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许是有了目标的缘故, 之后的每一天都过得格外快。
然与陆尚他们恰恰相反的,却是尚在松溪郡府城的众人,尤其是姜婉宁, 自?到了生产的最?后半月,简直每天都过?得度日如年。
“婉婉, 可醒了?大夫已等在院里了,咱们?切切脉吧。”这已?经是姜母在门口轻唤的第三遍, 若非每次里面都会出现声音回应,她只怕早就?破门闯了进?去。
眼看进?了五月,姜婉宁的身子却是一日比一日重, 明明昨日还能顺顺利利下床, 到院子各处闲逛散步的, 可只不过?一晚上的时?间?, 她就累得连床铺都下不来了。
姜母和陆奶奶等了她一上午都没见着人, 这才意识到不对, 赶紧带着大夫来?了她的卧房, 进?去一看,才知姜婉宁凭着自?己的力气根本翻不过?身,自?然也就?做不到起床下床了。
也是自?这天起, 姜母每天晚上都要?照顾她睡下才离开, 第二天更是早早来?叫门, 待得了姜婉宁应允后,再进?去扶她起来?。
这样的日子过?了约莫有个七八天,到了今日,姜母惯例过?来?询问, 哪知姜婉宁只说她醒了,却不肯姜母进?去。
姜母第一反应就?是出了事, 可不管她再怎么追问,姜婉宁就?不肯答话了,问急了就?说自?己还困着,不光不许姜母进?,其余人也是不许的。
偏生姜母听她声音还算正常,屋里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声音,又不好擅自?闯进?去,只能每隔半个时?辰来?问一回,知道女儿始终醒着才好。
就?这样,姜母来?来?回回问了足有六遍,最?后一次时?终是忍不住了,说什?么也要?进?去看看:“婉婉,娘亲要?进?去了,我不叫大夫和丫鬟婆子们?进?去,就?我一个人,我可进?去了——”
屋里半天没有声音,姜母一抿唇,终究还是推门进?了去。
她绕过?屋里的屏风,却见床上的人背对她躺着,她才看见这幕就?是一阵大惊失色,脚下快跑两步,赶忙到了床边。
无他,只因最?近这两月里,姜婉宁是没法儿侧躺着睡觉的,她的肚子比之旁人算不得太大,可毕竟是怀了一个孩子,一个孩子在肚中的重量总是叫人很难受,平躺着会压迫腰腹,这已?经很难捱了,但若是侧过?身来?,最?多一刻钟就?会坠得整个身子都麻了。
姜母每日照顾她入睡都是平躺着的,还会在腰下垫好几个枕头,虽说用处不大,但总归能叫她安心睡上两个时?辰,碰上孩子乖巧,一觉睡到天亮也不是不可能。
姜母都不敢想象,她是怎么把自?己从软枕上折腾下来?,又翻了个身子的。
她来?不及细想,只一手把在姜婉宁肩上,另一手不轻不重地给她按揉着腰背,嘴上还要?问着:“婉婉怎侧过?来?躺着了?身子可有不舒坦?娘给你把大夫喊来?看一看可好?”
任凭姜母问多少局,姜婉宁还是一概不应。
最?终姜母强硬地将她拧过?来?,起身本想将她拽回软枕上的,哪知刚一跟她照面,就?见姜婉宁无声淌着泪,惊得她顿时?忘了所有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姜母缓缓坐了回去。
她没有再强求姜婉宁如何,只叫她缓缓躺平,又在她腰下塞了一个枕头,看她自?己捏着腰侧,复将双手按回去,缓缓按揉着,借此?缓解腰间?的酸胀痛楚。
姜母柔声问:“婉婉怎么哭了,哪里委屈了,跟娘说说可好?”
“……”姜婉宁忽然闭上眼睛,任凭又一行清泪从眼尾滑过?。
片刻,她一边流泪一边说:“……早知道我就?不叫他去了。”也不知她是哭了多久,明明眼眶红得高高肿起,说话的强调却没有一丝起伏,跟往常没有半点异样,难怪姜母没听出她落泪来?。
姜母心疼地替她擦拭着眼泪,一瞬间?就?明白了意思,对于她这话却是不好应和。
对于陆尚离家赶考这事,其实夹杂了太多的无奈和不可中和的矛盾。
若以前程来?看,他入京赶考自?是无可厚非,便是当初他提出弃考,也是姜婉宁头一个反对的,便是后头的一切劝阻和准备,也尽是她自?己做的。
可若是当从情感上讲,科考什?么时?候不行,怎就?非得挑妻子生产的时?候呢?
姜婉宁正是情绪敏感多变的时?候,或许她说这话也只是一时?抱怨,但谁也摸不准,这份抱怨会持续多久,最?后又会不会变成委屈和怨怼。
毕竟是小?夫妻俩的事,她怎么说都是对的。
而姜母作为岳母的,若是应和就?难免添了几分挑拨之嫌。
但叫她眼睁睁看着姜婉宁难过?落泪,又是不免心疼,几次张口也不知如何劝慰,只能生硬地转移她的注意力:“我们?不说他了……婉婉昨晚可睡好了?孩子有闹你吗?”
