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右手位的那对夫妻一同往门口看来, 在瞧见?姜婉宁的模样后,眼中先是闪过?一丝陌生,还是妇人先站了起来, 伸手颤了颤,颇有些怀疑地唤了一句:“婉婉?”


    姜婉宁想走进?去, 可抬了脚才发现她已经腿软地走不动路,而不过?瞬息间, 她眼前就是一片朦胧,微微捂住嘴巴,抑制不住地哭了出来。


    她的哭声叫在场之人皆是一震, 陆尚下意识撑住了她的后背, 而堂厅内的夫妇也终于反应过?来, 三步并作两步, 不约而同地往门口走来。


    陆尚迟疑片刻, 终于还是放开了姜婉宁, 又默默退后半步, 将空间全留给久别重逢的姜家人。


    姜母踉踉跄跄地走到?姜婉宁两步之外,抬手想摸摸她的脸,然?手臂抬到?半空又生生顿住, 目光又怔然?便?作震惊, 到?最后只余痛惜, 她又唤了一声?:“婉婉……”


    下一刻,她猛地上前将姜婉宁抱住。


    “我的婉婉啊,娘亲的好婉婉……都是娘亲拖累了你,我的婉婉啊——”


    姜婉宁用力咬着下唇, 使劲摇头,她想说自己过?得很?好, 可就像大喜之下动作难以自抑一般,如今的她也很?难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不知何时,姜父也走到?母女俩身边,便?是竭力克制着情绪,还是不可避免地眼中湿润,要努力向上仰头,才能避免在众人面前失态。


    过?了不知多久,姜母终于从?又喜又痛的情绪中缓和过?来,剧烈的哭声?渐止,只剩下一二不连续的抽噎,她轻轻放开姜婉宁,抬头想将她看个清楚。


    姜婉宁的眼眶已是全红了,再和母亲视线交接的那一刻,又是止不住落了泪。


    姜母细细描摹着她的眉眼,试图在这已变得陌生的面孔上寻到?几分?熟悉感,而她好久才说一句:“婉婉长大了……”


    当初只到?她胸口的小姑娘,一眨眼已比她还高,记忆中披落颈后的乌发亦盘在一起,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她们疼宠的小女儿已褪去青涩,嫁做人妇数载。


    从?北地到?松溪郡府城这一路,姜父姜母跟詹顺安打探了许多,从?他们口中隐约拼凑出小女儿这几年?的经历,或算不上受委屈,只到?底不是长在眼前,总有许多担忧和惊怕。


    便?是到?了现在,他们亲眼见?到?了姜婉宁的模样,姜母还是心有不安的,可她后知后觉想到?姑爷还在这,到?了嘴边的问询也只能咽下。


    姜婉宁双眸微敛,嘴角还含着委屈和难过?,往日的端庄可靠尽然?散去,如今只是一个与爹娘再见?的可怜孩子。


    姜母牵住她的手,爱怜地捧在掌心中。


    姜父虽没有与她过?多互动,但自从?相见?,他的视线也始终落在她身上,又在姜婉宁转目看来,叫一声?“爹”后,彻底失了态:“好,好……爹在。”他声?音喑哑,只能阖目止住眼泪。


    眼见?几人在门口站了良久,又过?了初相见?的那会儿激动,陆尚这才站出来,低声?提醒了一句:“大家不如先进?去,待坐下再说吧。”


    说着,他又朝厅里伺候的两个婆子摆摆手,示意她们且退下。


    没过?一会儿,屋里只剩姜家三口和陆家两人。


    姜婉宁缓缓吐出一口气,勾了勾嘴角,悄声?介绍:“爹,娘,这是陆尚。”


    姜家二老寻着她的目光看去,尚未反应过?来,就先被陆尚行了礼。


    陆尚可是丁点不见?外,反手就倒了两杯茶,先递给了姜父,又递给姜母,在两人还不明情况的时候,他一撩衣袍,屈膝跪在二老前,磕头喊道:“爹,娘。”


    “……”这一出举动着实出乎了所有人意外,就是姜婉宁都没想到?他会有此行为。


    姜母傻眼了,只凭着本能说:“好、好孩子……你、你先起来?”


    陆尚又是冲着二老磕了头,乐呵呵道:“多谢爹娘!”


    姜父:“……”


    陆尚利落站起来后,亲自将二老引去座位上坐下,转身又扶陆奶奶坐到?旁边,最后才看向姜婉宁,虽没开口,可眼中意味明显。


    姜婉宁默然?,犹犹豫豫的,终究还是从?姜家二老身边离开,走到?陆尚身侧,跟他并肩站着。


    屋里全是长辈,他们两个又是通俗意义上的第?一次见?双方家长,自然?也不好坐下。


    这也就导致姜父姜母的视线始终在他们两人之间流连,姜父几次欲言又止,到?底不知该如何说什么,又或者?在他心里,姜婉宁还是那个趴在他膝头念书的小女儿,怎么也跟眼前这个与另一人并肩的形象联系不到?一起。


    若是换成七八年?前,姜家正是如日中天?,陆尚定不在姜家的择婿范围中的。


    可今时不同往日,夫妻俩对陆尚了解虽不多,却也知道小女儿这些年?的安顺多是仪仗了他,便?是他们能从?北地离开,与小女儿相逢,其中也全是陆尚在出力。


    就好像丈母娘看女婿,怎么也是带点挑剔和嫌弃的,偏偏这点不好在天?大的恩情面前,全然?不值一提,再说句难听的——


    姜婉宁与陆尚成婚数年?,难不成还能合离了?


    旁的不说,就光看两人之间的氛围,也不似那等感情不和的。


    姜母压下心头的酸涩,柔声?说道:“我与老爷在北地就听过?陆公子的大名,这一路也听了许多公子的事迹,我们二人能得以与小女团聚,皆是托了公子的福,只可惜我们如今也是身无长物,只能用最微薄的言语,来表达我们心中的感谢了。”


    陆尚莞尔道:“您这话可是言重?了,我与阿宁既是夫妻,您二老是阿宁的爹娘,自然?也就是我的爹娘,我只怕拖了这么多年?才能寻到?您二位,叫您二位和阿宁久受相思?之苦,哪里还敢居功呢!”


    “您二老若是不嫌弃,不如直接喊我名姓。”


    “可——”姜母才张口,余光不小心瞥到?他与姜婉宁捧在一起的肩膀,到?了嘴边的拒绝生生咽回去,她露出一抹牵强的笑,“陆、陆尚。”


    陆尚面上还是含笑,念及双方还是初见?,对对方还处于陌生和生分?之中,有什么话肯定也不好问出口,他便?礼貌道:“爹娘一路奔波,想必也是累了,我现在去叫人收拾客房出来,您二老先休息一晚,有什么事等歇好了再谈,可好?”


    恰巧姜父姜母也不知如何面对这般场景,闻言顿时同意了。


    “那我这就去叫人打扫客房。”陆尚说着,转身欲走,谁知牵动了袖口,一低头才发现是姜婉宁拉住了她。


    姜婉宁的情绪已平和了许多,只她眼睛鼻头都还红着,落在陆尚眼里愈发可怜起来。


    姜婉宁说:“夫君且去吧,我想陪陪爹娘。”


    “理应如此,理应如此。”陆尚哪里有不答应的,还周全道,“那我索性?收拾两间房出来,这样你夜里想和在娘那边留宿,也方便?一些,这样呢?”


    他等姜婉宁点了头,又去问姜父姜母的意思?。


    若姜婉宁留宿,那也就意味着姜父和姜母要分?开,姜母只顾着和女儿待在一起,自是一口应下,至于姜父的意见?,显然?就不在他们考虑范围内了。


    也只有陆尚顾及着老丈人的脸面,追问了一句:“爹您看呢?”


    “……我都可以。”姜父沉声?应道。


    随着陆尚离开,陆奶奶也很?有眼见?地提了告辞,从?姜婉宁身边经过?时还拍了拍她的后背,嘱托道:“亲家这一路不容易,婉宁也多陪陪他们。”


    无论是陆尚还是陆奶奶,他们的作为都被姜父姜母看在眼里。


    夫妻俩对视一眼,心里也算有了几分?定数。


    待屋里再没了旁人,姜母没了之前的拘束,再次起身走到?姜婉宁身边,重?新握住她的手,一直把她带到?椅子旁才停下。


    她还想跟小时候一样,叫小女儿靠在腿边,然?真要这么做的时候她才发现——


    女儿已经长大了,已不是那个能依偎在她身侧抱怨的小姑娘了。


    这份认知叫她又是心头一涩,眼尾重?新染了水色。


    姜婉宁受其影响,也是鼻尖一酸,但她很?快按了按眼尾,屈膝半蹲在姜母腿边,仰着头看着母亲,笑着说:“娘亲别难过?,我们这不已经见?面了。”


    “您看我现在过?得很?好,夫君……和奶奶对我都很?好,也不知詹大哥有没有跟您和爹说,我如今开了家私塾,招了几十个学生,这些年?也算做出点名堂。”


    “夫君也很?厉害,他好多年?前就考上了秀才,只后来家中贫寒,迫不得已改了商籍,这几年?夫君的生意越做越大,这回去北地找您们和大哥的队伍就是陆氏物流里的长工,这不前两年?改了科举,夫君年?前刚决定重?新念书,想考个举人回来呢。”


    “您二位不用担心我,我一切都好……倒是您和爹,这些年?又是如何过?来的呢?还有大哥,我怎没见?着大哥,大哥可跟着过?来了?”


    姜婉宁知道爹娘想听什么,不等对方来问,先将情况大致讲了一遍。


    姜母听着虽觉不可思?议,可看她的面色和穿着打扮,怎么也不像受了苛待的,或许不如当年?在京中那般富贵,但放在普通百姓家,绝对算得上佼佼者?。


    只是她听了姜婉宁的话后,仍旧不肯满足,只想将女儿这些年?的每一天?都细细问过?才好。


    第72章


    毫无疑问, 当?天夜里,姜婉宁是和姜母睡在一起的。


    陆尚打点?得很是周到,不光给姜家二老?准备了新被褥, 还亲自去外面医馆请了两幅去疲解乏的泡脚方子来,给二老一人煮了一大桶, 后来索性又添了三痛,一家五口全没落下。


    他?怕姜父独一人入睡不习惯, 还特意过去陪着说了说话,大多数都是他?在说,话题也始终围绕在姜婉宁身上, 姜父听得很是认真, 舍不得打断一句。


    到最后还是姜父精力实在不济, 陆尚方提出告辞。


    姜父拽着他?的手, 颇是不舍:“那等明日你再来, 你再跟我讲讲, 婉宁是怎么教出这么多秀才来的。”


    陆尚爽快应下:“没问题, 爹您快休息,等歇好了我直接带您去阿宁的私塾,我说得再好, 总不如您亲眼?见一见的。”


    “诶好好好, 谢谢你, 真是太谢谢你了……”


    这前后不过一个时辰,姜父对陆尚的印象就大为改观,此时此刻他?全没了挑剔,只剩下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女婿的感激。


    在他?缺席女儿成长的这些年里, 正是有了陆尚的转述,才能叫他?弥补一二遗憾。


    而在相?邻的另一间屋里, 姜婉宁久违地享受到了母亲的抓头,温柔的指尖在她头皮上细细滑过,稍稍用上的一点?力道叫她舒服地闭上眼?睛。


    两人皆没有说话,只维持着这份安宁。


    是夜,母女两人一里一外躺在床上,愣是聊到深夜才隐有歇下的迹象。


    当?年姜家获罪流放,真正难过的其实只有流放路上,和初到北地的那两年,后来他?们在北地寻了一小?族,全族只十二三人,并不排斥外族人,便在此处定居下。


    姜母絮絮说道:“……那处小?族的名字很长,便是住了这么多年,我也没能记住,好在我与?你爹并不外出,也不用担心?找不回家了。”


    “族人们都是一同劳作?,一同分劳动成果的,便是我与?你爹不如族里的青壮年,于吃用上也没有短过,北地许是不比中原繁华,可也并不是叫人避之不及的。”


    知道爹娘这些年没受苦,姜婉宁的一颗心?也就定下来了。


    她沉默片刻,又一次问道:“那大哥呢?我怎没见大哥跟你们回来?其实两年前詹大哥他?们去过北地一趟,那次没能寻到你们的下落,却也意外打听?到,西北大营有一新将,双腿有些不便,却使得一手好弓……”


    姜母亦是沉默,半天才说:“你想的没错,那西北大营的新将,就是知聿。”


    姜家大公子,便名知聿,姜知聿。


    “当?初我们抵达北地,最开始是没有部?族愿意收留我们的,辗转两年才寻到地方,我们怕被赶走,只能卖力干活,而知聿腿伤拖了太久,已?伤到根骨,族里的巫医替他?正了骨,要养上半年才能下地,到底是寄人篱下,我那时就想着,我和你爹把知聿的活儿一起做了,也省得落人口舌。”


    却不想,她的一番好心?,反险些害得儿子丧命。


    姜父姜母年纪不小?了,流放路上又受了许多磨难,身子骨不比从前,他?们要是只做自己的活儿,兴许还能坚持,可又要兼顾着姜知聿的,不出意外累坏了身子。


    姜母再次病倒,她虽对染病原因?讳莫如深,但聪慧如姜家大公子,怎会猜不出缘由,他?不动声色地照顾着卧床的母亲,却见姜母大病初愈那天夜里,悄无声息离开了。


    姜母声音里带了哭腔:“我们找了他?好久,好久好久……我不知道去哪里找他?,我们也不识路,好不容易拖了族人帮忙,却也没有消息。”


    “就这样?过了半年多,我们接到知聿的来信,才知被西北大营的将军给救了,阴差阳错做了将军的副官,打算就留在西北大营了。”


    “后面两三年里,我们再没见过知聿,只每隔半年能收到他?的来信,知道他?在西北大营尚好,我和你爹在来松溪郡之前,有给知聿去过信儿,可他?说戍边将领轻易不得离营,他?亦是,只托我们给你带个好。”


    姜婉宁对大哥的下落有过诸多猜测,虽遗憾未能与?其见面,但知晓他?生?活已?重新步入正轨,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她嗫嚅道:“是我连累了大哥,不然以大哥的本事,定是早建功立业了。”


    姜母摇了摇头,拉着她的手放到胸前:“这是我们姜家的劫难,没有谁拖累谁,所幸如今我们都好起来了,往后的日子也会越来越好的。”


    转天清早,两家人和借住在陆家的几个孩子一起上了餐桌。


    许是有了昨夜的交心?,如今姜父姜母和陆尚之间总算没有昨日那般别扭了,见面互相?问个好,虽不至亲昵,但好歹也算熟悉了。


    姜婉宁将几个孩子给姜家二老?介绍了一番,又叫了庞亮出来:“这是我收的小?弟子,自小?便跟着我念书,已?跟我学了七八年了,前些年过了院试,只因?他?年纪尚小?,我怕招惹是非,便压了他?两年,待今年秋闱再行上场。”


    随后她又给孩子们介绍:“这是我的父亲和母亲。”


    昨日几个孩子回来得晚,众人久别重逢正是意浓的时候,自己说话尚嫌时间过得快,自然也就没有跟孩子们见面。


    陆奶奶只给他?们说了一句,叫他?们心?里有个底。


    众人互相?打了招呼,姜父又专门把庞亮叫到身边,习惯性考校了两句功课,又见他?眼?底清亮,仪态也是端庄,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因?是姜父姜母正式过来的第一天,姜婉宁并不愿与?他?们分开,就叫庞亮去私塾传了话,休息两日后再上课。


    她和陆尚商量后,本想带二老?出去置办些家用的,谁知才用过早膳,就听?门口的下人来报:“老?爷,夫人,有一位姓曲的客人,说想拜会二老?。”


    这话说的含糊,下人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


    反是堂厅里坐着的几人先是一怔,旋即很快回过神,姜婉宁道:“可是曲叔来了?”


    “曲叔?”姜父有些疑惑。


    门外有客,不论是不是曲恒,陆尚都先去接引,留下姜婉宁长话短说,将曲恒自松溪郡任郡守,以及前段日子天灾时帮忙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姜父姜母闻言皆是怔然,姜父恍惚道:“曲恒那孩子……竟是也在松溪郡啊。”


    当?日姜家二老?得以入城,便是走了郡守的路子,不然他?二人尚是罪籍,又离了流放之地,按理说是要即刻关押入狱的。


    正说着呢,却听?厅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一声“老?师”,曲恒的身影自门口显露,他?不小?心?被门槛绊到,当?即一个踉跄。


    可就在他?稳住身型的下一刻,他?又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不孝徒——给老?师师娘问安了!”话落,他?深深叩首。


    再看他?身前的二老?,姜父双手颤抖,姜母直接红了眼?眶。


    姜婉宁犹疑片刻后,还是选择从堂厅退出去,只将堂厅留给剩余三人。


    陆尚紧随其后,在她刚出堂厅时,就拽住了她的小?臂,将人带回了主院里。


    寻回爹娘,又得知了大哥下落,可以说,这么些年里,姜婉宁的心?情从未有过像这一刻一般轻快的,任何言语也表达不了她的欢喜。


    随着两人回到卧房,陆尚才关了门,就觉怀里一沉,垂首一看,竟是姜婉宁主动扑了过来,而这等投怀送抱更是叫他?惊喜。


    不等陆尚说话,姜婉宁先喊了一句:“夫君……”紧跟着,她稍稍踮起脚尖,笨拙又真挚地亲在陆尚下巴上。


    她双目微合,再三重复道:“我好开心?……夫君,我真的很高兴,我——”


    “谢谢你。”


    陆尚轻笑一声,卡住她的下颔,反客为主。


    曲恒在陆家待了整整一日,直到天黑才不得不离开,便是将走时还一直说:“老?师跟师娘来我府上住吧,我那有地方——”


    这回不等姜父姜母拒绝,姜婉宁先站了出来,她笑眯眯的,说出的话却不容拒绝:“曲叔快些回去吧,阿婶肯定要等急了,爹娘好久没见我,还是与?我同住吧。”


    曲恒张了张口,只好退而求其次:“那等过些日子,我再来。”


    “好。”姜婉宁嘴上应了,至于过些日子答不答应,那还是以后的事。


    又过一天,两家五口人一起出了门,还带了两个长工帮着提东西,四下转了一上午,大包小?包买了许多,总算将姜父姜母的东西都置办全活了。


    姜婉宁虽想陪在爹娘身边,可她那私塾总不能日日缺课,无奈只能过去。


    她也是去了私塾才知道,原来这几日私塾里来了一大波商户,皆是带着家中子弟过来的,一问才知,他?们家里的孩子受了陆尚的提点?,又闻无名私塾夫子才学深厚,这才从鹿临书院退学过来。


    姜婉宁粗略数了数,过来的学生?共有二十四人,与?陆尚偶尔提过一嘴的数量正匹配。


    要是换做几日前,她或许还会犹疑,但如今她心?里没了记挂,唯手下的私塾需要多多上心?,总归就是两个班,多少学生?都一样?。


    她将私塾的规矩给诸位老?爷讲了一遍,若是接受的,明日起就可以叫孩子过来了,至于她性别上的差异,在他?们找来前早该打听?清楚,既是来了,定然也是不在意的。


    随着私塾的再一次扩大,叫姜婉宁喜出望外的还有一件事——


    便是姜父隔三差五也会过来旁听?,偶尔兴致来了,还能顶替了姜婉宁的位子,替她给学生?们讲讲课。


    姜婉宁并没有提及与?姜父的关系,学生?们开始对其并不信任,还是听?了一门课后,才意识到,他?们虽辨不出这位老?先生?和夫子谁水平更高,但无论是谁,总比他?们要厉害。


    如此,面对姜父的偶尔授课,他?们更是没了异议。


    八月底,秋闱开。


    又是一年科考,府城的大街小?巷上全是给书生?送考的百姓,鹿临书院的学生?结伴来到考场,正准备做最后的心?态调整,忽听?耳边传来嬉笑声。


    “师兄此番定能高中!”


    “中解元!”


    他?们刚想呵斥谁在考场外妄言,偏生?一转头,却发现旁边的人有些眼?熟。


    “我认得中间那人,他?之前是丙班的一个学生?,后来退了学……”


    “剩下那几个也都是咱们书院出来的啊!你们莫不是忘了,今年年初丁班的商籍学生?集体退学,当?时闹出好大风波呢!”


