口想问,突然就听到洞外不远处有动静传来。
身为习武之人,李元祯的目力耳力皆有过人之处,故而那些窸窸窣窣的动静混在风声里,孟婉听不出区别来,李元祯却是辨认得分明。他眉头一蹙,语气低沉:“有活物朝这边来了。”
孟婉闻言一惊,两眼顿时慌了神儿,“难不成又是野兽?”说罢,她便忙乱的四下里找寻趁手的家伙。
李元祯却一展手臂拦住了她,然后匆匆拉起她就往洞口跃去,孟婉完全无需自己走路,只被他轻揽着腰枝,腾挪跃起,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洞外。
这种时候,孟婉自是无心计较这些亲密之举,只顺从的依着,不敢生乱。
洞里点着火把,将洞内映得亮堂堂的,可洞外却是有些暗。李元祯拉着孟婉在洞口不远处的一棵灌木后就地一蹲,左臂护着她,右手则拨开眼前的一丛枝叶,谨慎的看向外头。
声量压得极低,只余气声:“先看看是什么东西再说。”
孟婉点点头,循着他的目光也凝神盯向外面。不多时,便见树后有几星火光闪了出来,待他们再接近一些,她便看清了轮廓。
是以她有些情不自禁的雀跃起来:“王爷,是人!”
李元祯侧过脸撩她一眼,低声道:“本王自然是人。”
如此紧张的气氛下,他竟还有心思说闹,孟婉有些无奈,但还是难掩心中激动,想着救兵终于找来这里了,他们马上就可以回去了。
一时她倒是忽略了,明明下午在海边之时,她还拿不准回去到底是喜是忧。
李元祯的手依旧按着她的肩膀,继续盯着外头看了一会儿,眼微微觑了觑,“来的虽然是人,但是救兵,还是要来寻仇的,却不一定。”
“寻仇?”孟婉怔了一下,才骤然想起那两个被李元祯炸死在船上的蛮人。
的确,除了救兵,找来这座岛上的也极有可能是当日逃掉的那些蛮人。他们发现同伴没有跟上,必然会派人回来找寻,之后发现那条被炸毁的船只,自然也就明白同伴遭遇了不测。那么找上岛来寻仇,也是大有可能的。
她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屏气凝神继续观望着,直到那些人近在眼前了,她终于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果然是那些蛮人!
她突然有些懊悔昨日自己还在岸边摆弄那些引路的标记,打死她也想不到招来的不是救兵而是祸事。此时想来李元祯毁掉那些标记,定是出于这层顾虑,而她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带着一种愧疚的眼神看向李元祯,却见他脸色平静如常。似是察觉到她的眼神,他转眼看了她一眼,非但没有半点儿要责怪她的意思,反倒唇角微微弯起,温柔至极。他攥着她的手也握紧了一些,似是无声的说了一句:“别怕,有我在。”
孟婉的心里顿时暖暖的,不知不觉就湿了眼眶。
李元祯盯着那些蛮人,见他们发现了洞中的亮光,于是在洞外整合了一下队伍,便排成一列冲了进去检查。
“约莫有三四十人。”李元祯数了数,低声对孟婉说道。
“三四十人……”孟婉怯怯的重复着,心想若是三四个人,以李元祯的功夫,加上她这几日练的一点箭术从旁打配合,兴许还有打过他们的可能。可三四十人,便是李元祯未受一点伤的全胜时期,也未必能打得过来。
“那王爷,趁他们尚未发现咱们,咱们还是快逃吧。”她小声建议。
李元祯吐了一口气,目光炯炯的盯着外面,颇有一腔孤勇之气:“身为大周的将领,如何能说逃?”
“难不成王爷还打算——”
她话还没说完,李元祯便向后一撤身子将她打断:“快撤退。”说罢,便拉着她躬着身子行在灌木丛间,脚步轻快,神不知鬼不觉的远离了那些蛮人。
可是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洞口那些蛮人虽未发现他们,然而他们从另一个小道逃出之时,却见外面也有几个蛮人。
李元祯不由拉着蛮婉驻了步,可是此时已无法再改道,除了退,便是进。
“只这几个蛮人倒是很容易对付,只是一但与他们动手,必然会弄出动静招来洞口那些人。”他简短的分析了下,很快便拿出决断,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方向,伸手揽住孟婉的腰,一下便跃上了树冠。
两人坐在高高的大树上,昏昧夜色加之周身繁密的叶片,很好的将他二人的身影遮掩起来。任脚下的那些蛮人来来回回,就是没有发现头顶的他们。
平日里孟婉虽有些惧怕高处,可此时李元祯坐在树枝上,她坐在李元祯的腿上,最惧怕的自然不是高度了,而是身下之人。
先前那些蛮人就在他们脚下,李元祯带她飞上枝头后便一把拉她在他的大腿上坐住,她虽动作难受却也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可如今那几个蛮人已走开数步之远,她便有些憋不住,小声央道:“王爷还是放属下下来吧。”
过去总听人说“如坐针毡”,她不曾了解,可这一回却是有了深切的体会。李元祯的大腿,只怕比针毡更令她毛骨悚然。
李元祯垂眼看她,别看她坐在他的腿上占了起势,却照旧还是矮他半头。
“你这么迫不急待要下去做蛮人的战俘?”他语带明显的调侃之意。
第92章 跳崖 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饶是明知李元祯在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 孟婉也只得认真解释一遍:“属下是说,还请王爷放开属下,属下自己坐在枝桠上便可。”
“可你坐得稳么?”
“那是自然!”孟婉信誓旦旦的笃言。
然而等了等, 却不见李元祯扶在自己腰上的手有所松动。她下手轻推了下,李元祯却反倒将她揽得更为紧密,甚至还将另一手的食指竖到了她的唇畔:
“嘘~别闹。”
孟婉有些气乎乎的望着李元祯,正两相僵持之时, 忽然听到脚下一个声音响起。那人说的是蛮语, 孟婉听不懂,但看那两人突然抬头来逡循一圈儿的样子,显然是听到了异动,猜想他适才给同伴说的八成是“什么人”之类的质疑。
孟婉自是不敢再闹,屏气凝息不作声响, 待下面人找了一圈儿后没发现什么, 一起走开了,她才松下一口气来。这时才发现, 李元祯刚刚竖在她唇边的手, 不知何时已将她的嘴整个捂上了。
见人走开, 李元祯也松开捂她嘴的手,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
孟婉的目光原也与他相对着,却突然被他背后树干上的一丝异动吸引过去。黑黢黢的树干上,间或有幽暗的鳞片一样的光芒闪动着,待孟婉定睛细探, 才终于借着几许月光看清了那东西的真面目!
竟是一条盘在树上数圈儿, 翘头朝李元祯的后脑勺探近,吐着信子在不断试探的蛇。
“王爷小心!”孟婉失声喊出的同时,也不知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 竟不顾恐惧,直接上手去拍了那蛇头一巴掌!
那蛇嘶了一声,脑袋偏去一旁,但显然刚刚吃的那一掌太过花拳绣腿,完全无法真正伤到它。很快,它便调转蛇头卷土重来!而此时的李元祯也已迅速反应过来,拉起孟婉便跳下树去。
树下的几个蛮人早已在第一时间便察觉动静,李元祯带着孟婉跳落地面之时,他们十来人已团团围拢上来,各个手持长兵,将二人包抄在树下。
可他们却没料到,李元祯的脚尖儿仅是在地上轻轻点了一下,不等他们上前,便在其中一个冲上来的蛮人脑袋上用力踩了一下,借力又是一记腾挪,瞬间便飞出了他们的包围圈儿。
前一刻眼见自己就要落入敌人刀枪之中的孟婉,已是狠狠倒吸了一口气儿为自己送行,却是下一刻就被李元祯带着飞离了是非之地,缓了半晌,她才将那一口气儿给吐了出来。
她侧过脸去无比崇敬的看着李元祯,原想说就凭他的轻功,大可以不必躲来躲去,径直带着她冲出去。然而她看到的,却是李元祯紧紧锁起的眉头,和额上沁出的一层冷汗。
他的神情,很是痛苦。
怔了一下,旋即孟婉便想到什么,忙又低头侧看,果然见李元祯揽着她的那条右臂上,已濡湿了一片。夜色下,加之他穿的是深色衣衫,故而她看不出那是什么颜色,可她无比笃定,那些是血。
他本已愈合的伤口,崩裂了。
孟婉不由得再次倒吸一口凉气,急急劝道:“他们没有追上来,王爷也停下来吧!”
李元祯的眉头锁动了一下,咬着牙,字字似从他的齿缝儿间蹦出:“再甩开一些。”说罢,他的脚在途经的树枝上又是猛蹬一下。
眼睁睁看着那被鲜血濡湿的地方,从李元祯的肩头,快速扩向臂肘,又扩向腕部,最后一滴一滴流到他揽在自己腰际的手背上。她终于能看清了,那是鲜红鲜红的颜色。
她的泪也早已成串的流下,待李元祯终于肯带着她停落在一处山石旁,松开她的腰跪倒在地上时,她知道他这回是真的撑不住了。
“王爷,王爷……”
她握着他的右手,慌张的用自己衣袖为他擦拭手上的血迹,擦了几下才意识到这个动作毫无意义,只怪她完全没了理智。于是她忙又去检查他的肩膀,摸了一下,移开便见已沾了满手鲜红。
他流了多少血,她已是不敢想象。
“王爷,快让属下看看!”她急不可待的去扒他的衣裳,李元祯出奇的配合,他无力的跪在地上,脑袋搭在她的肩头,任由她摆布。
孟婉先将李元祯的右边衣衫褪下,露出伤口部位,见那处狰狞可怖,比初拔箭时的伤口更大,血也要流得更多。于是她撩开自己的外衫,用力撕扯自己中衣的衣角,奈何手上力气有限,那衣角是包得结实,撕了几下愣是没能成功。
她低头用牙齿去咬,咬得牙齿疼得不行疑心快要掉下来了,才终于将那布给撕扯下来一条。
她匆匆将这布条缠裹到李元祯的伤口处,打了个结。之后并未急着给李元祯穿衣,而是等了一会,见它渗出一块血迹后,终于不再往外渗了,心知止血成功,这才脸上大喜着帮他将衣裳穿了回去。
终于止住了血,李元祯躺在孟婉的怀里缓了一盏茶的功夫,觉得自己身上消散的气力渐渐找回一些。自然,若不是此刻仍在逃亡之中,他必是会虚弱的睡过去的。可是眼下仍未脱离危险,他不可以只留下她一人。
李元祯睁眼,便看见孟婉又哭又笑的一张脸。那张小脸儿上表情如此纠结复杂,堪称荒诞,可是又那么的可爱。
“王爷?王爷您醒了?”见他睁眼,孟婉无比惊喜的轻声唤他。
“嗯。”李元祯含糊应了声,然后蓄了蓄力气,薄唇微弯,有气无力的问:“刚刚,你怎么敢去徒手打那条蛇?”