姜婉宁抽噎两声,慢吞吞摇了头:“睡好了,孩子也没有闹,宝宝很乖,一直都是乖的。”
“那怎么——”姜母有些不明白了,瞧着她红肿的眼睛,却不知该不该问下去。
按理说这么多天都过?去了,孩子又没有惹娘亲心烦,姜婉宁如何也不该情绪波动这样大,看她那模样少说是哭了一个时?辰,自?己独忍委屈呢。
姜婉宁闭上嘴,想到今晨发生的一切,更是难堪地合上双眼。
——姜母猜的没错,就?是发生了什?么,才叫她一下子情绪崩溃,甚至说出怪罪陆尚离去的话来?。
今晨姜婉宁醒得比较早,她看窗外的天色,距离姜母过?来?帮她起床还有小?半个时?辰。
可她实在口渴的难受,又被腹中的孩子压了一晚,着急去如厕,就?想自?己撑着床起来?。
哪成想她折腾了许久许久,也只是把自?己摔下了软枕,身子重重落在床上的那一刻,下身的痉挛叫她直接痛呼出声,指甲瞬间?掐进?肉里,发丝狼狈地贴在她面上。
一动未动了一整晚的身子本就?僵软,这么折腾一回,她更是一点都动弹不得了。
就?在姜婉宁狼狈躺在床上喘息之时?,却听门口传来?了姜母的问询声,她不愿叫母亲见到自?己这般姿态,便以自?己还没睡够拒绝了。
可听着母亲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她的眼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后面她又一点点躺正了身子,小?心给自?己梳理了鬓角的碎发,等着被汗水浸透的衣衫半干,中途几度落泪,偏是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也没有引任何人进?来?。
就?是在这样的不堪中,姜婉宁忽然想到——
若是陆尚没走就?好了。
若是陆尚还在家,定?是会整晚整晚的陪着她,哄她入睡,替她按摩酸涩的腰背和四肢,再也不用担心一觉起来?全身麻木,也不用担心躺在床上起不来?……
姜母也提过?陪姜婉宁一起睡,可她毕竟年纪不小?了,头些年又受了好些磋磨,精神不比从前,若是真答应了,只怕她也要?跟着整宿整宿的睡不好。
于是姜婉宁只能拒绝,试图自?己将最?后半月挨过?去。
但不经历这么一遭,是真不知道,原来?短短二三十日,能过?的如二三十年那般难挨。
姜母见她许久不语,贴心地没有继续追问,她摸着姜婉宁的衣衫有些湿了,跟她轻声说了一句,便去旁侧的柜子里翻了新的里衣来?。
她的力气不大,单凭她一人扶姜婉宁起来?还是有些难的。
但姜母什?么都没说,只管替她周全,等换了新里衣,又披上了外裳,连着床上的被褥都工整叠了起来?,带她去了桌边坐下。
光是忙完这些,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
姜婉宁倒是没有费力,反是姜母气喘吁吁了好久。
但她还是要?顾着:“那娘给你把大夫喊进?来?了?”
这一回,姜婉宁总算没有拒绝。
伴着姜母进?进?出出的脚步声,一直守在门口的大夫全进?到房间?里,管给姜婉宁把脉的大夫姓田,四五十岁的模样,最?擅给妇人看诊,待他把过?脉后,摸了摸自?己不长的胡子,说道:“夫人胎象尚稳,只情绪起伏过?大了些。”
“依老夫看来?,夫人临盆的时?日最?迟再有半月,到这月底就?差不多了,若是孩子赶得急,再早上个几天也不是不可能。”
对于大夫的这番话,姜婉宁和姜母倒没觉不好。
姜婉宁的身孕已?有九个多月,民间?虽有十月怀胎的说法,但到了九个半月后,便都能算是足月了,早几天晚几天也都无碍。
反正不管再怎么晚,都不可能等到陆尚回来?,姜婉宁便想着,还不如早早生产了,也好卸下这幅笨重的身躯。
田大夫随后又给开了两幅助产药,对身体没有害处,只是能对着日后生产时?添几分方便,隔十天吃两回,算着日子也该吃了。
姜母谢过?他后,就?招呼了门口的小?丫鬟进?来?,拿着药方去抓药煎药。
府上新招了四五个丫鬟,全是良家子,不似旁的大户人家那般买了她们?的身契,就?跟长工短工一般,暂且在府上做几个月,主?要?还是为了照顾姜婉宁的。
吩咐完小?丫鬟,姜母又把几位大夫送了出去,还不忘跟门口的人吩咐一句,叫他们?快些准备清淡的早点来?,好叫夫人多多少少吃点东西,也能垫垫肚子了。
她这一早上全是在各种操持,终于都交待得差不多了,才算返回房里,和姜婉宁面对面坐着,面上露出两分疲态。
姜婉宁指尖微颤,忽然喊了一声:“娘亲……”
“怎么?”姜母很快打起精神,还以为她有什?么事要?做。
谁知姜婉宁摇了摇头,继而小?声说道:“对不起……我又叫您操心了。”
姜母忽然笑了,点了点她的手背:“傻婉婉说什?么呢,你这怀着身子,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若是连我都不能照顾你了,那我留在你这还有什?么用呢?”
姜婉宁还是摇头:“没有,我今早还跟您赌气,叫您担心了好久,我下次一定?不会了,娘你明天再来?,直接进?来?就?是。”
“傻婉婉,怀孕的人一向敏感,你不高兴也是正常的,别?多想了,只要?你好好的,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姜母悉心开导了几句,又借当年她怀孕时?举了例:“你是不知道,当年我怀你大哥时?,那可是一个折腾,但凡你爹离了我视线都不想,那时?可真是我一人过?不好,全家都别?想过?好了……”
借着姜婉宁的这点愧疚,姜母哄她多吃了一个鸡蛋,吃完早膳又出去转了转,直到日头渐大有了点热意,方才回房休息。
到了下午,陆奶奶也过?来?了。
这段日子家里两个女眷都是围着姜婉宁转的,姜母一般是照顾她上午加半个下午,到晌午午休后,就?有陆奶奶过?来?接班。
最?初时?姜婉宁谁都不肯用,奈何越是到后面,越是单她一个人什?么都做不成,无奈只好答应了,且叫两位长辈照看着。
到了傍晚,田大夫又来?问了一次脉,还有早晨准备的助产药也熬好了,黑漆漆的一小?碗,好在没什?么味道,也不算难吃。
却不想晚上入睡时?,姜母惯例伺候她躺好后,却是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姜婉宁有些惊讶:“娘亲这是……”
姜母去柜子里搬了新被褥出来?,尽放在了姜婉宁一侧,她不甚在意地说道:“自?是陪你一起睡了。”
“不是……”姜婉宁怔愣,“之前不是说好我自?己可以的吗?”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之前的话拿到现在都不作数了,好了,娘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也就?只剩最?后半个月了,你也别?想这么多,好好把这半个月过?完,就?什?么都好起来?了。”
“娘不怕夜里被吵醒,就?怕一眼没瞧见了,你生些什?么意外,你且往里面再挪一挪,娘就?在你这守着,且图个安心罢了。”
见她已?然打定?主?意,姜婉宁张了张口,终于没再拒绝。
该说不说,夜里有人陪着和一人睡到底是不一样的,就?说姜婉宁这一晚上,被夫人唤醒了三四次,两次是为了给她喝点水,剩下两次则是叫她转一转身,最?后再平躺回去。
折腾是折腾了一点,但到了第二天清早,姜婉宁难得没有了全身麻木的酸胀感,整个人精神都好起来?了。
姜母更是乐呵呵道:“早知道你夜里睡不舒坦,娘早就?该过?来?了!可别?说什?么麻不麻烦的,我如今夜里本就?睡不安稳,每天都要?醒个三两次,之前还觉得不好,现在看来?,醒这几次倒是醒对了!”
