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错乱 她去泡了澡堂?
孟婉随大军回到营里时, 已是到了翌日的早上。
因着赶夜路没怎么休息,回营后李元祯便准了将士们歇息半日补眠,孟婉自也享了这优待, 回了自己的帐子。
打从当上了李元祯的小跟班后,这间原本充作书房的帐子便彻底成了她歇息的地方,而帐中的那些书籍等物,也已被移往了其它地方。
路上时, 孟婉确实觉得身心疲乏不堪, 急需好好睡上一觉养回精神,可现下当真躺在床上了,又完全退了睡意,满脑子愁的皆是如何让李元祯相信她是男的。且此事迫在眉睫。
哎——
她叹了口气后,翻身朝向里侧, 目光落在挂于帐壁的一幅画上。
这幅画并非名川名水, 面是画的军中将士们的日常起居。有夏日里赤膊操练的,有开饭时狼吞虎咽的, 还有洗澡时蒙着眼布玩摸瞎的。
能将这样一幅画挂于书房, 可见李元祯对他的兵, 当真有着近乎家人一般的感情。这也难怪,他自小失去母亲,又远离父亲,最在意的只能是这些陪他出生入死的金甲军。
孟婉这般想着,突然脑筋一转, 竟想到了一条妙计!
虽说这妙计也难免有所牺牲, 但总好过坐以待毙,等着李元祯将她拆穿重判来得好。
军中将士们众多,而洗澡的池子却仅有一处, 故而需按不同营属来分日子。就好比伙房,每月逢三的傍晚,才是他们能去澡堂洗澡的日子。
今日,恰逢十三,也就是说今晚他们便会集体去澡堂。而孟婉这厢,也已想好了一个应对之策。
补了两个时辰的眠之后,她便往牙帐去候命,好在今日李元祯事多,无暇管她,她只需在外间候着他的随时吩咐便是。
仅隔一道屏风,孟婉可以清晰的听到里面的谈话。
原来李元祯急着回营,是因为日前快马送往京城的捷报,如今已等来了圣上的回音。
正如他所料,圣上在得知一直以来,是由俣国给蛮人及其它几个敌国提供战时辎重后,极其恼怒,非但未责怪他的先斩后奏,反而大肆嘉奖,封赏无数。
最令李元祯称意的是,圣上终于肯将一半的南平军调拨回来,以协助接管俣国后的维/稳事宜。
孟婉在外间一直候至开晚饭的时辰,李元祯去别处同其它几位将军一同用饭,便让她不必继续候着了。
出了帐子,孟婉又去做了些其它准备,晚饭过后便拿着巾栉澡豆之物去了澡堂,不多时便等来了伙房的那些兄弟。
伙房不比军营别处,在周叔的英明带领下,彼此间都相互照应,很是友好。孟婉虽只在伙房呆了短短几日,却也算混了个脸儿熟,与他们称兄道弟。加之如今在滇南王身边伺候,勉强算是高升,旁人见了她便自带三分近乎。
今日在澡堂见了,众兄弟们也很是高兴,围着她问东问西,多是关于此次出征攻下俣国之事。
此次因为路程较近,用时也短,故而未有伙头军随行,是以他们对此战如何告捷,发生了些什么很是好奇。孟婉便捡着热闹有趣的说与他们听,愈加勾起了他们的兴致。
她绘声绘色的说着,边说边还以手比划:“俣国国王平日用膳的那个金碗,足有这么大!碗沿还镶着诸多宝石,颗颗抠下来都能换一匹汗血宝马呢!”
众人眼睛里闪着光,轮着问上一番后,终于有人忍不住问道:“在俣国王宫得来这么多宝物,王爷可有赏你个一件半件的?”
孟婉不好意思的点点头,“有的。”
众人立时激动起来:“是何宝物?快拿给咱几个瞧瞧,也好让我们开开眼!”
“是一方文彩双鸳鸯墨。”孟婉谦虚着道:“哥哥们也知,小弟我是最不擅文墨的,其实将军将这东西送我,属实是糟蹋,若是哥哥们有喜欢的,不妨小弟我做个顺水人情……”
她的话音还未落,便有人急不可待:“哎,你不要可以送我啊,我会写字!”
这人说罢,其它几人也纷纷表达想要。其实营中皆是武夫,哪有几个是真通文墨,不过是知这玩意值钱,到手后转手送去当铺,都能好生逍遥一阵子。
这个也说要,那个也说要,一时间孟婉显得有些为难,便道:“这样吧,为了公平,哥哥们干脆来个比试,谁赢了我就将这东西送谁。”
众人惊诧,忙问要比什么?
孟婉想了想,道:“水中摸瞎。我逮你们,谁能最终逃离我不被逮着的,便算赢了,我就将这方墨送给他!”
澡堂子内顿时喧吵起来,众人摩拳擦掌,迅速宽去衣物,跳进池子里。
这池子乃是依山挖建,上方遮了大帐,便成了一个简朴又宽敞的澡堂。此间热气升腾,刚刚众人去褪衣时,孟婉有意避过身去,直至他们都跳下水了,只露个光膀子在外头,她才重新看向他们。
她一边作势宽衣,一边藏去一块巨石后面,“哥哥们准备好哦,小弟数二十下,很快便要来了。”
石头后面的孟婉一声声的数着,众人分散而站,等待着她数完开始行动。
待二十下数完,石头后面便走出一个光着膀子的瘦小男子,以本色的令巾蒙着脸,张着双手边探边前行。
众人眼里,这无疑便是孟宛。
尽管他之前那口气不小,可真玩起游戏来却是一个也逮不着。逮了半晌后,他仍是一无所获,显然是有些烦了,竟调头上岸,回了石头后面去。
“哎,你怎么不逮了?”
“我逮不着,哥哥们太厉害了,小弟认输了!”孟婉一边沮丧的喊着,一边从石头后面出来,这会儿功夫已是摘了令巾,也穿上了衣裳。
众人不免有些扫兴,便问如此结果那先前的赌约还作不作数?孟婉便道自然是作的。
她将那方墨取来,作势要往水中投,边道:“你们谁抢到,便算谁的!”
“别别别!”众人劝阻,生怕这么好的东西摔了或湿了水,都是糟蹋。
奈何孟婉根本未听,猛地朝前一掷,谁知那块墨连池子都没投进,竟是在池畔被摔成了两截……
滇南王赏下的东西,若只是借花献佛还好,如今在众人面前被摔碎了,就恐有蔑视之嫌。在场者众,此事若硬瞒,只怕反倒惹出大麻烦。
故而从澡堂出来后,这些伙头兵们便老老实实的将事情经过告诉了周叔,周叔又连夜带着他们去向王爷赔罪。
牙帐内,伙头兵们跪了整整齐齐两排,孟婉也跪在他们之中。
周叔将碎墨呈上,好好的一对儿鸳鸯硬是从中间被割裂开来,让人看着便觉可惜。
他瞥一眼跪在正中的孟婉,目光移回周叔身上,念他有些年事,且与此事无关,便免他下跪,准他站着将事情禀明。
周叔便打算如实说,“适才孟宛和伙房的只个兄弟一同去澡堂泡澡,可谁知——”
“等等,”李元祯微微颦眉,不可置信的看向周叔,“你说什么?他们一同去澡堂?”
“是。”周叔不解王爷纳闷的因由,应声后见王爷神色有些怪异,却并不开口。他便继续说了下去,“谁知他们一时玩心大起,在水中追逐打闹,孟宛这孩子一不小心就将王爷赐的这块墨给摔了。”
李元祯有些头疼,这东西一直在书房放着,不过是前些日子移东西时落下了未取走,何时就成赏给她的了?
而且,她去泡了澡堂……难不成是他想错了?
第32章 特训 还不如再来二十军棍…………
“你们听说了没, 圣上将俣国也划为益州辖下了,自此唤作俣城!”
“那咱们王爷的地盘儿岂不是又扩大了不少?这下就算南平军仅调回来一半,加上俣国归降的军队, 也是壮大了不少!”
……
才出牙帐,几个刚刚免于责罚的伙头兵便热切谈论起来。后面还有人想接话,却见周叔回过头来肃着一张脸剜他们,立时一个个都闭了嘴, 不敢再得意。
周叔便道:“若不是赶上今晚王爷心情好, 你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简单过去了?”
说罢,便催促着他们快回伙房收拾。只是回到伙房才发现少了一人,便问道:“四儿去哪了?”
“四儿?晚上一直没看见。”
“兴许是跑哪躲懒去了吧。”
众人边忙着收拾灶台,边随意的答着。
众人退下后,牙帐内瞬时变得安静许多, 始终未被李元祯恩准起身的孟婉, 此时仍旧跪在地上,时不时抬起头来探探他的脸色。只是他一封一封连续看着各处探马送回的军情急报, 全然当她不存在的样子。
后来孟婉委实有些撑不住劲儿了, 倒替着抬了抬膝, 脸上皱巴起来:“王爷,属下、属下知道错了。”
李元祯掀了掀眼皮子,视线跃过纸张上缘,眼风里带着薄嗔扫量她,“说说看, 你错在哪儿啊。”
“属下……属下一不该拿着王爷的东西出去炫耀, 吹牛皮说是王爷赏的。二不该粗心大意,将东西摔坏……”她低低的喃着,蚊蝇似的声量道尽了她此刻的羞愧。
她心里明白, 李元祯不会像宽宥那些人一样轻易放过她,必会罚她。但是这与暴露身份比起来,就轻多了。
再说俣国李元祯药劲儿上来晕炫时,她还及时搀扶住他免他栽进水里,并向陆统领求救。这虽是份内之责,可也总算是救主有功,应该念几分情。
是以孟婉觉得李元祯不至于太狠,再赏她个二十军棍。
然而……接下来李元祯还是出乎了她的预料。
他合了手中折子,拿着它在案前盛放碎墨的木托盏上轻敲两下:“过来拿。”
孟婉茫然,但却暗暗庆幸终于可以借机起身了,连忙应声后起来。谁知却因着跪了太久,膝盖骨有些酸麻,趔趄了两下才站稳。她一瘸一拐的来到案旁,双手将那个木托盏端起。
原来仅被摔做两截的鸳鸯墨,因为后来的一番倒腾已碎得有些厉害,大大小小七八块排在上面,看上去惨不忍睹。
不过孟婉不明白李元祯意欲何为,是以便看向他询问,就见李元祯垂眯着一双狭长阴深的眼,示意了下脚前的方位,“放在那。”
放到地上?
迟疑了下,孟婉乖乖依他的吩咐行事,将木托盏放在李元祯脚前的地方,然后咬着唇再次看向他,请他示意。
李元祯目光懒懒的淡睨她片刻,随即唇角微微一兴,眼中融了丝笑意,“跪上去。”
孟婉瞬时怔愣住。
眼前这张面容,看起来是如此的清俊美好,可这副心肠,也是如此的歹毒狠辣……高兴时占她便宜,不高兴时就逮着她欺负。
饶是心下腹诽,孟婉却也不得不照做,听话的走到木托盏后面,膝盖一屈,跪了下去。先前还隐隐透着几分骨气的小脸儿,瞬时苦了下来。
之前跪的尚是铺了毡毯的地面,如今跪在这又硬又碎的墨块上,别提那滋味儿了!