“我……”孟婉的双眼闪烁起来,眼神四下漂移,惶惶没个落点,将心底的那点子心虚尽数显露出来。
她说不出口,李元祯却是执意揭穿她:“你怕它会伤害本王……你担心我?”他目光定定的投向她,突然好似有了力量。
孟婉慌忙将头瞥向一旁,逃开他逼问的目光,心下已是明白,他定是知晓她的真实身份了,如今只差挑破这层窗户纸了。
可她没有勇气主动如此,只要李元祯一日不明着向她兴师问罪,她便不会自己主动招认。
“往山上去搜搜!”
正此时,山下传来一声喝令,虽然孟婉听不懂蛮语,李元祯却是听懂了。刚刚还沉浸在风花雪月泡影之中的他,立马直身坐起来,往山下看了看,只见星星点点的数十只火把组成蜿蜒的点线,向着山顶而来。
“他们要搜山了。”他眉头一皱,说道。
“搜,搜山?”
这下孟婉着急了。他二人所在的这座山,仅是一座小到不能再小的山罢了,这会儿尚在山底的那些蛮人,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便能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那怎么办?”她六神无主的问。
李元祯复又看了看山下的形势,然后目光顺着那火把瞟向一旁的小路,突然决定道:“你留在此处,我去将他们引开。”
说着他便起身作势要走。却是被孟婉死死扯住手不放。
李元祯回头看她,语气温柔的下令道:“放开。”
孟婉拨浪鼓似的摇摇头,泪眼汪汪的哭诉:“你刚刚不是问我,是不是担心你受伤害……”
因着哽咽她顿了一下,立马接着自问自答的说下去:“是!属下是担心王爷,是怕王爷受到伤害,所以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许是平日里见惯了她扯谎的小模样,却从未见过她如此真诚的样子,李元祯竟不忍心令她失望。俯身将手背触在她的脸上,似对待一幅绝世名画一般,沿着轮廓轻轻描摹下来。
最后方回应道:“好。本王答应你。”
孟婉哭得一塌糊涂的双眼顿时清亮起来,她将信将疑的望着他,“王爷有办法了?”
李元祯笃定的点头,然后将她提了一把:“起来。”
随后他拉着她一并到了崖边,立定在那,由着裹挟咸湿的海风拂面,转头问她:“怕么?”
原本他还有下半句:“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可他还没机会说出这下半句,就见身旁的小姑娘坚定的摇了摇头。
他欣慰的笑了,左手将她的手紧紧牵住,伸过右手去捂住她的眼。他感觉到温热掌心下的睫羽,不安的颤了颤。
她自然是怕的。
李元祯将挡在她眼前的手移开,然后轻轻一推她的脑袋,偎进自己的怀里。接着,他举手作刃,在她的后颈上略用力一敲……
怀里哆哆嗦嗦的人儿便不再抖了,整个人软了下去,被他就势打横抱起。
他垂眸看她,月色洒在他的额面上,将整个人映得极尽温柔。
眼角余光,已能看到身后的山坡上有火光微微照亮,显示着蛮敌将至。
李元祯纵身一跃,抱着孟婉,跳下了山崖。
不多时,一个蛮人终于攀上山顶,举着火把将山顶这一眼便可看尽的平台照了照,发现并没什么人。这时他身后的另两个蛮人也爬上来了,这二人显然要谨慎一些,他们双双举着火把,走到崖边将崖下也照了照。光亮虽照不太远,但他们知晓这下面便是大海,无处可以藏人。
再三确认山上没有人之后,其中一人用蛮语责斥道:“刚刚不是说看见有人影爬上这座山了么?!”
报信之人连忙跪地谢罪,解释道:“小的刚刚的确是瞧见有道人影一闪而过……现在想来,兴许是风吹的落叶。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那头目又斥责几句,便愤愤的带人下山去往别的地方搜寻了。
所幸今夜风缓浪平,落在海里的两个人,才不至迅速被浪卷入深海之中。
先前落海之时,李元祯的双手抱紧了孟婉,一刻也不曾将她松开。即便落入水中时那冲击力巨大,也未能将他紧紧拥住的人儿冲散。
水面下,李元祯一手紧紧搂住孟婉的腰,一手竭力的划水,终于带着她靠到了崖边一块凸起的石头上。他努力扒着石头,使他二人的脑袋浮在水面之上。
海水冰凉,透骨的凉!被这样的凉意浸泡着全身,刚刚被击晕过去的孟婉醒转过来,顿时打了个激灵。
睁开眼睛,她先是惊诧于此时自己的处境,紧接着便想起在跳崖之时的事。她愤愤的看向身旁的李元祯,生死关头已是记不得什么长幼尊卑:“你刚刚为何突然敲晕我?”
李元祯倒也不恼,反倒是见她醒来唇角便噙起淡淡的笑意,“你刚刚明明是怕的。”
孟婉自是明白,李元祯只是不忍心见她这个胆小鬼,在跳崖的那刻紧张的背过气去。可她还是有些不高兴的抱怨道:“可我也怕疼啊。”说着,她一只手伸向自己后脖颈,揉了揉。
第93章 泅水 她只得紧紧环住他的脖颈
见孟婉此状, 李元祯唇边的那抹笑意忍不住在整张脸上晕染开来。
见自己被笑,孟婉有些不好意思的逃开李元祯紧盯自己的目光,偏巧那目光就落在了他右肩的伤处。
因着落水之后他全身上下皆是湿的, 此时她也分辨不出他右肩膀之上的湿,是海水,还是伤口又崩裂开来。于是她伸手去轻轻摸了一把,然后摊开自己的掌心。
婆娑的月光下, 白嫩的手掌心里是一片粘稠的鲜红。
“王爷, 你的伤口又裂开了!”她抬眼,紧张看着他,却见他的右臂此时还在紧紧的将自己搂着,恐令伤口更加的严重,便急急要去推开他。
“别闹!”李元祯出声阻止住她, 语气显得有些急切:“此处水很深, 你一姑娘家又不会泅水。”生怕她真的挣脱出去,他的手不由得将她的腰箍得更紧。
“可是……”
孟婉抽噎了下, 没接着与他争辩下去, 只自己主动伸出一条胳膊去, 学他的样子也扒在那块凸起的石头上。妄图以此让他相信,她自己能稳定住。
然而那块石头常年被海浪拍打,生了许多青苔在上面,又湿又滑。加之她的手又手,根本无法像李元祯那样稳稳的将石头握住。
她的确是无法凭自己的能力在这片海水里保持平衡, 只颓丧的将手收回。
眼见她的情绪低落, 李元祯便道:“若是你实在不想我那么辛苦,便抱住我。”
孟婉先是一怔,随即便意识到若是自己主动抱上李元祯, 他的右手臂便不需要再如此辛苦箍着她的腰。于是只迟疑了下,她便将昔日闺阁中念的那些礼法抛开,双手将李元祯的腰环住。
终于,李元祯的右手解放出来。
怎奈何,孟婉发觉自己若将力气使在李元祯的腰上,她的身子便会随之下滑,脸时不时要隐没到水浪之下。她只得再将手往上挪一些,最后不得已,双手环到了李元祯的脖颈上。
两人紧密的贴在一起,随着缓来的波浪一起一伏,李元祯似是很享受这种感觉,不禁一阵微醺袭来,闭上了眼睛。
那一瞬,他想着即便是一辈子呆在这里也好。她无法离开他,就让她一直这样将自己抱着,紧紧抱着。
“王爷?”
见他双眼闭着,孟婉却是隐隐不安起来,生怕他是伤口太过难受体力吃不消要昏倒。于是忍不住出声唤他。
李元祯倏忽睁开双眼,定定的将她望着,就在如此亲密的距离之内。随后,他的身子渐渐前倾,孟婉不免慌了神儿,向后躲着,“王爷、王爷你——”
眼见李元祯没有要住手的意思,孟婉只得一扭头,将脸避开。然而却是她意会错了,李元祯低低的嘱咐了一句:“抓紧!”身子便彻底倾了过来,同时松开一直紧扒着的崖石,两手划动起水波,游动起来。
而孟婉则听话的双手紧紧挂在他的脖颈上,被他带着游向另一侧的岸边。
先前跳崖的地方,是直上直下的峭壁,他们无法再原路攀回去。是以只能等那些蛮人下山后走远了,再悄悄去寻找其它的靠岸处回到岸上。
泡在水里也不知游了多久,孟婉都觉自己的手臂酸疼了,可努力转过头去努力寻找,还是看不见能靠岸的地方。
自己一动不动仅是这样挂着,尚且累得一双手臂酸疼,李元祯此时可想而知。孟婉不免有些愧疚,也有一些心疼,不忍心的问道:“王爷,您还能撑得住么?”
李元祯显然是越游越慢了,可见体力已是有些吃不消,但他回答她时却是尽力装作轻松惬意:“放心吧,本王不会将你半道丢在海里喂鱼。”
“可是……”看着李元祯额上青筋暴起,她于心不忍,却也不知能帮上什么忙,支支吾吾半天,复又闭上了嘴。
倒是李元祯,一边游得越发艰难,一边还不忘打趣她:“若真想帮忙,就快捡着些好听的话说,给本王助助威。”
孟婉想了想,以很是生涩的口吻夸赞起来:“王爷最威武了,王爷武功盖世天下无敌,王爷是这世上无所不能之人!”
“夸点别的。”李元祯听完之后面色却是平平,似是对这些赞誉之词并不怎么喜欢。
孟婉又想了想,心说他既不喜被她夸他神勇,八成是觉得单单匹夫之勇辱没了他,于是便想再夸夸他的才智。
“属下入兵营之前,噢不,是属下来益州之前,便以听说过王爷的令名,世人皆道王爷足智多谋,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赛诸葛,比孔明!”