姜婉宁不禁莞尔,把到了嘴边的感谢咽了回去。
……
话说回京城。
陆尚和冯贺庞亮三人埋头苦读,却也并非日日都躲在卧房里,他们?每隔两天都会出一回门,到多有书生的酒楼茶馆里坐上个小?半天,他们?也不参与?书生的辩论或作诗,只是在旁坐着,听一听他们?口中的新鲜见闻,也省得真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要?论最?近在一众书生中讨论次数最?多的,当属陆尚这个横空出世的黑马。
今春会试头三名分别?是陆尚、张建宁和白向晨。
张建宁乃是京城人士,虽非官宦出身,却也是在京城最?有名的书院里念书的,他学识极好,无论书院中的大考小?考,尽是头名,去岁的院试乡试中他皆是头名,连中三元的呼声极大。
而白向晨则出身江南书香世家,家中世代为官,在南方学子中颇有名望,同样是今年夺魁的重点人物。
便是他们?两人未得头名,那还有来?自?各地的解元等着,唯有陆尚,在之前的乡试中全不出名,便是有跟他来?自?同一地方的,也根本没听说过?他这一号人。
还是最?后问询的人多了,才碰见两个乡试跟他排名前后挨着的:“若是松溪郡的陆尚,我大概有些印象……我乡试乃是第九十八名,我记得我前头的人就?叫陆尚。”
“那陆尚岂不是排了第九十七名!”
“若是同一人,约莫是没错了……”
“嚯!”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谁能想到会试头名是个名不见惊传的人物,哪怕他在乡试中排名稍微靠前那么一点,也不会叫人们?这样惊讶。
实在是九十多名的名字,若是放在正科年间?,那就?是一不小?心就?会落榜的,谁愿意相信,一个差点儿落榜的人,能压在全国各地书生头上,一举成了会元!
这些消息可是在书生之间?引起轩然大波,到后头传的广了,有人甚至怀疑:“莫非这个陆尚,与?阅卷官有什?么关?系?”
后来?还是朝廷出面辟谣,只说今年阅卷有皇帝亲自?拟定?排名,这才没有叫传言继续流传下去。
毕竟阅卷官阅卷,偏待某一人那就?是以权谋私、扰乱考场,但若是皇帝偏待,不管这人是不是真有才学,总归皇帝是不会看走眼的,夸就?对了!
陆尚他们?亲耳听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对这波发展也是始料未及,好歹最?后所有传言都平息下去了,他们?也就?不多在意。
也就?是皇帝参与?了排名一事叫他们?稍有惊讶,回家后冯贺琢磨半天:“这么说来?,陆贤弟的会元肯定?是皇帝钦点的了,难不成我那名次也有皇上插手,不然我能这么靠前……”
陆尚从旁经过?,听到这话无奈摇了摇头,点醒道:“且别?管会试的名次是怎么来?的了,距离殿试只剩最?后八天,你都准备好了?”
冯贺浑身一个激灵,猛地跳了起来?。
他连反驳的时?间?都没有,转身就?往自?己屋里跑,边跑边喊道:“我昨儿的书才看了一半,这就?去全部看完!”
冯贺看书看得慢,越到后面越觉得没看得还有很多,到最?后三五天时?是彻底不出家门了,连三餐都变成了一餐,每日都要?挑灯夜读到很晚才结束。
陆尚却还是维持着之前的习惯,隔两日就?出去坐一坐。
而外头的风向又变了一回——
“你可知当今左相段大人?”
“知道啊,怎么了?”
“你这是还不知道啊!这不段大人前两日放出话来?,欲收那位陆尚陆会元为徒,寻到他之前的落脚处,却没能见着人,找了好些人问,欲寻到其人,好将其引去府上一叙呢!”
同桌的人都是第一次听说,闻言不禁酸溜溜道:“人家会元的待遇跟咱们?就?是不一样啊,那可是当朝左相,这做了左相的学生,往后可不就?是官运亨通了!”
一群人又是一阵讨论,殊不知被他们?讨论的主?人公,已?在旁边听了大半个时?辰,中途几次挑眉,却皆归于平静。
陆尚本意只是想听一听京中的新鲜事,哪成想听了半个月,基本都是再听自?己的事,那些与?他有关?的消息,到头来?反要?从外人口中得知。
他将桌上的浓茶一饮而尽,算了算时?间?,距离殿试只余最?后三日,这最?后三天他已?不打算再出来?,包括他们?刚刚谈及的左相段大人,也不打算在最?后关?头结交了。
三日后,殿试至。
天尚漆黑时?,宫门便大开,迎今科贡士入场。
在所有贡士入金銮殿前,他们?要?被□□导一遍礼仪,再依次去殿后沐浴更衣,换上统一的新服。
这样既是为了避免冲撞贵人,也断绝了夹带作弊的可能。
当然,胆敢在金銮殿上作弊的,几十年间?也不定?出现一个。
陆尚自?入宫便是排在首位,也是第一个沐浴更衣结束的,但结束后还不能乱动,要?去隔壁的偏殿里等着所有人都结束,届时?再一同进?入殿堂。
也是在偏殿中,他见到了会试时?的二三名。
在他埋首在家时?,其余学子早私下见了不知多少面,到了宫中又是拘谨,下意识就?会去找相熟的人攀谈。
到最?后反是只有陆尚孤零零一人站着,左右无人,硬是留出一个真空带来?,偏他自?己浑然不觉,负手而立,全然不见半分窘迫。
随着最?后一人完成沐浴更衣,等待门口的宫人鱼贯而入,管事的太监掐着尖细的嗓子,令所有人按序站好,再一并离开。
陆尚仍于首位,随着抬脚,身后跟着的数人也相继动起来?,跟在引路的内侍后,去往能定?他们?半生的殿堂之上。
就?在他们?走出准备的殿宇后,只见刚刚他们?等候攀谈的偏殿屏风后走出一行人,为首的那位一身明黄龙袍,可不正是当今圣上!