未几她的额头上便沁出一层冷汗来,怯生生的请示:“王爷,属下要在这上面跪多久?”
“化了为止。”
孟婉眉间颦起,有些不理解这句话,只得自己给自己壮胆,再问:“属下愚笨,还求王爷明示。”
李元祯没理她,只抬手拾起书案上的一块墨锭,提着袖子在澄泥砚上优雅的研磨几圈儿……那墨锭一端便缓缓化开,成为了浓浓的墨汁。
孟婉好似明白了什么……
这是要她跪到天长地久的意思吧?
“王爷……属下当真知错了,求您饶了属下这回……”再开口时,她声音凄切,似带哭腔。
李元祯禁不住瞥了她一眼,果然见她一双水眸轻颤着,泫然欲泣,模样可怜。
他心里莫名的就腾起一团火来!
堂堂男儿,生得女相让人误会便也罢了,举止行事也如此的矫揉造作!看来是进军营后闲散日子过久了,男儿应有的阳刚之气她越发没有了。
既然如此……
“罢了,起来吧。”李元祯淡淡的道,好似当真没有了责怪的意思。
孟婉连忙谢恩起身,以为此事终可告一段落,却听李元祯风轻云淡的道:“你不是遗憾自己拳脚上没有功夫?那自明日起,你就去跟着暗卫营练上一个月,每日仅需一个时辰的特训,相信一个月下来,当会有所长进。”
虽则孟婉极不情愿,但想想打从自己来军营后,的确没怎么跟着大伙操练过。那时因着一顿军棍就混到了王爷身边,整日无非就是站班宿卫,除了看张冷脸外,并无累活可做。
军中有新兵苦三年的说法,可她做为一名新兵,自己也觉得有些说不过去。其它人每日都需操练四个时辰,而她只需一个时辰,委实没什么好抱怨的。
于是欣然应下。
退出牙帐后,才走几步,孟婉便听到有个低低的声音在唤自己。她心中已有所料,回头看了看守帐的兵士没往这边看,转身一阵风儿似的便躲去了另间帐子后面。
适才唤她的人便藏身在此处,此人是伙房的四儿,与她前后脚被送进伙房去帮厨,也是她在军营里唯一有点交情的人。
“今日多谢你了。”孟婉赔着笑,从袖袋里掏出两小块碎银子塞给四儿。若不是有他的帮忙,今晚她在澡堂里便无法用障眼法瞒过众人。
当时他与四儿先到,让四儿提前去石头后面藏好,待众人下水后,她便佯装去石头后面解衣。待再出来时,众人眼中的孟宛其实已是蒙着令巾、光着膀子的替身了。
只是四儿将她的手推开,坚持不受。
“孟兄弟,你我之间不需要这些!上回你没将我偷食将军们小灶的事捅出去,我便欠你一份情。”
银子虽是好东西,某些时候的确也会玷污人与人之间的情谊,是以孟婉不再推让,将银子收回。再次向四儿道谢之后,又劝他日后谨慎行事,莫再贪嘴偷食将军们的小灶,这在军中这也是忌讳。
四儿满口应下,两人就此匆匆分开。
翌日一早,孟婉伺候完李元祯的盥洗之后,便依命去了暗卫营报到。
来之前她并未多想,只当此处与其它各营没有什么不同,可进入石室的那道铁门后,她很快便察觉出了大大的不同!
此间将士并不着战甲,而是着紧身的玄衣,头戴骇人的面具!说话也是能省则省,可用点头摇头来回应的事,便决不开口。必需开口回应的事,则以寥寥数字解决。
这时孟婉才恍然明白暗卫营是做什么的,以及这里为什么叫做“暗卫营”。
此刻,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正引着孟婉往里去。
先前接头时,孟婉一番讨巧的软话,并未得来什么好脸色。那人对于她的问题或是点头,或是摇头,唯一用声音回复她的,便是一句冷冰冰的“来。”
任内心如何的忐忑,孟婉也只得跟上,随着他往石室深外去。
行在长而不见头的甬道上,她委实想不明白军营里为何要建这种地方?且这些人并未外出执行任务,却也依旧是藏头藏尾的怪异装扮,她暗暗觉得有些故弄玄虚了。
这间石室内格外阴凉,加之引路人也是这样一副冰冷姿态,更让人周身发冷,孟婉只觉后背虚寒涔涔而下……
走了也不知多久,二人才终于走出这条甬道,从与来时一样的一道铁门出去后,阳光骤然刺眼!孟婉以手臂遮挡双眼,待稍稍适应了便将手放下,发现眼前竟是一片空旷的土地!
抬眼看看四周情形,她发现此地位处山坳之中,算算方向,刚刚那条甬道竟是直直通往了北山!再回头看时,那条甬道掩于山体里,若不是知情人,很难发现。
“为什么不直接从外面走过来?”
这话才出口,她便明白这是多此一问。黑衣人根本不理她,只带着她继续往前去,不过路上孟婉自己便想明白这个道理了。
依刚才那条甬道的走势,显然是先下坡后又上坡,也就是说在暗卫营中看那石室在地上,但进去后沿着甬道走一会儿便到了地下。之后待行至山中时,又渐渐上坡,那时甬道已接入了山体的洞中,继而顺着山脊走向修建,一路通往深谷。
这样的一条通道,在遭遇敌袭之时撤军尤其方便。便是平常,外出执行特殊任务的暗卫们,进营出营皆不需要经过军营的大门,如此也可更好的掩盖行迹。
正天马行空的想着这些时,引路的黑衣人已停下了步子,孟婉也跟着他停下,懵昧杏眸大大的睁着。
那人伸手指向树下,命道:“提起来。”
孟婉顺着他所指看去,只见是两块西瓜大的大石头,用绳索箍着,各自上面有一个提手。
孟婉皱了皱眉。
以前打水时,比这小一半的石头她都要两手抱着费好大力气才能抬起,现下要她提这么大的,着实是有些难为人了。
不过她也只能先照做,于时她走到树旁,将手伸进去拉了拉,然后转过脸来委屈道:“提不动……”
“今日提不了一百下不许吃饭!”
瘪了瘪嘴,孟婉差点就要气哭。这就是李元祯给她的特训?还要一个月?
这怎么看怎么像公报私仇!还不如再给二十军棍来得容易,那样起码又能在床上躺一旬……
第33章 真疼 这回她终于不用再装了
冬阳高悬, 时已近正午。
小姑娘两臂颤抖着,清癯的手背上青筋微凸,她将一块石头艰难地提起, 复又放下,之后如法炮制再去提另一块。
这已是孟婉好一番讨价还价后求来的待遇:可以不同时提起两块石头,但必需将两块石头各提足一百下。
负责教习她的那个黑衣人靠在一颗树前,悠闲的双手抱着胸, 看着她重复这组动作, 并于心下默默为她计着数。
之后他抬头望了一眼太阳,不禁撇撇嘴,露出不耐烦又无可奈何的复杂神情。整整一个时辰了,才提了六十八下,比照原定的各提一百下还差得远, 连一半都不到。
可也不能因为磨练她就耽搁了王爷的事, 于是黑衣人带着几分不情愿的直起身子离开树,命了一句:“罢了, 今日就先到此为止吧。”
孟婉将手里的石头扔在地上, 不可思议的望着他, “师父,不是说不提够一百下不能吃饭么?”
她将先前唬她的话记得清清楚楚,黑衣人面子反倒有些挂不住,仿佛他是个信口开河之人。
罚她不吃饭简单,但王爷却不能不吃饭, 现下她是贴身伺候王爷起居之人, 三餐皆由她端入帐内,他又岂能眼看到中午了,还继续扣着她?
黑衣人暗暗叹了口气, 没再多说什么,转身便往回去。
能免掉后面的一百多下,孟婉自是喜溢眉梢,也不再多问些废话,只管紧紧跟上小师父,顺着石室里面的甬道回了营地。
走出暗卫营的大门,孟婉回头瞧了瞧,见门已关上,无人再盯着自己,她顿觉浑身轻松。这才抬起双手在胸前甩了甩,又心疼地揉了揉,只觉快要断了一般。一边揉着,一边匆匆往伙房去了。
伙房有个单独辟出来的小厨房专伺王爷的膳食,除了周叔和另外两个打下手的老伙头军外,其它人不能随意进入。可孟婉是经王爷指派每日定时过来取膳食的,自然与旁人不同。
她推门进去,先是礼貌的唤人,然后见周叔正一碟一碟的往象牙镂雕食盒里放菜肴,她便也有眼色的上前帮忙。
双手端起一碟菜肴正欲放进去,忽然汤汁洒了出来,她不免低低惊呼一声。周叔慌忙接过去问她烫到没,在确定无事后又重新换了一碟装好。
周叔见她的手抖得厉害,不免担心的问:“小孟,你的手是怎么了?”
孟婉极力克制,将手擦了擦便背去身后,挤着笑脸佯作无事:“没,没怎么。”
说罢便提起食盒,笑嘻嘻的道了个别匆匆往牙帐去了。
路上孟婉想着过会给李元祯布菜时可要仔细了,断不能再出先前那样的纰漏,不然只怕一波未平一波又要起。然而当她入了帐内布菜之时,两手却是抖得越发不受控。
李元祯坐在椅上,很难不留意到她的手,不必问便知是怎么回事。
待菜布好,孟婉照惯例取了银筷,将每个碟子里的菜都夹了一点,放进自己的银碟中。只是今日夹菜抖抖索索的,很是不利索。
例行观察银筷与银碟皆无异样后,她便将碟子里的菜全尝了一遍,静待一刻,并无不适,这才赶紧将一双玉箸毕恭毕敬地递到李元祯手里。
李元祯虽未特意去看她,但刚刚那些细微之处却皆收入了眼底。偏她今日还格外老实,没有半句暗戳戳的抱怨,或是耍心思想为自己求情的意思。
带着一种莫名复杂的心思,李元祯夹了一块酌蒸肉,刚往嘴边儿送了送,又忽的顿住。
“你先下去吧,非传不必过来了。”他淡淡的命道。
于是孟婉行礼后乖乖退下,心里却有些美美的,非传不必过来,也就是说她无需在帐外候命,可回自己的帐子歇息了。今日她确实是累。
待人出了帐子,李元祯便将递到唇边的酌蒸肉放回面前的小碟子里,筷也投下,怅怅然的坐在椅中,若有所思。
想想打从孟宛入了军营,好像也没犯过什么了不得的大错,倒是他,好似对她有些过于严苛了。
起初他怀疑她是蛮人细作的同党,可她却阴差阳错的让蛮人退了兵,立此奇功,他非但未正经奖赏她,反倒令她挨了军棍。
后来他又怀疑她是蔡刺史派来的暗线,可在俣国岸边特意给了她机会报信,她却没报,还险些被他派去监视的人给杀掉。
再后来,他又疑心她是女子,可她却跟军中所有男儿一样泡着澡堂。
自始至终,都只是他的狐疑险些要了她的小命,而她非但从未背叛他,甚至还立下过功绩。
想到这儿,李元祯不禁右手虚握起拳抵了抵额头,他真是……
他缓缓摇头,想不通自己究竟在恼些什么。
只是因为她擅拿了一方鸳鸯墨?