这回听完,李元祯眉头一皱,纠正道:“诸葛,孔明,是同一人。”
孟婉顿觉窘迫,忙又想改口,可是想了半天在她的小脑瓜里却搜刮不出个能与诸葛亮齐名之人,于是只得灰心丧气的略过这个夸赞,接着拍马屁道:“其实王爷最难能可贵的还是体恤下属,您当日为救属下,不惜与属下一同作人质登上蛮人的船,这才落得如今下场。刚刚在山上时,王爷还愿意与属下同生共死,属下对您的敬仰犹如——”
“住口。”
感激的话尚未说完,孟婉便被李元祯无情的打断,乖乖闭了嘴,心知刚刚的几番夸赞皆是没能顺了他的意。正丧气之时,忽觉自己浸在海水中一直无着靠的双脚,好似踩在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上。
她又用心感受了一下,果然双脚已是稳稳的有了着落。这才后知后觉的转头去看,果然李元祯已带着自己靠了岸,此时就在近岸的浅滩。
既是双脚踩在了地上,孟婉自也无需像先前那样窘迫的紧搂着李元祯的脖颈,于是匆忙松开,自己扶着李元祯小心的往岸上去。
待上了岸,她忽觉全身的力气已随那海水泄去,双腿一软,整个人脱力的躺在了沙滩之上。
一旁李元祯立身将四下观察了片刻,确定并无蛮敌在附近后,也终于松下心劲儿,就地躺到在沙滩上,好好歇上一歇。他属实是太疲累了。
朦胧月色下,二人并排挨靠着仰躺于地,歇了一会儿,李元祯便扭过头来看着孟婉。她还在闭着眼睛,整个人怕是累极了,倒地便能睡过去,此时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仅是闭目醒神。但月色下她的脸,他看多久也不会烦。
这便是他幼时尚为太子之时,结交下的唯一友人。
亦是他在俣城王宫身中魅惑之毒时,亲近过的唯一女子。
他脑中回想起先前游水之时,她那些不甚走心的夸赞之辞,不由得发笑起来。许是被这笑声吵到,孟婉也睁开眼睛,朝他看了过来。
“王爷今晚心情不错啊?”她语带不易察觉的揶揄,二人方才死里逃生,他竟也笑得出来,这是多大的心呐。
李元祯将手一挪,很轻易便捉住孟婉的手,孟婉想挣脱,却是反倒被他攥得更紧。他这方开口回她:“是啊,本王的确心情不错。”
早知刚刚便不挑衅他了。孟婉暗暗懊恼自己的多嘴,既然抽不出手来,便只好换了话题好转移他的注意力:“只是王爷,咱们今晚是回不去那个山洞了。”
抓着她的手果然松了许多,李元祯叹了口气,便坐了起来,两下瞧了瞧,却是因着夜已深天色黯淡,瞧不清附近有没有什么适合落脚过一夜的地方。
“往里走走看,起码要找地方生一堆火,将衣服烤干。不然明日你我只怕都要病了,那就再也逃不出此地了。”
这道理孟婉自然也心知肚明,于是也不敢再歇,跟着起来往林中探寻。
这是一片老林,不缺可充作柴烧的枯枝叶,却是也不能随便席地就起火。不然蛮人即便离此处远,只要站得地势高,也能轻易就发现这里有人生火。
于是他们一路捡着柴,最终选定了一处靠崖壁的地方做落脚处,起了火堆,席地而坐。
“王爷,要不要将火收小一些?”眼见火堆里添得越来越旺,孟婉不免有些担忧过于引人注目。
李元祯却继续放里添着柴禾,道:“此处面临大海,背靠崖壁,又是无法攀登上去的孤崖绝壁,断不会有人看得见。”
“哦。”听他如此说,孟婉便彻底安心下来。
见火烧得足够旺了,李元祯便起身在一棵老树上解下一根长藤,系在两棵树上,在他与孟婉之间弄出了一根晾衣绳。
且他有心将火堆让到孟婉的那侧,对她道:“将衣服解下来吧,这样在身上只怕下半夜也烤不干。”说罢,他便率先带头,解下一件外袍搭在长藤上。
那袍子宽大,垂落至地,似一道简易的帘幕。
孟婉不禁想起在蛮人的船上之时,那时他二人困在一间舱室内,亦是用这法子烤干身上的衣裳。
第94章 回营 引燃的岛屿,如点亮的灯烛……
李元祯往火堆里不断添着柴, 借着夜里的风势,火苗不断的上窜,生出的热浪逼人。不多时, 便将他晾在绳子上的里衣和外袍烤干,就连身上没褪的裤,也是干得差不多了。
隔壁的孟婉始终没将衣衫搭上来,他知她即便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也还是抹不开姑娘家的面子, 于是便将里衣取下穿好, 却将那件宽大的外袍依旧挂在绳上,继续充作二人间的帘幕。
他起身,隔着一道布帘的孟婉很快察觉,抬眼向身边看去。
“夜还很长,我再去拾一些柴火回来。”李元祯边说着, 提步要走。
“可是附近的干柴刚刚我们就已全拾来了。”
“那我就去远一些的地方。”李元祯说着回头, 撩她一眼:“怎么,离开几步你便要怕了?”
孟婉拨浪鼓似的摇摇头, 黄灿灿的火光映得小脸儿格外可爱。李元祯笑笑, 转身离开, 身影很快便融进一片夜色里,看不见轮廓。
刚刚他在时,孟婉一直不敢脱下身上的衣衫来,几层布料被水粘在一起很难干透。如今他离开了,她便想着哪怕烤上片刻也是好的, 于是不敢耽搁, 动作极麻溜的便将外衫脱下来,挂在绳上,只穿着里衣的她也坐得离火堆更近一些。
烤了约莫半个时辰, 孟婉贴身的衣物差不多干了,这时听见不远处“噼啪”一声,像是树枝被踩断裂的动静,显然是李元祯回来了。于是她匆匆将外衫穿回,整好,待她起身时,果然也看清了李元祯的样子,他抱着一大捆干柴回来了。
只目光在她身上随意扫了眼,李元祯便知自己回来的算是时候,她身上的衣服都干了。于是将柴火码好,凑着火堆坐了下来。
孟婉转头看他,火苗窜跃下那张脸显得格外英俊,不由有一瞬看得失了神儿。李元祯侧过头来与她的双眸对上,她这才略窘迫的将目光撇开,欲盖弥彰的拿旁的抱怨将此事揭过:“王爷,你说平日精明善战的金甲军,怎的这一回还不如那些蛮人找来的快?”
李元祯舒服的靠在被篝火烧暖的崖壁上,漫不经心道:“若不是海边那些引路符,蛮人也不至于那么快找来。”说罢,他才斜觑孟婉一眼,便看到她因羞愧而迅速涨红的小脸儿。
低着头,孟婉低喃:“是属下的错。”
“罢了。”李元祯倒也没有当真要怪她的意思,拿棍子捅了捅篝火,将火势收得略小一些,道:“睡吧,也许明日一早醒来,援军便到了。”
“啊?”孟婉怔了一下,显然李元祯不是信口开河的人,他如此说,难不成他做了什么?
“王爷您……”
“睡吧。”打断了她,李元祯便向另一侧转了个身子,之后不再说话。
盯着他的背身看了一会儿,他既不想说,孟婉也不好再追问,便也学他的样子拿干草枕在头下,倚到石壁上睡了。
夜里,不知是风声还是涨潮的动静有些吵人,孟婉迷迷糊糊醒来几回,因着着实太累了,只随便看了眼见无什么危险,便接着又继续睡去。她真正醒来时,已是将要黎明之际。
梦里吵着她的那些动静,好似越来越大了,可她睁眼却发现近处的树木都很平静,并没有风。既然无风,浪也不至很大,那这动静到底是哪儿来的?她揉眼坐起,扭头看看火堆另一旁的位置,惊讶的发现李元祯不知去哪儿了。
这不禁令她立时打了个激灵,整个人彻底醒顿过来!
“王爷?王爷?”她朝着林中唤了几声,却也不敢声量太大,生怕引来蛮人。
然而没有得来回应,她也只得将声量再放得大些,又喊了几声。
可还是没有等来回应。
这下她是真的怕了,有些发抖的扶着身后崖壁站起,一双眼睛瞪得提留圆,好像夜色中两颗泛着冷光的宝石。
虽则没有等来李元祯的回应,可孟婉渐渐发觉那些动静的源头,并非在自己这一层。她仰起头来望向高高的崖顶,总觉得声音是从高处传来的。
果不其然,黎明前最浓重的夜色里,那些冲天的火光将半边天际染红,还有许多烟气不断升腾。
“着……着火了?”她不敢置信,却又不能否定此时亲眼看到的一幕。
这时背后一声轻轻的“嗯。”,将她已投往天际的注意力给拽了回来,她猛地一惊,转身,却见是李元祯不知何时回来了,就站在自己的身后。
“王爷。”她难掩面上喜出望外的神色。
李元祯的目光投在那片火海中,一侧的唇角略略扬起,“这记号,比你那些可好认多了。”
“这火是王爷您放的?”
“不然呢。”
“可是目标这么大,王爷就不怕蛮人再找到咱们?”孟婉细眉紧紧拧起,可这话才说出口,就马上意识到是多么的愚蠢。
蛮人早便知他们在这座岛上,此时也必然在四下搜寻,李元祯的这把火顶多能将他们引去山顶,然而山顶早已是火海一片。的确,这样大的目标,相信在附近海域搜寻的金甲卫很快便会发现,同时蛮人也会因为意识到这点,而迅速撤离此处。
想通这点,孟婉立时就笑了,由心赞叹:“王爷英明!”
李元祯垂眸看她,眼里全然不似她的憧憬和期待,显得有些复杂,甚至还裹挟一丝若有若无的失落。其实若是没有那些讨厌的蛮人找来,他本会晚几日再用这法子的。
茫茫西海,有着数不清的荒岛,若是将这些岛屿一一排查一遍,即便是金甲军百舰出动,也需数月方有望达成。滇南王失踪的这些日子,他们已由近到远的搜了数十座岛屿,自然是一无所获。
这些岛屿稀稀落落的散布在海上,不到近处时并不起眼,尤其是在这样的深夜里。
但是一座被引燃的岛屿,就如黑幕中被点亮的一盏灯烛一般,很快便将附近海域正昼夜搜寻着的金甲军船只吸引过来。
与此同时,那些正在岛上举着火把四下里找寻的蛮人,也匆匆放弃找寻李元祯他们,而赶忙上了自己的船,匆匆驶离岛屿。
金甲军登岛之时,李元祯已带着孟婉等在沙滩边。此荒岛多是山石,也唯有此一面有浅滩,适宜船只停泊。故而最先赶来的金甲军,很快便寻到正主,快步上前跪在地上:“属下们来迟,请王爷处置!”