昭和帝面无表情,望着已?经走空了的偏殿,许久才问:“刚刚那人,就?是朕钦点的会元?”
跟在他后面的总管太监垂首应是:“正是陆尚,陆会元!”
谁能想到,堂堂一国之君放着朝会不去,反早早就?来?了新科贡士准备的偏殿里,藏在暗处将所有人的举动都偷窥了去。
昭和帝轻哼一声,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就?在总管太监以为陛下这是对陆会元心生不满时?,却听昭和帝喃喃道一声:“朕一直觉得,唯有孤臣,方能真心为朕所用……”
辰时?一刻,所有贡士于金銮殿内席地而坐。
在他们?身前,已?然是已?经提前摆放好的笔试试卷,金銮殿两侧已?有两列禁军把手,另有无数内侍行走其间?,再往前头的,则是殿试的主?监考,左相段大人。
陆尚虽已?知晓了段大人的招揽之恩,但他叫对方门客几次寻找未果,如今也只能装作全然不知的模样,省得被对方认为不知好歹,提前结了恩怨。
伴着殿外的一声钟声,笔试正式开始。
殿试的笔试将持续一整日的时?间?,试卷上的题目已?不分诗赋还是经义策问,所有题型都混在一起,题目又多又密。
陆尚习惯性地将所有题目过?了一遍,一切正如他所料,其中算术题占比大大增加,几道策问题中涉及商事的更是占了足足半数。
他心神稍定?,将试卷翻回最?初一夜,提笔作答。
一时?间?,整个殿内静默无声,连着巡考官都不觉放轻了脚步。
就?在所有人都一心作答之际,无人发现,几个巡考官皆停了下来?,他们?一同望向从侧面出现的昭和帝,抬手欲要?行礼,却被对方制止住,只好愣在原处,暂时?不好再有其他举动。
昭和帝是从最?后一人开始视察的。
作答的书生只觉头顶一暗,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他本以为是巡考官,不料抬头就?见了一身明黄,大脑登时?宕机了。
昭和帝在他面前并未久留,很快就?去了前面一列。
如那个书生一样的人很多,有人专心作答,便是身侧来?了人也未有在意,也有人见了昭和帝后,脑子里混混沌沌,便是再低头,也没了作答的思路,只能哭丧着脸,胡乱编一通上去。
不知不觉间?,昭和帝已?走到前面几列。
尤其是到了会试前三,他驻足的时?间?是越来?越长了。
昭和帝看着会试第三名的答卷,未见满意与?否,很快就?去了前一人,然等他看了张建宁有关?海路的论断后,眉心微不可查地皱了皱,面上带了两分不悦,继而走到最?后一人身后。
殿试时?或有圣上亲临,这已?不是什?么秘密。
陆尚也有想过?或许会有皇帝亲自?来?巡场,作答到一半时?,听见身后隐约传来?吸气声,便猜约莫是皇帝来?了。
他早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身后真的站了人,还是不觉笔尖一顿,手里不觉冒了两分汗。
陆尚没有回头,也没有转移视线,他只是缓缓吐出一口气,将试卷微微向上挪了一点,待确保身后人能看清楚后,紧跟着便开始了下一题的回答。
而他身后的昭和帝挑了挑眉,索性垂首大大方方地看了起来?。
他在陆尚身边停留的时?间?是最?久的,也是正常巡视之后,表情最?轻松最?满意的。
旁人不敢直视圣颜,左相却能仗着他的位置和职责,目光时?不时?往昭和帝身上落一落,自?然也就?瞧见了他对陆尚的满意之色。
左相心下微沉,不觉多看了陆尚几眼。
好在没过?多久,昭和帝就?从他身后离开,又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大殿,只是只怕这殿上数百人,皆知皇上来?过?了。
头一天的笔试结束后,一众贡士被放出宫,明日同一时?间?,还要?走一遍相同的准备流程,最?后才是面圣考校。
陆尚跟着人流出了宫门后,很快就?听见耳侧传来?如劫后余生的庆幸声:“我才知皇上竟是真来?了考场!亏得我没抬头看,不然真见了皇上圣颜,只怕要?吓得脑袋空空,全然不知如何作答了!”
“我倒是知道皇上来?了,不过?我没敢抬头,直至皇上去了前头,才匆匆瞧了一眼皇上背景,圣上果然威严,便是只一个背景,都叫我心下生畏了……”
当然也有那等真考砸了的,一出宫门就?抹起了眼泪:“我在瞧见皇上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后头全答错了……呜!”
无论旁人如何,总归是跟陆尚没什?么关?系。
他在入宫前就?与?冯贺和庞亮说好,笔试结束就?各自?回家,有什?么事待回到家中再谈。
今日笔试结束时?天色已?渐暗,几人回家后也没能多聊什?么,只是说起考卷上有关?商事的题目,这一回其余两人都学聪明了,摒弃了其中缺点,只从优点论述。
然陆尚听了他们?的回答后,还是摇了摇头:“官者行商必有隐患,这是不争的事实,你们?避而不谈,又何尝不是一种疏漏呢?”
另外两人皆是一怔,冯贺抱头道:“那我岂不是又答错了!”
只是不等陆尚宽慰,他自?己先支棱了起来?,一摆手:“算了算了,错就?错吧,反正最?差也是三甲进?士出身,能走到这一步我也心满意足了。”
庞亮同样点头:“我也满足了!”