这厢孟婉回了自己帐子后,试了许多方法,都未能缓解腕上的疼痛。后来她想起娘说过姜有活血化瘀之效,于是打算去伙房找四儿找点生姜来。
路过牙帐之时,她隔着十数步便瞧见一个正从门里往里去的黑衣人。
“师父?”她娥眉微颦,心想难不成是她今日没提完那两百下,师父来给李元祯告状了?
她未细想太多,便悄步跟上去,在帐外勾头打算探听。突然这时一道寒芒闪过眼前,她身子下意识的向后一躲,那把大刀横在了她的面前。
不必看脸,她便知自己定是被守帐的侍卫发现了。
笑嘻嘻的转眼看向那人,她唇角微微抽动着道:“大哥,你不认得我了……我、我是王爷身边伺候的孟宛啊。”
“不管是谁,不得窥听!”
“是是是……我、我就是想听听王爷用完膳了没,那个,既然这样,我还是先回去吧……”边声颤地说着,她边往回退去,退出数步觉得自己安全后,便转身快步离开了。
而此时帐内,前来禀报的黑衣人正是负责教习孟婉功夫的那个小师父。他入帐先给王爷请了个案,随后便将今日的训练成果大致说了说,言语中不乏对自己失职的愧疚之态。
“属下无能,未能让她在一个时辰内完成应有的训练,她提不动两块,属下也只得放水,让她一个一个提,提满两百下。可谁知她才提了六十八下,就……”
李元祯轻轻摆动了下食指,“并非是你无能,朽木难雕罢了。她既然资质差成这样,明日起便教她些旁的吧。”
任务完成一半不到,手却抖成那样,李元祯想着硬要他下重力气他也是吃不消的。于是略想了想,便接着道:“君子六艺,射术为先,明早起便先教她射艺吧。”
“射箭?”黑衣人面上犯难,迟疑了下还是如实道:“禀王爷,据属下判断,她应该是没办法拉开一张弓的,这也是属下让她先提石砰练臂力的原由。”
“这样,”李元祯有些犹豫,不过很快便拿定主意:“那明日继续让她提石砰,只是不必太过严苛,视她体力而定吧。”
“属下遵命。”黑衣人退下。
帐外,适才离开后又悄悄绕到牙帐后方此时正附耳偷听着的孟婉,有些不敢置信的将耳朵移开。愣了一会儿,然后她眼珠子转了转,确定自己刚刚没有听错。
她错过了前面一部分,可最后一句却是听得清清楚楚,李元祯居然还肯为她着想?让她量力而为?
这样的化……嘿嘿。
傻笑着,孟婉似表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地回去了。
翌日她又随着小师父穿过甬道,来到了山谷,小师父未主动说什么,她便自己问:“师父,今日要提多少下啊?”
黑衣人想了想,王爷说视她体力而定,昨日她一个时辰提了六十八下,看来这就是她的正常体力了,于是答:“六十八下即可。”
孟婉点点头,乖巧道:“是。”
她慢悠悠走到石砰跟前,右手提上那提绳,才往上使了一下力,石头都还未离地呢,她便“哎呦”一声将石头扔开了,同时左手也捂上了右臂。
“何事?”刚倚靠到树上打算休息会儿的黑衣人,立时皱着眉头直起身子瞧她。
“那个,昨日我提得太多了,胳膊许是受了伤,刚刚一提便觉断掉一般的疼……”孟婉小声说着,她有些羞愧的发觉自己打从来了军营,别的本事没学着,撒谎的本事倒是日渐长进,现在已经到了张口即来的水平。
王爷既然有话了,她这样装一下,小师父定然不敢再逼迫,指不定就让她在这看一会儿风景,然后就可以回去了。
可孟婉没料到,这个小师傅别看平时冷面如冰,却也是个实心眼儿的,他听她胳膊受了伤,便热心的过来摸了摸她胳膊。孟婉不好拒绝,反正男女之防她早就不能介怀了。
小师傅一手按她右肩头,一手轻抬她的胳膊,“疼不疼?”
“疼。”她眨巴眨巴眼,又撒了个小谎。
小师父便自言自语:“八成是骨节脱臼了,你忍一下。”
这话音还没落地,孟婉便听见“嘎嘣”一声,紧接着一股钻心剜骨的剧痛如巨浪一般猛烈袭来!
这回她真的不用再装了,是真疼……
第34章 探亲 将她的名字也加上吧
从金甲军将俣城拿下, 刺史府已着人送来了三封邀贴,无不是言辞恳切的请他过府一叙。
头几日李元祯无兴趣应酬这些,可今日有钦差到了益州刺史府, 作为滇南王他最好还是露一回面,是以这会儿便上了马车。此行他有意低调,除了准陆铭同乘之外并未带其它人,仅让暗卫于暗中护守。
只是适才临行前, 忽又想起落了东西, 便让舆人回帐内取,他和陆铭则坐在车内等着。
往日滇南王出行,即便不摆仪仗,也有起码有数十亲卫护行,故而今日只有一辆孤零零的马车停在道上, 路过的军士无人疑心王爷就在车内, 只当是舆人将马拉出来例行清理护养。
这时有两个兵士驻足寒暄,二人面上皆是挂着喜意, 年长一些的兵问:“哎, 明日是你老娘来, 还是你婆娘来?”
年轻些的那人便答:“自然是都来!不然下回见面可就是明年了。”
先前那老兵咂咂嘴,颇有嫌他不知足的意味:“明年也是快的,你才来军中一年兴许不知,过去我们都是三年才能会一次亲人的!”
新兵忙道:“是啊是啊,多亏了咱们王爷体恤下属!”
……
车外两个兵士闲聊时, 陆铭隐隐为二人捏了一把汗。他们若是胆敢流露出对王爷的半分不敬, 可全都落入了正主耳中,未来前途堪忧啊。所幸他们说的话还算中听,只是陆铭偷眼看了看王爷的面色, 并无一丝一毫的波动。
迎面走来的孟婉就不同了,她无意间听到了这番对话,双眸霍地一亮!
方才因为她胳膊疼,小师父便准她提前回来休息,她左手扶在自己的右臂上,心里别提多委曲了。可偏偏是自己撒谎在先,如今也只能哑巴吃黄连。不过刚刚她无意间听来的这个消息,足以令她雀跃一番。
经这二人一提醒,她便想起滇南王的确定下过每年军眷可来营中探亲一回的优待,且就在年底。
这么说,明日便是了?
她连忙凑上前去,先笑嘻嘻的向二位老兵问好,之后便迅速切入正题:“二位大哥,刚刚你们说的明日军眷来营中会亲,不知今年才来的新兵也有会亲的优待么?”
“今年的新兵?你才来了几日?”那老兵颇为不屑的瞥他一眼,“等明年吧!今年可轮不到你们。”
说罢,二人便各自走了。
将将才转好一点的心情,瞬间又如坠冰窟。孟婉低头走着,目光仅落在脚前的半尺路面上。走了几步听见“得得”的马蹄声临近,抬头便见一辆黑檀翠羽的马车驶过来。
那马车堪堪起驾,行得虽不快却也没有半分迟疑,车身经过孟婉时带起一阵风沙,掠着她的衣角而过。
她停在原地怔了怔。军营里只有一人可乘坐马车,是以车里之人不做二选。
王爷这是要出去?
走过牙帐时,她特意又去守帐的军士那打听了下,果然王爷今晚要去刺史府,而她也不需要再在帐外候着他的吩咐了,是以她便直接回自己的帐子。
马车内,一直在看军情信函的李元祯将手中纸张放去一旁,淡淡开口:“上回孟宛立功那事,一直也没正式下赏,就将他的名字也加进明日会亲的名单里吧。”
陆铭对此颇感意外,王爷素来是看不上这小子的,不是嫌她笨就是疑她是细作暗线,甚至还差一点将她抹杀,今日这是……
李元祯剑眉一提,斜扫向他,陆铭立时醒顿过来,忙点头应是:“属下回来就命人加上,今晚便通知到她的家人。”
……
翌日天亮,整个琯头镇都跟过年一样,因为一年一度的军眷探亲日到了。
金甲军中并非全是益州本地人,故而今日实际来探亲的并不足半,饶是如此,也是处处喧盛,有如鼎沸!
在这样欢天喜地的氛围下,尚不知自己也有这样优待的孟婉,独自缩在帐中床上,抱膝哀叹。
虽说离家才没多久,可毕竟走时仅留下一封信,无个当面的辞别,爹娘心里定是不安的。唯有他们见到了她,见到在军营中过得还算不错的她,才算真正能将心定下来。
越想越是难过,她简直就要哭出来。在泪珠子将要滚落之时,她急忙握住腕上的镯子,这才逼得那泪意退了下去。
也不知是从何时养成的习惯,只要摸着这镯子,她便好似能得到一股支撑她的力量。那力量看不见,摸不着,却莫名能令她心安。
“太子表哥……”
目光落在镯子上那包裹着美玉的灿灿金叶上面,她仿佛看见了那年他戴在头上的金冠。
这时叩门声响,孟婉的心一提,赶忙将镯子塞回袖子里,又掖了掖眼角残留的湿意,这才迎出去。
“陆统领?”
她呆呆的望着陆铭,照理说陆铭身为金甲卫统领,进下属的帐子无需叩门,今日倒是格外的客气,这让孟婉有些受宠若惊。
陆铭侧身立在门外,并无要进的意思,挺直的身板,头微微昂起并不看她:“你家人来看你了,去看看吧。”
“啊?陆统领,可是、可是属下是今年的新兵……”
“王爷特别恩准的,还不快去。”说罢,陆铭提步便走了。
孟婉扶着门站了片刻,总怕刚刚那么好的事只是个梦。掐了一把自己的脸蛋儿,在确定这是真的以后,她便急忙向外奔去!
琯头镇是一个大镇,靠南临着宁武关的一片属军要重地,即便是来探亲的军眷也不可擅入。往北接雁回山的一片则较为宽松,在每年的这一日,军眷可在此处探望亲人,且设有临时的军帐。
以孟婉的体力,平日里跑个二里路少说要歇六七回,可今日不知是何处来的神力相助,竟是一口气儿跑到了山下!