“不必了,来了便好。”李元祯竟无半点计较之意,大步绕过他们,自行登了船。孟婉紧随其后,与他登上了同一艘援军的船。
舱室内,孟婉将金甲军烧好的热水给他斟上一杯,双手呈过去:“王爷,先喝些暖的,暖暖身子。昨夜在海水里泡了那么久,恐寒气侵体。”
李元祯接过饮了一大口,然后将杯子还她,孟婉接过杯子,就听他缓声说道:“你也饮一些。”
闻言,孟婉正欲将杯子放到案上的手一滞,抬眼看他。见李元祯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缓缓移到那只杯子上。看来她没理解错,王爷是要她饮手中的这一杯。
可是这一杯是他刚刚用过的。
孟婉不禁有些犹疑,手中杯子仿佛成了一块烫手山芋,放不得,又饮不得。
这些日子在岛上相处,受环境所迫,她与李元祯在饮食方面的确有些不分彼此。同锅而食,同碗而饮那是常事。可是如今援军已来,他们的关系便回归到最初的状态,他是堂堂的滇南王,而自己只是一个小跟班,属实不应这样没尊没卑。
不过她自然没勇气推却王爷的美意,最终还是假模假样的抿了一小口,然后匆匆将碗放下。
“王爷,那些蛮人应当还没有逃出多远,需不需要让人去追?”她急切的转移着话题。
李元祯薄唇微启:“没那个必要。”
“哦。”
孟婉这厢呆呆的应着,本以为是李元祯难得发了一回善心,孰料很快便见一名金甲卫进来禀道:“王爷,前方发现几艘侧翻的小船。”
“可还有活口?”
“属下已命人下水去检查了。”
“嗯,若是还有活口,便救活他们,带回营中审讯。”
“是。”
金甲卫退出,孟婉出于好奇跟着他一并去甲板看了一眼,很快便回了舱室,惊讶道:“王爷,是昨晚那些蛮人所停的船!”
却见李元祯脸上并无半分意外,反而唇角微扬,晕开一抹自信满满的笑意。孟婉愣了片刻,很快便有了个猜测,“难道是王爷您——”
她的话没说完,就见李元祯唇边的那抹笑意漾开了些,似是印证了她的那个猜测。
看来昨晚李元祯不只是去山上放了一把火,他还去海边那些停靠的船只上动了手脚。难怪先前自己问追不追时,他毫不在意,原来早已是胜券在握。
果然,很快先前那人便回舱中禀报,救上来一个蛮人,正处于呛水昏迷中。李元祯只命他一定要想法保住那人的命,之后便让他下去了。
天亮之时,船靠了岸。
甫一出船舱,孟婉便见几位接到消息的军中将领,已焦急万分的候在岸边。他们见李元祯出来,立马迎下前来,先是对自家王爷一番切实的关切,之后便齐刷刷的跪成一排,愣是要李元祯治他们救援不力之罪。
这其中数陆铭和吴良二人最是自责,毕竟出海那日他二人与李元祯同乘一船,护卫不力自是悔恨万分。
李元祯却并无怪罪之意,那日上蛮人的船,本就是他自己的意思,旁人自是拦阻不得。他将几人扶起,一同回了营中。
第95章 揭穿 她的面具,被他撕下来了……
回到军营, 李元祯带军中几位将军去了中军大帐,并命孟婉回去休息。到了晚上,原本并不需孟婉再去服侍, 可她还是换了身干净衣裳,主动去灶间取了餐食,送去李元祯的牙帐。
已近黄昏,平日这个时辰帐内该是点了灯烛, 可孟婉瞧了一眼, 却见窗缝儿里一丝光亮也没透出来。于是在帐外驻了步,悄声问守帐的兵士:“王爷可是歇息了?”
过去李元祯不至于这个时辰歇息,可经此荒岛一遭,人又负了伤。
那兵士点点头,然后目光落在孟婉手中的提盒上:“要不你将东西先放下, 王爷过会儿要是醒来, 我就代你送进去。”
“也好。”说着,孟婉便将食盒递了过去。
二人正要交接之际, 孟婉却忽而余光瞥见有光亮从窗缝儿里透了出来, 抬眼一看, 果然是帐子里点了灯。她便连忙将手又收回,笑道:“想是王爷醒了,那就不劳烦你了,还是我自己送进去吧。”
她轻扣了两下门,里面传出一个低抑的声音:“进来吧。”
得了令, 孟婉便推门进入, 嘴里低声说着:“王爷这些日子风餐露宿,没正经吃一顿了,所以属下让灶房多做了几道菜给您调剂下胃口。”
李元祯并未在外间, 是以她将食盒放在案上,然后去立屏前候着。
李元祯自己穿了衣出来,路过她时驻足看了一眼,一边挽袖一边问:“还有事?”
“那个……”
“别吱吱唔唔,有事便直言。”
孟婉忙赔笑脸儿,“属下倒是没什么事,就是听说王爷下午审那个蛮人了,故而有些好奇。”
“好奇什么?”李元祯的目光直直盯过来,颇为犀利。
孟婉忽觉这词用的不太妥当,于是忙不迭又改口:“也不是好奇,就是……就是担心他们还有其它的同党在附近。”
李元祯嘴角略略一撇,似在冷笑:“你是担心他们有同党,还是担心他们的同党是李珩?”
闻言孟婉一怔,立时便涨红了脸将头埋下去,不敢再吱声,就连想分辩分辩都觉心虚。的确,打从她发现太子表哥与蛮人之间并非掳走为质这么简单,她便隐隐担心着什么。
比起被自己的父皇问罪来,她更担心他做出叛国之事,那样非但一丝活路没有,还要受万民唾弃。
她并不想看着昔日那个风华少年,成为人人唾弃的存在。
心中慌乱之时,李元祯已顾自在食案前坐了下来,见她还在立屏前愣着,便吩咐:“过来布菜。”
孟婉的心思立时便从一通胡想中被牵回来,听话的去给李元祯布菜,将他平日里喜爱的菜色摆到近前,然后放好玉箸,恭敬道:“王爷请。”
李元祯长臂一伸,又从筷桶中取过一双放到另一边,“你也坐下,一起用吧。”
“属下不敢!”
“这些日子不一直是一起用的?倒也没见你不敢。”李元祯抬眼觑她,虽然语带几分揶揄,孟婉却知他并非真的怪自己无视尊卑。
见她不说话也不肯坐,李元祯面上微微波动,显露出一丝不耐烦:“怎么,吃个饭还要本王一请再请?”
“属下不敢!”又是这样一句,孟婉才终于忐忑着坐下,拿起他给自己摆好的筷子。
见她只摆个空架子,却迟迟不夹菜,李元祯干脆连这活也帮她做了,夹了一筷又一筷的菜放到她面前的瓷碟里。孟婉虽觉得浑身不自在,却也不敢再薄面子,于是夹起来小口小口的吃着。
李元祯唇角噙着一丝笑意,不紧不慢的问她道:“在船上时,宋达将军偷袭失败后说的那些话,你应当在里面都听到了吧?”
正夹着一口菜送到嘴边儿的手蓦地一僵,片刻后,她诚实的点点头:“属下听到了。”
“那你应该也听明白了,宋将军并非受蛮人所指使。”
“可是他一个叛将的话,王爷竟也信了?”孟婉带着一丝不可置信,望着李元祯。
李元祯回以认真的目光,将她的每个微小表情尽数收入眼底:“看来是你不愿相信。”
“属下……属下只是觉得,宋将军一个叛国之将说的话,未必属实。兴许……兴许他是想构陷什么人。”她低垂着头,不敢再与李元祯对视,显然这话说的没什么底气。
虽则她对那位宋达将军并不似陆统领或是吴将军那样了解,但军中也有耳闻,此人乃是忠勇之士。
李元祯的一双眼,似能将她的那点儿心虚尽数看透,开口亦是不给她留下半点幻想:“宋达将军不会叛国,他刺杀本王,定不是受蛮人唆使。能令他做出如此之举的,只能是皇家。”
听着这些话,孟婉的心似沉到了海底一般,一点光亮一点期冀都看不见了。
她能猜到的,自然李元祯也全猜到了。
果然,李元祯顿了顿,便接着说道:“宋达口口声声骂本王构陷了钟贵妃,方才令太子被废流亡。你猜这些事,是谁告诉他的?”
“这……”孟婉迟疑了下,最后低着头声量压得极低:“属下不敢妄下定论。”
其实如今一切皆已浮上了明面,宋将军一直身在益州,关于京城的消息并不灵通,他说出的那些话,自然不是京中传来。显然,他是见过废太子李珩了。且他敢做出刺杀李元祯的举动来,明显也是受了李珩的指使。
可这些话,孟婉不敢说,纵是李元祯早已料定,她也无法从自己口中将这些推测说出。
李元祯倒也未再难为她,她不说,他便继续夹菜给她。只是这一顿饭,孟婉吃得可谓是心惊胆寒。
末了吃完,她将碗碟收回食盒里准备退下,刚转身欲出门,就听身后传来李元祯的声音:“你就这么担心他?”
孟婉浑身一僵,良久,才勉强挤出个笑脸来转身,佯装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王爷说的他,是谁啊?”
李元祯笑笑,唇角尽是寒意:“你的太子表哥。”
这四个字,在荒岛时,在她的睡梦中,他已听见了数回。就在她发着热症昏昏沉沉缩在他的怀抱里时,嘴里也始终念叨着这句。他虽觉这一声声似带着刺,令他很是不爽,却也一直装作无事发生,一切不满尽数咽进肚子里。
可是眼下,他不想再忍了。
孟婉提着食盒的那只手止不住的颤抖,另一只手也不知不觉的紧攥成拳头,她自是想不通李元祯如何会知道这个只属于她自己内心的亲密称谓。
“王爷,您……您刚刚的话是何意?”她不敢置信的复问。
李元祯从椅上缓缓起来,往她身边行来,几步路带起莫名的威压,令她竟忍不住在他靠近之时后退了小半步。
她的预感是对的,眼前逼近的李元祯,属实有些与寻常时候不同。他的一双眼内有暗流涌动着,似是海面下藏着火种,不知何时便会骤然喷发一般。
李元祯抬手,孟婉懵的一瞬里,他的两指已捏住她束发的木簪,然后略一使力,簪子便被拔出,她下午才将将洗过的长发顿时如黑瀑一般倾泻下来,将他握着簪子的手淹没。
这个突然的举动,自是令孟婉吓傻了。
此前她想过一百种自己被李元祯拆穿身份的情景,却从未想过会是在这样猝不及防的时候。没有人揭发她,也没有人来告密,可李元祯却似一切早已明了,那么笃定,那么冷静的将她的面具撕下来……
她嘴唇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也无话可说,李元祯双眼平静的看着她,前一刻双眼中的火种好似湮灭了,只余脉脉温柔。
被她一头乌发盖住的那只手,缓缓移到她的右脸颊上,顺势滑下,最后捏住了她尖尖的小下巴,迫使她的脸微微抬起:“你说本王是何意?你与李珩,不是相识已久。”
她嘴唇又颤了颤,却是动作比声音更先否定了这话,她脑袋摇得好似拨浪鼓,“属下与前太子并无瓜葛!”