陆尚哑然,收回他的劝慰。
几人简单洗漱后,就?各自?回了房,安心睡一夜养足精神,才好应对最?后一场殿试。
第二日又是天未亮时?,所有贡士再次入宫。
有了昨日的经验,众人已?不似所日那般忐忑,但也有因为昨日考砸了的,今日萎靡不振,对接下来?的圣上亲问也不抱希望了。
皆因圣上亲问也是依照他们?笔试的作答情况来?的,数百贡士并非人人都能问到,只有那些笔试得了皇帝青眼的,方有可能被问询几句,而那些未被问到的,就?是由朝臣审阅试卷,最?后定?夺排名。
相同的流程又是走了一遍,众人再次被引到金銮殿上。
所有考生静候片刻,就?听头顶传来?:“陛下到——”
众人皆是跪拜,齐声参见,便是在皇帝叫起后,也依着内侍之前的指点,头颅微垂,并不敢抬头直视。
内侍将昨日的试卷奉到案上,昭和帝翻开,从最?后一纸拿起。
可惜他只看了不足片刻,就?将其放到了左手侧,守在旁边的内侍了然,将其传递给侯在阶下的朝臣。
相同的动作持续了约莫十三四次,昭和帝又拿起一份试卷,这次终于多看了片刻,又开口:“里林镇丰乐生可在?”
“学生在!”队伍靠后一人站了出来?,他大概是没想到自?己能被点名,出列时?还踉跄了一下,不等稳住身形,已?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地等候皇帝问询。
昭和帝问:“朕观你于天灾一事颇有深研,问,若京中遇灾,该当如何?”
丰乐生不敢叫皇帝久等,当即开了口,除却最?开始几句有些磕巴外,到后面许是说到了自?己熟悉的地方,越说越是流畅。
待他作答完毕,昭和帝面色稍霁:“善!”
这一回,他将答卷放到了右手侧,这边的试卷是直接交给了阶下右手位的一位大人,观其衣着,当是当朝右相了。
二三百份纸卷,真正能得到皇帝问询的其实还是少数,且有人作答时?间?稍长,自?然也就?占用了后面人作答的时?间?。
转眼到了晌午,内侍上前提醒皇帝该用膳了,却被昭和帝挥手打发了下去,只说待殿试结束再说。
陆尚站的双脚发麻,却也不敢有丝毫妄动。
正当他琢磨着如何不着痕迹地活动一二时?,却听皇帝又唤了一人,问道:“朕观你言西域商路之便,可能细谈?”
陆尚同样来?了精神,不禁凝神细听。
在这人之后,昭和帝问询的频率越发高了起来?,但一般都不叫人全部答完了,听得差不多了就?叫停,答卷或左或右。
往左的就?是皇帝不满意,勉强给个三甲。
往右的就?是皇帝觉得不错的,至少能有二甲。
眨眼间?,龙案上只余最?后三份答卷。
昭和帝稍缓片刻,拿起会试第三名的答卷,在看前先是问了一句:“白向晨……可是江南白家人?”
白向晨当即出列,跪地答道:“回陛下,正是。”
昭和帝微微颔首,继续看起他的做答情况来?,不时?问询两句,却没有如前面那般的策问。
到了倒数第二人,问答情况一如前者。
眼见到了陆尚,陆尚屏息细听,在被叫到名字后,立刻出列,先是拜见了皇帝,紧跟着便等作答。
哪成想昭和帝这次却未有问答,而是先将他的试卷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最?后才问:“朕昨日得知,你乃松溪郡善商,曾得朕之恩典,可于朝堂继续经商。”
“朕今日只问,若你入朝,可还要?继续你手中的生意?”
陆尚不及细想,依心回答:“学生手中生意乃学生苦心经营所得,若论用心,绝不逊于寒窗十年,学生既得皇上恩典,自?当感念圣恩,将手中生意用心经营下去。”
话音刚落,只听阶上传来?一阵大笑,昭和帝亲启御笔,道一声“善”,随后直接在他的试卷上写了“首位”二字。
陆尚之后,整场殿试便算结束了。
昭和帝离场,前后不过?半个时?辰,殿试的最?终结果就?送来?了。
左相双手接过?圣旨,展开看见前头的几个名字,却是分毫不觉意外,他将圣旨递给传旨太监,微微颔首,接下来?便是公榜了。
“昭和十一年,恩科排名如下——”
“三甲第一百八十八名,头州郡李家庙李书。”
殿试的排名是从尾往前念的,三甲一百八十八名念完,紧跟着便是二甲的五十名,庞亮和冯贺皆在此?列,庞亮排名第四十二,冯贺排名第三十八,另外便是会试时?的第二名张建宁,殿试只得了二甲第十三名。
待二甲所有人念完,陆尚仍未听见他的名字。
走到殿试这一步,就?不存在落榜一说了,若不在二甲三甲之类,毫无疑问,定?列一家头三名。
“一甲第三名,南岭郡府城白向晨!”
白向晨向前半步,屈膝跪下:“学生,叩谢圣恩!”
“一甲第二名,远岭郡靠山村廉兴!”
却见中间?的一个身材高健的男人站了出来?,陆尚对他有点印象,便是那个提出开西域商路的人。
廉兴同样出列,接旨谢恩。
只剩最?后一个:“一甲头名——”
陆尚不觉敛目,静听内侍念出最?后一个名字:“松溪郡府城陆尚!”他身侧紧握的双手不觉松开,背后已?然湿了一片。
他定?了定?神,向侧面横跨一步,如同前两人那般,一掀衣摆跪伏在地:“学生,叩谢圣恩!”
这回,却是左相亲自?将写了排名的圣旨交到他手上,交接之时?,又道一声:“恭喜状元郎了!”
与?此?同时?,陆家府上。
主?卧的卧房外围满了人,从陆奶奶到姜父姜母全围在了门口,屋里不时?传出一二声响,更有丫鬟婆子进?进?出出,连着换了好几盆热水。
今晨用过?早膳,姜婉宁突觉身子不大对劲,等把府上的大夫都喊来?后,她已?站都站不住了。
姜母当时?就?说:“莫不是要?生了?”
田大夫等人过?来?后,才看了一眼就?道:“夫人这是要?生产了!”