在贴有她姓名的帐外,她终于停下了步子,手扶在一块石头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小脸儿红扑扑的,一路烧到了耳朵尖儿。
略歇了歇,待呼吸匀停之后,她方进了帐子。
刚刚从外面看时她便奇怪这帐子为何仅贴有她一人姓名,而其它的帐子虽较这间大一些,却都贴着十个人的姓名。进来后,果真这间帐内仅有二人,只是这二人……
孟婉率先看见的,自然是钱氏,许久不见娘亲似乎瘦了一圈儿,面色也不如过去鲜亮,有枯脱之相。
望着娘亲,她一句话也说不出,不争气的泪珠子潸然滚落,渐渐就连城了两道线。声音被哽住,张口便凝噎。
正在这般伤怀之时,她突地听到了一声唤:“哥哥!”
这时孟婉才留意到另旁的角落里还站着一位姑娘,高挑的个子,莹洁的肌肤,头上簪着大朵的粉红牡丹花,身上穿着妆花缎的掐腰小袄……只是这小袄孟婉越看越觉得熟悉。
这不是她的衣裳么?只是两腑下有明显的痕迹,那是旧衣被扯开后重新夹了新布,衣服改大了不少。
她将目光移向那姑娘的脸,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孟温文?
“你、你这是在做什么?”她边上前去,边质问他,疑心他是病又犯了瞎胡闹。可娘既然带着他出门,即便他瞎胡闹也不该由着啊!
走到近前,她又将他细端了端,发现脸上竟还涂了脂粉,更是无语至极:“哥哥你……”
话还未说出,她便被孟温文一把捂上了嘴!
孟温文一手捂着她,一手指指帐外,谨慎道:“小心隔墙有耳。”
突然间,孟婉好似明白了过来。
是啊,当初她女扮男装入了军营,西乡人人皆知孟家有一儿一女,儿郎入了军营,女儿待字闺中。
若孟温文不扮作女子,哪日被人撞见了便是要招祸的。
第35章 醋意 昨夜他也会那样对另一女子?
既然孟婉自己想明白了这点, 也就无需钱氏再多做解释,只是孟婉有些想不通的是,来军营这种地方, 为何要冒险带孟温文前来?
钱氏拉着她的手往一旁去,先问了一番她在军中的情形,孟婉自然是捡了能让她安心的话说:“娘,您就看今日这优宠, 还不放心?刚来的新兵, 头一年是没资格接受探看的,可是王爷却独独准了我!”
她抬手指指帐子:“还有这地方,别家都是十人共用一个大帐,咱们却是独一间儿。”
听她如此说,钱氏果然很快放心下来, 嘱咐她切莫过于得意, 反倒露出马脚。王爷再宠信,也需得时时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伺候。孟婉一一应下。
之后钱氏小声问道:“宵宵, 你没发现你哥这回有什么不同?”
孟婉回头看了一眼, 叹了口气, 心道七尺男儿都扮成这样了,还用问?
钱氏从她的神色里便猜到她想错了,于是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算作提示。
先前孟婉是被孟温文的外型吓到了,倒是忽略了其它, 此时娘亲稍一寻思, 她便意会了,两眼突然有精光闪现:“娘,可是给哥哥寻来了什么良方?这次是有些不同了。”
刚刚孟温文居然知道谨慎的提点她隔墙有耳, 放在过去是断无可能的。她看着孟温文,只觉他的一双眼也要比过去清亮不少。
钱氏点点头,语气却是有些低沉:“寻是寻到了。你离家后我常去街坊家串门子,为的是多打听些军营里的情况,想知道你来这儿会有多危险……街坊们倒都热心,给我讲了许多,后来又提起你哥哥的病症,我只说是女儿病了,一直不敢寻婆家,她们便帮我打听,谁知还真打听到了旁人治好的一个偏方。”
“那偏方确有奇效,才吃了十几副药,你哥哥的神思就清明多了,这几日还能与我聊起些小时候的事来。”
说到这儿,钱氏终于展露出了个笑容,只是一瞬的功夫,那笑容便似朵被火燎了的花儿一样,迅速萎败下来。
“可是那药……就是太贵了。”说完这句,钱氏便陷入了无尽的惆怅之中。
家里的情况孟婉怎会不知,她离家时已没什么剩余了,娘一天到晚的在家里照顾爹和哥哥,也是无法出门赚家用,想来前面那十几副的药钱,已是把偷偷带来的那点家底全都当光了。
“娘,银子的事……”她想说由她来想办法,可探手在身上摸了摸,仅摸出来五块零碎银子。
这还是她在伙房时,有赶不上饭点儿的老兵私下收买她换小灶的。这种事她只做过三次,故而只赚了这么一点儿。
杯水舆薪,她将碎银子先塞给钱氏,安抚道:“娘,您先拿着这点,我再想法子。”
钱氏心疼女儿不想受,忙往回推:“宵宵,你在这里总归还只是新人,难免遇到需要打点的地方……再说这些碎银子,还不够你哥的一副药钱。”
“啊,这么贵啊。”孟婉虽早已有预料,却也没想到会贵的这样离谱,那几块碎银子加起来也有一两多,比寻常人的月银差不多,却连一副药也买不来。
沉了沉,她只好道:“不然就再等等……反正如今方子有了,待我们家情况好一些了,再治病?”
钱氏摇摇头,无奈至极:“给这偏方的那人说了,若是半途而废,身体便渐渐对这药有了抵抗,下一回再用这方子也不奏效了。”
“那……那怎么办。”
钱氏的目光渐渐落至女儿的手腕上,张了张口,又觉得难以启齿,反复几回,终是一咬牙说了出来。
“宵宵,娘知道你打小就宝贝这个镯子,可是如今到了这份儿上,能不能先将这镯子当了?等他治好了病,能出去找活干,到时娘少了一个人伺候,也能腾出手来做点绣活,相信很快咱们就能将这个镯子再赎回来。”
孟婉心下不由得一凛,想开口说点什么,可唇舌却似被这冰冷天气冻住了一般,封在硬冷的冰块中,张不开也说不出。
帐子里默了良久后,她一声不吭的默默将左腕上的镯子脱下,双手拿着再次细端了端,最后别开视线,快速递至娘的手里。
钱氏叹息一声,她虽从不支持女儿的这份遥念,却也不会特意去阻止她将这些小东西珍藏起来。女儿视作宝物的东西,她不忍心掠夺,可眼下却似乎没了别的路子。
“宵宵,”钱氏一直不知说什么,只轻声唤着女儿的乳名。
孟婉突然扬唇一笑,满面风轻云淡:“娘,别说了,您快回去照顾爹吧。咱们日后快些将它赎回来便是。”
送别了娘亲和兄长,孟婉回到营中,想着今日的恩典是王爷所赐,于情于理她都应去向他当面谢个恩。于是便径直去了牙帐。
谁知王爷并不在帐中,问过守帐的方知,王爷竟是彻夜未归。
虽说李元祯在益州有自己的私府,确实不必夜夜歇在营中,但自从孟婉来到李元祯身边伺候,还没见过他回私府,不免觉得新鲜。
既然李元祯不在,她便应先去知会伙房不必备午膳了。
到了伙房,孟婉见哥哥们聊得正起劲,便没打断他们,而是在角落里寻了把月牙凳,坐下来听了会儿热闹。
哥哥们一边择洗晚上要用的菜,一边闲聊着今早听来看来的一些八卦,后来竟还聊到了刺史府。
“五哥,今早嫂子来可给你带了不少好吃的东西,我在一旁都闻见香味儿了!”
“嗐,昨晚刺史府举办夜宴,许多菜都没有动筷就原样撤回灶房了,扔了怪可惜的,她便给我捎来偿偿,也好让我揣摩揣摩,精进下厨艺。”
“嫂子可真贤惠!”旁人打趣道,“不过昨夜咱们王爷也去了吧,不知可有什么好玩儿的事说道说道?”
“好玩儿的不知道有没有,不过好看的美人儿倒是应有尽有!”
众人瞋目:“蔡刺史也学献美那一套?这一套咱们王爷可是从来不吃的。”
“吃不吃的也不单看咱们王爷,还得看那美人儿够不够份量不是?昨晚那个据说是圣上赐给咱们王爷的,一路跟着钦差同来,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美人!”
“皇上赐的?这,这份量的确够重。”
提到皇上,难免犯些忌讳,众人便渐渐收了再八卦下去的心思,好好择手中的菜了。
孟婉回去的路上,脑中一直想着刚刚听来的这些话,不知怎的好似着了魔一样,挥之不去。
李元祯彻夜未归,难道真是抱得美人归,便不闻窗外事了?
可是在俣国时,蝶姬那样的美人已经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妖艳的女子了,李元祯放着那样的美人儿不要,却反来招惹自己……
这些天以来,孟婉都拼命说服自己忘掉那一晚在禁苑发生的事,不然想起任意一个画面,她都无法再淡定的在李元祯身边侍奉了。
明明她在这一点上做的不错,当真以为自己可以不再想起了,可谁知今日又忍不住总想起那一幕幕。
所以,李元祯昨夜也会那样对待另一个女子?
一双小手捧在自己脸上,孟婉只觉手心传来一片滚烫的感觉。可是心里又莫名的,有一些微妙的情绪。
就好似小时候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新衣,被别人拿在手里反复的摸,反复的攥,直弄得上面脏脏的,又皱皱的,让她不知该继续宝贝下去,还是该另换一件。
第36章 赐下 他果真只是这样的人?
今日见了娘亲和哥哥, 且哥哥的身体大有起色,娘亲说爹爹的身子也在好转,如今都能下床走动了, 这些于孟婉而言都是再好不过的消息。
加之滇南王一整日都不在营中,她落得清闲,今日本应是如过年一般。可偏偏她坐在榻上,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她摸了摸空荡荡的左腕, 心想是因为失去了太子表哥的镯子么?
的确那只镯子陪伴了她十二年, 是她身上最长久的一件东西,失去它,她郁懑叹惋。可偏偏此时的落寞,似乎又与它无关。
是因为滇南王?
“不……不会,这怎么可能。”
孟婉迅速用两手捂上自己的耳朵, 仿佛在拒绝着什么声音。可那个声音偏偏不是来自于外界, 而是来自她的心里,捂着耳朵颇有自欺欺人之嫌, 她烦躁的皱眉。
心烦意乱间, 她没有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 直至她的眼尾余光无意间瞥见屏风上的投影,她才恍然惊醒,匆匆别过头去看向外面。
“谁?”
夕阳余晖散尽后,天色已渐趋冥暗,帐内仅在屏风旁点着一支小灯树, 一道人影掠过灯树, 眉眼方才被那红红的光线映至明晰。
“王爷……”孟婉不由怔住,这还是李元祯头一回进她的帐子。
稍一顿,她便想起规矩, 立马起身行礼,李元祯抬了抬手给她免了,孟婉便只躬着身立在一旁,静静等待吩咐。
她不知李元祯是何时回的营,眼下刚好是晚膳的时辰,也不知他在外面用过饭没?想到这儿,孟婉忽地心一提,疑心李元祯是回营后见她没有备饭,才一气之下亲自过来申斥她的!