“前太子?”他皱了皱眉头。
孟婉知是自己说错话了,立马又改口:“是废太子,属下与废太子当真并无任何瓜葛!”她信誓旦旦。
而他却显然不信,捏着她下巴的指尖儿微微上了两分力道,迫使她的脸向自己靠近过来:“你确定,无任何瓜葛?”
对视着李元祯的一双眼,孟婉只觉自己所有的狡猾心思都死透了,迟疑了下,她老实答道:“回王爷,属下的确与废太子幼时相识,但那仅是在属下四岁之时……”
这话她初时说的有些艰难,因着李元祯的手捏着她的下巴略用力,使其张合也有些吃力。可说到这里,李元祯的手却骤然将她松开了,她如获自由,便接着将话说了下去:
“那年承圣上恩典,为贵妃大办寿宴,属下的阿娘也得了恩令,准许进宫向贵妃贺寿。属下随阿娘进了宫,却迷了路一个人哭着瞎跑,后来见到正在练习射艺的太子,他劝慰了属下几句,并命人将属下送回阿娘身边。”
许是怕李元祯不信,说到这里孟婉又信誓旦旦的重审:“王爷明鉴,属下与废太子当真仅有一面之缘,此后再未见过面。”
孟婉说完许久李元祯都不曾出声,只神色复杂的看着她,直看得她心里发怵。生怕是自己往日谎话说多了,如今即便说了实话,他也不肯信。
见她苦巴着一张小脸儿,湿漉漉的眼睛里满是惊慌和忐忑,李元祯的心软到不行。
第96章 奸计 你是藏在王爷床榻之下么
李元祯纵是早便知晓孟婉就是自己幼时相识, 并惦念至今的那个小伙伴儿,可他也从未想到这一点。他一直颇为计较的孟婉对李珩的关切,竟然完全源自于他!
她竟是将李珩与自己混淆了……
细想之下, 倒也并不奇怪。当年他方十岁不到,尚是太子,她也只知他是太子。显然是那时她还太小,家人未将宫中储君的更迭之事告诉与她, 故而她始终以为大周的太子, 便是她那年认识的少年。
这么说来,她对李珩的那些挂记,其实完全是因为自己。
之前的那股无名火,瞬间就似被浇熄了一般,他一点气恼也没有了。反倒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又是心疼, 又是欣慰,诸多情绪汇杂于心, 一时不知拿她怎么办才好。
她长发委于肩上, 眼下这副样子任谁看也是个小姑娘无疑, 他想再含混包庇下去亦是来不及了。怪只怪他适才一时气恼上涌,竟就这样将她给揭穿了。
孟婉自是也深知自己身世已泄,再无半点侥幸心思,他的手松开自己的同时,便“扑通”一跪, 为自己求起情来:“求王爷饶命, 属下女扮男装入军营实属无奈之举。”
“哦?那你倒说说,为何无奈。”李元祯顺着她的话盘问起来,只是语气全然没有孟婉以为会出现的气恼或是冷漠, 平平静静,温温柔柔。
他低了低腰,一手搀着她的手臂将她扶起,“起来,慢慢说。”说罢便转身回到椅上,又觑一眼身边的椅子,示意她也坐下来。
孟婉哪里敢?结结巴巴道:“王爷,属下还是,还是跪着说吧。”她莫名觉得,跪着便能多赢得一分同情分。
然而她才曲膝,李元祯就一脚踢在那张空椅的椅靠上,椅子转瞬被推至孟婉的眼前。她抬眼看他,他再次示意她坐下。孟婉知他事不过三的规矩,不敢再婉拒,只得听话坐了下来。
而后娓娓道来。
“属下虽与废太子的确没有过多交情,但毕竟沾着远亲,当初也是受钟贵妃盗玉玺一案所累,随阿爹阿娘还有兄长被发配来益州。阿爹路上病重,兄长更是离京之前便得了疯症,故而军营募招之时,属下只能效仿木兰扮作男妆,代父兄入了军营。”
“可是属下除了在男女之差上欺骗了王爷,其它俱是不敢有所隐瞒,这些日子属下在王爷身边伺候,大事小情皆是出于忠心,从无半点儿不诚之心。”
“那……”李元祯打断她想要问什么,却忽地又迟疑,盯着她看了良久,才终于将徘徊心底已久的话问出了口:“俣城王宫禁苑那一晚,可是你?”
不久之前才将情绪缓和下来的孟婉,再次无措起来。她两眼尽是惶恐,不知要如何答,却也正在此时,帐外传来一阵噪杂,接着便是木门被猛地推开,进来数人。
显然适才是守门的兵士想要拦阻他们,却被他们给硬闯了进来。
军中还有胆敢硬闯滇南王牙帐之人?孟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那几个人就切切实实的站在那儿,显然不是她的幻觉。
打头那人,年纪四十上下,却是纤眉白脸阴不阴阳不阳的,看样子八成是位中官。他手里还高高捧着一轴明黄的绢帛文书,能用这种制式的,当世显然只有一位。
这是圣旨?
孟婉立时顿悟此人先前的豪横。
她猜的不错,很快便听到李元祯唤那人:“夏公公,不知是何要事让你老大老远的从京师赶来益州?”
“王爷,接旨吧~”那人略低了低头,脸上笑嘻嘻的道。
跟在夏公公身后进来的那几人,闻言立马跪了下去,深深的将头埋在地上。李元祯的目光在夏公公手上的那道圣旨上流连片刻,之后一撩袍摆,跪地接旨。
一旁的孟婉见状,自不敢怠慢,忙有样学样,也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只是大脑一片空白,只余嗡嗡声作响。
中官惯有的毛病,使得每句话都拖腔带调的,具体说了些什么孟婉听不太确切,但大体意思她倒是听懂了,原来是皇帝得知李元祯被蛮人带走,心中急切,特命心腹前来探明具体情况,以便随时给京城传递最新消息。且还说了,一但李元祯平安归来,即刻回京面圣。
夏公公仔细将圣旨合好,恢复一副笑嘻嘻的面容:“滇南王,圣上既有命让您即刻回京面圣,那您准备准备,杂家先去外头候着。”说罢,他微微颔首,转身往外走去。
一直深埋着头的孟婉,直至瞥见夏公公的脚临近门了,才敢将头抬起。谁知一抬头却恰好遇到夏公公转回头来,目光竟是径直朝她逼来。孟婉立时打了个寒噤,忙又将脑袋低下,久久不敢抬起。
“好了,起来吧。”
听到李元祯的声音,孟婉才抬眼看了看,见夏公公早已出了帐子,这才哆哆嗦嗦的站起来。不知为何,明明那位夏公公始终脸上是挂着笑的,可她总觉得他极度危险,令她寒毛不自觉的竖起。
李元祯伸手将之前从她头上拆去的木簪递过来:“待本王回来再论此事。在这期间,你好好在营中待着,与过去一样便是。”
孟婉接过簪子,颇有几分死里逃生之感,竟一时又有些感激方才适时闯入的夏公公。她点头应话,然后依命去帮李元祯收拾几件衣服和些路上常备之物。
半个时辰后,李元祯便出了帐子,准备启程回京。
他上了马车,却见夏公公仅是立在车下为自己送行,并不一同上来,便奇道:“夏公公不与本王同乘?”
夏公公笑意堆脸,仰脸解释道:“圣上听闻王爷不见之事,焦急万分,夜不成眠,故而王爷还是一人独乘马车快一些。早一刻回京,便可早一刻安圣上的慈父之心。至于杂家,会紧跟王爷之后,乘另一驾马车回京。”
“好吧。”放落帘子前,李元祯特意又往帐门处瞥了一眼,与已恢复男儿装扮立在那为自己送行的孟婉匆匆对了一眼,便命启程。
马夫扬鞭,马车绝尘而去。
送走李元祯,孟婉这厢算是暂时松了一口气,转身要回帐子,却听那不阴不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站住。”
她心里“咯噔”一下,脚下顿住,片刻后才缓缓转过身子,怯生生的问:“不知夏公公还有何吩咐?”
夏公公的脸上仍是挂着笑意,只是与先前的不同,此时的笑便冷冷的有些骇人。他移步她的身前,将她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一番,才道:“你便是滇南王养在营中的那个侍妾?”
这话如一道晴天霹雳一般劈在孟婉的心头上,先前她还盼着夏公公一心放在李元祯身上,未有留意自己,可眼下看来自己女儿身的事是蛮不过他了。便只得先解释清楚别的:“公公您误会了,我只是王爷身边的一个杂役。”
“杂役?”夏公公冷嗤一声,颇为不屑:“杂役都能与王爷同吃共住了,你这小杂役面子可真是天大啊~”
孟婉的一双手颤颤的握在身前,却是不知如何再辩解。片刻后,终见夏公公转身要走,孟婉心中正是舒一口之机,便听他对身边几个跟班丢下一句:“带走。”
接着,孟婉便被那几人押住,送上一辆马车,由人一路监看着,行往不知何处。
初时她还疑心难不成夏公公也要将她带回京城?可是才没多久马车便停在一处地方,让她下来。她下来抬头一看,竟是益州刺史府。
这下便不由她不多想。
她毕竟是李元祯的人,夏公公要锁拿自己,为何不当着李元祯的面说清楚?非要故意支开李元祯后再行动……
难道这个夏公公,是想做什么不利于李元祯的事?
想这些时,孟婉已被押着送入一处牢房,而那里,早已有人在等着她了。
其中一位着绯色官服的她认得,正是益州刺史蔡尧棠,刺史身后站着四个衙役,身边还有一人,且这人孟婉也认得,是一个叫做长荣的金甲卫。
为何李元祯的金甲卫会出现在刺史府?她一时有些想不明白,但深知绝非好事。
果然,那个长荣一看清她的脸,便凑近了低声向蔡刺史禀报:“大人,就是她。”
这话让孟婉心下一凛,她知自己定是被此人给出卖了,虽则她自己都想不通此人要利用她做什么。不过既然之前夏公公问她是不是李元祯的侍妾,那么八成是这方便的。
可是她想了想,一位亲王为国戍守边关,身边就算养着几个侍妾也不算什么罪过呀。那他们是想借此事作什么文章呢?