此?话一出,整个陆府都嘈杂起来?,客房住着的接生婆全被喊了过?来?,而府上丫鬟婆子则负责扶姜婉宁回房。
就?在她躺回床上不一会儿,却是彻底发动了。
姜母等人被请出房门,连同几个大夫也在屋外等着,屋里只留了接生婆和伺候的丫鬟们?,自?一声“用力”后,便只余姜婉宁断断续续的呻|吟和压抑着的哭诉声。
过?了不知多久,却听屋里蓦地响起一阵婴孩的哭啼。
下一刻,房门被推开,接生婆抱着用襁褓包裹住的孩子出来?,欢喜道:“恭喜老夫人,恭喜老太太,是个小?小?姐!”
顿时?,门口几人全围了上去。
陆奶奶和姜母站在最?前,两人并不敢去碰刚出生的小?婴孩,只有眼睛始终黏在她身上,怎么也不舍得移开,姜父则被挤在最?后,只能垫着脚去看。
不等他们?将小?小?姐看个清楚,又听院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门房的下人领了信使进?来?,才一进?到院子就?大喊道:“老爷中了,老爷中了!老爷中了会元!”
第82章
陆家大喜, 却因当家远行和?主母卧床,不得不将所有庆贺事宜都往后推延。
但此番去往京城参加会试的不仅陆尚一人,还有当地的大小书?院, 零零总总也?能?凑出个三四十人去,这?些人在会试放榜后也给家中和老师送了?新儿回来, 自然也?有提及会元名姓的。
远的不说,就说冯贺他给家里?来的书?信上, 就说了?陆尚高中会元的事,且冯家对姜婉宁生产的时日也略有了?解,这?么掐指一算, 便知陆家这是双喜临门了?!
冯老爷和?冯夫人赶紧备了?重礼, 既是含了?对姜婉宁教导独子的感谢, 也?是以近友之姿恭贺陆家双喜临门, 除了?一些常见的礼物外, 另有给新生?儿准备的长命锁和襁褓小衣等物。
夫妻二人来了?陆家, 果然就听陆家添了?千金, 素日被母亲和?乳母一同照看着,全家正是高兴的时候。
姜婉宁未出月子,屋内也?不方便进外男, 便只有冯夫人进去看望, 她留了?许多妇人生?产后的补品, 又夸了?小小姐漂亮,陪在姜婉宁床边坐了?片刻,见她露出两分疲态,只好暂且告辞。
而冯家夫妻二人离开后, 后面又陆陆续续来了?好几家人,这?些多是家中有孩子在无?名私塾念书?, 今年又过了?会试的,也?是同冯家一般,既是准备了?庆贺之礼,也?给孩子备了?礼物。
姜婉宁不方便操持这?些,就全权交给了?姜母去处理。
又过两日,曲家也?来了?人,曲恒在陆府待了?半日,因着衙门有急事处理,不得不匆匆离去。
但曲恒的夫人小于氏却是留下了?,带着两个姑娘,说好要在陆家住一段时间,也?好帮着照顾照顾产妇和?新生?儿,等到了?晚上还能?帮姜母拢拢账,将各家送来的东西都盘点清楚。
陆奶奶虽没参与待客之事,却也?是不得闲的。
她往常就起得早,自家里?添了?千金后,更?是恨不得整天都守在姜婉宁房里?,若是孩子哭闹了?,她比乳娘的动作?都麻利,抱起孩子有是轻晃又是哄的,全家再没有比她更?上心的了?。
当然,众人在关注孩子的同时,也?未落了?姜婉宁。
随着生?产之后,她是彻彻底底了?放松下来,身子也?不似之前那般笨重了?,从睁眼到合眼全有人照顾,便是孩子都有乳母照看,省了?她接连起夜的困扰。
通常情况下,她身边都会守两个人,陆奶奶是一直在的,再就是姜母和?小于氏轮换着来,无?论是下床走?动还是喝水吃饭,往往只需要说一声,很快就有人伺候到手边上。
原本的一日三餐也?变成一日五六餐,一部分是滋补品,另一部分就全是合着姜婉宁喜好做的各种菜点,也?不似旁人家那般为了?下奶或什么的,只全是为了?大人好。
这?么过了?小半个月,来陆家拜访的客人渐少,家里?清静下来,这?才有人想起:“说起来,婉婉生?了?一个姑娘,可有给陆尚去信儿?”
姜母问完后,见着一众面面相觑的人,瞬间明白了?答案。
她颇是哭笑不得:“这?咱们只知道陆尚高中会元了?,却没跟他说添了?个女儿,他肯定?也?是知道婉婉生?产的,这?久等没有消息,还不知会如何着急呢!”
“快快,快去准备纸笔,叫婉婉亲自给他写一封信去。”
旁边伺候的丫鬟转身就准备往书?房去,谁成想还没等走?出房门,就听身后传来了?截然不同的声音。
姜婉宁忙道:“不许去!”
丫鬟转回身来:“老夫人……夫人说……”
姜母也?有片刻的惊讶,摆了?摆手,示意丫鬟稍等片刻,而她则问:“婉婉这?是什么意思?”
姜婉宁抿了?抿唇,眉眼往下一落,声音清清冷冷的,无?端添了?一股意气:“谁也?不许给他去信,他若是想知道,便叫他自己回来看。”
“……”姜母琢磨了?好半天,才听出她话中的怨念来。
她忍俊不禁,张口想劝她莫任性,可转念一想,谁又知道这?是不是小夫妻俩之间的情绪,思虑片刻,索性也?不多嘴了?。
“那你自己看着办,反正我看离陆尚回来还有一段日子,如今也?就是刚结束殿试,琼林宴办没办还未可知,再说光是他赶路回来,少说也?要一月时间,你能?忍心叫他担心那么久,我却是不管的。”
姜婉宁蹙了?蹙眉,小声嘀咕一句:“怎么不忍心……就是不给他写信,有什么事且等他回来了?再说吧。”
姜母听着她这?孩子气的言论,也?只能?掩面而笑。
而旁边的陆奶奶听了?这?话竟都没给大孙子打抱不平,还应和?道:“婉宁说的对!咱不理他,就叫他自己回来看!”
正说着呢,被她抱在怀里?的小曾孙女又哭闹起来,陆奶奶登时忘了?什么陆尚孙尚,满心都是哎哎呦地哄小曾孙女了?。
正如姜母说的那般,远在京中的陆尚自殿试结束后,却是没有一日不揪心的。
那些前来拜访欲与新科状元交好的学子们见他整日苦着一张脸,还以为是自己的言行举止惹了?他不悦,一问才知,原来状元郎这?是忧心家中待产的妻子,许久没有收到消息,正满心忐忑呢!