    再看陆尚手中拿着的考牌,可不跟他?们手里的一模一样?,全是上场参加秋闱才有的。


    第73章


    正当鹿临书院的众人心中惊疑不定之时, 却见正前方考场开了?门。


    官府的士兵自考场后列队而?出,不一会儿就将门口的位置清理出来,学政大人?亲至, 先是感谢圣上恩科,又朗声说?了?一些鼓励学子的话。


    卯时一到, 考生正式入场。


    鹿临书院的学生就瞧见被他们盯了?许久的人?相继散去,最后只?留了?原丙班那个。


    在他们的目送下, 陆尚拿好考牌,拎上考篮,不紧不慢走进考场, 在将入检查间时, 他脚步一停, 蓦然?转过身, 朝着远处拥挤的人?群用力挥了?挥, 面上又绽开一个大大的笑。


    旁人?不知?他此?举为何, 而?被拥在人?群里的姜婉宁等人?却是欣慰一笑。


    原来是此?番秋闱, 陆尚也?有送考的家人?了?。


    他这次在无名私塾里认真学了?半年,不光有姜婉宁的课后小学堂,便是姜父都隔三差五给他补课, 父女俩看待问题的切入点还是有所不同的, 一个更新颖些?, 一个更老道?点,陆尚照单全收,只?管都记下来,日?后真碰上这种问题了?, 再?依着主考官的喜好作答。


    就像这回?松溪郡乡试的主考官乃是朝廷派来的大人?,为人?最是讲礼重道?, 要是想叫他满意,答卷便要中规中矩着来,或不能最出彩,但绝不会落了?下乘。


    半年来,陆尚也?算刻苦,于今年恩科自有一番成算。


    也?正是因此?,在陆奶奶和姜母提出给他送考后,他没有犹豫太久就答应了?。


    陆奶奶和姜母都来了?,余下的姜婉宁和姜父自然?也?不甘落后,到最后索性全家出动,一齐来了?考场外?。


    陆尚已经历过一次乡试,又有私塾里对乡试的讲解,他对考试流程了?熟于心,在旁人?还战战兢兢接受检查时,他已和互保的学子过了?检查,去寻找自己?的号房了?。


    好在连他在内,无名私塾来的十几号学生位置都尚可,不在边角处,也?没有临近茅房的。


    随着最后一名考生进入考场,考场大门重重合上,为期三日?的乡试也?正式开始了?。


    考场外?的百姓也?三三两两散了?去,姜婉宁等人?随着人?流走,行走见不免听见其余人?的担忧,又或者是对自家儿郎的殷切希望。


    陆奶奶还是头一回?亲自送陆尚入场,难免会受影响,她默默拽住了?姜婉宁的衣袖,好不容易走到了?人?流疏散的地方,再?也?忍不住问:“婉宁,你说?尚儿这回?能考上吗?”


    姜婉宁转头看来,浅浅笑道?:“奶奶可是担心了??”


    陆奶奶老实点了?头:“这不尚儿前年才考过一回?,上回?就没能考过,如今他又从书院退了?学,跟你和亲家公念书的时日?也?不长,我这心里啊,实在是没谱。”


    不等姜婉宁回?答,姜父先道?:“陆家奶奶莫担忧,陆尚专心念书时间虽不长,却有我和婉宁倾囊相授,再?说?这回?乡试名额变多,想必上榜还是不成问题的。”


    “再?说?学问一途,本就急不来,就算这回?没中,明年又有正科,明年再?考也?是无碍的。”


    姜父虽以才学立身,可对功名等并不是看得太重,总归陆尚上进的态度是好的,结果如何也?就不重要了?。


    在陆奶奶心中,姜家二老还是很有权威的,像这过去的大学士都发了?话,她也?不似之前那般惶惶不安了?,认同地点了?点头:“亲家公说?的是,尚儿尽力便好。”


    姜婉宁微微扶着她的手,闻言不禁莞尔。


    乡试这几天私塾等地都是不上学的,姜婉宁也?算忙里偷闲,记挂陆尚之余,得以在家好生歇息几日?。


    姜父被曲恒请去了?府上,也?不知?借着什么理由,竟把人?留在了?府上,说?要住上个十天半月再?回?。


    姜母得知?消息后也?没多言,转身便去找了?姜婉宁,两人?稍一思量,结伴出了?家门,先是去了?府城有名的商街里,找了?几家裁缝铺,给家里人?每人?裁了?两身衣裳。


    这些?年在陆尚的影响下,姜婉宁已习惯了?买成衣。


    还是姜母来之后,她的针线活极佳,布料的价格又比成衣便宜一倍不止,自是劝她改买布料了?。


    一开始姜婉宁和陆尚怕她做多了?针线伤眼睛,可姜母也?有她自己?的安排,她从不会在夜里动针线,便是白日?做活儿,也?都是挑日?头足的时候,上午做一个时辰,下午再?做一个时辰,绝不过度,这才叫女儿女婿不再?多言,渐渐也?习惯了?陪她采买各色布料。


    且姜母的眼光也?是极好的,在一众颜色繁杂的货架上,她一眼就能挑出最漂亮的花色,甚至用不到姜婉宁说?话,她便自行跟店伙计打好价格,痛快麻利地布料包好了?。


    她知?女儿女红一般,对此?也?不强求,偶尔姜婉宁碰上了?,便随口?指导两句,至于她日?后会不会去做,那便不在她跟进范围里了?,与其说?是教学,倒不如说?只?是随口?的两句闲话。


    姜婉宁陪着姜母买完布料后,两人?又转进一家收拾铺子,挑了?两件小巧的耳饰,又选了?两只?做工精妙的镯子,耳饰是姜婉宁留着自用的,镯子则分给姜母和陆奶奶,一人?一只?。


    随着私塾规模的一步步扩大,姜婉宁的收入虽还是比不上陆尚,但想买什么贵重物件还是很容易拿钱出来的,再?说?只?是一点小首饰,左右也?花不了?多少钱。


    唯姜母收了?镯子后,再?一次感慨:“想当年,我只?求你在夫家不受苛待,何曾想过能有这般家境,陆尚虽是商籍,却也?是个好孩子,他对你上心,你也?莫要辜负了?他才是。”


    姜婉宁笑了?笑,轻声应了?一句。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一转眼,乡试结束了?。


    这次去接陆尚的只?有姜婉宁一人?,她也?没有到前面跟百姓挤挤挨挨,只?跟着家里的马车等在外?围,又在马车车厢上挂了?车牌,很显眼的一个“陆”字,保陆尚一出来就能看见。


    她在马车旁等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等到了?陆尚同几个私塾的学生一齐出来。


    陆尚在看见家中马车后,下意识往旁边看,打眼就瞧见了?等在旁边的姜婉宁,本就轻快的心情更是舒爽了?,当下紧了?步子,很快赶了?过来。


    其余学生见了?夫子在,也?跟过来打了?招呼,又见夫子和陆兄有话要说?,很快提了?告辞。


    只?剩姜婉宁和陆尚一前一后上了?马车,伴着一声马鞭的轻响,马车缓缓驶动,而?车厢里的两人?,早是肩并肩腿贴腿地坐在了?一起。


    不等姜婉宁问询,陆尚第?一时间交待:“阿宁,我觉得这回?我还是有上榜希望的!”他的眸子里一片精亮,念及妻子最近两月给他讲的无数功课,更是心生感激。


    “这么厉害——唔!”姜婉宁一句话未能说?完,只?觉眼前一暗,下一刻,陆尚已倾身凑上来。


    姜婉宁震惊地瞪大眼睛,感受着身下的车马颠簸,心中实在羞赧,只?过两息就将陆尚推了?开。


    陆尚闷笑不已,却也?没有再?坚持。


    回?家后,陆奶奶和姜母已做了?一大桌的好菜,便是姜父不在家,也?不妨碍他们高高兴兴吃了?一顿。


    饭桌上,姜母问及乡试情况,陆尚就将题目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这些?题目姜母只?能听懂,却并不懂作答之法,还是听姜婉宁说?:“这些?不都是我和爹给你讲过的?”


    “要不我怎么说?这回?上榜有望呢!”陆尚笑道?。


    听闻此?言,姜母和陆奶奶也?懂了?。


    管他考试题目难易,既是之前都学过的,考生本人?又有信心,那她们这些?作为旁观者的,当然?也?没什么好说?了?,只?管提前道?一句喜,静候佳音。


    乡试后私塾会有约莫一个月的假期,直至放榜才会恢复上课。


    陆尚在家待了?两天后,同众人?提出:“不如去南星村的山上住几日??山顶新建了?竹屋,便是在夏日?也?很凉快,出了?竹屋走上百来步就有山溪了?,正是度假的好去处。”


    姜婉宁侧目瞧了?他一眼,当众拆台道?:“夫君这是想去度假了?,还是想去看山间农场的情况了??”


    陆尚也?不反驳,抬手捏了?捏她的手指:“这不好些?时间没去山上瞧瞧了?,我这怎么都不放心,正巧这段时间有闲,就想去看看……阿宁是不是也?有好长时间没见樊三娘了??我叫陆启把他家人?也?都接来,你正好跟樊三娘说?说?话,陆启又添了?个姑娘,你还没见过呢。”


    说?完这,他又给姜母和陆奶奶讲,说?他那山上景致有多美,山上吃食又有多新鲜。


    眼见二老都动了?心,姜婉宁也?只?好答应了?。


    姜父尚在郡守府上,他们也?没过去打扰,只?叫人?送了?信儿,待姜父知?晓他们去处,一家四口?已踏上了?去往山间农场的道?路。


    到了?山上后,一切正如陆尚所说?。


    山上新建的小竹屋极合姜母和陆奶奶心意,才住进去就喜欢得不行。


    而?姜婉宁先是见了?樊三娘和她家刚足岁的小姑娘,紧跟着又有许多无名巷子的邻居过来拜访,细问才知?,原来是陆尚去了?塘镇走动,叫他们听到了?风声。


    这几年无名巷的旧邻们,家中孩子都去了?物流队做工,皆是因幼时受了?她启蒙,好不容易等她回?来一次,当然?不肯错过机会,或是包了?银子,或是带了?礼物,三三两两全找来了?。


    如此?,姜母和陆奶奶在山间各处行走,姜婉宁就留在山顶见客。


    而?陆尚没了?人?管束,直接在塘镇各处乱窜,凡是物流队所在的地方,他都要亲自去看上一眼。


    九月底,乡试放榜。


    彼时陆家几口?还在山上,报喜的衙吏找了?两天才问到他们下落,赶了?一路,终是将喜报送至陆尚手上:“恭喜陆秀才……不,往后就是陆举人?了?!”


    第74章


    许是有了陆尚之前的提醒, 对于他这回榜上有?名,姜婉宁等人全不?意?外。


    但不?意?外并不?代表不?高兴,哪怕他只是将将缀在百名之内, 但多?日的付出有?了回报,全家人都是兴奋的。


    报喜的衙吏都有专门的标志, 他又?是从塘镇一路问?过来的,中途经过了四五个村子, 以至陆尚中举的消息传了一路,陆家人才知道没多?久,就发现有相熟的人找了过来。


    彼时姜婉宁才送走衙吏, 她们没想到会在山间农场住这么久, 就没准备红封, 只能?用颜色相仿的钱袋包了银子, 沉甸甸一只, 叫衙吏乐得合不拢嘴。


    而不?等他们重返山上, 就见?陆启拉了一大车人, 离得老远就好:“陆哥,陆哥别走——”


    陆尚转身望去,还以为又?是物?流队出了什么事, 他旁边的人也跟着敛了神色。


    直到?那一车的人到?了跟前, 陆启第一个跳下车:“恭喜陆哥高中!陆哥往后就是举人老爷啦!陆哥可是咱陆家村出的第一个举人, 陆哥威武!”


    在他之后,其?余人也连连道了喜。


    詹顺安他们护送姜家二老回来后,只歇了两个月就跟了长途物?流,这回来没两天, 今天才准备给陆尚汇账呢,谁知就听了这么大一个好消息。


    随后他们又?见?陆启要第一时间过来道喜, 索性也跟了过来。


    一辆板车上坐了二三十人,便是一人两句话?,全都说一遍也费了不?少时间。


    陆尚被他们恭维得脸红,本想打断的,可余光不?经意?瞧见?了姜婉宁等人的表情,三人每人面上都带笑,陆奶奶和姜母更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便是姜婉宁注意?到?他的视线后,也回了他笑容,眼底的笑意?是难得深刻的。


    陆尚:“……”算了,媳妇儿爱听,那就叫他们说吧。


    等这么一圈人全说完了,陆尚大手一挥:“走!全都来山上,我叫人宰两只羊,晌午就给烤了,家离得近的就回家把家人都接来,大家一起高兴!”


    “好诶!”周围一片起哄声,众人也不?扭捏,估摸着赶得及的,就又?跳回了车上,赶着回家把婆娘孩子都接来。


    有?些离家远的,又?或者像詹顺安这般至今没成亲的,就跟着陆尚他们一起上了山,又?去山阴那面帮着捉羊宰羊,半人高的烤架被支起来,底下的火烧得极望。


    陆尚跟他们打了一声招呼,就陪姜婉宁他们到?山顶去了。


    姜婉宁说:“报喜的衙吏这走了一路,想必知晓夫君高中的人不?少,后面还不?定有?多?少人前来拜访,夫君毕竟常在塘镇走动,不?如一齐办场宴吧。”


    陆尚点头:“阿宁看怎么安排好?”


    “摆流水席吧,塘镇和周边几个村子都摆一场,收礼就算了,只当跟百姓们热闹热闹。”


    姜母和陆奶奶也表示了赞同,陆尚便不?多?言了。


    “那成,晚点我就准备,流水席的东西也好准备,光这山间农场的菜肉就够了,我再叫陆启他们去葛家村买些鱼,几场宴应是挺好准备的。”


    姜婉宁没忘了更重要的事:“那流水宴后,夫君是如何打算的呢?”


    “什么?”陆尚一时没反应过来。


    姜婉宁笑问?:“可是还要在塘镇为生意?操劳?我记着春闱就在明年?四月呢。”


    陆尚一拍脑袋,讨好地勾了勾她的手指:“没忘没忘,阿宁便是不?提我也知道轻重,等流水席摆完了咱就回家,我这两天把杂七杂八地都排好,保证后面一心念书?!”


    “也就最?后半年?多?了,夫君你?努努力,春闱过了也就差不?多?结束了,后面无论是继续向?上考,还是回来松溪郡忙生意?,与其?一直记挂着两件事,还不?如一次性把事做完,也好专心下一项嘛,毕竟你?这都辛苦多?半年?了,一鼓作气,往后不?就轻松了?”


    陆尚忙不?迭点头:“对对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姜婉宁抬头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他确是出于真心,而非顾及他们想法,这才松了口气。


    几人在竹屋里坐了一会,想着陆尚才是主位,光叫前来道喜的人操持不?好,就一起过去,陆尚和姜婉宁去前山摘了些新鲜蔬菜,姜母和陆奶奶则帮忙给烤羊撒香料。


    除了从其?他地方来的这些人,陆尚把山上招呼禽畜庄稼的长工也全喊了来,再加上一部分人接来的家眷,零零总总小百十号人,两头烤羊也只是将将够。


    好在姜婉宁和陆尚还准备了其?他菜,又?有?那么多?妇人帮忙,总不?会饿了谁。


    其?中由姜婉宁和陆尚做得那锅大烩菜最?受欢迎,先不?论其?中肉多?肉少,就是味道也极出众,才一上桌就被众人争抢一空,最?后连盆底的汤汁都没剩下。


    姜母和陆奶奶躲在一边吃羊肉,姜母奇道:“我只知婉婉厨艺不?错,却不?想陆尚也不?赖,他竟还有?这般本事呢!”


    陆奶奶笑呵呵答道:“亲家母是不?知道,早些年?家里还没这么多?人伺候的时候,家里的饭一半都是尚儿煮的呢!我听婉宁跟我讲,当初他起家的第一笔生意?,就是靠送卤方得到?的。”


    “亲家母可知观鹤楼?那酒楼里的全鱼宴,可就是尚儿想的,等回去了我带你?和亲家公去尝尝,滋味可美了呢!”


    听闻此言,姜母对陆尚的印象又?是大大改观了一回。


    山上的众人有?说有?笑,直至半下午才结束,找陆尚有?事相商的就去山顶小屋,没什么事的就可以带着家眷回去了,顺便给乡里乡亲说一声,三日后陆老板办流水宴!


    山顶上,詹顺安将上趟走货的账目给了陆尚一份。


    他这些年?在各地奔波,并没能?有?机会学?认字,但他们长途物?流队里也配了一个小管事,正是巷子学?堂出去的,走货途中也教了他们一些,这般识上几个大字,也省得跟人做生意?时被蒙骗了去。


    陆氏物?流中,要说能?叫陆尚绝对放心的,一个陆启,另一个就是詹顺安。


    詹顺安已被提拔做了三管事,与陆启一人主短途一人主长途,说不?上谁地位更高一点。


    按着物?流队以往的惯例,长途运送后都是可以要求歇假的,只詹顺安一直没有?歇过,这回他来,陆尚也没做多?想。


    谁知等两人核对完了账目,詹顺安挠了挠脑袋,慢吞吞说道:“老板,还有?一个事……”


    “怎么?詹大哥你?有?话?直说。”


    詹顺安道:“我看了后面的单子,最?近的一单也在两个月后,所以我就想着歇一个月假,不?知老板这边方不?方便。”


    “休假?当然?没问?题啊。”陆尚说,“长途物?流后本就有?三到?五日假期的,詹大哥你?这么多?年?少有?休假的时候,便是把之前的假期给补上,也不?止一个月了,再说之前你?带队去北地,说好回来好好歇一阵子的,这不?也没能?叫你?歇成。”


    陆尚虽好奇他怎改了主意?,却也没有?多?问?。


    哪知詹顺安主动说:“还有?就是,下月初八,我就要成亲了,老板要是有?时间,不?妨带姜夫子一起来喝杯喜酒。”


    “詹大哥是要成亲了!”陆尚这才惊讶,“我竟没听你?提过,是哪家的姑娘啊?所以这次休假就是为了成婚吗?”


    “是跟我一个村子的,不?是谁家的姑娘,就是一个寡居的妇人,我这个年?岁肯定也不?想娶姑娘了,阿金她性子好,这些年?对我又?多?有?照顾,去年?她的婆婆也过了世,她膝下又?没个孩子,家里独她一人,我怕她被人欺负了,一时没忍住,就跟她提了成亲。”


    说这话?时,詹顺安是有?些忐忑的,他虽不?在意?阿金的出身,却也怕陆尚不?看好。


    陆尚只是点头:“只要是心意?合得来的,跟谁成亲都一样,不?过詹大哥既是要成亲了,总不?好刚成婚就远走,这样我做主,詹大哥先休两个月吧,跟嫂子感情稳一点了再出远门。”


    “还有?啊,詹大哥以后也是有?家室的人了,可不?能?跟以前一样,一年?到?头都不?着家,就算你?不?介意?,我怕嫂子要找我诉苦来了。”


    听了陆尚的挪逾,詹顺安不?禁老脸一红,赶紧提了告辞。


    等把后面两人也招待完了,陆尚转去寻姜婉宁,又?跟她把詹顺安将成婚的事说了一遍,夫妻俩一致同意?,必要准备一份厚礼才行。


    这么些年?来,对方可不?光对物?流队做出的巨大贡献,便是姜家能?得以团聚,也少不?了他的出力,于情于理,他们也该送上真挚的祝福的。


    姜婉宁说:“下月初八,到?时候我们千万要回来。”


    “好。”


    因着陆尚和姜婉宁赶着回府城,准备流水席的时间就紧迫了些,好在他们也没想邀请太?多?人,就各村的百姓和镇上的邻里,谁赶上也就算谁了。


    虽说是流水席,但席上的菜色一点也不?差,大盆的鸡鸭鱼肉备着,每桌还放了半只烤羊,就是素菜也都是用的最?新鲜的,哪怕都是大锅菜,味道上也不?差多?少。


    虽然?准备的时间只有?三天,但该通知的人都通知到?了,便是陆家村也没落下,陆尚到?村里匆匆露了一面,在已长高长壮的光宗耀祖兄弟俩肩上锤了两下,难得指点一句:“陆显不?也在镇上,你?们以后要是得了闲,不?如也多?去镇上走走。”


    “无名巷的学?堂还留着,隔三差五会有?人过去讲课,都是你?嫂嫂亲手带出来的,或许教不?料你?们多?少知识,但简单识个字算个数还是没问?题的。”


    “你?们要是能?学?的差不?多?了,再过两年?你?们也能?去物?流队做工,要是谁有?更大的本事,就说想要考科举,那就等认全了字来府城找我,我给你?们找夫子。”


    陆尚在陆家村待得时间还是太?短,对陆家众人实在难有?归属感。


    便是陆光宗陆耀祖两兄弟,在他心里也没多?少好印象,最?多?就是教训了还能?改,不?至于太?差劲,这才叫他愿意?多?说两句。


    但点到?为止,剩余的他就不?管了。


    闲话?间又?说到?了陆家的两姐妹,姐妹两个相继都说了人家,因着陆尚的名声在,又?有?她们亲大哥在镇上做活,相看的都是老实人家,一个就在陆家村,一个在相隔不?远的邻村村里,姐妹俩嫁过去几年?也没受什么委屈,婆家还算敬重。


    知道陆晓晓和陆秋过得也还算不?赖,陆尚的最?后一点心事也了了。


    他作为办宴的主家,所有?摆了流水席的地方都去了一趟,给乡亲们敬一盏酒,再说上两句感谢的话?,紧跟着就要赶下一家,而塘镇则放到?了最?后。


    这么一圈转下来,等陆尚回塘镇时,已是下午时候了。


    还好流水席上的菜肴随缺随补,来多?少人吃都成,只是不?许往家里带,这都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很少会有?厚脸皮的人去破坏。


    如此,等陆尚回来的时候,无名巷里还是人头挨挨挤挤。


    姜婉宁就在巷子口待客,远远看他回来,跟客人招呼一声,转而迎了上去。


    陆尚听她简略讲了一遍才知道,原来今日参加流水席的不?光当地百姓,还有?许多?府城听到?消息赶来的人。


    这些人不?光人来了,还带了许多?贺礼,包括镇上的一些百姓也是,多?多?少少都提了东西来的,无奈姜婉宁坚持不?受,听话?的那就自己带回去,不?听话?的就叫她差人给送回家。


    他们本是好心,哪里还有?叫主人家在费心思送东西回去的道理。


    姜婉宁连着说了好几遍:“这些年?我与夫君也受了大家许多?照顾,如今夫君中举,只是想与诸位分享喜悦,一早就说不?收任何礼的,夫君不?在,我亦不?敢违了他的意?思,还请大家行行好,将东西都带回去吧,人来了就是最?好的贺礼了!”