既是自己推敲不出,孟婉便干脆放大了胆子主动问他们:“不知刺史大人和夏公公,两位将小的锁拿来此处,是为何事?即便小的犯了什么律例,也总得让小的心服口服吧?”
蔡尧棠和那位夏公公,二人皆是细细将她审度一番,之后夏公公才问道:“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承认你和滇南王的关系?”
“小的方才便说了,只是负责伺候滇南王起居的一个杂役罢了,奈何公公不肯信。”
孟婉话才说完,长荣便揭穿道:“你最好老实招了!光我都瞧见你在滇南王的牙帐里共度几回春宵了!”
既是已到了这番地步,孟婉也没什么好躲的,正面迎击反问长荣道:“我与王爷共度春宵你都看见了?那你是藏在王爷的床榻之下么?”
第97章 审问 他此次回京,凶险万分
“当然不是!”长荣气道:“不过我看见过你趁半夜偷偷潜进滇南王的帐中, 直至天亮才出来。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不是共度春宵还能是彻夜苦读不成?!”
“孤男寡女,那也得王爷知晓小的是女的才成!”孟婉据理力争, 眼下虽还看不透这些人想拿她做什么文章,但无疑矛头是冲着李元祯去的。
她这话一出,蔡刺史很是意外,顿时有些动摇:“怎么, 难道王爷还不知你是女子?”
不等孟婉回答, 夏公公便抢先否定:“怎会不知!杂家适才前去宣旨时,她便是披头散发在滇南王的帐中一同接的旨。”
略迟疑了下,孟婉便顶撞回去:“夏公公进王爷牙帐宣旨之时,可见王爷或是小的有衣衫不整之态?”
蔡尧棠和长荣皆看向夏公公,显然期待他还能有更有力的说辞, 然夏公公却语滞了一刻, 才气恼道:“即便没有衣衫不整,但你披头散发的待在滇南王帐中, 总不能还咬定你二人并无苟且?!”
孟婉沉着应对:“小的与王爷确实无任何除日常端茶倒水侍奉以外的关系, 但是公公对一位亲王用‘苟且’之语, 算不算以下犯上的僭越?毕竟堂堂王爷,即便养上三两侍妾,并非什么过错。就连圣上也曾顾念王爷身边没个知冷知热之人,而亲自赐下美人侍奉。”
本以为自己的一通话能唬一下这位夏公公,孰料他却是毫不畏怯, 冷笑两声, “圣上赐下的美人,自是不会有问题,可你——”他走到孟婉身边, 绕着她缓步转了半圈儿,停在她的背后,冷眼凝视:“就大有问题了。”
这话令孟婉有些糊涂起来,女扮男妆入军营这完全是她自己的错,与王爷无关,她不觉得此事可以让他们大作文章。
夏公公顿了顿,接着说道:“听说你是受钟贵妃盗玉玺一安牵扯,而被发配来益州的?”
这事上孟婉自是瞒不过,府衙有明确登录,于是只得应道:“是。”
“那钟贵妃是你的什么人呐?”
“钟贵妃只是小的远房表亲,鲜少来往,打小便只见过一回。”她如实答道。
尽管孟婉说的皆是实情,可显然夏公公并不会信,他的冷笑足以说明他已有了自己的判断。孟婉深知自己再反复重申,他该不信还是不信,毕竟这些亲戚间的疏近走动本就难以向外人证实。
于是她便不再主动说什么,只听着夏公公继续自顾自的条分缕析着。
“你既是钟贵妃的人,如今又作男子装扮鬼鬼祟祟的隐藏在军营里,时时随在滇南王的身边……那么钟贵妃与滇南王之间,是否果真如特使收到的密函上所说,早已于暗中结成了同盟?”
密函?特使?
孟婉心下一颤,不由想到皇帝急急将李元祯召回京,难道并非是因为他走失多日,为人父的担忧之情,而是有人以密函检举了李元祯,使得皇帝对其有所怀疑?
故而才一边招他进京,一边又派了特使和这位夏公公来益州查他。
那么李元祯此次进京,怕是凶险万分。
孟婉已不敢再往后想下去。
且她也明白,夏公公既然能当着自己的面公然提到密函这样的隐晦之事,显然是不准备放自己出去了。那么她还能做点什么呢?
总要先保住这条小命再说,不然只怕根本没机会见到圣上派来的特使,就先被这几人灭口了。
“夏公公,”她将语气放恭敬了许多,转身朝着他跪下。如今她也看出来了,虽则蔡尧棠官职比这位夏公公高得多,可在他面前却莫名好似矮了一截,显然此事是由特使和这位夏公公主导,蔡尧棠不过是个陪客。
“小的是有一些话想向公公禀报,奈何此处……”她转眼看了看蔡尧棠和他身边的长荣,复又将脸正回来仰望着夏公公:“人太多了。”
宫里来的人,哪个不是滑头惯了的,立时意会孟婉是有话只肯对自己一人言。想了想,似乎也没什么不妥,眼下套出想知道的最为重要,于是便走到蔡尧棠身边,拱手作了个礼:“还请刺史大人给杂家行个方便。”
原本蔡尧棠很是气恼孟婉嫌自己碍眼,但夏公公都开口了,他便也不好再计较,只得笑笑:“好说,好说,公公问明真相要紧,本官就在前庭等公公好消息。”
说罢,便带着几分不满先离开了。
这下此间便只余下夏公公和孟婉两人,数十步开外虽有衙役把守,却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孟婉便放下心来。
她依旧跪在地上,作楚楚可怜状,诉说着自己的委屈:“当初贵妃娘娘得势之时,小的一家没沾到半分荣光,可贵妃一倒,小的一家却跟着逢了大难。当初小的扮作男子进入军营,也仅仅是因为阿爹和兄长在发配途中病重,才不得已为之。小的进军营后真的就只是王爷身边的一个小跟班儿……若是王爷当真与小的有什么,此次回京路途慢慢,又怎会不带上小的沿途当解个闷儿?”
抬眼见夏公公对她还是并无半点怜悯之意,她便抹抹眼角的泪,接着道:“小的虽然知道的不多,但绝对算得上听话,只要公公保小的一命,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公公有什么想知道的,小的一定不敢欺瞒,公公有什么想让小的说的,小的也一定全听公公的话。”
她的话中暗示了自己会完全听从夏公公的吩咐,这自然令夏公公有些满意,不过他又有些质疑的睥睨着她,“此话当真?”
“当真当真!”孟婉立马三指向天作信誓旦旦状。
“好。”夏公公许她起来答话,问她:“那滇南王与钟贵妃的关系,你知道多少?”
“小的确实对此一无所知,且据小的观察,滇南王对钟贵妃及废太子一党很是不屑……”
她话还未说完,就见夏公公的眉心皱了起来,眼神也随之变得阴鸷,她便立马改口道:“不过小的虽然不知,只要公公吩咐,小的也可以知。”
她眼神里透着两分狡猾,夏公公对这种眼神再熟悉不过了,宫里那些唯他是从的人,个个皆是如此。于是他心下略微满意,便主动引导着问下去:“你与钟贵妃的关系,到底如何?”
夏公公看向孟婉的眼神倏忽阴狠了一瞬,暗示她“想清楚了再说。”
孟婉自是要迎合他的示意,证明自己对他“有用”,便乖巧的只捡着他想听的部分说:“小的一家与钟贵妃沾着亲,算起来,她还是小的的姨母。”
这下夏公公满意了,觉得如此可教,便趁热打铁的问下去:“那你与滇南王的关系又如何?”
既已找到取悦夏公公的窍门,孟婉便继续贴着他的心意说道:“小的打从进了军营,便极受王爷重用,大多时候王爷都是将小的带在身边的。”
夏公公更加满意了,脸上忍不住堆叠起由心的笑意,接着问:“那你可看出滇南王与钟贵妃的关系如何?”
孟婉想了想,作为难状:“小的被发配来益州,便是因着钟贵妃一案事发,入军营时已是钟贵妃被裁决后的事了,确实看不出……”她犹疑着答到这儿,看到夏公公刚刚春风拂过的面复又紧绷起来,便连忙转了话锋道:“不过虽然表面是看不出来什么,但如果二人结了同盟,势必会留下书信之类的东西,若公公肯准小的回军营中查找,指不定能找出些蛛丝马迹也未可知。”
第98章 报信 那如何,得手了没?
这下竟是轮到夏公公有些为难了, 因为孟婉的这个建议的确是不错。
此次他随特使一同来益州,便是带着不同目的来的。特使是来“查”案的,而他, 则是来“定”案的。
无论如何,他都得趁这次机会除掉滇南王。
若是能掌握住钟贵妃与滇南王切实勾结的证据,便好过他再去冒险伪造。只是……
他认真盯着孟婉,仔细将她打量, 似要凭肉眼将她的心看个透彻一般。于心盘桓着若放这个小丫头回去, 会不会有纵虎归山之险?