说起这?个,众人就不得不想起——
那日圣上钦点一甲前三后,一甲三名被内侍伺候着上了?马,正准备沿京城绕城一周,便是左右百姓都站得挤挤挨挨。
谁成想这?位状元郎一马当先,驾着高头大马就差飞起来,其速度之快叫两边的小姐们都忘了?丢花丢香囊,等再回神,街上只剩下被远远落在后面的榜眼和?探花。
今科状元之容貌并不逊于探花,这?叫好些小姐们等着一睹真?容,若能?有幸得其青眼,那就再好不过了?。
到头来莫说青眼,便是状元郎的模样,她们都没能?看个清楚。
往年要足足两三个时辰的打马游街,今年在状元郎的带领下,只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小姐们的绢花香囊砸在手里?,连街道上都干净了?许多。
据说状元郎游街结束后,一头便扎进了?房里?,前后不足半刻钟又跑了?出来,直奔城门的驿馆而去,赶上了?当日最后一波信使。
现在想来,只怕状元郎当日也?是急着给家中妻儿送信的吧?
殊不知,这?看似难以置信的猜测,恰恰就是事实。
陆尚连着给家里?去了?两封信,却始终未能?得到姜婉宁的回信,而他算着时间,其生?产的日子也?就这?几天,哪怕这?几日新送出的信件未到,之前总该有书?信的吧?
若非宫里?已?送来了?琼林宴的邀帖,陆尚恨不得当日就离京回家。
偏偏他不光走?不成,还要应付许多前来拜访结交的学子,便是那不得不参加的琼林宴,都安排在了?六月底,还要等足足一个月!
陆尚试图找皇上求个恩典,奈何他尚未授官,连宫门都进不去,更?别?说往上递折子了?,无?奈只能?等着。
他许久等不到家里?的来信,便只能?通过一封封的去信排解心中忧虑,等到了?六月中,更?是将书?信改成一日两封,就差住在驿馆了?。
同时因他这?一番作?为,那些欲将他邀至家中的大人们也?歇了?心思,一时猜不出他到底是真?心系家眷,还是故意演这?么一出,好借口不去参加各家举办的宴会。
但不管是哪种理由,陆尚皆躲开了?授官前的站队。
六月二十五,从京城来的第二封信送到了?陆家。
与书?信一起过来的,还有两位身着官服的报喜官,他们身佩大红绢花,头戴红色束带,坐于高头大马之上,明明只是代传科举科举结果,却也?端得一派意气风发。
府上的门房再次闯入院中,跪在房门前先是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大声道:“禀夫人,禀老夫人老太太,京城的报喜官来了?!”
话音落下没多久,房门应声而开。
姜母和?陆奶奶结伴出来,不禁问道:“可是老爷又高中了??”
门房未能?得到确切消息,只道:“小人不知!但京城来的报喜官就等在门外了?,还有老爷送回的信,他们后面还跟着好多百姓哩!”
听到京城来了?人,姜母一时无?措。
这?种时候理应叫姜婉宁亲自出去迎接的,奈何她还未出月子,实在无?法出门见风,而她受身份影响,其实并不是适宜出现在官员外面,可若是只叫陆奶奶一人出去,恐会轻慢了?对方。
就在姜母百般为难之际,却听她背后传来了?脚步声。
她转头一看,竟是姜婉宁走?了?过来,她披了?一件厚重的披风,头上缠了?抹额,因着怕受风,索性又用头巾包了?脑袋,基本将所有容易受风的地方都包裹住了?。
姜婉宁说:“我去吧。”
“可是——”姜母迟疑。
姜婉宁摇了?摇头:“没事的,我都包裹严实了?,快去快回,应是无?碍的,您和?奶奶也?准备一下,与我同去吧,还有给报喜官的红封,往里?头多放些银子。”
姜母见她主意已?定?,也?不好再劝,只赶紧招人拿了?红封和?银子来,一人二十两,争取快去快回。
三人结伴而出,才出了?陆家大门,就跟两位报喜官撞见。
两人当即下马,在问清来人身份后,面上顿时扬了?笑,二人一拱手:“恭喜状元夫人!”
早在得知京中来了?专门的报喜官时,姜婉宁就有猜测,陆尚此番应是进了?一甲。
可当她真?听见这?个名次,还是不觉眼前一晃。
跟在她左右的姜母和?陆奶奶更?是惊呼出声,不敢置信道:“状元?真?的是尚儿吗?”
“千真?万确呀!”报喜官道,“陆老爷高中状元,应在琼林宴结束后方归,小人等提前来报个喜,也?好叫状元郎家中宽心。”
“这?这?这?——”姜母和?陆奶奶对视一眼,皆瞧见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而跟在报喜官身后的那些百姓更?是惊讶,很快便是议论不断,互相打听着这?位陆老爷是何许人也?,他们松溪郡竟也?出了?状元!
第83章
松溪郡与京城相隔甚远, 凡是传回来的消息,一般都是过去半月甚至一月了,也就是说她们收到陆尚高中状元的消息时, 说不准对方已参加完了琼林宴,下一步就是授官归家。
姜婉宁谢过两位报喜官, 又亲自送上了红封,念及两位官爷一路赶来风尘仆仆, 又差了下人带他们去城里有名的酒楼休息两日,住宿和吃食等一应花销全记在陆家账上。
两位报喜官也没有过多推辞,道了一声谢, 便牵马随仆从离去。
余下的姜婉宁等人也没有在门口过多停留, 她才看了一眼手上的信封, 就被姜母和陆奶奶拥回房里。
从门口到卧房这一路, 她的视线就没从两封信上移开过。
便是姜母打趣她:“也不知道谁狠着心一封信也不肯给?京城写, 嘴上说着狠心话, 这一瞧见京城的来信儿, 简直是魂儿都?给?勾没了……”
姜婉宁嗔怪地瞧了姜母一眼,最?终也没能说出什么辩解的话来。
自这日起?,京中的来信是一日紧着一日, 哪日要是中断了, 转过天来能一次送来三?四封, 陆尚约莫也是回过味来了,不似之前那样追问家里情况,多是说了自己在京中的见闻,再在就三?两句抱怨。
像什么——
阿宁定然是忘了我了, 这么长?时间也不见给?我一点回信【忧伤小人】。
果然爱会消失吗?阿宁于?我的爱竟只有几月时间【痛哭小人】……
也不知阿宁给?我生了个?小闺女还是小小子,是不是她/他抢走了阿宁对我的爱【发怒小人】!