    经她再三劝说,邻里才算作罢,府城来的那些人也把东西搬回马车。


    姜婉宁又?说:“再有?一事,便是今秋恩科,私塾参试的十八人里足有?十四人上榜,亮亮更是拔了头筹,爹怕他一人在府城不?便,便请曲叔出面,把他接去郡守府了。”


    至于剩下未能?上榜的四人,他们都是第一次上场,在无名私塾念书?的时间也不?长,落榜也在意?料之中,只言下次继续努力便是。


    “不?过经过这次恩科,私塾的事是瞒不?住了,这几年?无名私塾的风头太?盛,一次两次上榜的人多?还好,可就单这两次乡试,中举的人都不?在少数,难免出了名。”


    “爹送了信儿过来,只说曲叔也有?些压不?住了,等回去了怕要有?许多?人来打探,叫我提早做好准备,我还要再想想对策。”


    陆尚不?曾想到?还有?这事,闻言也是心头一跳。


    他下意?识握住了姜婉宁的手,沉默片刻道:“没事,我会陪着你?的。”


    无名巷子不?大,来参加流水席的人却不?少,两人并没能?说太?久,就分开去招待客人了。


    陆尚瞧见?了几个跟物?流队多?有?合作的老板,转身过去打招呼,离近了却听到?郭老爷说:“……快别提了,我就是想修两座新房子,谁能?想到?会成这样呢!”


    “郭老爷可是遇上事儿了?”陆尚走近后,开口问?道。


    郭老爷便是当初在书?肆里买了姜婉宁许多?字帖的人,他家孩子在无名私塾待了有?两三年?了,与陆尚同时参加了乡试,也是榜上有?名的一位,虽名次比陆尚还靠后,若非今秋恩科,多?半还是会落榜,但郭老爷要求不?高,管他什么机缘,能?中就行!


    这不?,他家儿子才中了举人,他就操持着给他盖两座新宅子,好给儿子说亲呢!


    谁知他找的盖房队出了大纰漏,两间宅子盖的本就一般,质量上还出了问?题,才盖了不?到?三分之一,最?底下的那层就有?坍塌的趋势,气得郭老爷直接将他们告上了衙门。


    塘镇如今的县令乃是今春刚调来的,三十多?岁,才入官场,正是看不?得一点黑的时候。


    那包揽了宅子的盖房队受了处罚,可郭老爷的新宅还是坏了,他心里有?气,今日参加陆尚的流水宴,见?了相熟的生意?伙伴,便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郭老爷听到?陆尚的问?询,倒没说什么丧气话?,只是把来龙去脉粗略讲了一遍,又?说:“这等欢喜日子,不?小心脏了陆老板耳朵,还请陆老板勿怪!”


    陆尚摆摆手表示并不?在意?,心念一动:“那郭老爷可找到?新的盖房队了?”


    “还没呢,这不?才处理完上一批,我还没腾出手来。”


    陆尚也不?想乱揽活儿的,可这样送上门的生意?,他实在很难不?动心,他轻咳两声,下意?识去找了找姜婉宁的身影,见?她离这边尚远,到?底还是说:“那我倒是知道一点盖房的样子,一直想组个建筑队来着,不?知郭老爷可有?意?一试?”


    不?光郭老爷,旁边几人也是惊讶地瞪大眼睛:“陆老板这不?光忙着念书?考科举,手下有?物?流队不?够,这还想发展发展给人盖房搭屋的事?”


    陆尚哂笑两声,又?瞧了一眼姜婉宁的位置。


    他压低声音说:“不?瞒诸位,我在平山村有?一山头,山顶新盖了一间竹屋,其?样式便是出自我手,我这不?见?官了镇上和府城的房屋样式,总想寻摸出点新花样来嘛。”


    “我那建筑队除了给我搭过一次竹屋,至今没接过别的活儿,要真想宣传也不?是不?行,这不?我这两年?答应了夫人专心念书?,总不?好再寻些多?余的生意?,一直耽搁了下去。”


    陆尚原本是打算,等春闱过了,再跟姜婉宁说山顶竹屋的事。


    谁成想郭老爷家的新宅出了问?题,还直生生怼到?了他眼前叫他心里痒痒的,实在想把才搭过一次屋的建筑队给送出来。


    他那建筑队其?实也没多?少人,都是在各个村子里找的庄稼汉,只练了三五个月,粗略学?了点盖房搭屋的技巧,真正的核心还是在陆尚给出的房屋图纸上。


    当然?,这些图纸也并非他凭空想象,而是仿照了他原来那个时代的样式,一两层的小别墅,或许不?比大宅院宽敞,但胜在精致。


    这种房子想推销给村里的百姓自是不?可能?的,也就只能?给有?钱的老爷们介绍介绍。


    若是日后建筑队真能?办起来,他还可以往砖瓦房改进,就像现在村里的房屋遇到?雨雪天多?有?不?便,他还可以改善屋檐等形状,以达到?避水落雪的目的。


    这些还只是他的一个粗略设想,并未与任何人提及。


    郭老爷尚且犹豫着,谁料陆尚又?说:“不?如这样,我叫我那建筑队来,这次免费给郭老爷做工,要是盖的好了,您就帮我宣传宣传,要是觉得不?成了,我再叫他们给您扒了,损失多?少我赔给您,如何?”


    “哎呀哪有?叫陆老板出钱的道理!”郭老爷一咬牙,只当是与他结个善缘,“咱就按着正常的工钱来算,材料等也都是我出,我相信陆老板的为人,定是不?会出岔子的!”


    “好好好!”陆尚高兴道,“那我手里有?几张新式房屋的图纸,等过两天我回了府城,差人给您送过来,你?挑挑看有?没有?喜欢的,还有?平山村的山顶竹屋,您也可以去参观参观,要是都不?喜欢的话?也无妨,咱就按着常规宅院给你?盖。”


    郭老爷应下,又?跟陆尚道了谢。


    其?余人对陆尚口中的新式房屋感到?好奇,可他们家里并没有?盖新房的打算,不?好直接问?,便想着等郭老爷家中盖好了,他们再去参观一二。


    郭老爷其?实还想细问?两句,可陆尚转头就见?姜婉宁正往这边走来,他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暗中指了指姜婉宁:“那就先这样,诸位吃好喝好,我先去了。”


    “好好好,再次恭喜陆老板高中啊!”


    几人家中都有?子弟在无名私塾念书?,对于陆尚怕媳妇儿的表现也不?怎么在意?,只发出善意?的哄笑,目送他三两步跑去姜夫子身边,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姜夫人轻笑不?已。


    这场流水席是要持续一整日的,陆尚雇了人帮忙收拾,但等客人们都散去,天色也不?早了,他和姜婉宁商量后决定,直接留在无名巷住一晚。


    陆尚本想与陆奶奶同住,叫姜婉宁陪着姜母,但刚一提出,就遭了姜母的反对。


    姜母说:“我与陆家奶奶一起睡就是了,哪有?打扰你?们小两口的道理,去吧去吧,这边没你?们事了,大家都忙了一天,明日又?想回府城,还是早早歇下的好。”


    随后,她也不?等陆尚和姜婉宁反对,搀着陆奶奶的手,随她一起回了房。


    倒是陆显夫妻还站在院里,见?状颇有?些手足无措,陆显甚至说:“要不?我们出去住一晚吧,也好把房间空出来。”


    陆尚瞥了他一眼,有?点看不?上他遇事踌躇不?觉的样子,可一想到?今晚才下的决定,只能?强迫自己别多?想,只是说:“不?用,你?屋里也有?妻女,来回换也太?麻烦了。”


    “现在都安排好了,就这样吧,陆显你?先等等,我一会儿有?点事要跟你?说。”


    “啊……好好,好的。”陆显忙应道。


    陆尚先是陪姜婉宁回了房,给她打来热水泡了脚,又?伺候她梳洗完毕,见?她收拾得差不?多?了,才出去找陆显说话?。


    陆显不?知他来意?,被招呼了两声才肯坐下:“大哥找我什么事?”


    陆尚开门见?山道:“两件事,一个是物?流队,虽说你?也升了小管事,但说实话?,这两年?你?做的也只算中规中矩,保持在这个位子都算勉强,再往上生是很难了。”


    此话?一出,陆显顿时寒白了脸:“大、大哥,我——”


    “你?先别急,听我跟你?说第二件事。”陆尚道,“你?可能?不?知道,我手下新组了一只建筑队,因之前没有?接工,就一直没找管事,今天我跟郭老爷说了这事,准备叫建筑队去他家盖两间新房,这建筑队也该管起来了。”


    “你?性腼腆,本就不?适合物?流队这种多?与人打交道的事,所以我就想着,不?如叫你?去建筑队做工,建筑队的工人都是村里的庄稼汉,有?一把子力气,也都是好相与的,你?与他们相处起来想必也会简单许多?。”


    “你?是以管事的身份去的,工钱也跟现在相当,但除了这份工钱以外,你?也可以跟工人们一起盖房搭屋,拿第二份钱,这份工钱跟你?所熟知的砖瓦匠差不?多?,也算额外收入了,就是可能?会累一些,你?觉得呢?”


    陆显张了张口,好像是想说什么。


    陆尚没有?催促,给了他足够的时间思考:“你?好好想想,因着我明日就要回府城了,今晚要得到?你?的答复,不?愿意?也没关系,你?就继续在物?流队做着,我再去找旁人。”


    “其?实建筑队的活儿最?是简单,要求不?高,找管事也好找,我就是念着你?家里还有?明暇在,反正能?多?赚一点算一点吧。”


    陆显摆弄着他的衣角,半天才说:“好……大哥,我干。”


    陆尚观察着他的神色:“并非强求你?,还是要看你?的意?愿的。”


    陆显扯出一个笑容:“我不?强求的,我知道大哥是为了我家好,我会抓住机会多?赚钱的,谢谢大哥念着我,这时间也不?早了,大哥还是早些去休息,等什么时候用着我了,只管只会我一声,我马上就过来。”


    “那行。”陆尚站了起来,“这事就先这么定下了,赶明儿你?去物?流队做一下交接,建筑队的事应不?会拖太?久,最?晚下月月中就会定下来,倒是我抽空来一趟跟你?细说。”


    “好,我晓得了。”


    陆尚回到?屋里,在门口擦了擦手和脸,又?换了一身新寝衣,熄灭拉住后摸到?床上。


    姜婉宁累了一天,已是昏昏欲睡,但她在感受到?身边熟悉的气息后,还是往陆尚身边拱了拱,直至把自己半个身子都塞进他怀里才停。


    陆尚忍俊不?禁,轻轻亲了亲她的耳尖,空着的那只手也不?老实,从她肩膀摸到?腰腹,力道不?轻不?重,但对于将睡的人来讲,仍是恼人的。


    姜婉宁没力气打他,就低声嘟囔了一句。


    陆尚听得不?真切,又?去摸她的肚子,嘴上咦了一声:“阿宁最?近是不?是胖了呀?”他不?信邪地往旁边摸了摸,果然?摸到?了她腰腹上的一小圈软肉。


    姜婉宁迷迷糊糊的,也没听懂她在问?什么,轻声哼了一声,复将脑袋埋进他胸前。


    见?状,陆尚总算良心发现,不?再继续打扰,他闷声笑了两下,一把揽住小妻子,也随之合上了眼睛。


    殊不?知,就在相隔不?远的另一间卧房里,陆显夫妻俩久久未能?入睡。


    陆显仰面躺着,情绪很是低落,他从进门把建筑队的事说完,就始终一言不?发。


    马氏一开始还是错愕,到?后面就是难受了:“大哥怎能?这样,你?就算做的不?好,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凭何一下子把你?辞退了!”


    “那建筑队他说得好听,可说白了不?就是泥瓦匠,专门给人盖屋子的,如何比得上物?流队的管事体面……还说什么为了咱家好,为了多?攒些钱,你?瞧瞧他说得这话?!”


    “他陆尚多?有?钱啊,不?光有?物?流队的收入,如今考上了举人,更有?官府的月俸,他要是真有?心忙咱们一把,早该给明暇把病给看了,何至于拖了这么多?年?,全靠你?一人操累!他也就是说得冠冕堂皇,说白了不?还是骗你?给他卖力……”


    “还有?你?!你?也是傻,他都说了愿不?愿意?都听你?,那你?就直接辞了呗,他都不?为你?着想,你?何必还要顾着他的面子,这下可好,以后丢了物?流队的管事,咱家又?成了泥腿子了……”


    马氏的碎碎念听得陆显脑瓜子嗡嗡的,可从始至终,他未有?一言反驳。


    ……


    转日大早,陆尚早早起来,去巷子口买了早点,待姜婉宁等人起来后,抓紧时间吃了早膳,准备吃好就回府城了。


    他在巷口只买了包子和白粥,因着家里人多?,他便买了足足十屉,有?肉有?素,足够他们这七八口人吃了。


    陆明暇眼睛还是老样子,早上起时还闹过一次,后来被姜婉宁抱去了身边,这才算安静下来,她话?极少,往往姜婉宁说十句,她才会应上一声,瞧着并不?像亲人的样子,偏生就是要趴在姜婉宁膝头,稚嫩的小脸紧紧贴着她的小腹。


    姜婉宁也不?嫌麻烦,自己吃着素包,还时不?时给她喂上两口,顺便哄她多?说两句话?,省得整日闷在家里,连与人说话?都不?习惯了。


    只是她来无名巷的次数实在太?少,一年?到?头也来不?了一回,便是现在哄她说话?了,等她一走,轮到?马氏带孩子,多?半还是原状。


    她原想劝马氏两句,偏对方一直躲在厨房里,直至他们离开也没露面,她准备好的劝慰也只好作罢,只临走前怜惜地抚了抚孩子的头,掩去眼底的一抹疼惜。


    马车照例等在巷子口,无名巷的邻居们都知道他们今日要走,好几家都等在了家门前,一定要与他们打声招呼才行。


    姜婉宁还看见?了好几个之前在学?堂里念书?的孩子,其?中有?两个说了亲事,把媳妇儿也叫出来了,她手里没准备东西,索性一家塞了一两银子:“没能?喝上你?们的喜酒,那便祝你?们白头携老,恩爱不?疑吧。”


    “夫子这——”两家人抓着银子颇是窘迫,又?见?姜婉宁不?肯收回去,只好接下,又?说:“谢谢夫子,也祝夫子和老板越来越好!”


    “谢谢你?们。”姜婉宁笑道。


    从陆家到?巷子口,这一路光是打招呼就用了小半个时辰,等好不?容易上了马车,姜母捂着嘴感叹:“婉婉好生受欢迎诶……”


    姜婉宁被打趣了也不?害羞,点了点头:“那可不?。”


    又?是引起一车哄笑。


    马车将出塘镇时,陆尚多?问?了一句:“可还要下车走走?我瞧你?今早吃得比平常都多?,后面还要赶半天路,你?小心积食。”


    姜婉宁想了想,却是摇头:“我没觉得吃撑,胃里也还好,应是不?用的。”


    “那好,路上若是哪里不?舒服了,千万记得说。”陆尚不?放心地又?叮嘱一句。


    好在一路顺遂,到?了半下午的时候,马车顺利进入府城,又?一路奔着陆府而去。


    姜婉宁睡了半路,下车时精神奕奕,反是陆尚被她枕了许久,半个身子都麻了,在车上缓了好一会儿才能?动。


    几人进了家门,一问?看家的下人才晓得,原来姜父还没回来,郡守大人倒是中途遣了人来,一问?家里人都不?在,很快也离去了。


    姜母美目一横:“我看你?爹他是想长住在郡守府上了!”


    姜婉宁忍笑,还要劝慰:“娘亲别生气,爹他肯定是有?正事要忙,正好亮亮他们也在郡守府上,赶明儿我过去接他们,也问?问?爹什么时候回来。”


    哪料姜母并不?领情:“不?许问?!我倒要看看他想住到?什么时候。”


    “好好好,不?问?不?问?,我跟您一起看爹他什么时候回来……”姜婉宁就全哄着姜母说,一转头,果然?瞧见?陆尚掩面偷笑,肩头上下耸动不?已。


    从塘镇到?府城这一路辛苦,几人到?厅里稍微吃了点东西,也就各自回房休息了。


    陆尚的生意?多?半都在塘镇,府城虽也有?,但底下管事就能?打理清楚,他既是回来了,当务之急还是养好精神,等稍微歇上两日,就该为日后的春闱做准备了。


    他陪姜婉宁回房后,约定好等明日下午再去郡守府拜会,眼下则是先褪衣稍休,也不?拘什么时候醒来,总归也是不?赶时间的。


    就是姜婉宁睡了半路,现在没什么睡意?。


    她靠在陆尚肩头,细细说道:“这两日我想了下私塾的事,也稍微琢磨出点苗头来。”


    陆尚强打精神,问?:“阿宁打算如何?”


    “夫君可记得,私塾里是有?一些女学?生的。”姜婉宁说,“其?实我最?开始办学?堂,只是为了给无名巷的孩子们启蒙,意?外接触了项敏,才动了给女子传授的念头。”


    “先说项敏,她跟了我好多?年?,学?问?如何暂且不?提,光是她手里的裁缝铺和写信摊子,就已远超许多?男子了,我看她便觉得,我收女学?生的目的是达到?了。”


    “后来开了私塾,私塾里的学?生也越来越多?了起来,虽也招了许多?女学?生,但我总觉得,上课的内容有?些偏颇了,只因这几年?给学?生们上课,都是紧着四书?五经来讲的,便是为了男子的科考,反忽略了其?他女学?生的想法。”


    “或许她们并无介意?,但说到?底她们不?能?参加科考,学?了这些东西有?多?少用处,也很难有?个定论,我甚至没有?问?过她们,来私塾到?底是为了什么?是想通些情理,日后好与夫君琴瑟和鸣,还是欲习得一身本事,将来能?凭自己立足……”


    陆尚细细抚着她的手指,问?道:“那阿宁是想?”


    “我想将私塾里的男学?和女学?给分开了。”姜婉宁道,“能?教书?育人的夫子从不?在少数,可愿意?教女子立足的却寥寥无几。”


    “我知私塾里的学?生和其?家人都是信任我,才肯来一无名私塾念书?,他们既是为科举而来,我也当全了他们的心愿,所以我想着,私塾里可以招些新先生了。”


    “以后便由这些由我和爹考核过的先生给他们授课,我主管女学?那边,但也不?是全然?不?管男学?,就是逐步减少我去男学?的频率,夫君觉得,这般可行?”


    陆尚问?:“阿宁可是决定了?”