毕竟金甲军纪律严明,今早若不是他手捧着圣旨,也不能这么顺利的就带人进去。这会儿送这小丫头回去,他必是不能明目张胆的将人押着。况且他刚刚已在她面前透了一些话,若被她逃了去向李元祯告密, 李元祯有了设防, 定会提前想好万全之策和脱身之法。
夏公公犹豫着,目光变得飘忽不定。
孟婉在李元祯身边呆了这么久, 已惯会察言观色, 自然看出夏公公在顾虑什么, 于是便不再压制内心恐惧,任由身子没出息的抖着,然后哆哆嗦嗦的求道:“只是公公,小的若是能找到钟贵妃与滇南王勾结的证据,还求您高抬贵手, 放了小的。不然若是王爷知晓此事是小的所为, 定不会放过小的……”
她说着说着便畏惧的哭了起来。
夏公公瞧着她这畏畏缩缩的样儿,心里倒是莫名的放心,这世上最好恫吓的便是胆小鬼。于是他终于拿了主张, 清清嗓子道:“行,你若是能将二人勾连的证据找到,便计你一功,非但能保住你的小命,还会赏你一笔银钱,让人护送你和你阿爹阿娘还有你的兄长离开益州。”
夏公公心满意足的脸上挂着笑意,孟婉心下亦是骤然开怀,想着只要将她送回营中,她便可由暗卫营的密道神不知鬼不觉逃到外面去,然后想法子追上李元祯,将此去京城的危险告知于他。
可也就是她正在心下暗暗窃喜之时,却听到夏公公一声令,将先前退去外头的一个心腹唤了回来,然后附耳小声交待了两句。虽则声量很低,却也似有意漏了风声让孟婉听见。
孟婉惊愕的抬头看着他,刚刚他竟是吩咐手下人去西街守着。
所以他这是要以她的家人为质?孟婉瞬间便意识到这一点。她若是胆敢偷偷逃走,他便不会放过她的家人。
她心下陷入了更深的恐慌之中。
夏公公瞥她一眼,笑意中尽带威胁的意味,之后挥挥手示意手下退出去照办。
显然,他刚刚是故意让她听到的。
可事已至此,孟婉没有其它选择,只得硬着头皮按照自己承诺的事去照办。夏公公派了一辆马车送她回军营,路上也仅有一个手下一边驾车一边看着她,显然是不担心她逃走。
快到军营时,马车停了下来,那人让她自己进去,并问她约莫多久出来。
如今虽已回到军营,可孟婉还是神情恹恹,看他一眼,有气无力的答着:“我也不知,毕竟王爷的重要之物多是存于中军大帐,而我能随意进出的只有他的牙帐。故而要寻得合适之机才能悄悄进去,八成要到入夜之后吧。”
虽然那手下一听要等这私久,脸上显露出不满,可听着她的话说的倒也真诚,于是不便责怪,不甚耐烦的点点头,催促道:“快去吧。”
回了军营后,孟婉径直回到牙帐,坐在平日自己睡的那张小榻上。自然,她不会真的去搜寻什么证据,那些不过是哄骗夏公公送她回来的借口。
如今她要盘算的,是如何才能两面兼顾,将此事办好。
李元祯独乘一辆马车,且是军中上好的千里马,若她亲自去追,便是日夜兼程也难以追上,便是侥幸追上了,起码也得三两日后。那时只怕夏公公早已将孟家灭门泄愤了。
既然她自己不能去,那便只有将事情以书信言明,请军中驿使快马加鞭送去。若能言明其中厉害,八百里加急,想是明日天亮前便能将李元祯给追上。
既然如此决定,孟婉便取来笔墨,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书于信上,然后交托给驿使,再三嘱咐好,一直目送他扬鞭出了军营,这才略略安心的回了帐内。
既是已给那夏公公的手下说了夜里行动,那么她便可多在营中呆一些时辰。哪怕能安生的小睡上一会儿,也是好的。
只是这回,她没回自己的小榻上,而是去到立屏后面,平日李元祯休憩的那张床塌。她缓缓坐下来,伸手摸了摸铺得平整的毯褥,指尖儿沿着纹路缓慢将平绒抚顺,就似在描摹一幅珍贵的名画。
之后她趴了下来,头下枕着李元祯平日用的玉枕,将它紧紧抱住。
她确实是怕。
早上时,一切发生的突然,她被带进刺史府的牢房之时,人还是懵的。那时虽也怕,却还要费心猜测敌人的意图,与他们斗智斗勇,还要惦记着李元祯的安危……多种情绪交杂着,似乎畏惧之感仅占据了一小部分。
可此时,该使的心机她已使出了,想送的信儿也已送出去了,躺在这里,她的内心便只余畏惧了。
哭着哭着,也不知是几时孟婉睡了过去。
而就在她睡着的时候,营外却发生了另一桩事。
驿使快马由营门驶出,才走出不远便被躲于暗处的一队人马发现了,他们骑马很快将他追上,夺下他怀中的信笺,然后用刀背将他给敲晕。
因为这些人皆是以黑布蒙着面,身份掩藏的极好,故而倒也没有灭口的必要。这些黑衣人将驿使拖去一处不起眼的地方,然后带着信笺扬长而去。
孟婉醒来时,天已是将亮未亮之时,她匆匆整了整衣衫和发髻,便出营去了。
马车依旧停在她下车时的地方,夏公公的手下正缩在车里睡觉,听见动静警醒过来,见是她出来了,抬头看看天,不由有些气恼:“你不是说入夜之时行动,怎的天亮了才出来?!”
孟婉委屈巴巴的答:“我是半夜行动不错,可是天亮之前营门不开,我如何出来?”
那人皱眉,“那如何,得手了没?”
孟婉摇摇头。
那人眉头皱得更深了,呲着牙恨不得骂出来:“你屁也没找着?!折腾这一趟我看你回去如何给夏公公交待!”说罢便不耐烦的扯过缰绳,坐回到驭位去。
孟婉上马车时路过他身边,小声说道:“滇南王那么谨慎行事的人,想是有什么也早就烧了。”
第99章 盯着 昨夜你是怎么混进去的
那人骂咧一句, 便未再理会她,只没好气儿的驾着马往刺史府赶。
到了刺史府,那人未带她回大牢, 而是直接带她去了夏公公所在的偏堂。孟婉进屋时,见夏公公甚是疲惫的以手撑着头,支肘靠在案上,听见人来的动静, 方才抽开胳膊直起身子坐好。
“你们下去吧。”夏公公摆摆手, 示意身边伺候的几人,以及送孟婉回来的那个手下都退下,很快屋子里又只剩下他和孟婉二人了。
他的精神不复先前时的萎顿,忽地从椅上起来,往前走了几步急切问道:“如何?可有找到?”
“小的昨夜趁夜潜进中军大帐内, 翻遍了所有阁架没有找到。”她表现出一丝沮丧来。
夏公公的脸登时拉了下来, 未及开口,便听门外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接着叩门声响起。他的情绪暂先从失落中抽离出来, 问了句:“什么事?”
门外之人禀报:“夏公公, 卑职长荣,有要事前来禀报。”
要事?在夏公公的眼里,此时没有比搜到滇南王与钟贵妃勾结的证据更为要紧的事了。他叹了口气,道:“进来吧。”
孟婉转身,见长荣走进来, 他特意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中透着明显的不屑。就好似已将她的把戏看透。
收回目光时,孟婉还留意到长荣的右手里拿着一封信。
果然,长荣卑身向夏公公行礼, 两手高高将那封信呈上。
“这是什么?”夏公公不解的看着那封信,问他。
长荣便如实道:“昨日刺史大人见公公命人将这丫头送回了军营,虽不知公公是何用意,但生怕这丫头会出卖咱们,于是命卑职带人去回京必经的一条驿道上守着。果然,这死丫头才回去不多时候,就有驿使快马加鞭的行了过来。卑职从他身上截获了这个。”
夏公公眉心一皱,伸手将那封信接过,果然见上面敬启确实是滇南王。他目光顿时变得犀利,向站在面前的孟婉抛去。
长荣也火上浇油的接着说道:“依卑职看来,她是根本没对公公说实话。这趟回去,分明就是给滇南王通风报信去了!不然眼下滇南王才离开营中半日,有何事情需这么着急?”
夏公公深知此话有理,看着孟婉,朝她抖了抖手里拿着信,冷声问道:“这信可是你写的?”
孟婉点点头,老实答道:“是啊。”
一旁长荣冷哼一声,大有自己又立了一件大功之意。夏公公继续问她:“写的什么?”
“公公拆开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孟婉却是一点也没有心虚之意,言语很是坦然淡定。
这颇有些出乎夏公公的预料,于是他将信三两下展开,看了看,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原来这仅是一封寻常的汇报营中一切正常的信笺。
不过随后他眉头又略略皱起,问孟婉:“为何要写这个?”
孟婉淡定自若的解释:“因为这是王爷的规矩,但凡王爷不在营中之时,小的必须每日写一封信汇报军中情形,好让王爷知道他不在时也一切安好。小的想着明日或许没什么机会了,于是只好今日写好命人送出,这样等到了王爷手上,差不多也是明日天亮了。”
“那若你有一日不写……”
孟婉哀叹一声:“那王爷必会以为营中出了大事。”
夏公公脸色忽地一变,方才意识到不管这个小丫头有用没用,看来暂时还杀不得她。起码在滇南王归京的途中,得让他每日都能依时收到报平安的信笺。
自然,这就是孟婉的心机。唯有如此,她方能保住自己的这条小命,不然今日两手空空无功而回,夏公公未必还能让她活。
果然夏公公将那封信依着原样重新折好,塞回封中,丢给一旁的长荣:“立即安排人将此信送出,往后莫再干这等多此一举之事。”
夏公公将信丢在地上,长荣只得弯身去捡,同时也知自己又惹烦了他,心中很是郁闷。捡起信他便退下,出去时还愤愤的看了一眼孟婉,总感觉被她耍了。
孟婉微笑着回应他,心下隐隐后怕,同时也有几分暗爽。
今日请驿使去送信之时,她便想到了有这种可能,毕竟他们是连她爹娘家人都能紧紧盯住的人,她不得不多留个心眼儿。于是当时便写了两封信,一封是谈正事之用,一封则是被长荣截获的这一封。
她托两位驿使将信分别带上,同时出发,一人由营门出去,一人则由暗卫营的密道出去,经山路再汇往驿道。她想着,那些人必不会把守这么远。
如今那一封真正要紧的信,已经快马加鞭的在追赶李元祯的路上了。
屋内默了良许,夏公公再问她:“那往后几日,你岂不是每日都要回军营一趟,让驿使帮你送信?”
“若公公不想王爷起疑,自然是要这样的。”
孟婉答这话时有些忐忑,觉得自己说不定会气坏这位夏公公。然而夏公公却是出乎意料的好脾气,也没恼,反倒点点头自我安慰:“把你留在营中也好,你便可多些时间去搜找那些东西,指不定这回没找到是因为你不够仔细。”
听他这样说,孟婉捣蒜似的点着头表示认同:“是是是,公公英明,昨夜小的虽偷偷潜入中军大帐,却是不敢将灯点太亮,生怕被人看见,故而搜查的也不是那么仔细。若是能再给小的多几日时间,说不定哪晚就找到了呢。”
夏公公笑笑,“你尽管卖力去找,你的阿爹阿娘,还有你的那个痴傻兄长,杂家会命人帮你照顾好的。”
孟婉撇撇嘴,只得赔着笑脸儿。
只是这一次回营,夏公公并非让她一人回去,而是同长荣一起。长荣本就是卧底在营中的刺史府细作,由他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的确再合适不过。
孟婉也不敢反抗,只好由他跟着。好在白日里中军大帐外皆有兵士严密把守着,没人能混进去,长荣便也不能催她,她就一个人躲在李元祯的牙帐内,为之后的事情做打算。
夜里,她刚睡下,就听见门忽地响了一声。虽则声音很是轻微,但她警醒着,当即便从床上坐起身来。
“谁?”黑夜里没有点灯,她看不清,却知是有人进来了。
“我!”长荣的声音很是低哑,却是极易分辨,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火折子吹出明火,往前照了照:“你该行动了。”
孟婉被那束刺眼的火光照得拿手挡了一下,随后适应了,便将手放下看着他,很是无奈。
眼下她被长荣盯着,便不能偷懒,便是做做样子也得偷偷潜进中军大帐里一回。于是她只得趿上靴子:“你去外头等我,我换身衣服。”
“这么晚了你还换什么衣服?”长荣有些不耐烦。
孟婉却是不急不慢的去衣柜里翻找,道:“就是这么晚了,若我还穿这种浅色的衣裳,岂不是很容易便被巡逻的士兵看到?”