她掀着眼皮儿偷眼看他,发现他的面色并不算难看,于是暂时打消了这个猜想。
李元祯绕过白玉屏风,在里间贴幕墙的一个红木小架格上取下了一本书,“本王只是忽的想起这里还有几件重要东西没取走。”
“王爷您大可命人知会一声,属下给您送过去便是。”孟婉小心的说着。
李元祯没接她的茬,倒是状似随意的问了句:“听说你又伤了右臂?”
一听这话,孟婉下意识的便将手扶在自己右臂上。其实现下已不疼了,可既然已为作戏吃了苦头,总不好就这样罢休。她低低的应了声,仿佛受了多大委屈,之后又懂事道:“一点小伤罢了,不必劳王爷费心。”
李元祯转眼看她,目光落在她的右手臂上,“可找医仕看过了?”
“师父已帮我接上了,不需再麻烦医仕的。”
李元祯伸手自袖底掏了掏,掏出一个兰花小葫芦瓷瓶,“把这个涂在伤处,便可消肿止痛。”说罢,也不给她推辞的机会,一把扔到了她的床上,转身便往外走去。
“王爷等下!”
原本孟婉还在盘桓迟疑,既想借这次机会求他开恩免她再去特训,可又一时想不到如何开口,见李元祯这就要走,不禁慌了起来,急中便将他叫住。
李元祯驻步,缓缓转过身来。
既然已将人唤住,孟婉便也再犹豫不得,只得将心里话坦白说了出来:“王爷,属下、属下可能就天生不是练武的那块儿料,能不能……”
她为难地将他望着,既急切,又害怕,顿了顿,才接着说下去:“能不能免了属下每日的特训啊?”
“那你来军营是来做什么的?”
“来之前,属下未曾想过来了要做什么。可现在,属下一心只想把王爷伺候好……”
水润润的杏眸,闪着狡黠的光,就似一只努力在扮诚恳的小野狐。这话,李元祯自然是不信的,他知她只是在谄媚讨巧。
可偏偏这伎俩他虽一眼看穿,却也并不厌恶。
不过,即便念及她立下的功劳,李元祯也不可能一点原则没有,让她去暗卫营便是学本事的,现下一点本事没学来,岂不是枉费了他的栽培?
想了想,他便做了个折中的决定:“三日后,你若能射中靶心,便不必再去了。”
这结果虽非孟婉最想要的,可总好过无限期的特训下去,是以她倒也算满意,便又问道:“那属下有几箭的机会呀?”
李元祯颦眉觑她:“战场上,你以为敌人会给你几箭的机会?”
这话堵得孟婉哑口无言,就这样默默地目送李元祯出了帐子。
她长舒一口气,转身回了里间,这才发现李元祯取下的那本书,刚刚随手一放,走时又忘记拿了。她拾起翻了翻,发现不过是本杂书,心想这就是王爷口中重要的东西?
放下书,她又看见床上的那个小瓷瓶,拿在手里时上面还有余温,不知怎的,仿若那温度烫手似的,复又将它扔回了床上。
翌日一早,孟婉如常去伺候李元祯盥洗,正服侍他擦脸之时,有人来禀刺史府有人求见,李元祯便准那人进帐。
李元祯闲适地坐在太师椅上,垂眸落在手中端着的一碗晨茶上,碗盖刮擦着碗沿,发出“咔嚓咔嚓”的清脆声响。
来人入帐后便跪地行礼,李元祯抿了一小口茶汤,喉咙滋润过后将杯子往身边一递,侍立在旁的孟婉忙双手接过来。
李元祯这方启口问跪在下面的人:“蔡刺史派你来,有何急事?”
“刺史大人命小的来,是因为王爷走时匆匆,落下一物,特命小的给王爷送过来。”
来人开口玉音婉转,又语带娇羞,怎么听也不似个男儿,这不仅引得孟婉将目光投向他,仔细端量起来。
瓜皮小帽,一身利索的短打扮,长长的棉靴绑腿儿……这怎么看都是个寻常小厮的打扮。可将目光移向脸时,却发现这是个肤白映霞的女子!
这女子虽与孟婉同样是女扮男装,功夫却照孟婉差得太远,一眼便能让人识穿。
孟婉都能轻易看破的事情,她不相信李元祯看不出,可他开口时偏偏并无多少诧异,与先前语气无异:“哦?本王为何不记得落下了什么。”
那女子赧然一笑,抬眼望着李元祯,桃花美眸脉脉含情:“王爷落下的是……小的。”
这话虽未激起李元祯的多少反应,却是令孟婉错愕不已,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那女子,便想到昨日伙房听来的那些话。
皇上给滇南王赐了美人,难道眼前这女子便是?
昨日才在一起,今日立马又追来,如胶似漆也不过如此。
她复又认真端了端这女子的样貌,虽一身素衣,却丝毫不掩容光,想是对得起“京城数一数二的美人”这个名头了。只是她这么胆大妄为的追来军营,是不是有些骄纵过头了?
即便圣上,也不可能准许他赐下的美人儿如此破坏军中纪律。
许是孟婉盯向此女子的目光太过热切,女子很快便留意到她,将一直投在滇南王身上的目光分了一眼给她。
好一个秀骨清相的俊俏小郎君啊!那女子暗暗的想。
不过这小郎君虽称得上美男子,却长相太过阴柔,也难怪,在王爷身边贴身伺候的多是内官,说白了阉人罢了。
看着孟婉这张脸,女子略觉可惜。转而又看向滇南王,女子再次面泛红晕。
前夜初见滇南王时,她只觉此生从未见过如此天姿之人,如今来了营中,亲眼见他治下万军的气势,心中不免又添了几分崇慕。
帐中默了良久,之后李元祯便开口:“好,既然你来了,便在营中暂先住下吧,待本王想想该如何安顿你。”
这话,简直比刚刚得知来人是女子还要令孟婉震惊!她不敢置信的转头看着李元祯,心想他果真只是这样的人?
李元祯自然察觉到身旁投来的那道目光,甚至连那目光中裹挟的几丝鄙夷之意,也皆被他看透了。不过他倒也不恼她。
眼前这女子乃是圣上所赐,父皇带着怎样的心思将她赐给自己,他比谁都清楚。
既然如此,他不妨将计就计。
第37章 射箭 握稳她的手,帮她掌稳了弓
皇上赐下的这名美人儿, 名唤作扶檀。李元祯既已猜到了自己父皇的心思,便如了他的意将人留在身边。只是为掩人耳目,让扶檀继续扮作男装, 且再三叮嘱,不可随意走动。
扶檀也是独自住一间帐子,离着孟婉很近,是以李元祯没空理她时, 她便总缠着孟婉打听些王爷的脾性, 喜好,以及有无忌讳之类。
说起来孟婉也才在李元祯身边呆了不长时间,许多事她也算不上多了解,加之对这女子莫名的有种抵触情绪,便能躲就躲, 尽量不留在帐内。
正好这几日孟婉要练箭, 每日除去李元祯早起晚歇以及三餐之时她去帐内伺候,再就是早上一个时辰跟着师父去山谷提石砰, 其它时间便皆在校场上呆着。
今日已是她接受李元祯检阅前的最后一日, 她左手持弓, 右手用力将弦拉开。
几日特训下来,她的确有了不小的长进,手劲儿虽还不足以将弦拉满,却也勉强够用。她的右手因过于用力而微微发颤,泛白的指尖儿被勒出深痕。
她不禁想起四岁那年, 头一次握弓的她对这种感觉是多么的陌生, 可是当时太子表哥在她的身后,他把稳了她的手,让她不再抖, 又帮她调准了箭镞的指向,使得她那一箭径直没入靶心。
如今太子表哥虽不在她的身边,可那种感觉却还铭刻在心里,莫名的,就似有一股力量涌了上来,孟婉的手竟真的不抖了。
她把准这个时机,忽地将手一松,羽箭破着风冲了出去!
夕阳炤燎下,那箭镞犹如点着了火,“砰”地一声便没入了靶心。
先是愣了一瞬,既而孟婉的内心便雀跃起来!她疾步跑上前去趴在靶子前,勾头俯首,换着不同的角度看那箭支没入的地方。
左边看看是在红心里,右边看看也是在红心里,她这才放了心,仿佛生怕先前是自己看花了眼。
这时身后传来清脆的掌击声,孟婉错愕的回头,却见是扶檀拍着手笑吟吟地追到了这儿来。
“孟兄弟看上去文文弱弱,想不到却有着如好的箭法!”扶檀由衷赞赏道。
这话却令孟婉红了脸,不自在的低了低头:“哪里,这其实是我射的十几箭里唯一命中的一箭。若是在战场上,发出这箭之前我就已经被插成刺猬了。”
扶檀“噗哧”笑出声来,“你倒是诚实。”
“那个,今日也练得差不多了,我先回去了。”敷衍着笑笑,孟婉提脚便往回走。
身后扶檀却是不肯依饶,孟婉走出七八步后,便听她喊道:“其实我知道,因为你之前犯了错,王爷便罚你每日去暗卫营特训,而你这几日昧旦晨兴的苦苦练箭,便是因为明日王爷要考核你!只有在三箭内中了靶心,才会免了你的罚,对不对?”
这些是在旁人闲聊时,她无意听来的。
孟婉回头看了看她,觉得这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便大方的点头承认。
扶檀背过手去,边走边跳的追上她去,细长的眉眼活泼一挑:“要不我去帮你向王爷求求情?不然你十几箭才中一箭,明日八成是过不了这一关。”
“可是你自己都几日未见着王爷了……”
这话孟婉是不假思索的喃喃脱口,说完了才恍然意识到有些伤人。打从这女子来后,李元祯的确一直晾着她,她在这军营中就似只困鸟,每日扮着男装,活动的区域有限,还不能随意跟旁人搭话,以防泄露了身份。
其实这诺大的军营里,这女子能说话的也就只有她了。
扶檀的脸上果然有些窘迫起来,先前的那些俏皮皆不见了,尴尬的快速眨动着眼睫。
孟婉便忙着圆场:“那个其实王爷这几日的确军务繁忙,不然也不会对你不闻不问的,你别多想。”
“没……”
“那就好,那你也快回吧,天色都暗下来了。”劝说完,孟婉便先行提步离开校场。
翌日午后,军务业已处理完毕,李元祯便将孟婉唤入帐内,抬眼觑她:“你这几日练得如何了?”