    “……嗯。”


    “那我也觉得成,阿宁想得很周全,已是在为大部分人考虑了,私塾这些年?教出这么多?学?生来,本就容易招人嫉恨,你?的一番新安排,也算是保全了大家了。”


    “你?知道的,无论你?想怎么做,我都站在你?这边。”


    姜婉宁胸口一阵滚热,良久未能?言语。


    就在陆尚准备说些什么缓解气氛时,却听姜婉宁忽然?道:“夫君,我忽然?觉得又?有?些饿了。”


    “啊?”陆尚一呆,“可我们不?是才吃过东西吗?阿宁你?才吃了两碗素面啊!”


    “我、我也不?知道……就是仍想吃些东西。”姜婉宁脸上一红,受不?住陆尚震惊的目光,索性双眼一闭,掩耳盗铃起来。


    第75章


    陆尚虽不介意姜婉宁吃东西, 但她突然变了胃口?,少不得担心她是染了病。


    他先是去麻利地准备了好消化的粥米,在粥里放了鸡丝和猪油, 又多煮了两个鸡蛋,一齐端来卧室中。


    鸡丝粥的分量不少, 他是想等姜婉宁吃够,剩余的由他来吃掉的。


    哪成?想姜婉宁用餐的速度慢是慢了点?, 到最后?一点?没?剩,连着两个鸡蛋都吃了,盆光碗净, 看得陆尚半天?回不过神。


    他终是忍不住说?:“要不, 咱明?天?去医馆看看吧?”


    “啊?”姜婉宁愣住了, “夫君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陆尚苦笑:“你今天?吃的也?太多了点?, 不光今天?, 细想最近这?段日子, 你吃的都不算少, 从前我没?注意,这?两天?才觉出不合适来,阿宁你真没?觉得难受吗?”


    他想了想, 这?连着吃两锅粥, 便是换做他一个大男人都觉勉强, 也?不知姜婉宁是怎么吃下去了,瞧她现在的模样,分明?是一点?异样都没?有的。


    姜婉宁被他说?得也?懵了:“我、我感觉没?事啊……”


    “明?天?去医馆看看吧。”陆尚一锤定音,“前些年每月都要请大夫来问?脉的, 自从去年大旱,这?个习惯就免了, 距离上次问?脉也?有段日子了,正好大家都看看。”


    “算了,还是明?日我早早起?来去医馆一趟,把大夫请来家里,不光你,家里人全都看看,也?算是求个心安了。”


    姜婉宁点?了点?头:“好。”


    她是累了困了,一沾床就睡下。


    而陆尚就怕她吃多了不舒坦,愣是守了一个多时辰,见她确实没?有事,这?才紧挨着她躺下,前后?不过半刻,也?跟着沉入梦乡。


    转日清早,陆尚醒得极早,他看姜婉宁还睡着也?没?打扰,只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又跟早起?的姜母打了个招呼,溜溜达达去了医馆。


    医馆开门的时间向来很早,他赶到时门口?已有百姓在排队。


    好在陆家跟这?家医馆本就有合作,他跟门口?的学童说?了一声,就被破例放进去,找到相熟的何大夫,等他看完手底下的病人,便拎着药箱跟他回了家。


    回家的路上,陆尚将姜婉宁的症状简单说?了一下。


    何大夫想了想,问?:“只是食欲大增吗?可有嗜睡恶心等症状?”


    “在我印象里只有食欲大增,并无其他症状。”


    何大夫皱了皱眉:“那且叫我去看看。”


    到家里的时候,家里几口?人全醒了,姜婉宁陪着陆奶奶在院里摆弄花草,姜母在旁边喝茶,而厨房那边已有下人在准备早膳了。


    姜婉宁已经?将找大夫请脉的事给家里人说?过,除了陆奶奶和姜母外,其余下人也?一并带着,也?算是在陆家做工的额外福利了。


    何大夫先被请去了堂厅,没?过多久,姜婉宁就带着旁人过来了。


    下人们?的请脉要靠后?些,尚在门口?等着,而厅里的人也?相继坐下。


    陆尚说?:“先给夫人看看吧。”这?回请大夫本就是为?了姜婉宁,给她先看也?是应该。


    何大夫将脉枕放到桌上,道一声“得罪”,便将双指放在了姜婉宁腕上,他习惯性地闭上眼睛,可前后?不过两息,就重新睁了开,张口?便是:“指下圆滑,如珠走盘,此乃……”


    “喜脉?”陆尚听得耳熟,便下意识接了一句,不偏不倚,正与何大夫的声音重叠上。


    猛一下子,整个堂厅都安静了。


    姜婉宁整个人都是傻的,过了好半天?才问?:“何大夫您说??”


    何大夫后?退半步,拱手笑道:“恭喜陆夫人,您这?是有孕了啊!”


    ……还真是啊。


    一时间,陆尚满脑子都是这?几个字,反反应不过来这?意味着什么。


    直到陆奶奶一拍大腿:“婉宁这?是怀孕了呀!好好好,这?么多年,可总算是有了!”


    姜婉宁和陆尚皆是一个激灵,下意识看向对?方,可在视线相碰的瞬间,又不约而同避开,只觉耳尖发烫,也?不知是在害羞什么。


    姜母没?时间关心他们?的反应,只催促何大夫:“那大夫可能看出婉婉是有几月身孕了?脉象可稳?姑爷说?婉婉近来食欲大增,这?是不是也?属正常现象啊?”


    她一连问?了许多,何大夫一一解答:“夫人已有两月身孕了,脉象很稳,您若是不放心,稍后?老夫再开两幅安胎药便足矣。”


    “孕期食欲大增也?属正常现象,日后?月份大了,或还有其他症状。”


    “哎好好好,那辛苦大夫您再给开两幅药,我一会儿跟您去医馆拿?”姜母追问?。


    何大夫说?:“不用您多跑这?一趟了,我回去会叫手下的学徒给您家送来,只是陆夫人月份还小,平日还需多注意些,切忌操劳,切忌剧烈运动,饮食也?宜清淡,等到四五月份胎象坐实了,便可放松些了。”


    “好好好。”姜母是生育过儿女的人,可这?时仿佛忘了她的经?验,她赶紧寻来纸笔,将何大夫的嘱托一一记下,转头想交代给陆尚,哪成?想就这?么一会儿,人家早跑去女儿身边了。


    陆尚俯身挨着姜婉宁,小夫妻俩也?不知在说?什么悄悄话,声音小小的,只在他们?之间传递,外人是休想听见丁点?儿。


    也?不知陆尚说?了什么,惹得姜婉宁眉眼一横,抬手给了他一巴掌,不轻不重地落在他小臂上,又被他反手抓在手心里。


    “……”行吧。


    姜母默默闭了嘴,只把刚记好的注意事项折起?来,塞进自己荷包中。


    后?面何大夫又给其余人诊了脉,只有陆奶奶这?几日多有奔波,脉象有些许不问?,随后?开两幅安神药也?就无碍了。


    因着夫人有孕,陆尚做主给家里的下人都发了赏银。


    做完这?些他仍觉不够,摸着下巴琢磨:“阿宁你说?,我要不要也?给物流队的工人发些赏钱啊,这?可是大喜事,我提早给你积些福分,日后?也?好更安稳些。”


    姜婉宁斜眼看他:“夫君不是不信神佛吗?”


    陆尚仿佛听不出她的挪逾,正色道:“胡说?,我最是敬重神佛了!”


    “那就说?好了,一会儿我就给陆启送消息,叫他给陆氏物流的工人全发一贯钱,就说?夫人有喜,只当是给夫人和未出生的孩子积福了。”


    姜婉宁忍俊不禁,轻轻推了他一把:“陆老板好生豪横。”


    “嗯哼。”陆尚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又说?,“我记着府城外有一座佛寺,过几天?我还要过去给你点?一盏长明?灯,保佑你和孩子平安。”


    姜婉宁劝了两句,见他铁了心要去,连姜母和陆奶奶都说?应该,她索性也?不管了。


    家人念她尚在孕初期,唯恐她累到了,才把何大夫送走,就叫陆尚陪她回房休息。


    姜婉宁错愕:“可我才睡醒一个时辰啊……”


    姜母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劝她:“一个时辰已经?不短了,婉婉听话,你只有休息好了,身体才会康健,这?样你和孩子都好,去吧去吧,我和陆家奶奶会照顾好家里的。”


    “……”姜婉宁想说?,便是她之前没?事的时候,家里也?不用她操心。


    可当她对?上两位长辈眼中的担忧和欢喜,她也?忍不住笑出来,乖巧道:“都听娘亲的。”


    如此,姜婉宁出来才一个时辰,又被陆尚带回了屋子。


    她到床边坐下,陆尚则回去关了房门,又在门口?站定良久,才从方才的冲击中彻底回过神来,他晃了晃脑袋,却是根本控制不住嘴边的笑意。


    陆尚与姜婉宁成?婚也?有八九年了,前些年顾及着姜婉宁年纪小,便是心里压抑得难受,也?控制着自己不要越线,硬是等姜婉宁过了十八岁生辰,才做了真正夫妻。


    在这?个时代,女子十六七怀孕是很正常的事,但陆尚接受了更先进的教育,知道女子在这?个年纪尚未发育完全,便是怀了孩子,实际也?会伤身。


    于?是在最初那两年,他有意避孕,无论?谁提该要个孩子了,都被他笑着含糊过去。


    等姜婉宁到了二十二、三,两人又都忙着各自的事业,陆尚虽不再避孕,但两人接触的时间渐少,他就想着顺其自然,没?有刻意追求什么。


    今年他虚岁二十九,姜婉宁二十七,便是放到他那个时代,也?属晚育了。


    可陆尚却觉得,这?个时间,姜家人团聚,他中了举人,陆氏物流也?好,无名私塾也?好,已步入正轨,离了谁都能稳定运转下去,这?个孩子可不正是来得刚刚好。


    孩子。


    陆尚将这?个词在嘴边念了好几遍,嘴角的弧度也?越来越大。


    他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内间,屈膝下去,一把抱住了姜婉宁的腰肢,不等她问?,便将头贴在了她的腰腹上,轻声说?:“阿宁,我好高兴啊……比我中举时还高兴。”


    姜婉宁垂首看着他,眉眼间全是温柔:“我也?很高兴。”


    ……


    因着这?个孩子的到来,原定下午去郡守府的时也?被推迟了。


    陆尚没?有隐瞒,将原因分毫不差地送去了郡守府上,他原本只是想将姜父钓回来到底,哪想到了傍晚,连同郡守夫妻也?一起?来了。


    姜父一进门就问?:“婉宁可是有孕了?”


    姜母正和陆奶奶坐在院里剪花,蓦然被他吓了一跳,姜母不悦地扫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还以为?你要等外孙出生了才肯回来呢。”


    姜父讪笑两声,张口?欲要辩解。


    而跟他同来的曲恒却先一步开口?:“师娘莫怪,并非是老师不肯回来,全是我的错,是我求着老师别走,这?才耽搁了许久,师娘要是生气,就罚我吧。”


    姜母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你别替他说?话,我跟姜之源这?么多年,岂有不了解他的道理。”


    “行了,辛苦你们?跑这?一趟,晚上便留在这?一起?吃顿饭吧。”


    “哎!那就谢谢师娘了!”曲恒赔笑,又用手比划了两下,示意于?氏过去陪姜母。


    于?氏了然,分别给姜母和陆奶奶问?了好,很快便跟他们?凑到一起?,没?过一会就聊到了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起?花草来,这?话音一转,又说?起?当初有了身孕后?。


    留下姜父和曲恒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绕过他们?,转去后?面的书房里。


    两人在书房没?等多久,陆尚和姜婉宁就来了。


    说?起?曲恒这?次过来,一是为?了姜婉宁有孕,二来便是为?了她那私塾了。


    曲恒先是恭喜了他们?两人,随后?不得不提:“原本我还想着,你那私塾现下风声太盛,不如找个名头关停一阵子,如今可好,你有了身孕,倒是有正当理由了啊。”


    早在乡试放榜时,他就和姜父讨论?过无名私塾的事。


    要说?姜婉宁只是一女子也?就罢了,可毕竟姜家曾获罪,姜家二老又被偷摸送来了松溪郡,要是有心人抓住这?一把柄,往县衙里告上一状,那就真要出大事了。


    ——窝藏罪臣,这?可不是什么小罪过。


    两人一致觉得,这?私塾最好还是关一段时日,等日后?没?多少人关注了,再开业不迟。


    正好陆尚年后?要入京参加会试,姜婉宁闲赋在家,更能一心陪他备考,倘若陆尚整齐能高中,日后?在官途上再出一番作为?,为?整个姜家脱罪也?并非不可能。


    曲恒和姜父将其中利弊全摆在明?面上,认真分析给了姜婉宁两人听。


    却不想,他们?考虑的这?些问?题,都是两人早前想过的,姜婉宁若没?有成?算也?就罢了,可她既已决定将私塾分作男学女学,便不想白白耽搁这?将近一年的时间。


    待曲恒和姜父话落,她摇摇头:“爹,曲叔,你们?不妨听听我的想法。”


    她将先前与陆尚讨论?过的事又讲了一遍,最后?道:“如今已在私塾里的学生,我亲自教他们?到离开私塾,至于?以后?再有人入学,除非是女学生,其余人我便不亲自带了。”


    “我知曲叔和爹的意思,但无名私塾现在名声大盛,无非是在科举中占了太多位置,若以后?我以女学为?主,她们?不参加科考,自然也?不会触犯了旁人的利益,眼红者?自然也?就少了。”


    “爹和曲叔说?的是,如今我有了身孕,定是不能像之前那般操劳,正好等我月份大了,私塾里的学生也?该进京赶考了,我也?跟着闲了下来。”


    “至于?女学这?边,因我也?只是有个初步想法,具体如何做还需细细考量,不过大致就是这?个意思,您二位觉得呢?”


    曲恒和姜父都是知道女学的,但像这?般规模庞大的女学,却是第一次见。


    他们?所见过的所谓女学,那只是有钱人家或富贵人家给家里子弟请的西席,因着全是自家人,便没?那么多男女大防的规矩,趁着孩子们?年纪小,才好叫女孩们?跟着识识字的。


    当初他们?第一次知道,无名私塾里女学生的数量不在少数,也?是全吃了一惊。


    可人家女学生的家里人都不在意,商籍都能参加科考了,女子念书又算什么?


    却不想,有朝一日,姜婉宁竟想将侧重点?全放到女学上。


    两人从不曾想过还有这?般方法,一时也?是沉默了。


    片刻后?,陆尚说?:“我觉得阿宁的想法没?有问?题,至于?爹娘的身份问?题,其实我倒是觉得,过了这?么多年,皇帝兴许早忘了这?事,且我也?有听阿宁说?过姜家获罪缘由,虽说?是有站错队之嫌,可姜家本就不曾参与过夺位,说?是无妄之灾也?不为?过。”


    “相反,爹在朝时编撰的许多著作,至今还被视作科考必读书目,便是真被人举报到了衙门里,谁又能知道是福是祸呢?爹名下弟子无数,不算那些挂名弟子,便是像曲叔这?般的也?不再少数,当年皇帝刚登基,急需肃清朝堂,下手许是狠厉了些,但这?么多年过去,世道稳定,他也?许有名望之人,皇帝便是真想做什么,也?要顾及爹的声望吧?”


    他的一番话引起?姜父和曲恒的深思,两人沉默良久,皆是表示了认同。


    姜婉宁说?:“那这?事就这?么定了,辛苦曲叔帮我,日后?要是再有人打听我那私塾,曲叔便帮我说?两句话,还有之后?要招的教书先生,也?请曲叔帮我关注一二啦!”


    “好好,没?问?题。”曲恒自没?有不答应的,还主动提出,“我和学政本就有到大小书院里讲学的习惯,等之后?我们?也?可去私塾里多看看,或者?有什么旁的需要我做的,你也?尽管说?。”


    就是可惜了姜父,安全起?见,往后?还是尽量少在人前露面,就是真想教人了,这?不还有陆尚在呢。


    陆尚被三人注视着,不禁苦笑:“我能有爹和阿宁一同教导,这?就算赢在了起?跑线吗?”


    众人哄笑,曲恒笑道:“可不是,你要是考不了个状元回来,可就是辜负了老师和婉宁的一腔希望啊。”


    这?天?大的压力叫陆尚不禁汗颜,忙道“求放过”。


    两日后?,无名私塾开学。


    庞亮和大宝等人前段日子回了家,当初陆尚举办流水席时,还曾见他们?露过面,大宝和林中旺这?些年已学了足够多的东西,他们?又不打算科考,其实早给从私塾离开了。


    只在姜婉宁眼下长大的情谊到底是不一样的,陆尚又想将他们?培养成?如陆显一般的大管事,便想叫他们?在私塾多待两年,培养一二眼界和胸襟也?是好的。


    如今庞亮高中解元,前途一片光明?,其余几人便想着,也?该担起?养家的责任,寻出他们?自己的出路来了。


    四个孩子站在陆家书房里,将他们?的想法一一说?给姜婉宁听。


    姜婉宁听了有点?意外,但也?表示了了解,她沉吟片刻,开口?道:“大宝和中旺学得也?有很多了,之前我便跟你们?家里说?过,日后?从我这?儿离开,就可以直接进物流队。”


    “但还有一事我没?有跟你们?说?过,你们?进物流队不假,却并非是从最底下的长工做起?,而是会直接升大管事,也?就是跟着陆启办事,在他手下做两年,就跟学徒一般,继而接任四管事和五管事,这?两个管事的意义,你们?应是清楚的吧?”


    此话一出,两个孩子皆是满脸错愕:“真、真的吗?”


    姜婉宁笑说?:“自然是真的,不然我为?何要将你们?留这?么久,不是白白耽搁了时间。”


    “那,那我们?——”大宝他爹就是在物流队做的,他偶尔跟着陆启上工,自然明?白大管事的地位,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姜婉宁说?:“你们?既然已经?决定了,那这?两日就可以准备回家了,先回去歇个三五天?,我叫夫君给你们?安排好,等都定下来,就可以去物流队报道了,往后?有了工,可不比念书时轻松,我能教你们?的,也?就截止到这?里了。”


    大宝和林中旺眼眶一涩,忙低头掩去神色。


    他们?端端正正地站好,复笔直跪了下去,给姜婉宁磕了三个头才罢,又说?:“多谢夫子多年教导之恩。”


    姜婉宁扯了扯嘴角,走过去将两人扶起?来。


    “没?关系,你们?这?还在陆氏物流呢,我们?往后?见面的机会还多着,无非是换个场所罢了,这?也?是早晚的事,无需伤怀。”


    “嗯!”大宝和林中旺抹了一把脸,重重应下。


    解决了大宝和林中旺的事,项敏的去处也?是一个问?题。


    项敏今年十九岁,家里早就想催她找婆家,她知以一己之力抵抗不了家里,就一直借姜婉宁的名头,多数时间躲在陆家,这?才躲避了成?亲。


    她今日既是也?提了离开,姜婉宁还以为?她是打算回家说?亲了。


    谁知不等她说?话,项敏先跪了下来,她说?:“夫子,我还想留在你身边,夫子,我跟你说?了好多年,认识了好多字,也?念了好多书,我还会算数,我也?可以给小孩启蒙了。”


    姜婉宁一怔,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


    直到项敏又说?:“夫子,你还愿意收小孩子吗?如果你愿意收年纪小的学生,那我可以帮你上课,我不要工钱,只要你能叫我留在府城就行,我不想回家,我也?不想成?亲。”


    “这?——”姜婉宁明?白了,却也?不曾想过她还有这?般主意。


    “抱歉阿敏,我暂时还没?有这?个想法,没?有办法给你准确答复,不过既然你提了,我也?会仔细思考的,你若说?想留在私塾帮我,眼下确实有你能做的。”


    项敏惊喜地看过来:“夫子你说?!”


    姜婉宁只好再将她欲分男学女学的事说?了一遍,又道:“我知你算学学得极好,那若是女学中有人想学这?门功课,就可以由你来教,你觉得呢?”


    “当然可以!”项敏一点?不害怕,甚是自信,“夫子你放心,我肯定能教好!”