“那你快些!”撂下这句话,长荣便先出了帐子,去外头探察情形。
如今李元祯不在营中,牙帐内也仅睡着一个跟班,故而不需兵士彻夜值守。
帐内孟婉终于翻找出一件玄色的紧身衣来,这是李元祯的,她拿来比量了下之后换上。
她此次潜入大帐只是为了装装样子给长荣看,但毕竟是偷偷潜入,若万一被巡逻的金甲军看到了,只怕事情会超出她的掌控。万一被关进牢里或者是引起什么骚动,她就无力顾及正事了。所以这次行动,对她依旧是一番考验。
虽说这件紧身衣依旧是袖长腿长的不那么合身,但总好过李元祯的其它衣裳,她将袖脚挽起几圈,然后匆匆出了帐子。
长荣躲在一棵树后观望着,见她出来忍不住埋怨:“女人就是麻烦!磨磨蹭蹭天都要亮了!”
“既然天都要亮了,那明晚再去吧。”如今不是在刺史府,孟婉也不惯着他,转身就作势要回帐子里继续睡大觉。
长荣怎肯,一把将她胳膊扯住,压低了声量威吓道:“你还想不想你阿爹阿爹还有那个傻哥哥活命了?!”
孟婉压下一口气,愤愤的看着他不说话,长荣见她平日里看着软柿子一般,私下竟也有几分脾气,便不再激她,声音放客气一些哄道:“行了姑奶奶,办不好这趟差事不光你家人命不保,我也落不着什么好。”
见他语气放软,孟婉不再计较,同他去往中军大帐。
军中如大帐这等要地,夜里应有两人值守,可王爷以及几位将军这几日皆不在营中,显然是懈怠了。此时大帐外虽有两人,却是只有一人在认真把守着门,另一人已躲去了火炬后头倚着小憩。
孟婉和长荣躲在另一个帐子后面,仅露出头来观察了一会儿,长荣便问她:“昨夜你是怎么混进去的?”
昨夜孟婉压根没进去,不过是哄骗他们的说辞罢了,是以这会儿便有些答不上来,想了想,才搪塞道:“昨夜他们原本也是轮替着睡觉,可后来把守的那人也困了睡着了,我便趁机偷溜了进去。”
“那好吧,再等等。”长荣只得同她继续躲在帐子后头,时时观察着那二人的动向。
可是等了约莫一个时辰,守门的那人还是精神奕奕的立在那儿,没有半点儿要困的样子。长荣心知再这样等下去也不过就是干耗时间,于是拿主意道:“我去将他引开,你趁机迅速进去。”
第100章 发现 这红宝的坠子,不正是她的?……
“噢, 好。”孟婉原是想着能躲在这里拖到天亮最好,可显然是拖不到了,只得听他的计策行事。
之后便见长荣从脚下随手抓了一把石子, 弓着腰绕道帐子的另一头,丢出一颗石子,正好打到与中军大帐隔着一个帐子的毡顶上。
把守的那个兵士听见了响声,探头看了看, 见没什么明显的异动, 以为是风声带的,便没太往心里去。
接着长荣又接连抛出了数枚石子,那兵士终是意识到有问题,谨慎的将长戟提在胸前,往那处去查看了。
孟婉则趁机溜过去闪身进了大帐, 将门关严实, 然后取出火折子照亮。大帐内门窗俱是严密,只要不将灯烛调得太亮, 外头是看不出什么问题。
她举灯照了照, 然后在李元祯常坐的那张虎皮椅上坐了下来。她自是不会真的去翻动他的东西, 只打算在这儿静坐上一会儿,之后找机会出去说还是什么也没找到便好。
奈何她屁股还没坐热呢,就突然听见门打开的动静!举灯一照,竟是长荣也进来了!
“你——”孟婉惊诧的看着他。
长荣迅速移到她身边,往她身后的阁架上看了看, 便动作麻溜的开始翻找起来。“我已将那人打晕了, 他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可夏公公不是说一切要谨慎行事,切不可打草惊蛇么?”眼看着他肆无忌惮的扒翻李元祯的东西,孟婉不免有些生气。
长荣停下手里动作, 扭头瞪了她一眼,不客气道:“公公只说一定要将东西找到!”
心知再吵下去也改变不了什么,孟婉便闭嘴不再与他争辩,也去一旁的架子上作样子翻找起来。只是她的动作比长荣要小心许多。
两人很快便翻完了所有架子和能藏东西的地方,最后只余一个带锁的巴掌大的小匣子未打开。孟婉看他盯着那小屉想法子,便劝道:“这种锁非一般技巧能打开,若想将它打开,唯有将这把锁彻底破坏掉,那样便无法掩人耳目了。”
见长荣还是没有放手的意思,她又接着说道:“再说这么小的匣子里,也放不开什么书信。”
长荣摸了摸下巴,不以为然:“滇南王若与宫中暗线通信,必不会用寻常路子传信,多半会以信鸽来传递。”
的确,这么大的匣子里可以放不少信鸽所携的条子。
“可是咱们不能留下闯入过的痕迹。”孟婉已是有些焦急,虽则她猜不透这匣子里会是什么宝贝,但能被李元祯如此珍视之物,想来是极重要的。
“哼~”长荣冷笑一声,斜眼觑她:“我看你还是护主之心不死吧?他滇南王此去京城,就算圣上无法治他密函上的罪名,也必会对他的疑心加重,之前调走益州的南平军便足可证对他已有了提防。他这一回归京,要么罪证确凿被问罪,要么也必会寻个其它由头将他留在京城做个闲王,多半是回不来了。”
既然人都多半回不来了,他自也没什么好怕的,于是说完便强行将那个小锁给毁掉,将匣子打开。
然而里面的东西,却是令二人皆目瞪口呆。
小小的匣子里,除了一对儿红石榴籽似的头饰,别无它物。
“这是……女人的东西?”一边说着,长荣将那东西拿起细细看了看。
孟婉的意外与他不同,第一眼,她便觉得这东西莫名有眼缘儿,细看几眼后,便倏忽想起自己四岁随阿娘进宫去觐见贵妃娘娘那一回。
因着是向贵妃娘娘贺寿,阿娘那日特意为她梳了个从未梳过的双螺髻,上面戴了两串红宝攒成的宝石坠子。活像两串鲜红欲滴的饱满石榴籽。
她那日高高兴兴的的随阿娘进了宫,却发生后来与太子表哥相遇的小插曲。那对儿才戴了不多时,心里正新鲜得紧的石榴籽红宝坠子,半日便易了主。
送给了太子表哥作镯子的回礼。
可是这东西,如今怎会在这里?怎会在李元祯的手里?
孟婉的一双眼直直盯在那宝石串儿上,有一瞬她疑心是太子表哥已遭了李元祯的毒手,而这东西便是战利品。
可这蠢念不过是转瞬既过,很快便被自己的理智否定了。便是李元祯当真将太子表哥怎么样了,也断不会拿这么个小玩意儿当作战利品,更何况是像眼前这样珍宝似的收在带锁的锦匣里。
那么……
她的思绪正在翻涌,就被旁边长荣的声音给粗暴的打断:“看什么呢你?不过就是个女人的物件儿,你怎么跟见了鬼一样?”
顿了下,长荣好似突然琢磨明白了什么,不禁带着讥笑:“哦,难不成是看到滇南王有真正放在心尖儿上的姑娘,让你心如刀绞了?”
孟婉不理会他,只收回视线,镇定下来。可长荣却没有轻易揭过此事的意思,继续揶揄道:“你们女人总是爱来的快,恨来的也快。既然你都知道他心里另有美人儿了,便一心帮着夏公公和刺史大人做事吧,也算是为自己出口气。”
他笑了笑,便将那一对儿坠子丢回匣子里,往门处去瞧动静了。
孟婉转眼瞥他一眼,趁其不注意,动作极快的将那对儿坠子拿起藏进袖子里,然后将空匣子合好放回原处。
长荣探好了风,便率先出去,朝孟婉挥手示意,她便也跟了出去。离开时,看到两个兵士都正靠在火炬下面的石台上,像是双双睡着了一般。
她禁不住有些担心的问:“你不会将他们杀了吧?”
长荣瞥她一眼,“怎么可能。”
如此孟婉才安了心,借着夜色掩护,两人迅速离开大帐门前。
原以为今晚也就这样结束了,谁知孟婉回到牙帐之时,长荣也跟着进了来。
“你——”孟婉指着他,有些气恼:“我们都搜完了,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长荣进了屋便四下里探看一番,最后往立屏那边走去:“这里既然是滇南王住的帐子,指不定他会将东西藏在这里。”说罢,便要往立屏后的床榻走去。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孟婉竟急冲到他身前张开双臂挡住去路!
“你干什么?”长荣颇为意外。
孟婉却是气急,“这里也是我住的地方,你若再这样无礼,我便大喊一声将人招来,大不了你我二人一起被抓!”
“你——”这回轮到长荣有些气恼了,不过想了想,她也不是干不出这种事的人来。再探一眼那床,他恍惚好似又想明白了什么,竟是瞬时熄了火气,无所谓的笑笑,说了句:“罢了。”放弃去那处查看了。
他离开时,孟婉隐约听到他嘟念了句:“不就是你们整日翻云覆雨的地儿,不看就不看呗。”
她心里无名火更盛,最终还是强忍住没再发作,待他出了门,她便用力将门拴上,气乎乎的坐回自己小榻上。
转眼再看看立屏后的床榻,说起来,刚才也不知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竟能说出那等玉石俱焚的话来。
她重重的舒了一口气,躺了下去。
只是一直到天亮,她都没能睡着,手里拿着那对儿红宝坠子看个没完,满脑子里尽是些胡思乱想。
所幸白日里也没人会来支使她做什么活,于是白日里她便继续缩在帐子里,勉强补了个眠。
她算着如无意外的化,此时李元祯那边应当已经收到她的信了,此时应是已经了解了这边发生的状况。她猜想他得知这些后,又会做出何样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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