“属下……”
孟婉扭捏吱唔间,李元祯已从椅上起身,他步至幕壁前取下一把弓和箭筒丢给她,便阔步往门外行去,“过来。”
“是。”
孟婉乖乖跟着李元祯到了校场,怀里抱着他刚刚给的弓箭,立定在靶前。
这张弓比她平日里练的那一张要重许多,
李元祯将手向身后一负,倨傲的抬了抬下巴,睥睨于她:“开始吧。”
“是……”没什么底气的应着声,孟婉将箭筒放在地上,取了一支羽箭在弓上搭好。
旁人开弓多是用两指,而她却四指皆勾在弦上,如此竭尽全力才勉强将弓拉开。
她目线紧贴弓的边缘,直直投向前面的靶心处,右手继续向后拉动蓄力,弓渐渐变成了个半圆形状,之后她猛地一松手。
那支箭从弦上窜了出去,“砰”的一声,射中在靶上!
然而还是偏了,离着靶心尚远,只堪堪没脱靶罢了。
孟婉紧张的咽了咽,转头看李元祯。她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反应来,实际上李元祯的心里却是暗生讶异之感。
短短几日,她从连弓都拉不开,到现在能将箭射在靶上,这进步不可谓不神速。
也就是说,她并非没有习武的天份,只是平日里懒罢了。
第一箭射完,孟婉开始有些心慌起来。虽说她从未敢有过一击便中的奢望,但眼看着本就不多的机会少了一次,心不可能无动于衷。
她调整了下气息,弯腰取过一支新的羽箭,重新将两脚分开,一前一后站稳。然后便像刚才那样将箭尾卡入弦上,一边向后缓缓拉动,一边眯眼瞄准前方。
她开始回想太子表哥教她射箭时的情景,然而才想到他将手绕过她的身侧,扶住她的右手之时,手突然就有些承不住那弦的力量,被动地松开了手……
人越是紧张,便越是容易犯错。孟婉这一箭射出的猝不及防,完全未做好准备,弓也尚未调整好,微微倾斜着。这一箭果然就脱了靶,偏得没了边儿。
两次机会就这样用完了……孟婉不禁有些沮丧。
可现下还不到彻底放弃的时候,她不能带着这样的心情去射最后一箭。是以她努力的调整,认真吐纳数下,奈何心跳依旧跳如擂鼓,呼吸不自觉就变得急促。
她定不下心来。
见她迟迟不肯再取箭搭弓,李元祯勾唇淡出一抹笑意,“怎么,认输了?”
孟婉转眼看他,清眸如浸在秋水里,盈盈泛波,惹得人无端就生了几分怜悯。
然而她开口,却是充满倔强与顽强:“王爷,这一箭,属下会中。”
李元祯敛了唇边的讥讽之意,定定地望着她。
就见孟婉俯身拾起箭筒里的最后一支箭,搭在弓上。她双眼缓缓阖上,眼前浮现出太子表哥的样子。
说来也怪,明明她找人画过太子表哥成年后的小像,小像栩栩如生,那才是太子表哥当下的模样。可偏偏她思念他时,小像上的样子却总不能幻化成形,每次出现在她脑海中的,依旧是那个十来岁的少年。
他将右臂从她身侧穿过,握上她的右手,左手则帮她掌稳了弓……
那画面就在记忆的深处,经久,却从未褪色。
孟婉睁开双眼,感觉她已找到,这一箭,她相信自己能中。
松手,箭羽飞出,明明离弦之时是冲着靶心而去,可她偏偏忽略了风向。
那支箭很快便受到了风的裹乱,偏了方向,最后“砰”的一声插在了靶心右侧两指的位置!
箭羽颤颤而动,发出短促的呜鸣,便如此时孟婉脑中的声音——嗡嗡乱作。
她提着弓的左手无力的垂下,右手则不自觉的紧握成拳,抵在了额头上,迫使脑中那些嗡鸣声停下。
她未察觉在一旁看着的李元祯已抬脚走去了箭靶前,伸手将刚刚那支箭拔出。直至李元祯走到她面前,将那支箭递到她眼前时,她才恍然察觉到。
孟婉错愕的抬头看李元祯,不明所以。但心底有个猜想正从一片混沌迷茫中跳脱出来:李元祯难道是要再给她一次机会?
“王……王爷?”
李元祯微微侧了侧头,现出一丝不耐烦,孟婉不敢再挑衅他的耐性,慌忙从他手中将箭接过,然后眨巴眨巴眼认真地看着他,好似在求索答案。
李元祯向后退了一步,让出她面前的位置来,这动作再明显不过,他是真的让她再射一回!
第38章 历练 一个利剑纵横的深穴
右手紧紧握着李元祯给的第四支箭, 孟婉站在阳光下,小脸儿浮着星星点点的细碎光泽。
依照这两日的发挥,均八箭她方能射中靶心一回, 四箭便等同有一半的胜算。可是前面三箭的失利,已对她造成了不小的打击,羽箭没入靶中发出的绵长呜咽声,至今萦绕在心头, 熬煎着她的斗志。
她将箭搭好, 弓拉开,奈何左手的稳定性不足,弓随着手微微抖动。她努力想使自己平静下来,心跳却愈趋急速,密集得似一只狂敲猛击的战鼓。
瞄在红点上的眼睛, 不知何故也渐渐模糊起来……
不行, 这一箭她射不动了,即便仓促射出也是必不会中靶的。
就在孟婉持着弓的左手缓缓下落, 有明显的退缩之意时, 一只有力的臂膀自她身侧穿过, 将她想要放弃的左手稳稳托住,同时她右边的手也被一股温热的力量包裹住。
孟婉心头猛地一蹦!正想回头去看时,整个后背已被那人贴住,将她夹在其间,另她连扭头都不敢了。
她忍不住身子僵住, 呼吸开始没有规律起来。眼前光影缭乱, 明明是大好的日头,却似黑夜里有无数颗金星乱窜,令她眼花缭乱。
因着今日李元祯要考核她的射技, 其它将士们皆不敢来校场搅扰,整个校场上仅有他和她二人。虽则刚刚她并未留意到李元祯去了她身后,但此刻紧紧贴着她的,只会是他。
她不禁想起在俣国禁苑的那一夜。
可是他却没有那时的半分贪婪,只冷硬的帮她调整了下姿势,然后手便将她放开了。
一息之间,如云端,又如炼狱。
不过说来也巧,就在李元祯帮自己调整完,孟婉便觉眼前一片清明,靶心重新映入了她的眼中。
此时李元祯已步至她的身侧,她忍不住侧目偷眼看他,带着些许感激。
李元祯却是面色如常,对上她目光的那一刻,连个表情也懒得给她,只眯了下眼,似是有些恼她的不专注。孟婉连忙将视线收回,重新落到靶心的红点上。
重拾了信心后,她目光也变得笃定许多,稳稳的拉着弓,忽地指尖儿一松,那箭便刺了出去,“砰”的一声,直插红心!
就见孟婉双眸霍地一亮,灼灼盯着那靶心上的羽箭。
短暂的激动过后,她想起该向李元祯谢恩,可再回头时,人已走出了十数步远。
此时于她自是大事,可于日理万机的滇南王而言,却是不值拨冗的小事而已。为了这点小事特意去牙帐求见他,显然是不妥的,是以孟婉便想着待晚上伺候晚膳之时,再顺便谢恩。
只是还未到晚上,她便于自己帐内接到了陆统领的知会:刚刚王爷已回城中的府邸居住了,这几日无需她再日日去帐前伺候。
听到这消息后,孟婉也不知为何,自己脱口而出的一个疑问竟是:“陆统领,扶檀也随王爷回府邸了么?”
问完这话,不待陆统领答,她自己便先小小的惊诧了一把。
陆铭皱了皱眉头,冷眼觑她:“王爷的私事,也是你过问的?”
“不敢不敢……”摆晃着两只手,孟婉窘迫地低下了头,目光贴着地毡不安的游走,只觉脸颊滚烫。
陆统领倒也并非那种揪着一句话不断刁难之人,见她知趣,便揭过此事不再提,说起了另一桩事来。
“两日后便到了新兵外出历练的日子,原本你在王爷身边伺候,情况特殊,是未打算让你随同的。但现下王爷回了王府,你暂时无事可做,既然如此,便也一同去吧。”
“啊?”孟婉微启着口,惊讶的迟迟未合上。
陆铭自是瞧出了她的抗拒心思,不免有些动气:“啊什么啊,王爷本就有磨练你的意思,不然也不会让你去暗卫营特训。难不成你还真准备一辈子只会端茶倒水?”
孟婉只管低垂着脑袋,一副乖巧受训的老实模样。
“就算是灶间的那些伙头兵,提起刀来各个也能上阵杀敌!你小小年纪不思进取,却只想着躲懒?”边说着,陆铭忍不住伸手在孟婉的脑袋上用力戳了几下,俨然恨铁不成钢。
陆统领的一通说教结束后,孟婉点头点得脖颈都累了,信誓旦旦定不辱使命,之后恭恭敬敬将人送出了帐子。
转眼便到了正式演练的这日,新兵演练便是在北边雁回山的深山之中。
深山不比之前孟婉去过的山脚和外谷,老林里猛禽野兽应有尽有,加之奇石构成的天险,新兵们穿越山脉时要面临来自大自然的重重危机。
除此之外,琯头镇过去曾是猎户们的天堂,山林各处都有猎户们设下的陷阱,可谓是机关遍地。
如此可怕的地方,需得结小队翻过一座座山,到达山脉另一头的营地,取了令旗之后再折返回军营,如此才算是通过这场考验。
这是一场对速度、智慧、勇气,以及团队协作能力的盛大考验!
山脚下,孟婉被分到了一个已有四人的队伍里,加上她刚好凑为一伍,由一个虎背熊腰、二十上下的男子为临时伍长。
孟婉觉得自己应是五人中武功最差的,且没有半点野外生存的经验,故而她紧紧跟在伍长身后,寸步不敢离,生怕掉队。
“山路难行,大家都仔细着脚底下!咱们必须加快步伐,若照这速度天黑前定是拿不回令旗来的!”
“是!”四人异口同声。
只是这中间混杂着的一个声音,令孟婉有些纳罕,她这才仔细扫量了下除伍长之外的三人,当看到一个纤瘦身影之时,她惊得眼珠子快要瞪出来!
扶檀?
她不是随王爷回益州城的王府了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与历练的新兵混在一起?
边赶着路,她边不时看扶檀一眼,每一眼之前都在怀疑上一眼是不是看错了?她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是皇上赐下来的美人儿,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干什么?
可当着其它三人的面,她不能开口问她,只能继续装作不认识的匆匆赶路。
日头快要升至正中时,有人提议该停下来吃饭了,伍长带队停下,孟婉和扶檀不等他正式做决定就直接瘫倒在地上,她们是当真撑不住了!
伍长爬上一块耸立着的石头,以手搭凉棚眺望了一圈儿,犯难道:“咱们行了近三个时辰才堪堪进入深山,若不趁着此时继续赶路,那等拿到令旗再折返至此处时,天便黑透了。到时余下的三个时辰路,如何走?只怕要留在山中喂狼了!”