    姜婉宁就喜欢她这?股横冲直撞的劲儿,比起?一些男子也?分毫不差,若有她在私塾,想必日后?私塾的管理上,也?能添一大助力。


    有了这?个想法后?,她对?于?把项敏留下更是确定了。


    三人皆解决了去处,还要留在私塾的也?只剩庞亮一个,庞亮是个性子稳重的,他早就决定在科举路上做出一番名堂来,便是被姜婉宁压了好几年也?不怨,听到小伙伴们?一一离去,虽也?是伤感,却并不会改变他的志向。


    再说?了,不还有师公陪他一起?准备来年会试。


    大概是因为?有了熟悉信任之人的陪伴,他心里的最后?一点?忐忑和迟疑也?散了。


    私塾开学没?两日,姜婉宁就将她的打算跟所有人都说?了,她叫女学生们?将这?事也?跟家里商量一番,若是愿意留在私塾学些本事的,她最是欢迎,若不愿继续的,她也?不强迫。


    至于?剩下的男学生,他们?虽不愿被新夫子教导,却也?知改不了女夫子的主意,只能越发珍惜起?现在的课程来,省得日后?后?悔,课上没?多认真些。


    一月后?,私塾正式分作男学和女学。


    原本的女学生大多数都选择了留下,但还有七八人,不知是自己不愿,还是受制于?家里,提出了退学。


    男学暂不招新生,而女学则开始了第一批面向全程百姓的招生,入学女子不拘年纪,也?不拘家境,学费按照每月两钱来算,包两餐和笔墨纸砚。


    这?个学费比之前少了许多,但因是面向女子的,一个月下来也?没?多少人报名,其中多数还是家境不错的,送家中姑娘来,无非是想提前熟悉一下夫子,万一日后?再招男学生,也?好近水楼台先得月,提早给家中子弟谋个位置。


    姜婉宁知道他们?的想法,倒也?没?有生气,毕竟来学堂到底所为?何,实际还是要看学生本人,家人只算一个参考,总不能真为?她们?规划了一生。


    可惜这?些女子多数没?个目标,便是姜婉宁问?她们?想学什么,她们?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最后?只能叫姜婉宁做主,各方各面都涉猎些,主要还是以教她们?一门立世的手艺为?主。


    或是农耕之法,或是纺织之术,又或者?只是单纯的经?商之道……无名私塾一改之前作风,好像一下子变得世俗市侩起?来,偏姜婉宁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随着无名私塾主女学后?,那些对?姜婉宁一介妇人开办私塾颇有意见的人也?逐渐偃旗息鼓。


    还有那鹿临书院的院长,得知今年解元乃是姜婉宁亲传弟子,而曾被他们?书院百般不看好的陆尚都中了举人后?,竟是登门拜访,欲叫姜婉宁传授授课经?验。


    陆尚在旁旁听,将他打得主意看得一点?不差,开口?的讽刺道:“院长要是真敬仰夫人的学识,求什么经?验啊,就跟郡守大人一般,直接请夫人去鹿临书院授课便是。”


    院长被怼得脸上一阵青白,最后?道一声“荒唐”,拂袖而去。


    暂且不论?旁人是何想法,私塾的事算是告一段落,姜婉宁连着忙了两月,中途一度忘了自己怀有身孕,常常要被陆尚提醒,才想起?该休息了。


    既然私塾分流结束,她也?该调一调重心,多关注关注自己的身体。


    这?两月何大夫隔段时间就会来家里请一次脉,姜婉宁胎象始终正常,也?没?有旁人那般的孕期反应,要不是脉象有异,何大夫甚至怀疑她到底是不是怀了孩子。


    凉秋过去,寒冬扑面而来。


    姜婉宁稍微显了怀,有了微微隆起?的小腹提醒,她终于?知道多注意些了,再有便是姜母和陆奶奶轮番送来的营养汤,有没?有营养不谈,味道甚是奇怪。


    她最开始还给两位长辈面子,捏着鼻子喝了,到后?面则是能躲即躲,还拉了陆尚来帮忙。


    陆尚跟她和姜父学了两三个月,已满脑子的天?下大义,他本就不是多爱学习的人,如今只想着尽快参加为?会试,也?好早日结束这?痛苦的日子。


    好在冯贺也?过了乡试,得知陆尚在家里开小灶后?,厚着脸皮跟了过来,有他帮忙分担姜父和姜婉宁的注意力,这?才叫陆尚稍有喘息的空当。


    日子平淡而顺利地过着,直至这?日傍晚,郡守遣了家中小厮,请陆尚过去一趟。


    陆尚不知缘由,但也?没?有拒绝,只跟家里说?了一声,便匆匆赶去了郡守府。


    哪知等他跟曲恒碰了面,对?方一句话叫他愣住了。


    曲恒表情严肃:“你可知有你状告你一边科举一边钻营,欲违背皇上圣旨,为?官且行商吗?”


    “什么?我这?不是还没?做官吗?干行商什么事?”


    曲恒说?:“你说?的没?错,但问?题不是出在这?里,你就没?想,是谁将你告上衙门的吗?”


    陆尚晃了晃脑袋,这?才注意到关键点?,他的表情也?渐渐冷了下来:“还请曲叔告知于?我,眼下我虽并未入朝,又有皇上所赐恩典,便是真一边为?官一边行商也?无妨,但这?事并未公诸于?众,在外人看来,二者?兼顾乃是死罪,这?般状告于?我的,怕是要置我于?不义。”


    曲恒这?才点?了头:“正是如此。”


    “原本这?事耽搁不到你,我也?不该与你说?的,只是这?状告之人与你牵扯颇多,我怕日后?真陷你于?不义,这?才要跟你提个醒。”


    “你可知陆显其人?正是他到塘镇县衙,将你告上衙门的。”


    陆尚想过许多人,或是他不经?意得罪的人,或是与他生意有摩擦的老板,甚至连鹿临书院的院长和夫子都想到了,却唯独没?有想过会是陆显。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又或者?:“曲叔你是不是记错了名字?”


    曲恒说?:“这?是今日我在衙门面见各地县令后?,塘镇县令亲口?对?我说?的,他还说?那陆显乃是你异母兄弟,这?些年一直在你手下做工。”


    “那陆显跟塘镇县令说?,他虽谢你提携之恩,却也?不忍家国律令受到违背,这?才大义灭亲,将你之之告知县令。”


    “总归就是这?么一回事,没?什么大影响,我也?就是告诉你一声,至于?你那异母兄弟该如何处置,我便不多问?了,这?时间也?不早了,大晚上叫你过来,只怕婉宁担心,我这?就叫人送你回去。”


    陆尚看了一眼天?色,只好跟曲恒道了谢,复返回家里去。


    回到家后?,姜婉宁问?他出了什么事,陆尚怕说?多了惹她担心,便找了个借口?敷衍过去。


    只是陆显办出这?种事来,着实出乎他的预料。


    在陆尚看来,他待陆显一家也?算仁至义尽的,就说?陆家这?么多口?人,他唯喊了陆显来做工,哪怕他本事不够,还是叫他做了管事,后?面又把新起?头的建筑队交给了他。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他有哪里对?不起?对?方,才叫他做出这?般事来。


    把他告上公堂?


    也?亏得他还没?入朝为?官,又有天?灾时得的恩典,万一没?有这?些事,只怕他真要狠狠栽一个跟头了,而他不好过,对?陆显又能有什么好处?


    陆尚百思不得其解,连着如何处置他都决定不下来。


    就在他尚为?陆显的作为?神思不安之际,哪成?想还不等他做出决断,塘镇那边的生意又出了事。


    这?日找上门的乃是一个生面孔,陆尚辨认了好久才认出,这?个中年男人不是物流队的长工短工,而是招来盖房搭屋的工人,叫杨初,当初山间农场盖的竹屋就有他参与。


    后?来郭老爷家盖新宅,他手下的建筑队也?是第一回 出工,陆尚过去巡视时,发现这?人办事麻利,人也?算诚恳,就提拔他做了个小工头,在陆显不在时多盯些工。


    月前郭老爷家的新房竣工,三层小洋房可是吸引了一批人来看,他们?还从没?见过这?样漂亮的房子,听说?屋里还安了一种叫做“地暖”的东西,跟地龙用处相同,但又不太一样。


    这?种三层小洋房占地面积小,偏偏内里空间极大,才一盖好就叫许多人动了心。


    这?不郭老爷甚至满意,主动付了工钱,还给做工的工人们?添了赏银,他家的房子刚结束不久,就有好几家找上门,全是要盖新房的。


    按理说?建筑队扬名,也?是好事。


    谁知杨初说?:“老板大事不好了!兄弟们?都收拾好家伙准备去干下一家了,谁知到了他家家门口?,却被告知不打算用咱们?了。”


    “咱们?还以为?是哪里做的不好,叫主家生了厌,可不管我怎么问?,人家都不肯说?出缘由,还是我在他家周围蹲守了半个月才发现,原来他家又找了新的泥瓦匠,那只盖房的队伍工钱要的低,偏生能盖出跟咱们?一模一样的房子,就打地基的方法,跟您教我们?的一模一样!”


    “不可能!”陆尚根本不相信,“那些房屋的图纸都是独一无二的,我只给了你们?一份,盖房的技巧也?全在图纸上,怎么可能被别人学了去?”


    “莫不是建筑队有人离工,把盖房的方法也?带走了?”


    杨初否认:“并不是,建筑队一直都是最开始的那二三十号人,我记得清清楚楚,从没?有变动,且大家负责的是不同工作,就是真透露给旁人,旁人也?盖不出一样的房子,除非是把咱们?建筑队的工人都挖走了,但那又这?么可能。”


    陆尚完全无法否认他的说?辞,正要提出什么其余猜测,却是忽得心头一震:“不对?,等等——那图纸,你们?可能拿到过?”


    杨初摇头:“没?有,图纸一直是陆工把持着的,便是平日遇到问?题,也?都是陆工看过图纸再教给我们?,我们?见到图纸的次数都不多,更别说?拿到了。”


    他说?着,渐渐意识到什么,眼中浮现出震惊之色。


    而陆尚也?在他的言语中逐渐确定了他的猜测,既然建筑队的人没?有知晓整个工程方法的,便不存在告密之人,排除了所有可能后?,只剩下最后?一个——


    是陆显背叛了他。


    陆显先是去了衙门,欲以律法将他制裁,又将建筑队的图纸泄露于?人,可谓是双管齐下,恨不得毁了他的全部。


    陆尚遍体生寒,彻底不再为?其寻找辩解缘由。


    片刻后?,他睁开眼睛,眼中尽是寒意:“我知道了,你且到门口?等一等,我跟家里人说?一声,这?就跟你回塘镇。”


    不管陆显背叛原因为?何,陆尚只知道,他是不能留了。


    此时此刻,他甚至忍不住迁怒,不愧是王翠莲的孩子,果真与其母其舅一个德行!


    他到书房找到姜婉宁后?,仍是怕惹她徒增伤忧,只说?是物流队新招了一批人,他想过去考察一番,顺便看看大宝和林中旺,若是两人适应的好,也?好提早提拔起?来。


    姜婉宁不作他想:“好,那你帮我给大宝和中旺带个好。”


    “好,没?问?题。”陆尚答应,垂首在她额心亲了亲,又轻轻碰了碰她微隆的小腹,转身欲走之际,忽然想起?陆显家的孩子。


    他并没?有忘记姜婉宁对?那小姑娘的关心,此时也?少不得多问?一句:“阿宁还记着陆显家的姑娘吗?”


    “记得,怎么了?”


    陆尚斟酌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她来,你要是想她了,我要不把她接来府城住一阵子?”


    熟料姜婉宁笑着拒绝了:“想倒是有一点?,但接来就不必了,她又不是没?有爹娘,再说?我看陆显和她的妻子对?明?暇很是上心,我哪有夺人所爱的道理。”


    “另外则是——这?话其实不当说?,但我始终觉得,陆显夫妻对?明?暇的教育是有问?题的,可我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我既改变不了她家情况,索性就别插手了,也?省得孩子夹在中间备受为?难,至于?她日后?如何,只看她自己的造化吧。”


    有了姜婉宁这?话,陆尚再没?了任何顾虑。


    第76章


    对于陆尚的?到来, 陆显夫妻俩皆是感到错愕的?,但等?他们看清陆尚的?面色,他们又恍惚明白了什么, 一时脸上煞白。


    陆尚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便自顾自在院里的石桌旁坐下, 四下里环顾了一圈。


    无名巷的这座宅子虽算不得大,却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是他和姜婉宁离开陆家?村后的?第一个家?,哪怕当时手中拮据,也在能力范围内挑选了最好最方便的?新家?。


    这个小宅子里有姜婉宁很喜欢的葡萄架, 有陆奶奶精心饲喂的?禽畜圈, 还有他夏日里纳凉算账的?小桌, 他们一家?三口在塘镇住了四五年, 全部回忆都留在了这座小宅子中。


    后来他们搬去府城, 却从未想过将这里转手卖出去, 而他念着陆显一家?初来塘镇, 只怕没有落脚的?地方,这才一时心软,许他们住了进来。


    当初姜婉宁还落寞了好几?日:“那往后这还算咱们家?吗……”


    陆尚没法儿回答她这个问题, 只能沉声保证:“等?过两年他们手里富裕些了, 我就叫他们搬出去, 咱们家?就再不叫外人来住了。”


    哪成想一连三四年过去,他始终没有提出叫陆显一家?搬离,而小宅里那些熟悉的?物件儿,也一点点消失在了记忆中, 被一些陌生的?东西所替代。


    陆尚并?非那等?极念旧情的?,可望着满院的?陌生, 也不免生出两分物是人非之感。


    若陆显一家?是那等?知恩图报的?也就罢了,还算不枉费他一片好心,哪成想他又是给工作?又是给房子的?,到头来却没能落得一点好。


    他坐在桌边不说话,对面的?夫妻俩却有些按捺不住了。


    陆显踌躇着,终是推了马氏一把:“你带明暇回屋去。”


    “我……”


    “快去!”陆显轻呵一声,这回直接推搡了母女俩,不容半分拒绝。


    马氏颇为不情愿,但对丈夫的?顺从叫她做不出当着外人反抗的?行为,嘴里不知嘀咕了一声什么,终究还是抱着孩子回了屋。


    等?院里只剩陆尚和陆显了,陆尚方才开口:“我来为何,你是知道的?吧?”


    “说说吧,我是做了什么人怨天?憎的?事,叫你既不念兄弟之情,又不念提携之恩,宁愿去挨板子,也要将我告上公堂。”


    “大哥我——”陆显一下子慌了。


    陆尚嗤笑一声:“别喊我,我可当不起你的?大哥。”


    陆显目光游离,他怎么也没想到,到衙门告状的?事会传到陆尚耳朵里,且看他的?模样,根本没有因此受到刑法,这与?他和马氏私底下商量的?可不一样啊!


    陆尚以?前尚能容忍他怯懦的?模样,现在再看,只觉格外膈应。


    陆显这一天?天?装得老?实巴交的?,谁能想到,他实际是个背后捅人刀子的?。


    陆尚不耐烦道:“快点说,我哪里做的?不好了,叫你做出状告亲眷的?事,简直是恨不得我死?在这上头,我没时间听你废话,赶快交待!”


    此话说得实在严重,陆显一个激灵:“我没想叫你死?!我就是、我就是——”不知他是真的?胆小,还是畏惧陆尚的?身?份能力,他在许久的?结巴后,终于说了实话。


    “我就是想接管你手里的?生意,你都考上举人了,以?后肯定能做大官,这么一点小生意,你定是不会看在眼里的?,我知道我不讨你喜欢,以?后你当了大官,这些生意肯定也轮不到我,我要再不为自?己、不为明暇想一想,我就真没机会了……”


    陆尚听得匪夷所思,眉头死?死?地拧在一起。


    陆显说:“大哥,我给你干了这么多年,自?认对每件事都很?上心,不说有功劳,至少也有苦劳吧,可便是这样,你还是不由分说把我调去了建筑队,那种地方……”


    “那种地方怎么了?你说清楚,什么叫那种地方?”陆尚怒极反笑,站起来根本不知用什么动作?表达他心头的?怒意,“我当初是不是问过你?问过你愿不愿意去?你说跟我是想赚钱,我就问你,你在建筑队这几?月,赚的?不比之前多吗?”


    大概是被逼急了,陆显大吼一声:“那种地方怎比得上物流队体面!”


    “是!建筑队是能赚更多的?钱,可那钱全是我的?血汗钱,大哥你只管坐在家?里,手下有的?是人给你干活,可我呢?”


    “我要跟一群庄稼汉给人家?搬砖盖房,一天?到晚站不住脚,全在干苦力活!好不容易下工回家?了,碰上街坊邻居全问我,怎灰头土脸的?,是不是不在物流队干了,你叫我怎么回答!”


    陆尚是彻底听呆了。


    过了好半天?,他才问一句:“你就一直这样想的??”


    觉得他只用舒舒服服地在家?躺着,就有大把的?银子送到他手里。


    觉得建筑队都是泥腿子干的?活儿,哪怕赚得多,也比不上物流队的?那二两银子。


    觉得他不怀好心,故意磋磨自?家?兄弟……


    陆尚失望地摇了摇头,再多的?质问也尽散在了心灰意冷中。


    到了这里,其实什么也不用问了,陆显的?埋怨也好,动机也罢,皆是一清二楚。


    陆尚维持了最后一分体面:“既然你一直这样想,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不愿在建筑队就算了,我这地方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赶明儿你看是找人帮忙还是怎的?,尽快从我家?搬走吧,念在你我兄弟一场的?份上,往后你我就不必联系了。”


    “但兄弟情分并?非免死?金牌,你将我绘制的?新房图纸泄露给外人,这无论是在为人还是经?商上,都犯了大忌,其间所造成的?损失,我会叫人核算后给你送来,你看你是赔钱,还是等?我将此事上报官府,我给你一月时间考虑,算是我全了与?你的?最后一点情分。”


    “等?等?!什么泄露图纸?大哥你在说什么……”


    陆尚对他已是彻底失望,根本不想再听他一句辩解,他丢下一句“好自?为之”,转身?就往院外走去,便是背后响起断续的?否认,也没能叫他回头。


    “大哥你等?等?,我没泄露图纸,这跟我没关系……不对!我知道了,是马氏!是马氏背着我把建筑队的?图纸卖掉的?,她一直说那些图纸很?值钱,但我没同意,大哥我真不知道啊——”


    图纸泄露已经?发生,无论是陆显做的?,还是马氏的?私自?行为,陆尚全都不关心了。


    在他看来,夫妻一体,陆显夫妻俩,便是真有什么互相隐瞒的?,也不过半斤八两罢了。


    就在陆尚踏出院门的?那一刻,身?后传来房门的?开合声,女童的?尖叫划破长空,而后便是一阵厉声咒骂:“你个贱妇!你背着我做了什么,我给你的?图纸呢?”


    “都是因为你的?蛊惑,才叫我背叛了大哥,要不是你一直在我耳边说他看不起我,我怎会做出背叛大哥事情,都是因为你!”


    “大哥你等?等?,大哥我错了!你等?等?我——”


    背后的?呼唤声越来越大,夹杂着两道声调不同的?女声,可无论是什么,都未能叫陆尚有半分动容,管他们在后面打得有多激烈,不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吗?


    那夫妻对他早是满心怨念,升米恩斗米仇,果然如是。


    陆尚没有在塘镇多留,赶着夜路回了府城,待他摸黑进了屋里,却意外发现门口留了两盏灯,烛光映射到床头,叫姜婉宁不舒服地挡着眼睛。


    他第一反应就是熄了门口的?蜡烛,又脱去外衫,在门口抖落寒气才靠过去。


    哪知就在他刚碰上姜婉宁指尖的?时候,就听她迷迷糊糊地呢喃道:“夫君回来了……”


    不知怎的?,陆尚满心的?疲倦一下子就散了,他闷笑两声,轻声问道:“阿宁还没睡?”


    “嗯——”姜婉宁也不算没睡,就是睡得不太踏实,半个晚上都过去了,始终半梦半醒的?,这才在陆尚靠近的?时候感知到,她模糊说,“等?你呢,快上来,好困呐……”


    陆尚被她念得心都软了,哪里还有多余的?想法。


    他赶紧褪了鞋袜,想了想又到柜子里翻了一身?新里衣,换上干净里衣后才真正?爬上床,长臂一捞,把姜婉宁完完全全地抱在怀里。


    他想跟姜婉宁说说小话,可看她困得眼皮不住打架,又实在不忍叨扰,最后只能在她嘴角亲了又亲,哄她入了梦乡。


    一夜好梦。


    翌日大早,姜婉宁睡醒瞧见身?边人后,很?是愣了一会儿,下意识推了陆尚一把:“夫君昨晚回来的??”她这是完全没有昨晚的?记忆了。


    陆尚挣开一只眼睛瞧了她一眼,很?快又把她拽过来,轻哼两声,哄她再多躺一会。


    姜婉宁见他眼底还残留着青黑,抿了抿唇,只好顺从地躺在他怀里,一直等?到再不起就要迟到时,才狠心将他喊起来。


    这段日子两人都是结伴去私塾的?,私塾现在还没招进来新夫子,仍是姜婉宁兼顾两边。


    在去私塾的?路上,陆尚挑挑拣拣,将陆显夫妻的?作?为说了说,他隐去了到衙门告状的?事,只说他们俩利欲熏心,将建筑队的?图纸给泄露了去,被他发现,这才有了昨日的?奔波。


    姜婉宁这才意识到他昨日多余问的?那嘴陆明暇,随后心里很?快被愤恼所替代:“他们怎这般作?为?夫君待他们已足够好了吧,便是这样都不满足?我算是见识到什么叫恩将仇报了,要我说夫君还是太大度了些,就该直接把他们压去官府,何时弥补了损失,何时再从牢里放出来!”她义愤填庸,越说越替陆尚觉得不平。


    陆尚见她生了气,唯恐叫她动了胎气,只能好声劝着,半天?才叫她情绪平复下来。


    等?骂完了陆显夫妻,姜婉宁忽然意识到点不对劲,她狐疑地看过来:“夫君,你刚刚说的?建筑队,我怎么没什么印象啊?”