另两人一想是这么个理儿,于是双双决定继续赶路,孟婉虽已撑不住了,却也不想真把命交待在这儿,强撑着站起,点点头:“那走吧。”
扶檀却仍旧不肯起,赖在地上揉着脚踝,已是快要哭了。她恨不得现在就把自己的真实身份说出来,好让他们送她回去,可又想起好不容易才探来的消息后,便只得绝了这个念头。
她打听到滇南王年二十二不曾迎娶王妃,是因为他根本不喜欢女人。这也就难怪她每日从早到晚想方设法的求见偶遇,他却依旧不为所动,拒人千里,甚至连眼神都不愿分她一个。
而究其原因,据说有一回圣上欲为他赐婚,他婉拒不受,道女子懦弱胆小且无勇无谋,这样的厮守令他觉得无趣。
是以扶檀便明白了,这样一个男人,只用温柔攻势和死缠烂打必定是拿他不下的。若想得到他的青眼,首先得吸引他的目光,而他的目光只会因你的大胆敢为而停留。
他既厌恶懦弱胆小的,那必然喜欢勇敢有胆识的。扶檀撑着石头踉跄着站起,跟上了队伍。
她必须得做点能令他另眼相看的事,来吸引他的注意。
孟婉所在的这一伍人,又行了一个多时辰,之后带队的伍长突然停了下了。
“怎么不走了?”有人催促道。
“好像……好像咱们迷路了。”
伍长抬手摸了摸身边一块耸立着的奇石,“你们看它眼不眼熟?”
早已上气不接下气的孟婉,扶着石壁缓了口气,定睛一瞧,呀,这不就是刚刚伍长爬上去眺望地形的那块石头么!就连踩过的痕迹都还在,定是错不了的。
“所以刚刚的一个多时辰,咱们只是饶了个圈儿?”孟婉喃喃的问。
伍长再次爬上这块石头,极目远眺后,缄默严肃的面容证实了这一点。
他立在石上,指了指另个方向:“这次咱们试试那边的路。”说罢,便跳了下来。
原来就仅靠一股信念支撑着的扶檀,这回再也撑不住了,她顺着山壁滑坐在地上,急促的喘息并着摇着头:“不要再这样盲目的试探,消耗体力了,不如你先去探探路吧……”
“探路?”那伍长当下便恼了,喘着粗气叉起腰:“你当你是将军还是王爷,指使别人自己坐享其成?”
说罢,伍长狠狠剜她一眼,骂了句“小白脸子!”便按着方才指的方向行去,另两人也连忙跟上。
孟婉迟疑了下,见三人已与她们拉开了数步距离当是听不到了,便小声道:“我虽不知你为何要来这种地方找罪受,但既然来,就别留在这里喂狼。”
说完,她也快步跟上行在前的三人。
扶檀臊眉耷眼地又喘了几下,再次强撑着爬起来,远远跟在后头。
五人的小队分作三波走,委实拖得太长,前面三人及时发现的陷阱痕迹未能及时告知后面二人,导致孟婉和扶檀经过时,并不知此处有陷阱。
孟婉虽不知,运气倒是好,无意间避开了所有机括,可走在最后头的扶檀就没这么幸运了。
她一脚踩空,便坠入了一个利剑纵横的深穴!
第39章 痛悟 她把滇南王的女人…轻薄了……
失足的那一瞬, 扶檀出自于本能的惊呼声,引起了前面不远处的孟婉注意。
孟婉回头,却是已找她不见, 意识到可能发生了意外,遂高声喊住前面的三人,自己则迅速折回。
很快她便发现了那个深坑,坑壁上横插着许多断剑, 寒芒微闪。因着日头渐已偏西, 仅能照亮浅处,坑底则是黑黢黢一片,看不清具体有多深,也看不到扶檀的情形。
“喂?”
“喂?”
孟婉蹲在坑边朝着下面连唤了两声,等了许久也不见扶檀回应。
这时伍长带着另两人也回来了, 皱眉绕着坑转了一圈儿, 也蹲在地上向着下面大力唤了几声,同样得不到回复。伍长觉得当务之急是应先测一下坑有多深, 于是找来一根树枝探了下去。
近丈长的枝桠递下去, 竟是没能触底, 他便干脆趴在地上,伸长了手臂往下送,依旧不能触底。
臂长加上树枝长,显然已过了一丈。
“这坑可够深的!”伍长一边感叹着,一边将手中树枝投了下去, 耳朵贴地听着动静。
孟婉也伏在地上认真听着, 那树枝触地的声音竟来自很深的位置。
“哎~你们快看!”
矮胖的那个队员指着坑壁上刺出来的一片剑刃,孟婉和伍长以及另一高瘦的队员顺着他所指看去,这才发现那片剑刃上粘着一片血迹, 不时还往下滴落着鲜红,显然是新嗜的血。
“这……八成凶多吉少了吧?”高瘦的那个说道。
伍长愁眉紧锁,这么大的事他一个人可不能拿出决断,遂看看三名队员,“你们怎么想?下去救人还是继续赶路?”
“当然是救人!”
“当然是赶路!”
三名队员,异口不同声。孟婉不敢置信的左右看看那胖瘦两名队员,“你、你们怎可见死不救?这好歹是一条人命!”
矮胖那人不以为意:“吴将军说了,此次演练与正式上战场无异,无论谁伤了死了,大家都不能半途而废,务必将旗取回!”
“对啊!自己没有本事拖了整个队伍的后腿,难不成我们还都留下来陪葬不成?”高瘦那人也立马附和。
“可是,可是现在也不能断定人就已经死了,总要下去看看才成吧?”以一对二,孟婉意识到自己并不占优,可事关人命,她也不能一味的软弱妥协。
“行了,都别吵了!”一直未发表自己看法的伍长,终于也开了口,三名队员纷纷将目光投向他,期待着他的意见。
伍长抬头看了看日头,皱眉冷静分析道:“现下想是已至申正了,顶多再有一个时辰太阳便会落山,咱们定然是没办法在那之前取回令旗返营,但起码得在那之前出了这片深山,否则只怕性命堪忧。”
一听伍长的话也是向着自己的,高瘦队员再次出声附和:“伍长说的极是!天彻底黑下来之前咱们必须取了令旗,然后找个安全的歇脚地,待明日天亮了再行回营。”
“对对对,就这么办!”短胖队员也道。
“可是只下去看看她的死活,并不会耽搁太多时辰……”孟婉仍是不肯放弃。
这下伍长彻底烦了,已是不复先前故作客观分析时的冷静,直接跳脚站起,不客气的手指着孟婉,言明:“你怎么还不明白!下去看看人是死是活固然花不了多少时辰,可若是人已死了,这些时辰便是白费的!若人还有口气儿在,咱们又如何将他带出这片山?你背?!”
“我……”孟婉脸红的低下头去,她自然是背不动的。山路崎岖,以她的体力能不倚赖旁人自行走出去,都要烧高香了。
她转头又看了眼那片挂血的利刃,初看之下的确有些惊悚,可细看却发现染血的深度仅三寸左右,那么扶檀身上的伤该是不至于致命。她又将目光移至伍长的脸上,见他已是越发的急躁,显然无论自己说什么,他都不会同意救人了。
将一个大活人扔下,这种事孟婉自问干不出来。且想了想,这次历练于她而言,能否经得过并不重要,她只要设法保住自己的小命便是。
于是她终于做出个决定:“好,那我一人留下,你们继续赶路吧。”
三人俱是一愣,完全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娘娘腔,竟在关键时刻有这等侠义之心!
“你、你说真的?”
孟婉对着问这话的伍长用力点点头,接着又提出一个小小要求:“不过,可不可以把你们身上的腰带都留给我?”
几人又是一愣,随即便明白了她的用意,想了想这小子为救人傻到连命都豁上了,他们解根腰带也不是啥大事,于是纷纷慷慨解下了裤腰带丢到地上。
伍长带着两名队员离开后,孟婉先点了一支火把插在石缝间,又将几根腰带接在了一起,结成一条又长又结实的绳子。
她将绳子系在一根细长的石柱上,另一端则与自己身上的腰带系在一起,然后取过火把试着下坑。
坑壁并不光滑,是以下降出其的顺利,下至一半时,孟婉一手紧紧抓着绳子,另一手拿着火把往坑底照。火亮将坑底映亮,她看到扶檀就趴在一角,身体自然蜷起,微睁着的双眼也正看向她,很是虚弱。
孟婉当即一乐,“你活着?”
如此,她的努力至少没有白费。
扶檀的嘴唇动了动,却是只能发出低低的呻楚。
孟婉留心着脚下,稳稳跳到坑底,然后解了身上绳子,蹲身去探她的伤势。孟婉用了很大的力气,这才将扶檀翻了个身儿,一眼便看到她的胸口处受了伤,此时正汩汩流着鲜血。
天呐,这里也算要害了吧……孟婉心里有些着急,可是一时却不知该怎么帮她止血!
迟疑了下,她掏出随身带的棉帕,用力按在不断出血的刀口处。起初那血很快便渗透了半幅帕子,但她不松手仍旧用力按着,没多会儿竟真的不再往外渗了。
喜出望外之余,孟婉开始为接下来的事情做安排。
“扶檀姑娘,你伤成这样,我若现在硬带你出去,只怕伤口会更加扯裂,恐将不治。”
“你……你要扔下我?”扶檀的手情不自禁就抓上了孟婉的袖子,声量亦是低若蚊吟,不在身边便是一个字也听不到。
孟婉握上她的手,安抚着放回她身边,道:“放心,我会在这里陪着你,只要今晚不下雨,这里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听到这话,扶檀终于安下心来,随后又自嘲的轻笑一声,“是我,小人之心了……”
刚刚她虽回应不了上面的喊话,可他们的对话她在坑底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其它人都嫌她累赘不肯救她,唯有他,宁可掉队独自留下来,也不肯将她扔下。
她气若游丝虚弱至极,却始终脉脉的将他望着,忽而觉得她此前对男子的认知太过浅薄。
她崇敬滇南王那样血气峥嵘的大英雄,宁可以性命冒险也要赢得他的心,然而那样的人,早已心硬如铁。
倒是孟大哥这样的人,单看外表斯斯文文不可依靠,却在生死关头有着如山如海的心胸。温如暄风,柔若春水,让她感受到切实的暖意。
只是可惜……
扶檀眼中泛起的些许神采颓然散去,眼神渐渐变得空洞。
在她驰思遐想这些的时候,孟婉已用之前投下来的树枝做了个临时的扫箒,将碎石落叶等物拢去一个角落。坑底变干净之后,她便重新将垂下来的绳子拴到自己腰上,转头道:“你先好生在这儿歇着,我上去找些能充作柴火的东西。晚上若是不生火,野兽不吃咱们,咱们也会冻死在这儿。”
扶檀无力的应了声,目送孟宛爬了出去。
深山之中最不缺的便是枯树枝,不消一柱香的功夫,孟宛便拾回了大大的一捆!她用两条腰带才将它们绑好,一路拖回坑旁,解开投下去,又将腰带系成绳子,顺着它爬回坑底。
她满意的看着那一堆柴火,“这些,足够咱们熬过今夜了!”