    “……”陆尚沉默良久,一拍脑袋,复将额头抵在姜婉宁肩上。


    他闭眼装傻:“什么,我刚刚说什么了吗?阿宁是不是听错了?哎今天?的?路怎这么长,我都等?不及去私塾做早课了!”


    姜婉宁忍俊不禁,屈指在他手背上点了点,最后却也没责怪什么。


    两日后,陆显一家?从无名巷子里搬了出去,能搬离得这么快,并?非是他们怀有愧疚,而是陆尚从府城找了人,过去“帮”他们快些搬家?。


    至于建筑队的?损失也核算出来了,足足十八张图纸,若是真能落地,少说也能赚大几?百两银子,靠着陆显他们的?积蓄,绝对是还不上了。


    陆尚心里门儿清,按着早先说过的?,给了他们一月期限,然一月之期一到,他便马不停蹄将他们告上了县衙,有建筑队的?一应工人作?证,陆显夫妻俩再无辩解机会。


    县令将夫妻二人收押,以?侵占他人财产的?罪名,判三年牢狱,余下陆明暇则是被送回了陆家?村,只能丢给爷爷陆老?二照顾。


    陆尚在知道陆显夫妻的?下场后,就没有跟进后续。


    反是陆光宗和陆耀祖俩兄弟,受了陆显的?影响,也叫他生了几?分厌弃,之前说过的?可带他们来府城念书也不作?数了,便是日后能不能进物流队都要两说。


    待将陆显的?事处置清楚,又是一两个月过去了,年关也在一片匆忙中悄然而逝。


    这是姜家?团聚的?第一个年头,只可惜了姜家?大哥不在,但曲恒带了妻女过来,陪着一起过了这个年,也算另有一番温馨了。


    眼见过了年,外头的?天?还冷着,会试也如期而至。


    如今正?是三月初,会试定在四月底,从松溪郡府城到京城路途遥远,陆尚其实早该出发,只是不忍留姜婉宁一人过年,这才硬拖到现在。


    若是姜婉宁没怀身?孕,陆尚倒也想过带她一起上京,只是她有了孩子,此去不知情况,他万不可能将其陷入被动境地的?。


    这剩下的?两月时间拿来赶路,实则还是紧促了些,只在陆尚心里,便是会试也比不得陪妻子过年重要,旁人劝服不了他,只能由着他胡闹。


    既然年关结束,他也当快马加鞭,立刻上京赶考去了。


    第77章


    说起赴京赶考这事儿, 除去路上要耽搁的这些时间,另有叫一家人担忧的?,便是陆尚归来的?时间。


    依着往年的?惯例, 春闱多是在?四月初,月底放榜, 五月底殿试,直至六月底才能万事皆毕, 放归。


    今年因着外宾来朝,春闱往后拖延了半个多月,直至四月底才开考, 这样等放榜至少要五月中了, 便是紧赶着开殿试, 只怕没一个月也难以结束, 而不巧的?是——


    姜婉宁将在五月底或六月初临盆。


    这是她与陆尚头一胎, 许多事没有经验, 全是从长辈嘴中听来或自行摸索着的?, 好在?肚里的?孩子是个乖顺的?,姜婉宁从怀孕到现在?,除了四五个月份的?时候有点胃口不好, 其余难捱的?孕期反应都?没有, 也就是这两个月月份大了, 方才觉出身?子重来。


    而这些在?陆尚的?精心关照下?也并不是太大麻烦,总归一日?过去一日?的?,前七个月全都?顺当?过来了。


    陆尚在?算出姜婉宁的?预产期后,转念就想放弃这场会?试, 反正今年是开的?恩科,等明?年这个时候就有正科了。


    可等他说出这般想法, 姜婉宁只斜斜瞧了他一眼:“那?夫君又怎知,明?年没有旁的?事给耽搁呢?”


    “还能有什么事?”陆尚凑过去贴了帖她的?侧颈,自从入了正月,他简直是恨不得时时刻刻贴在?姜婉宁旁边,连物流队的?事都?喊不走他了。


    若是有哪半天?没能瞧见人,什么跌了摔了惊扰了胎气,那?些不合时宜的?意外全涌到他脑海中,被那?些无端的?妄念吓得双眼无神,


    偏他又嫌这些事晦气,无论怎么被姜婉宁追问,他也不肯透漏分毫,只能越发紧着她。


    姜婉宁推了推他,没能推开只好作罢,掰着手指头数:“万一孩子生病了,你是不是又想留下?照顾?万一我也生病了,你是不是更不愿走了?还有爹娘奶奶他们,万一——”


    “好了好了,别说了。”陆尚被她念得头疼,只能屈指按在?她的?唇瓣上,试图止住接下?来的?言语。


    姜婉宁也不知怎么想的?,竟张口在?他指肚上咬了一下?,继而道:“那?今年春闱还参不参加?”


    “……”参不参加春闱,陆尚暂且不知道,但他死死盯着才被轻咬过的?指尖,一时双眸发暗,“阿宁,你记不记得大夫说过,过了最初那?几个月,等胎象稳定了,就可以行房了?”


    姜婉宁瞬间瞪大了眼睛:“什、什么?”


    陆尚半蹲下?来,箍住她的?手腕不许她往后躲,哑声说道:“我不想当?禽兽,阿宁你也老实点,别总招惹我。”


    “什么叫——”姜婉宁被他这话?说懵了,张口欲要问个清楚,偏再一抬头,陆尚已大步走向门外,细看其背影还带了点慌张。


    姜婉宁实在?没忍住,抄起手边的?枕头,用力朝他离开的?方向丢去,又骂一声:“你混账!”


    却不知混账本人听没听见这句骂,陆尚出门直奔书房去,还不忘叫底下?人准备一盆冷水。


    下?人满头雾水:“这寒冬腊月,老爷要冷水做什么?”


    ……


    事关前途大事,光是陆尚不想上京没用,他在?外头说一不二,可回到家里,还是有许多能左右他的?人了。


    哪怕光是为了不叫姜婉宁操心,他也要慎重考虑。


    这样一家人好说歹说,总算叫陆尚消去了缺考的?念头。


    一转眼又是三天?过去了,陆尚便是嘴上应了会?入京,可行动上还是能拖则拖,他熟悉大昭的?舆图,也晓得若是日?夜不停地赶路,从松溪郡到府城仅需一个月。


    叫他万万想不到的?是,他虽没有行动,屋里人却是替他把一切都?准备齐全了,连着两月的?吃食和换洗衣物,丁点儿不落。


    姜婉宁连着两三天?都?在?外奔波,第一天?是联系上了物流队的?人,叫府城的?管事帮忙准备了两辆马车和几匹好马,又约定好五日?后到陆家门口接上陆尚。


    第二天?就是一些随行物品的?准备了,因陆尚自身?会?带银子,许多东西都?是可以在?路上买的?,这提前备下?的?物件儿就宜精不宜多。


    首先是吃食,吃喝之事最不能马虎,姜婉宁怕陆尚出现水土不服,索性直接给他准备了整整两个月的?吃食,全是些耐放的?馍馍和腊肉,还有几包用油纸包好的?肉包,能在?上路的?前两天?吃。


    其次便是换洗衣物,除了他们房里的?那?些外,姜婉宁又给他多买了五套新衣,其中两套是耐脏耐穿的?,再有两套是用来结交同?窗时穿的?,最后一套则稍显正经富贵些,适宜用来会?客。


    最后就是一些七零八落的?小玩意儿,姜婉宁参考了她幼时流放路上的?经验,又备了不显眼的?钱袋、百用的?伤药、暖手暖脚的?热水袋、以及一应笔墨纸砚等。


    东西的?种类不少,但她小心控制在?了一车之内,这样一车坐人,一车拉东西,两驾马车正好都?安排上了。


    等陆尚得信儿,装满行装的?马车都?到了家门口,就等着到了约定的?日?子,车夫一到就能出发。


    姜婉宁假装瞧不见他面上的?无奈,絮絮说道:“我托人给詹大哥去了信儿,詹大哥说这段时间得闲,可以护送你入京,这样便是遇上匪徒也不怕了,当?然不碰见最好。”


    “反正我能想到的?就这些了,夫君你再自己查点一遍,看还缺不缺东西,趁着最后两天?,也好赶紧补全。”


    陆尚轻哼一声,转身?将她拽到身?边,不高兴地说道:“缺个陪我说话?的?小媳妇儿,阿宁能给我补上吗?”


    姜婉宁被他逗笑了,嗔怒道:“没有小媳妇儿,再胡说连马车都?没有了,你就徒步走去京城吧!”


    “阿宁能狠下?心?”陆尚笑着,趁她不注意,垂首在?她耳尖上亲了亲,本想在?另一侧再亲一下?,只旁边来了人,他只好遗憾作罢。


    又过两日?,詹顺安和物流队里的?车夫一同?到了陆家门口。


    陆尚早有准备,只真?到了离开这一天?,还是有诸多的?不舍和忐忑,他守在?卧房的?床前,望着姜婉宁的?睡颜,心头百般纠结,一面是不愿打扰她的?好梦,一面又想临走前跟她说说话?。


    只可惜他守了半刻钟时间,到底没能等到姜婉宁睁眼,最后他只能在?她手背上蹭了蹭,转身?轻手轻脚地离去。


    而就在?房门被合上的?瞬间,却见姜婉宁忽然睁开了眼睛,她艰难地坐起来,双唇紧紧抿在?一起,沉默良久,低头时险些落了泪。


    今年私塾中了举人的?学生共有十四人,只旁人不似陆尚这般为旁事所?扰,早在?年前就提早上京准备着了。


    其中庞亮和冯贺结了伴,原本他俩是想跟陆尚一起的?,奈何陆尚始终拖着,他们怕陆尚一个想不开真?缺考,只能先行一步。


    他们从陆氏物流借了人手,虽不似詹顺安那?般能打,但也都?是孔武有力的?汉子,常年做着远途货运,如今不过护送两人入京,自然也不在?话?下?。


    等陆尚抵达京城,庞亮和冯贺已经抵达一个多月,早早寻好了住处,甚至结识了好几个外地来的?书生,他们都?是住在?青名巷子里的?,之前还约着一起去参加了三月底的?诗会?。


    这些年陆氏物流往各地发展,便是在?京城也有一个小小的?中转点,只是因着未与京中人士有合作,那?个中转点设在?京郊的?一个小村子里,护送庞亮和冯贺的?长工入京后就去了中转点暂住。


    陆尚也是头一回来到大昭京城,他虽知物流队在?京郊有一个小院子,却也不知道具体方位,还是被詹顺安带着在?城外几番打听,耽搁了七八日?时间,才找到长工住处的?。


    随后他又在?长工的?带领下?,顺利与庞亮和冯贺会?面。


    几月时间不见,陆尚一脸的?沧桑,反是冯贺和庞亮面带红光,才跟他见面,就给他介绍:“你瞧见左边那?户人家没,那?户人家乃是京城本地人,他家三个儿子全在?念书,老大老二都?中了进士,到外地做官去了,老三今年刚过了院试,正准备明?年的?乡试呢!”


    “那?户人家姓魏,原本出了两个官身?,也算发迹了,只是他家觉得此?地风水好,这才带着老三住回来,我们在?这住了一个月,也只见过魏家人一次,还真?别说,是跟咱们不大一样……”


    陆尚收回视线:“然后呢?”


    “然后……啥?”冯贺有点没明?白他的?意思,“我就是想叫你知道,我们租的?这间宅子旁边住有了不得的?人家,要是有机会?,不妨跟他家结识一二,说不准于科考也有助力呢。”


    不光是他这样想,整个青名巷子里,十之八九都?是外地来的?赶考人,难得碰上一家本地住户,还是个接连出了官身?的?,有这想法的?占了大多数。


    偏偏陆尚离家一个多月,时间越长,对姜婉宁的?四年越深,眼下?他只想着赶快考完赶快回家,哪里还顾得上旁的?。


    至于结交有识之士什么的?……


    在?他看来,还不如琢磨琢磨把陆氏物流开到京城来得实在?些。


    待陆尚表明?他的?想法,冯贺顿是无言:“陆兄,你这可真?是——”他们一心想着脱离商籍跃身?士族,唯有陆尚数年前就一心做买卖,便是到了举人这一步,竟还不改初心。


    陆尚摆了摆手:“不冲突不冲突,能不能入朝为官,说到底还是要看上头人的?意思,光我一人努力是不成的?,既然是拿不准的?事,还不如把心思放在?有把握的?事上,也不枉费我经受的?几月思念之苦了。”


    第78章


    陆尚虽有心在京城发展一番事业, 却也知?此时?绝非专心行商的时?候。


    他在妻子临产之际离了家,本?就是不得已而为之,既是为科举付出这么?多, 总不能?真白白走这一遭。


    先不说他本就想在官场上做出点名堂来,哪怕只是不辜负留姜婉宁独自待产的期望, 也要竭力准备半月后的春闱。


    临来京城前,姜父却是交给了他一份名单, 那名单上的人多是京中朝臣,为首的那位还是堂堂二品大员,而这些人皆师从姜父, 与姜家颇有渊源。


    姜父的意思是, 若陆尚在京中碰见什么?不好处理的棘手事, 可凭与他的关系去?找这些人求助, 只是当年姜家出事得太突然, 从下狱到判流放, 前后不过?两个月, 以至姜父也没能?知?道他的诸多学生里,有谁曾为他奔波,又有谁冷眼旁观、落井下石。


    因此他虽给了陆尚这份名单, 却也不能?保证名单上的所有人都能?求助, 只能?带着预防不时?之需。


    陆尚用两天时?间将名单上的人打听清楚, 随后却并没有上门拜访的打算,他甚至为了以防万一,将名单直接给烧了,只在心里记个清楚。


    在其?余学子?频繁参加诗会宴会时?, 陆尚却一改往日作风,每天除了吃饭轻易不出房间, 只闷头在屋里复习。


    他和冯贺、庞亮住在一起,在他的影响下,其?余两人也辞了好多诗会,起早贪黑一心学习,誓要在今年考出一番成绩来。


    转眼间到了四月底,会试如期开考。


    此番会试的主监考官乃是当朝左丞,三名副监考中便有一位在姜父给的名单上,姓王,现任翰林侍讲,已连续监考了两届会试,又是阅卷的主笔之一,倦华而不实,好务实文风。


    陆尚在得知?此次会试的几位监考后,只专程打听了一番他们的喜好,至于说提前与那位王侍讲结识什么?的,会试在即,为了避免徒增事端,他倒没想多此一举。


    会试的流程与乡试差不多,只考试时?间从原本?的三日改为六日,在这六天里,考生除如厕外不得离开号房,也不许携带除纸笔之外的任何东西,至于吃食被褥等,自新皇登基后也不许自己携带了,改成到了相应时?间会有官兵分发。


    对于这一改变,陆尚倒是乐见其?成,这样既能?减少作弊的可能?,也省去?许多他为琐事操心的时?间。


    入考场前他与互保的其?余四人碰了个面?,又互相检查了携带的东西,很?快便去?了检查的队伍后面?排着,等官兵检查后,直至入了考场才分开,各自去?寻自己的号房。


    锣鼓声响,考场门关,考试正式开始。


    大昭的会试分诗赋、经义、策问三场,其?中诗赋一天,经义两天,策问三天,不得交头接耳,亦不可提前交卷。


    陆尚拿到试卷后,先是将所有题目先看了一遍,待看见了占比最重的策问后,却是不禁眉心一挑。


    他很?快沉下心,从头开始作答。


    他于诗赋并无什么?天赋,全靠姜婉宁给了他能?应付大多数题目的范文,临时?套用,没有一分真情实感,全是技术。


    因着他对诗赋没什么?追求,只要能?按着题目写出就好,自然也不会在上面?耗费太多时?间,会试开考不过?半天,他就将四道诗赋题全在草稿上写好了。


    在他落笔时?,正好赶上分发午饭的时?间,陆尚索性停了笔,先等用过?午膳,到了下午再做誊抄。


    晌午饭是最简单的白面?馒头就冷水,有些家庭富裕的学子?吃不惯,却也没有办法,只能?勉强塞下去?半个馒头,等胃里不翻腾了,就赶紧继续下午的答题。


    大昭的会试不许考生自行携带蜡烛,考场也是不给分发的,以至到了晚上,考场内一片漆黑,自然也没有连夜作答一说。


    陆尚在姜婉宁和姜父的特训下,这两年的字已好看了不少,不说比得上大家,至少也算端正整齐了。


    他看时?间尚且富裕,下午誊抄时?就多用了几分心,速度虽有减慢,但?整张答卷上没有一点更改的痕迹,打眼看过?去?,也算一份整洁漂亮的答卷了。


    伴着夜幕降临,考场内彻底安静下来。


    陆尚的号房位置在考场正中心那片,本?来没什么?不好的,谁知?到了夜里,他前后所有都传来震耳的打呼声,此起彼伏,每当他将要入睡时?就要猛一下子?抬高,气得他差点骂脏话。


    毫无疑问,这一晚他并没能?睡好。


    第二?日他顶着大大的黑眼圈,浑身散发着低气压,便是翻开经义题,看见熟悉的题目也没能?叫他面?上好看多少。


    今年的经义总共十二?道题,除了最后一道稍微有一点新花样,其?余的题目都是中规中矩,全是姜婉宁早前讲过?数遍的。


    陆尚早将这些内容背得滚瓜烂熟,又有姜父的点睛之语,这些题目在他眼中实在算不上难,甚至都不需要打草稿,直接就能?往考卷上作答。


    当第二?日考试结束后,他的经义答卷已完成了大半,他粗略估摸着,明日再有一上午,也就能?把所有题目解答完了,届时?正好能?留出一下午的时?间来补觉。


    前三日顺利过?去?,陆尚有了半个下午的补眠后,不知?是心里愉快的缘故,还是大脑适应了环境,到了晚上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打呼声,竟也能?睡个囫囵了。


    第四日正式答题前,监考官会先将前两场的答卷收上去?,又留出一个时?辰的舒展时?间,叫考生在号房范围内活动一二?。


    等到了策问作答时?间,考场又是安静下来,只余下纸张翻页的哗啦声。


    策问共十道题目,前两道乃是算数题,一道常规一道复杂,常规题是绝大部?分考生都能?答出来的,毕竟入朝为官又不是叫人来算账的,只要熟识简单的算数技巧,也就满足做官的要求了。


    但?是第二?道复杂题就不一样了,第二?道的分值占比较小,有些不擅长算数的会直接略过?去?,而像陆尚这样在诗赋上不比旁人的,当然要抓住这一点拉分的机会。


    他先是用现代的算数方法把题目演算一遍,待得出正确答案后,再把大昭的算法往里面?套,东拼字凑也算完整回答了出来。


    后面?的题目又设农、工、民?生等各个方面?,时?政题目占了大多数,有问南方水患的解决之策,也有问北方蝗灾后的济民?方法,更有对当世工匠的招揽方针……其?面?之广,便是陆尚也不禁咋舌,紧跟着的便是对姜婉宁的佩服。


    无他,以上种种,皆在私塾的授课范围之内。


    他还是头一次参加乡试和会试,乡试毕竟属于地方考试,那时?他在考场上见了熟悉的题目,倒也没有多想,直至到了会试这一步,他才明白为何无名私塾能?教?出那么?多举人进士来。


    陆尚按着姜婉宁的教?诲,在草稿纸上写下答案,除了姜婉宁讲过?的那些,他又依着姜父的建议,添了一点自己的看法。


    不管怎么?说,他也是见过?现代国家机器面?对天灾的解决措施的,哪怕只是原封不动地照搬过?来,也必然不会出错。


    更别提他还依着当下的情况作了一二?改善,又用上了姜婉宁的衔接之法,这么?一篇答卷送出去?,任谁来看,恐也挑不出错处,就看他和姜婉宁所想的点有没有戳在阅卷人的点上了。


    光是前面?的九道题,就花费了陆尚整整两天时?间,而这时?他不光剩下最后一道分值最重的,还没有誊抄答案。


    他意识到时?间之紧迫,只能?将三餐给省去?,天一亮就爬起来,等天黑了才匆匆吃上一口,再抓紧时?间休息。


    会试最后一日,他用了一整个上午的时?间将前八道题誊抄到试卷上,最后将目光放在最后一问上——


    问:士与商,可否相结合,若可,当如何?若不可,缘由为何?


    士族高贵,商户低贱,这是根植在数代人脑海中的观念。


    可陆尚却忘不了当初他欲入官场的初心所在,不就是见了商户遭人压迫,地位低下,才生起的改变之心吗?


    他望着试卷上的题目,定定地看了许久。


    直至巡场的官兵提醒道:“距离考试结束只余两个时?辰!”


    陆尚提笔,却没有往草稿纸上写,而是直接将答案写在答卷上,回答之初,便是一反问——


    为何不可?


    这道题目是姜婉宁和姜父都没有讲过?的,陆尚也从未想过?考场上会有这样的问题,然而等他真的下了笔,才发现通篇写下来格外流畅,一气呵成,不见半点犹豫。


    咣——


    “考试结束,落笔——”


    陆尚写下最后一笔,伴着官兵的提醒声,将毛笔放置旁边的小桌上,垂手落于膝上。


    整整六天,会试结束。


    ……


    就在陆尚结束作答走出考场时?,远在松溪郡府城的姜婉宁等人,也开始寻找起经验丰富的接生婆和大夫。


    掐指一算,离她临盆只余一月了。


    陆尚临走前再三交代,生产那日除了接生婆,一定要多请两个大夫,万一真有个不妥,千万千万以大人为先。


    第79章


    这已不是陆尚第一次离家, 却是姜婉宁有最多人陪伴的一次,从陆奶奶到姜父姜母,皆是从早到晚围在她身边。


    随着会试将近, 无名私塾年后刚开学不到一个月,又跟着放了假, 无论男学女学,所?有学生全被放回家休息了。


    往年并没有逢试就放假的规矩, 今年全因姜婉宁身子?不爽利,方?才赶了个?时间,尤其是陆尚不在家, 临产日期越来越近, 其余人可不敢再叫她单独出门, 何况还是去私塾那般人多事杂的地方?, 就怕临了了出个?什么意外。


    依着姜婉宁的意思, 她虽不去私塾, 但女学那边也不是非她不可, 若只是学一学经书算数,尽可以叫项敏教授。


    只是姜父和?姜母都觉得:“还是直接歇了好,倒不是说敏敏教的不好, 只私塾多是瞧着你?的名声?来的, 往日你?在也就罢了, 如今既长时间不去,总叫人顶替也不是个?事儿。”


    “再说敏敏去了,难道你?就不操心了吗?还不如先歇上个?三五月,等?孩子?出生了, 你?便是再怎么操心,我跟你?爹也不会多说什么, 总归没剩几个?月了,不如就安生养胎。”


    爹娘皆是这个?意思,后头陆奶奶听说了此事,也加入到劝说姜婉宁安心养胎的行列中?,便是后头曲恒的妻子?来家里串门,同是抱有相同的看法。


    小于氏说:“我听我家两个?姑娘说了,婉宁在私塾可辛苦,男学女学全靠你?一人撑着,一个?学堂的学生都休息了,你?却还要去另一边,有时请教的学生多一点,你?更是连口水都喝不上。”


    “你?可别?不听我们的话,这怀孕生子?的,可是最容易坏了身体,尤其是到最后一个?月了,更是要万事小心才行,私塾再重要,难不成还能重过你?肚里的孩子?去?”


    再说他?们也不是说叫把?私塾直接关停了,左右也就是停课三五个?月,等?后面陆尚回来了,早些开课也不无可能。


    姜婉宁本就意志不坚定,这样被左右劝说着,到底还是应下了,随着私塾停课,可不正给了她安心养胎的机会。


    眼看只剩最后一个?月,姜婉宁记挂着陆尚该是进了考场、正在作答、考试结束,而其余人则操持着找接生婆、找大夫、找补品、找新衣等?等?,反正各有各的在意。


    五月第三天,姜婉宁在姜母和?陆奶奶的陪同下在院子?里散步,不觉提起远在京城的人。


    姜母算了算:“陆尚该是今日出考场来着,只不知今年要多久才能放榜,这赶不上孩子?出生,总不能连满月也赶不上吧?”


    姜婉宁沉吟片刻:“今秋还有正科,恩科结果应该不会拖延太久,我估摸这月肯定能放榜,要是速度快些,月底殿试也能结束了,就是不知夫君能不能过了会试。”


    路奶奶说:“有你?和?亲家公教他?,尚儿定是没有问题的。”


    姜婉宁莞尔:“那可好,就借奶奶吉言了。”


    等?到了五月中?旬,陆家光是接生的婆子?就请了三个?,另有四个?医术高?超的大夫,其中?一位还是曲恒从外地请来的,这些人全住在了陆家客房里,早晚请一次脉,定要将所?有隐患都掐死在胚胎中?,力求最后半个?月的稳妥。


    而远在京城的陆尚,也得来了春闱将放榜的消息。


    正如姜婉宁推测的那般,朝廷着急准备秋天的正科,预备在六月前结束殿试,最晚等?到五月二十号左右,就能完成全部?阅卷工作,紧跟着便是放榜了。


    陆尚自认答得还挺顺畅,会试刚一结束,就联系上了京郊的物?流队长工,跟他?们问了问近两年近京的情况,开始琢磨着将陆氏物?流的生意开进京城里去。


    只可惜他?在京中?转了十来天也没能发现什么商机,这日他?和?詹顺安一起出门,却在城门口碰见了一个?免费代写书信的摊子?。


    这个?时代,凡是涉及到纸墨的,从来都跟便宜挂不上钩,像这种书信摊子?,便是放到小县城里,也不是贫苦人家能消费得起的,尤记得当年他?们初搬去塘镇,正是因为他?们的摊子?物?美?价廉,才在短时间内挤入市场。


    以至于当陆尚听见这写信摊子?免费后,忍不住驻足多看了两眼,然而这一看不要紧,却是叫他?发现了更意外的东西?。


    只见那书信摊子?后头坐了一个?身强体壮的汉子?,无论是体格还是面相,瞧着都不像读书人。


    “画好了画好了,下一位——”汉子?招呼一声?,手?脚麻利地换了张新的信纸,又招呼下一位上前来。


    陆尚没有跟在队伍后面凑热闹,只从侧面去看,只见那汉子?在纸上并没有写太多字,而是用一些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一些很是粗糙的小人画,若是画得实在不像了,才会用文字解释一二。


    詹顺安也瞧见了这边的情况,不禁疑惑:“这不跟夫人之前的书信摊子?一样吗?这京中?竟也有以画代字的?”


    这也是陆尚所?不解的。


    他?倒没觉得,在信上画画的主意只有他?能想出,偏偏那汉子?画得简笔画太过奇特了,可不就是当年他?去书信摊子?上帮忙,偶尔画过的火柴人。


    后来姜婉宁生意太忙,也会用火柴人简笔代替人物?,只到底还是精细画作更多一些,火柴人的流传并不算广。


    几件巧合全撞在一起,也不怪他?诧异。


    因着这点意外,陆尚索性在旁边等?了一会儿,想等?书信摊前的百姓散得差不多了,他?也好上去打探一二。


    只是他?到底低估了免费书信摊子?对平民百姓们的吸引力,他?和?詹顺安等?了小半个?时辰,摊前的队伍反是越来越长。


    也是从后来的百姓口中?,他?们得知那位画画的汉子?并非专职替人写信,他?有正当营生,大多数时间都不在京中?,但只要是回来了,一准会来城门替人写信。


    听说那汉子?早些年出海行商,与家中?人断了联系,不知家中?贫苦,直至老母几经辗转给他?送了书信来,才知原是父亲时日无多,又有发妻辛苦拉扯大了他?的未曾谋面的亲子?。


    汉子?匆匆赶回家中?,正好赶上了与父亲到最后一面,后来又从老母口中?得知,他?家中?本拿不出请人写信的钱,若非碰上了好心人,只怕短时间内是联系不上他?的。


    那汉子?本想亲自去感谢老母口中?的好心人,奈何寻了好几日也没寻着人,又逢他?跟随出海的商队将要起航,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先带上家人一同赶回京中?。


    只是汉子?也是个?重情义的,他?感念当年那位好心人,这几年在京中?的时间长了点,就学着那位好心人,在城门口支了个?写信摊子?,分文不取,只给贫苦百姓写。


    汉子?行商多年,略通几个?大字,但他?给人写信却很少写字,而是用线条画代替,据说这也是仿了好心人的,欲将这一特点传承下去。


    陆尚听了这些,莫名感到一阵熟悉,可不管他?怎么想,都想不出到底是在哪里听过。


    最后他?只能暂且作罢,瞧着不远处有个?凉茶铺子?,便招呼詹顺安去凉茶摊上等?。


    这个?时间城门进出的人不算多,凉茶铺子?里也没多少人,经营这家凉茶铺子?的是两位妇人,一个?老迈些,一个?尚在中?年。


    老妇负责在后面煮茶,中?年妇人则是给客人斟茶倒水。


    这凉茶铺子?多是为了方?便过路人,一人只要两文钱,随便喝多少。


    中?年妇人给陆尚和?詹顺安端来茶盏后,又介绍到:“小店还有自家酿的果酒,客人若是喜欢,不妨也来上一壶。”


    “另外小店能代买花生牛肉等?下酒菜,代买不收跑腿费的。”


    陆尚道了一声?谢,又拒绝道:“凉茶就好,其余不用了。”


    “好嘞,您二位慢用。”妇人没有过多纠缠,福了福身,便从他?们桌边离去。


    陆尚来此全为等?书信摊子?后的汉子?结束,刚才又听说那人做的是海上生意,更生几分结交之意。


    如今已是午后,左右也就是等?到天黑,陆尚和?詹顺安并无旁事,自然也能耐着性子?等?下去,等?待过程中?不觉说起陆氏物?流的事,却是詹顺安在送货中?途听说的——


    “我去岭南时听说,这几年西?域来的商人渐多,好些西?域的玉石皮料备受欢迎,已经有动作快的人家琢磨到西?域采买了,还雇了镖局护卫安全,再就是押送货物?来往。”


    “老板您看,咱们物?流队是不是也能往西?边走一走,寻不到合作的商户也没关系,咱们自行采买,把?东西?带回来再出售就是。”


    陆尚对西?域了解不多,却也是有接触过他?们的香料等?物?,如今听詹顺安提及,不觉考虑起其可行性来。


    正当两人商量着,却见店里又进了人。


    原本陆尚是没注意来人,直到那人在堂里喊了一声?:“娘,媳妇儿,我回来了!今儿来找我写信的足有七八十人,这一天下来也只写了不足一半,赶明?儿我还得再来一趟,争取在月底出海前把?着急的都给写了……”


    陆尚抬头一看,可不正是城门口免费写信的汉子?。


    而这时,凉茶铺里的两个?妇人也从后面走出来,陆尚看到最后面的老妇,就那么刹那间,记忆深处的面孔变得清晰起来,他?脑海中?灵光一现——


    他?想起来了!


    第80章


    陆尚不觉站起身, 在这客人本就不多的小铺里格外明显。


    正当他寻思着如何跟那位老妇提及数十年前的旧事时,却见那位老?妇在往他这边看了一眼后,一开始还没注意到不对, 可刚转过头又转回来,眼中逐渐浮现震惊之色。


    没过多久, 却见那老?妇倏地瞪大了眼睛,手?指指向陆尚, 又是惊喜又是不可思议:“你你、你是——”


    陆尚试探着拱了拱手?,问一声:“阿婆可还记得我?”


    “记得!”老?妇一下?子来了精神,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 紧跟着便是对着他深深鞠了一躬, 可是叫在场所有人都呆住了。


    汉子左看看右看看, 头一回觉得脑子不够用。


    陆尚也?有些受不得礼, 匆匆躲闪间也?未全部躲过去?, 受了老?妇半礼后, 还要拱手?还回去?。


    不等陆尚讲明二?者之间的渊源, 老?妇已跟她的儿子儿媳介绍道:“阿辉快来,你快点来——”


    “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好心人,当初就是这位公子提出能替我给?你写信的, 还有他的夫人……”老?妇说着, 下?意识在凉茶铺里找了一圈, 没寻着想见的人后,才去?问陆尚,“敢问尊夫人?”


    陆尚说:“我是独身来的京城,夫人并未同往。”


    得了这个答案, 老?妇难掩面上的失落,但她还是很?快打?起精神, 将当年的事?再一次给?儿子儿媳讲了一遍。


    数十年前,陆尚和姜婉宁第一次去?塘镇时?,便是给?这位老?妇写了第一封书信,当时?因念起年迈可怜,并没有收任何钱,但他们的小人画还是在塘镇掀起一阵新风潮。


    陆尚在瞧见老?妇的模样后,就将所有往事?都串联起来,包括那汉子为什么能画出不曾在京城中?流传的简笔画,又是学了什么好心人,才有了今日在城门口的免费书信摊子。


    关于数十年前,老?妇在镇上得好心人相助的事?,她已经跟儿孙讲了很?多遍,尤其是这两年上了年纪,隔上个十天半个月就会念叨一回,以至当年的那些事?情,无论是她的儿子还是儿媳,基本都是可以倒背如流了,只是头一回见着真?人,有种?故事?照进现实的惊奇感,边听边连连向陆尚投去?打?量的目光。


    “要不是碰上了公子和夫人,你如何能见你爹最后一面啊……还有我和惠娘,如今还不知在哪个地方艰难讨生,只怕蹉跎半辈子,也?等不到你回来了……这可是咱们全家的大恩人!”


    正所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这些年里,自从老?妇被儿子接来京中?,日子过的是一天比一天好,也?碰上了许多与家中?常有往来的朋友,逢年过节,又或者只是平常,总会往家里送些东西来。


    老?妇会记着他们的好,但这些好还是太单薄了,永远比不上被她藏在心头的那份挂念,或许在她心中?,只有陆尚和姜婉宁才称得上是他们老?李家的恩人。


    汉子姓李,单名?一个辉字,老?妇姓童,儿媳则是李蒋氏。


    李辉瞧着是个五大三粗、目凶面横的,却是个实打?实孝敬的,便是对家中?妻儿,也?是极为体贴和照顾。


    陆尚光是刚才在城门口看他的那一会儿,就知道这是一个有良心的人,他并不会因为前来写信的人没有钱就心生嫌隙,或许言语动作粗鲁了一些,可从头到尾,也?没见他赶过任何人。


    与其说是不耐烦,到更像生性如此,就是个急躁性子。


    童老?夫人来来去?去?将旧事?念了好几遍,可没有任何一人打?断她,只管默默听着,再不时?点头表示赞同。


    就是陆尚很?少被人这样夸,实在有些羞愧,最后只能匆匆摆手?:“您谬赞了,举手?之劳,算不得大事?。”


    然而,不光童老?夫人不认同这话,连李辉和李蒋氏都在童老?夫人的要求下?,先后向他行了谢礼。


    看童老?夫人那意思,要不是因为还在铺子里,她左右也?是要儿子儿媳跪谢恩人的。


    陆尚汗颜,可是不敢答应童老?夫人邀他去?家中?一坐的邀请了。


    时?近傍晚,京城不比其他地方,入夜不久就会宵禁,陆尚下?榻的地方离城门尚有些距离,为了能及时?赶回去?,他也?不好在此地多留,只能跟李辉再约个时?间,等日后再碰一面。


    而李家几人也?是要赶着回家的,只恨相识的时?间太短,竟叫他们没了多久叙旧的时?间。


    最后李辉只能耐心哄着老?太太:“娘你别急,等过两天我跟陆公子见面时?,一定邀公子来家中?小坐两日。”


    听闻这话,童夫人向陆尚投来希冀的目光。


    陆尚无法,只能暂且应下?。


    分别前,陆尚和李辉约了两日后的晌午到羡仙楼中?见面,最后寒暄两句,两相作别。


    李家众人还要将凉茶铺子给?关了,陆尚和詹顺安则先走一步。


    等离凉茶铺子远了些,詹顺安才砸么砸么嘴:“真?真?是没想到,还有这般巧合的事?,听那位童老?夫人说,这都过了十来年了吧,他们家却能将一写信之事?记到现在,也?算重?情重?义了。”


    “可不是。”陆尚应和一声,“我还奇怪京城写信怎么也?有了小人画,原来是前有渊源,不过这也?正好,能跟那位李哥结识了。”


    “老?板可听见了?李辉说要去?羡仙楼见面,老?板可知羡仙楼是什么地方?”在陆尚一心念书的这些日子里,詹顺安也?不是全待在中?转点的,他隔三差五也?会进京城走一走,一来是给?家人带些只京城特有的稀罕玩意儿,二?来也?是见见世?面。


    毫不夸张的说,那羡仙楼在京中?的地位,毫不亚于观鹤楼在塘镇的地位,皆是极为有名?的酒楼了。


    陆尚也?点头:“略有听说过,刚才听城门口写信的百姓说,李哥是做出海生意的,这年头出海的人还不算多,只要不碰上大风大浪,肯定能有不少赚头。”


    “也?不知你刚刚注意到没有,李家人的衣着看似朴素,却用的都是极细极软的料子,一看也?是家境富裕的。”


    “那老?板是想……”


    陆尚并不掩饰他的野心:“自然是对海上商路起了兴趣。”


    “早在物流队刚一组起来的时?候,我就有想过水路海运,但塘镇乃至整个松溪郡都在内陆地区,不靠海自然也?没有海运一说,便是几条河道,也?都被当地的富绅所把?控着,水路也?不了了之了。”


    “如今既有机会结实在海上行走的人,我便想着将海运重?新拾捡起来,看能不能发展一下?海外商贸。”


    “届时?若是可行,连着西域的商路,带海上商路一起,可以同头并进,也?算陆氏物流发展壮大的另一机遇了。”


    旁人听见这话,或许会质疑陆尚决定的可行,但詹顺安跟他太久太久了,早知能从他最终说出的决策,多半都会落到实处。


    他唯一担心的:“可是老?板,朝廷不是有命,为官行商二?者不可兼得,您这已中?了举人,若是又进了殿试得以授官,您手?下?的生意又该如何呢?”


    陆尚转头看他一眼,笑问道:“你可知今春会试的最后一道题是什么?”


    詹顺安愣了一下?,不知这与他们所说的有何关联。


    陆尚没有点明,只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只怕上头那位,是有意在商途做出点东西来了……”


    今日时?间已晚,安全起见,陆尚就没叫詹顺安去?京郊的中?转处,而是自行掏钱给?他订了一间客栈房舍,离着他住的地方也?不远,快步只要一刻钟就能到。


    陆尚回到暂住的小院后,冯贺和庞亮全都在家里了。


    会试结束,京城里学子们组织的诗会宴会又多了起来,陆尚不喜风雅,也?不愿去?凑这个热闹,所有请帖全推拒了。


    倒是庞亮对同届的考生颇感兴趣,跟冯贺商量后,一同赴会参宴,他年纪又小,去?了也?不会受人为难,只管在一角听着站着,这些天倒也?见识了许多来自五湖四海的读书人。


    转过天来,陆尚仍是没在家中?久留,他趁着清早出门,跟詹顺安又去?了京城有名?的几个商街转了转,还主动跟几家铺子问起需不需要专门押货的物流队。


    奈何能在京城开铺子又雇得起物流队的,基本都是有些门头的,他们有固定的合作伙伴,哪怕物流队的条件看起来更好,也?不愿与旧人结怨,冒险去?尝试新的合作伙伴。


    陆尚和詹顺安心态尚好,被连着拒绝了七八次也?不见丧气,索性先不琢磨生意上的事?了,只管在各个铺子里闲逛起来。


    詹顺安才成亲不久,正是和新婚妻子蜜里调油的时?候,他家里又没有其他人,看见什么好东西都想给?妻子带一份。


    陆尚也?是不逞多让,但他除了给?姜婉宁带些东西外,还会顾着家里的几位长辈,临结束前又想起尚未出生的小崽子,转头又进了一家首饰铺,买了一枚男女皆可配搭的小长命金锁。


    夜幕降临,又是一天过去?了。


    同一时?间,会试主阅卷官将专门挑出的三十几份试卷送入宫门,抱着已糊名?的试卷等在御书房门口,只待圣驾到来。


    没过多久,皇帝抵达。


    主阅卷官将三十几份试卷送上御案,而后便是退后半步,侍立一侧,在皇帝开口询问前,绝不随意开口。


    却见当今圣上面容英武,约莫是久居高位的缘故,眉眼间自带一股不怒自威之意,一举一动间尽显威严。


    而久在朝中?的主阅卷官更是知道他们陛下?是个如何说一不二?的人,就说此番恩科,朝中?半数人认为去?岁受灾情况尚在可控范围内,是无需开恩科的。


    可这位陛下?以一句“朝中?无人可用”堵住了所有人的嘴,这话简直就像给?了所有朝臣一巴掌,连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了。


    后来便是这回春闱,会试试题皆是中?规中?矩,难易有序,唯独到了最后一题,皇帝一意孤行,第一次将商与士落于科举场上。


    主阅卷官看了这么多份试卷,其中?绝大部分人都在言商之低贱,哪怕偶有本就商籍出身的,竟以己之出身为耻,大肆歌颂皇帝改革科举制度的大恩,又再三保证,日后若有幸入朝为官,定将摒弃家中?生意,绝不沾染铜臭。


    然而能叫皇帝力排众议写到会试最后一题的,岂会如此简单?