边说着,她便开始摆弄起那些柴火来。
只是自小生活在京城富贵人家的她,并不知如实做好这些,她学着去俣国时那些金甲军们在岸边生火的样子摆弄,却是半天也生不成。
起初扶檀只看着她笑,后来便小声提点:木枝该架成什么形状,火该从哪头点起,风要怎样的节奏扇……最后孟宛终于将这堆火给生了起来。
“刚刚出去时日头业已平西,眼看着就要落山了,我还得再出去一趟,趁天还没黑,要在附近寻到一处水源。”
“那孟大哥……你可要小心……”
孟宛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虽说她已渐渐习惯了自己扮作男子的一面,但还是头一回听人唤她“孟大哥”,不过这种别扭感她很快自行消化,冲扶檀笑笑:“放心吧!”
说罢,孟宛便爬了上去。
因着深山之中常年覆有积雪,云蒸础润,故而寻找水源并不困难。孟宛摘了一片不知什么树的叶子,大如蒲扇,且在这种气候下依旧绿油油的。她拿这片叶子接水,接满一捧便小心抱着回了坑中。
落至坑底时,孟宛发现扶檀睡着了,便先将盛满水的叶子在几块石头中间卡好,转身再仔细看扶檀时,发现她面色更加的苍白,伸手试了试,鼻息似乎也清浅了许多。
难道她不是睡着了,而是昏过去了?
孟宛心猛地一提,拍拍她的脸,“醒醒!”
“明檀姑娘,快醒醒!”
……
她拍了她的脸数十下,眼看着那细嫰的肌肤红肿起来,也不见她睁眼。低头再看,捂在胸口上的那方帕子已是被血浸透了,显然刚刚未能彻底将血止住。
倒吸一口凉气,孟宛想了想应是先前用帕子太过敷衍。她便撩开自己的外衫,撕下几条干净的布料,然后扒开扶檀的衣裳,在她伤处用力缠了几圈儿,为她认真包扎了伤口。
终于那血不再往外渗了,她将衣裳帮她穿回。
之后孟宛便一直坐在火堆旁守着扶檀,留意她的伤处有无再渗血,所幸未有。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看天色已有二更天时,扶檀终于醒了过来。她的意识点点回温,灵台渐渐清明起来,很快便发现了身上的异样。
扶檀抬手摸了摸,应证了自己的猜测,然后面泛赧色的抬眼望着孟宛,“是、是你帮我换的?”
孟宛颦眉,心想这荒山野岭的也没第三个人啊……不过她转瞬便想起了自己如今的身份,她如今是男子!
忽地一阵头皮发麻,孟宛意识到自己闯了个不得了的大祸。
她竟把滇南王的女人给……轻薄了。
第40章 是你 令我动情之人……是谁?
坑虽深, 但夜风贴着山地呼啸而过时,仍有风自头顶灌下来,轻轻撩动着火塘, 火苗不断上窜,溢出暖暖的热浪。
火光跳跃着,映着孟宛一时无措的面容。
这厢她正愁着该如何向扶檀解释,即使自己为她裹伤时看到什么碰到什么, 也不会累及她的闺誉, 倒是扶檀自己先开口安慰了起来。
“孟大哥,我刚刚、刚刚不是怪你的意思……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说话时,扶檀的一双手不自觉就捂在了身前,指尖儿揪着领口,双颊泛红。
她越是这样说, 孟宛越是觉得别扭, 抬手挠了挠头发,颦眉别开她的视线:“那个, 扶檀姑娘, 其实你不必多想, 我刚刚虽帮你裹了伤,但我保证不该看的地方一眼也没看,动作时也没有碰到什么不该碰的地方……”
“孟大哥你快别说了!”这下扶檀的脸彻底红透了,娇滴滴的声音里满是急切。
“好好好,那不说了。”
孟宛也着急揭过此话题, 便清了清嗓子, 问起:“那你觉得如何了,伤口可有裂开?”
扶檀摇摇头,“没有。”
“那就好, 你伤口倒是没有多深,止了血静养一晚,天亮时我再想法子带你出去。只是今晚要委屈你了,没有床塌被褥,也没有什么吃的。”
孟宛兀自叹着气,可扶檀的注意力却停在了她的前半句上。
刚刚不是说不该看的地方一眼也没有看么?可她伤在了那样的地方,不看又怎能知伤口深浅?
所以……还是看了?
扶檀面上刚刚褪下去的红云,霎时又重卷而来,捂着心口的一双手也情不自禁地更紧了些。
方才孟宛拾回来的柴里,混杂着一些枯黄的野草,此时她将火堆移开一些,在已烧烫的地面上铺上这些草,铺成一张可以睡人的简易草塌,转头看看扶檀,道:“你来这边睡吧。”
说罢,起身去搀她。
扶檀很配合的挪了位置,睡在暖暖的干草上,她终于笑了笑。虽与平日的软塌不能比,但在这种恶劣条件下,她已是分外珍惜了。
之后她看向正在坑壁旁铺另一张草塌的孟宛,不禁有些担忧起来:“孟大哥,你那边太冷了。”
孟宛也知此处离着火堆远,可扶檀毕竟伤成这样,自己再娇贵也得先将好的地方留给伤者。
便道:“无碍。”
说罢,便就着草铺躺了下来,背对着扶檀,面向坑壁。
这下扶檀心中就更愧疚了,孟大哥为了救她性命不得已宽了她的衣裳,此时为了避嫌不让她多想,宁可去睡在最冷的地方。谦谦君子德,磬折欲何求。
默了默,扶檀便再次开口劝道:“孟大哥,不若你也来这边吧,靠着火堆夜里暖和些。”生怕孟宛拘于礼束,她便接着道:“不然明日你若病了,谁还能救我呢?”
望着硬冷的坑壁,孟宛觉得她的话倒也有道理。自己身子本来就不算多强,往日吹点风都能小病一场,若在深山里这样冻一夜,明日必定是要生病。那样真的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想了想后,她只得妥协,爬起来将自己的草铺移了移。这回虽与扶檀挨得近了许多,却仍是隔着火堆,移好后她便再次躺下,依旧背对着扶檀。
静了良久,背后突然又传来那个轻柔的声音:“孟大哥,你……你是益州人士么?”
约莫是怕孟宛已然睡下了,扶檀的声音极低。
起先孟宛并不想答,打算装睡便好,奈何因着刚刚吸了几口凉气,这会儿突然就打了个喷嚏!
既然不能装睡,她只好应付着答一句:“不是。”
“那是哪里人?”
对方打破砂锅问到底,孟宛也不能晾着她,只得再答:“盛京。”
扶檀眼中的光亮渐渐黯淡下去,继续无比小心的求证道:“孟大哥可是随王爷一同来的益州?”
如果是,便如她此前所猜的那样,孟宛是宫里打小跟在滇南王身边侍奉的中官。
“不是,我今年才刚刚来益州。”
扶檀一怔,既而双眼如枯灯复明:“这么说你不是公……”她徒然止话,意识到这种轻侮之语不可说出口,便以右手捂在唇边。
虽是话说一半便收住,孟宛还是隐隐听出了扶檀的意思:原来她是想套问自己,是不是打小跟着李元祯伺候的公公。若是,她便可继续在自己这里套取所需的信息?
看穿这点,孟宛就有些不高兴起来,转过身来透过火苗看向对面,“扶檀姑娘,你都已经是我们王爷的女人了,其实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去问王爷便是。”
谁料这话却是令扶檀骤然紧张起来,她慌忙摆晃着双手,连连否定:“不是不是!我不是你们王爷的女人,孟大哥你千万别误会。”
孟宛有些讶异于她的反应,奇道:“你不是皇上赐给我们王爷的美人儿么?”
扶檀有些难为情的点了点头,随后解释道:“我是皇上赐给滇南王的不假,但那晚王爷留宿刺史府时,其实什么都没发生……王爷只是当着蔡刺史和钦差大人的面收了我,但回房里后,王爷便让我在外间守夜,不许我进他的寝间……所以,所以我其实还是……”
后面的话已不需她再说得更明白,孟宛便听懂了。
果然,李元祯还是那个眼高于顶的李元祯,他既看不上妩媚多情的蝶姬,也看不上清丽可人的扶檀。
可是,为何他那晚却要对她那样……
每每跳转至这个思路上,孟宛便觉头脑一阵嗡鸣声,随即一片空白。
她迫使自己从那段见不得光的回忆里抽身出来,语气有些冷冷的道:“早些歇息吧,明日还得一路走回营地。”
“可是我不困。”扶檀别扭道,“孟大哥,你就不想问问我的事?”
“你的事?”孟宛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懂这姑娘为何执着于向自己讲明这些。
也不管孟宛是不是当真想听,扶檀便自顾自的娓娓道来:“其实我虽是皇上赐给滇南王的人,但却不是皇上真正打算赐的那个,皇上真正要赐给滇南王的,是我们郡主。而我,只是先来为郡主探探滇南王脾性的陪嫁丫头。”
“郡王妃的盘算是,先派我来益州侍奉王爷,待皇上正式为王爷和郡主赐婚后,我便随着郡主一同进门,做个媵妾,也算主仆之间有个照应。”
原本并不想听这些的孟宛,听到这里也掀起几丝兴味,她单臂撑着头半卧:“那你对我们王爷的种种上心,只是为了完成郡王妃的使命,并非当真对王爷动了情?”
“也、也不能这么说。”
如今扶檀觉得自己的一条命都是被孟大哥所救,自然不该有所隐瞒,便诚实道:“滇南王渊渟岳峙,冷峻高贵,很难有女子见了却不倾心。”
“只是那种动心仅是初见之下的萌动,并非真正的动情。真正的动情必是遇到了生死相依,福祸不离之人。”
她轻抬眼皮儿偷眼看向孟宛,有些羞涩道:“而现下,我已遇到了那个人。”
原以为孟宛会催着她问此人是谁,却想不到孟宛只是极自然的“哦”了一声,略心不在焉的鼓励她道:“如今你人在益州,你那郡王妃主子鞭长莫及,既然你已遇到了真爱,大可不必再听令于她做滇南王的侍妾。”
“孟大哥,你就、就不想问那个令我动情之人……是谁?”
孟宛不以为意的笑笑,既而将撑在脑袋下的手抽开,平躺下闭上了眼,以一副很是懒怠的语气答道:“我问你那个做什么,才没有那么八卦。再说即便你说了,我也未必认得。”
“可是、可是必是你认得的。”扶檀不甘心道。
孟宛还是头一回被人这样上赶着揭晓答案,也不好太薄了人家姑娘面子,便随口问了句:“哦,那是谁呢?”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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