    皇帝在朝中?根本没有隐瞒,最后一题所有言否者都注定落榜,言辞含糊中?立者,再凭其他作答情况排名?,唯有言之凿凿写出行商与入仕并不冲突的,方有可能更进一步。


    今春会试考生共计九百余人,阅卷官挑花了眼,最后也?只挑出不足五十份最后一题满足皇帝要求的,刨去?前面答得实在太惨不忍睹的,最后只余下?三十二?份。


    因着皇帝说过他要亲自阅览最后一题作答情况,其实间接也?表明了会插手?会试排名?。


    毕竟能叫皇帝青睐的答卷,阅卷官岂敢不录?


    总之今年会试,从出卷人到阅卷官,皆是心神俱疲,头一次羡慕起监考官的简单来。


    主阅卷官本以为,他们精心挑选出的三十几份试卷,不说字字珠玑,好歹也?是能入皇上慧眼的。


    哪成想头顶纸张翻阅的声音越来越大,翻页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皇帝更是时?不时?发出一二?轻啧声,听那动静,实不像满意的。


    主阅卷官的汗一下?子就落下?来了。


    过了不知多久,却听头顶的动静忽然慢了下?来,主阅卷管大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却见皇帝正举着一份答卷,在烛火下?看得格外仔细,那始终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看至最后,竟是放声大笑:“好!另辟蹊径,言之有理!这才是朕需要的人才!”


    如此高的评价着实让主阅卷官惊了。


    这回阅卷的官员都是在官场浸淫十几年的,基本都是出身士家,最不济也?是农家子,对商户自存了偏见。


    因着这份偏见,他们实在看不出最后一题作答的好与不好,无非就是能不能将他们勉强说服了,逻辑又通顺的,那基本就能做甲等,还有几份虽答了是,但整篇文?章的逻辑都不通顺,论及官商同行,只怕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更别说说服这些阅卷官了。


    若不是为了给?皇帝交差,这些答卷最多也?就只能排在末流。


    御案后,皇帝将手?里的试卷来来回回翻看了好几遍,可是叫底下?的主阅卷管抓心挠肺,实在想不出会是哪份答卷。


    直到皇帝亲手?撕了糊名?,沉声问:“这个——陆尚,可有他前面的作答情况?”


    主阅卷官赶忙收回心神,匆匆到一侧的答卷中?翻找,最后在中?间靠下?的位置找出陆尚的答卷,他只瞧见了头一页的一二?作答情况,脑海中?竟也?有了几分印象。


    他想起来了,这人的答卷当时?还被几个阅卷官夸赞了一番,直称真?切务实,落于实处,便是算数也?不错,除了诗赋稍显平淡些,其余皆可评至甲等,便是被诗赋拖累了,最后也?出不去?乙等的。


    当时?还有人戏言:“这名?考生的作答风格倒与王侍讲颇为相似,若是叫王侍讲看了,定会生出爱才之心。”


    待想起这份答卷的情况,主阅卷官一颗起伏不定的心可算落了下?去?,他将试卷双手?奉上:“禀皇上,这边是陆姓考生的试卷。”


    先不论最后一题的作答情况,只说前头的,既能入了他们这些阅卷官的眼,想必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然而,主阅卷官到底还是低估了皇帝欲行商事?改革的决心。


    时?间缓缓过去?,久至他站的双腿都已发软,才终于听见皇帝发出声音,他细细摩挲着答卷,眼中?皆是满意之色。


    他叫人拿来朱笔,亲自在考卷上写下?“头名?”二?字,做完这一切,方将主阅卷管唤至桌前:“你且看看,此卷可当得头名??”


    主阅卷官第一眼就瞧见了朱批,能叫皇帝钦点头名?的人,他们这些人既没打?算忤逆皇命,定然也?不会再提出疑义了。


    总归只是恩科,他们若想选心腹,待来年正科再选也?不迟。


    主阅卷官装模作样的将试卷翻阅了一遍,实则全是在想这位陆姓考生是何来头,最后想不出头绪,只得作罢。


    同时?他将手?中?试卷放回桌案上,高声道:“陛下?慧眼识珠,臣并无异议,恭喜陛下?喜得良臣!”


    皇帝得了满意的答复,面上的笑容更是真?挚了。


    但他好歹还摆了摆手?:“殿试未启,最终结果还未定呢。”


    主阅卷官心中?腹诽——


    就是殿试还没有开始又如何,难不成皇帝钦点的会元,到最后连三甲都入不了?


    不管心中?如何想,主阅卷官嘴上还是要恭维着的,直将皇帝哄得心满意足,方捧着试卷从宫中?离开。


    至于他带来的剩余三十多份试卷,皇帝也?挑了七八份尚可入眼的,虽没言明名?词,但总归不会太过落后,再其他未被问询的,一来不被阅卷官喜欢,二?来也?未能叫皇帝青睐,等送回去?也?只会被放于最后,且看有没有那个运气缀在榜尾了。


    伴随皇帝钦点出头名?,会试阅卷也?算暂告一段落。


    只待他们将剩余试卷排出名?次,最多不过五天,便能将会试名?次排列好,张榜公布。


    ……


    陆尚并不知宫中?发生的事?情,他只是在一夜休息后,转天如期去?了羡仙楼,经小二?指引,去?了二?楼雅间,与李辉碰面。


    这回没了童老?夫人在场,李辉对陆尚虽还是热切,但总归不似上回那般热情得叫人招架不住了。


    两人坐下?后难免又提及三两往事?。


    李辉说:“当年我也?是被邻居介绍,机缘巧合才入了海商行当,海上行商实在太吃运气,又要看航线途径,又要看海上天气,二?者缺一不可。”


    “我在出海的头几年只是在船上打?杂工的,比之学徒还不如,毕竟学徒好歹还能学一门手?艺,而我除了能吃饱饭,再就是学一学扬帆使舵,这些东西待下?了船就全无用处了。”


    “这也?是为何我出门好几年不回家,亦不曾往家中?去?信的缘故,娘她说得没错,当年若非有陆公子好心,只怕我要错过太多太多,这份恩情,值得我李某记一辈子!”


    陆尚微微颔首:“也?是我们夫妻与老?夫人的缘分,当年也?是因着给?老?夫人写信,我们才有了支一家书信摊子的打?算,虽也?赚不得几文?钱,好歹也?算有点事?做了。”


    李辉点头:“我这些年得了些许机缘,也?算从小小船工熬出头来了,现在有两艘自己的船,虽比不得其他大船,但在临近的几个国度徘徊也?是无碍的,这不这几年我赚了点钱,便学着陆公子和尊夫人,欲与人方便,方在城门口替人免费写信。”


    陆尚赞其善心,说着说着,话头便不觉引到他的海商上。


    与人行商最讲诚恳,若是最初的态度都没有摆好,便只会叫对方觉得这人不诚恳在,再好的机会只怕也?会流失了。


    于是陆尚如实说:“我也?不瞒李哥,当日我在城门见到你,却是被李哥的小人画所吸引了,当时?只是好奇,惊讶于京中?竟也?有这等连字带画的书信,后来又听说李哥有海上的行当,我实在是对海上的生意感兴趣,便腆颜来问一问。”


    李辉愣了一下?,有些不确定:“陆公子也?是想出海行商?”


    “是有这个意思,却也?不尽然,不知李哥这些年可听说过物流服务?”


    李辉点头:“略有耳闻,听说是从松溪郡那边兴起的,松溪郡也?算我的老?家,这才多关注了一点,只是那物流生意不在京中?流通,我了解也?不多。”


    陆尚轻笑:“小弟不才,正是那物流生意的老?板。”


    随后他将陆氏物流的服务范围仔细介绍了一遍,最后再问一句:“不知李哥在海上行走,可会雇佣镖局?”


    李辉听了那陆氏物流的情况后,正是心生震惊的时?候,闻言下?意识回答:“自是不曾的,镖局只管陆地护送,出海虽也?要防海匪,但普通人经不住长时?间坐船,更别说提防海匪了。”


    “就说我之前待的那条大船,包括我自己的这两艘船,船上的护卫人员都是从长工中?选出又经训练的,或许比不得镖局的人身手?不凡,但至少是适应长时?间的海上生活,不会出现反常。”


    “我听陆公子的意思……”李辉渐渐琢磨过味来,“陆氏物流行的也?是押送生意,可是也?想在海上替人押货?”


    “正是如此!”陆尚笑道。


    前些年出海的人少,所谓海商也?只寥寥几人,便是这些年出海的人多了点,但比之陆地上的商人,实在不值一提,就说李辉他常走的那条航线,轻易碰不见其他商船。


    而海外国都繁多,能达成的生意自然也?不在少数,莫说只是陆尚想加进来,便是再多几人,也?不会出现利益冲突的。


    因此,李辉倒也?没拒绝,他只是迟疑:“可是常在地上行走的人,到了海上还需长时?间适应……”


    陆尚之前只想着开辟一条航线,确实没有考虑这么周全,他点点头:“我知晓李哥的意思,不光是船工,便是能出海的船我也?还没有定论,只突然有了这个念头,实际好多事?还没周全呢。”


    “我现在是这样想的,我若是想送几位长工跟李哥到海上走一趟,不知李哥这边可是方便?”


    “当然,我并不是说白白蹭了李哥的商船,李哥这边要是有载人的经验,那我就按着你之前载人的经验给?钱,若是没有,那李哥且看有什么是我能办的,做一次资源置换也?是可以的。”


    陆尚还不认识其他海商,只能将全部希望都寄托于李辉身上。


    倘若他的船不许外人登船,那他只能再打?听其他海商,看是出钱还是什么,总要想法子送几个人去?海上走一圈的。


    甚至他都想着,等过两年得闲了,又置办下?自家的大船,他自己去?海上走一趟也?未尝不可。


    好在李辉听了他的请求后,半点没有犹豫的就答应了:“只是跟着一起出海当然没有问题!”


    “至于说什么报酬置换这些,陆公子实在是见外,我那船上本就有空位,十几人又占不了多少位置,便是再多来些也?无妨。”


    陆尚厚着脸皮说:“除了叫人跟李哥你的船出海走一圈,其实我还想叫他们学一学掌舵辨认航线这些……这些可是机密?”


    李辉大笑:“晓得晓得,我明白陆公子的意思了,这也?没什么,掌舵辨认航线这些,随便找一个海上熟手?都是会的,到时?我能带就亲自来带,我若是忙不过来了,就把?他们分给?底下?的管事?,大家都是常年生活在海上的,说句比陆地还熟悉也?不为过。”


    既是敲定了大方向,陆尚喜不自禁,以茶代酒,再三谢了李辉,无奈他近日离不开京城,也?没法挑选能出海的长工,只得放弃月底跟船出去?,且等下?一次机会。


    李辉也?是这时?才知道:“陆公子竟是入京赶考的!”


    他这时?的惊讶可远超知道陆氏物流存在的时?候,尤其是得知陆尚已是举人老?爷后,更是肃然起敬。


    他轻啧两声,有些不理解陆尚放着好好的举人老?爷不做,操心各种?生意是为何,但两人关系还没熟到这么份上,有些事?他只在心里猜测一番也?就罢了,并不适合问出口。


    在后面的聊天中?,陆尚得知李辉从海上采买来的货物是直接在京城售出的,他们的货物直接销售给?等待京城的各地走商,等这些人往大昭各地运送,也?省了他们再找销路的功夫。


    陆尚说:“日后李哥要是想自己卖这些东西了,若是铺子开到外地,倒可找我帮忙押货,我们陆氏物流在京郊也?有中?转点的,反属京城范围,无论货物多少,一日就可送达,所有因为运送不当产生的损耗,皆由?陆氏物流赔偿。”


    李辉记下?:“那好,等过几年我有这个打?算了,一定来找陆公子!”他又主动给?出自家地址,方便日后陆尚来找。


    两人又多聊了几句生意上的事?,眼看时?辰不早了,方才意犹未尽地停下?,各自道了别。


    海商有了苗头,但到底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陆尚便也?没着急,他只把?这事?跟詹顺安粗略讲了一遍,又叫他等回去?后可以打?听打?听,看有没有愿意常年出海的,至于再深一步的安排,日后再谈也?不迟。


    ……


    一眨眼间,又是三日过去?,五月十八,会试放榜。


    自得到会试阅卷完毕,不日将放榜的消息后,冯贺和庞亮日夜难安,到了放榜这日更是早早就去?了衙门外,一定要在第一时?间看见结果。


    陆尚原本对考试名?次没那么在意的,可受了他们两人影响,也?不禁紧张起来,又因记不清考场上的作答情况,更是开始怀疑自己会不会落榜了。


    他没有跟冯贺等人去?衙门前人挤人,但留在家中?也?是什么都看不进去?、什么都做不下?去?,最后索性出了门口,在家门的门槛旁坐下?,望着往来匆匆的人们,静静等着消息。


    辰时?三刻,会试张榜。


    冯贺和庞亮来的算是早的了,他们有幸待在比较靠前的位置,自然也?能第一时?间看清榜上名?姓。


    冯贺知晓他的水平,也?不报什么排名?靠前的希望,只从最后一名?往上数。


    此番会试上榜者共计一百八十人,当他看到第一百五十位都没寻着自己的名?字,心都凉了大半,实在不觉得自己能考得再往前。


    而庞亮却与他正好相反,他第一时?间去?看了头三名?,在发现并没有自己的名?字后,眼中?闪过一抹失落之色。


    但是下?一刻,他猛地回过神——


    “是师公!”他惊呼一声,反手?拽出了冯贺的袖子。


    “什么师公?”冯贺正心凉着呢,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庞亮在他耳边喊道:“你去?看榜首!你快看榜首是谁!”


    冯贺下?意识看过去?,在瞧见榜首的两个字后,又是心下?一惊,一句震惊之语脱口而出。


    而不等他从这份震惊中?回过神,就听庞亮又说:“上榜了!冯哥你和我都上榜了!你排二?十四,我排二?十五,咱俩挨着!”


    “啥?”冯贺只觉他短时?间内受了太多冲击,脑子都有点转不过来了,眼前有点发白,连着红榜上的字都有点看不清。


    庞亮虽失落于自己未能拔得头筹,但他今年尚未及冠,已成贡士,也?算不错,再说头名?也?不是外人,高兴也?是应该的。


    过了好一会儿,冯贺才顺着庞亮的指点去?看,果然在第二?十四和二?十五的位置上,相继看见了自己和庞亮的名?字。


    他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一会问“那真?是我”,一会儿又问“我怎么可能排在你前头”,总之是各种?的不敢置信。


    而他们两人的接连惊呼,已吸引了不少人的注目,庞亮又赶着去?给?陆尚报喜,最后看了一眼红榜,就拽着冯贺从人群里挤出去?。


    便是两人即将到家,冯贺还是一副回不过神的样子。


    陆尚瞧见他的模样后,不禁问一句:“可是落榜了?”


    庞亮大声回答:“没有!上榜了!我们都上榜了!我和冯哥一个二?十五,一个二?十四,师公你是榜首,你是会元啊!”


    “啥?”这一回,陆尚给?出了与冯贺一般无二?的反应。


    就如冯贺不相信自己能排在庞亮之前一般,陆尚也?不觉得他那半吊子水平能成为会元。


    然事?实摆在眼前,放榜后不过一个时?辰,就有报喜官将会试榜单送至家门口,又亲口恭贺了三位新晋贡士。


    一个是圣上钦点的会元,一个是为及弱冠的贡士,随便哪个拿出去?,都是数年难得一见的。


    报喜官乐得与其交好,本就庆幸自己能领这样好的差事?,待得了陆尚他们给?的赏钱后,讨喜话更是一套接一套。


    等送走了报喜官,三人先后回了院子,又将大门合上。


    陆尚终于从不真?实中?回过神来,联想到冯贺和庞亮排名?的先后,他隐约有了一点猜测。


    陆尚问:“你们可还记得策问最后一题?”


    待得了肯定答案后,他又问了两人的作答情况,对于官商同为一事?,庞亮以稳妥为主,没有说不行,也?没有说行,而是从两方面分析了优缺,将最后的选择权归于上位者。


    冯贺就不一样了:“我当然要写行了!我家里就是商户,要是写了不行,岂不是打?自家的脸。”


    陆尚万万想不到他的想法竟如此简单粗暴,片刻怔愣后,便是哑然失笑。


    庞亮问:“师公可是有什么高见?”


    “高见算不得,当时?刚拿到试卷时?,我就对最后一题起了疑心,按理说圣上科举改制才几年时?间,定然要先将科举新制稳下?来,朝臣对商户偏见已是根深蒂固,必然不会问及这等问题。”


    “如此,能将这等问题放到会试试卷上的人是谁,不言而喻,你们且想,能允商籍子弟参加科考的人,又岂会坚定地认为官商不可同为?”


    “冯贺你该是知道的,去?年松溪郡大旱,圣上为褒奖松溪郡商户之义举,除了赐匾褒奖之外,还私下?给?了恩典,允其子弟入朝后继续经营家中?生意,可是有这一回事??”


    冯贺点头,并不否认。


    陆尚又说:“既然去?年就显现了官商同为的可能来,这最后一题的观点,岂不是不言而喻了?”


    陆尚本就真?心实意的以为,经商和做官其实并不冲突,那等贪污腐败之辈,便是不许其行商,也?并不妨碍他们压榨百姓。


    而真?正清廉之辈,便是允其行商,只怕到头来他经营所得,还会补贴了百姓。


    官商勾结本无罪,有罪的是勾结双方,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听了他这一番分析,冯贺恍然大悟,而后便是庆幸:“还好我当时?没有写否,不然定是与殿试无缘了。”


    庞亮却是有些懊恼:“我当时?只想着快快作答了,却未分析这么多,果然,试卷上的每一道题都不是有的放矢的。”


    “你到底年纪尚小,这些年又一直念书,对很?多事?情没那么多了解,也?是今年考题不走寻常路,不然这头名?也?未尝不是你的。”陆尚宽慰道,“日后再接再厉罢。”


    庞亮轻轻点头,在心里将陆尚的话琢磨了一遍,他终于意识到,这些年里他始终跟着姜婉宁念书,对所有朝政时?事?的了解皆来源于书本和老?师讲解。


    若是问他自己对民生诸事?的认知,他并未真?正参与到其中?,也?做不到换位思考,一切只是照本宣科罢了。


    想明白这点后,庞亮再不觉他的排名?有什么不对,若是当真?论心,只怕他的心迹根本不配为官,只有真?正深入到百姓生活中?,方能知晓他们真?正所需,才能明白做官做的是什么。


    ……


    会试结果出来后,陆尚立刻写了信寄回家中?,只是不知道何时?能到,兴许等书信送到姜婉宁她们手?中?时?,已是半月一月后了。


    而随着会试放榜,殿试安排也?紧锣密鼓地公布出来。


    殿试安排在五月最后两天,头一天是笔试,于金銮殿上当场作答,其间或有圣上亲自巡考,但也?并非绝对。


    第二?日则是由?皇帝亲口问话,当场定夺殿试排名?。


    陆尚他们院里三人皆过了会试,风声一传出去?,顿是引来不少人拜访,他们着急准备殿试,自是不堪其扰,只好赶紧联系了牙行,又换了个地方,最后再住上半个月。


    为了半月后的殿试,三人可谓头悬梁锥刺股。


    陆尚未曾想自己能成为会试头名?,当结果超出了预期,这人就难免想些更高的目标了,他倒也?没想什么状元,探花还是能想一想的吧?


    而冯贺能考出这样好的名?次,更是打?了鸡血一样,势要再进一步,争取得个小官做做。


    相对他们两人,庞亮还算没那么紧绷,他已认识到自己的不足,正琢磨着是不是要外出游学两年,等真?正见了百姓生活,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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