这些小埋怨后面还总要添几个?简笔画, 将?陆尚的心情直白表达出来。
姜婉宁看得忍俊不禁,心里的那点怨气也渐渐散去了。
只她几次提笔,临了了却不知该写些什么,再一算时间,总归也不差一两个?月,还不如等陆尚回来了,夫妻俩见了面,没什么是不能当面说的。
就这样,陆尚从月初等到月底,仍是没能瞧见从松溪郡送来的信。
而这一转眼,琼林宴的时间也到了。
自殿试放榜,二甲三?甲的进士都?收到了各方的拉拢,反是一甲前三?因着各种原因,至今没有与朝臣有过交往。
陆尚一连一个?月时间,要么守在驿馆顾影自怜,要么就一头扎进京城的各大?商行里去,中途还参观了李辉家的商船。
他跟詹顺安凑在一起?琢磨了好半天,最?后决定等回了松溪郡,赶紧选人送出海去。
“这几年海商还在发展,就是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才有赚头,如今风险虽大?一点,但等后面所有航线都?被摸透了,也就没什么稀奇了。”陆尚在海事图上写写画画,“这条航线就是李家常走的航线,据李辉所说,这条线上的商船不多,陆氏物流往海外发展伊始,可以?先跟着李家走。”
“至于?往后如何?,现在说还为时尚早,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尽快挑选出一批能接受长?时间离家的人。”
詹顺安细想片刻:“松溪郡不临海,从松溪郡找人应是有些困难,我觉得可以?回去问一问,若是能凑齐人手是最?好,实在凑不齐了,不妨到海边寻一些人,正好也是下海的熟手。”
陆尚赞许地点了点头,又补充一句:“那些从松溪郡来的,要是不放心家里,也能把家眷接到京城附近,陆氏物流可以?帮忙租房子,但想独门独院是不成了,约莫就是塘镇的长?工宿舍那种。”
“等他们自己赚够了钱,要是想在京城落下,我也可以?给?添一笔银子,也算是对他们常年用?心上工的奖励了。”
詹顺安记下:“好,我会将?老板的话给?大?家伙带到的。”
詹顺安一直留在京中,原本是为了护送陆尚等人回去的。
但如今陆尚中了状元,便是日后归乡,自由朝廷兵士护送,他在与不在也就没那么紧要了。
正巧陆尚一心想把海运快快做起?来,与其商量了两日,便叫詹顺安先回去,一来是看看物流队近几月的情况,二来也能提早打探打探乡里的口风。
若是能在陆尚回去前,把愿意出海的人给?定下,那就再好不过了。
詹顺安应下,又用?了两日时间,将?要带回去的东西都?装了车,杂七杂八地合在一起?,竟也是装满了整整一个?马车。
这里面不光有他带给?新媳妇儿的礼物,更多还是陆尚给?家里准备的。
不管这是他的一份心,还是单纯为了哄姜婉宁高兴,各种各样或稀罕或珍贵的玩意儿加在一起?,也是装了三?个?大?箱子。
当然除去这些礼物外,另有两封陆尚的亲笔信,皆是留给?姜婉宁的。
陆尚一边写一边嘀咕:“阿宁这么久都?不肯理?我,定然是生我的气了,也不知阿宁生了个?姑娘还是小子……最?好是个?姑娘,人家都?说姑娘贴心。”
“也不知这琼林宴后多久才放人,我要是再多在京中留俩月,不会等回去了连媳妇儿带孩子全没了吧……不成不成,肯定不成!”
他一边写信一边碎碎念,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恐怖的画面,面容一滞,旋即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赶紧出去又买了两支凤钗,一并夹到书信里。
待陆尚将?一切装点妥当,詹顺安便架着马车回了松溪郡。
陆尚没了陪他四处闲逛的人也不恼,便自己一人背着手,到各个?商铺里探看学习,若是有幸碰上谁家需要镖局押货的,他再适时上去推销一二陆氏物流,几日下来,竟还真叫他谈成两单。
紧跟和,京郊的那个?中转点也快速运作起?来。
……
不为朝臣所拉拢,陆尚那全是自己折腾的。
而另外两人,张建宁的外祖家就是商户,他又是凭借对商事的出众看法才博得了皇帝青眼,许多人出于?对商户的轻蔑,尚且观望着。
白向?晨则事因为出身江南士族,自有一派文人拥护,在朝中地位低的比不上他,地位高的在邀他前更要多掂量掂量,省得一个?不小心,被有新人告到御前去,徒沾一身结党营私的腥子。
这么一来,到最?后反是风头最?盛的一甲三?人,成了门庭最?冷清的。
这份冷清一直持续到琼林宴当日。
当其余进士都?与相熟的同窗见了面,又三?三?两两地凑到一起?后,只余下陆尚三?人周围空无一人,谁从旁边经?过,都?要侧着脸避一避。
这一届的考生尚且如此,官场上的人精们更是不会出头了。
更何?况还有那故意看笑话的,见状心里更是觉得:“一甲前三?又如何?,到了这官场上,管你有多少真才实学,不还是要看人情往来?”
张建宁和白向?晨垂首立在一侧,虽不见太多窘迫,可也不甚自在。
唯有陆尚跟个?没事儿人一样,东瞅瞅西看看,转头瞧见一道他没见过又觉得不错的吃食,还去跟厨娘打听做法,好等着回家做给?妻子吃。
就在场上各方局势分明之际,只听一阵兵甲摩擦声后,皇帝身边的贴身内侍抵达,高呵一声:“陛下到——”
只见场内众人快速站坐两排,一列是朝中大?臣,一列是新科进士,或是按着品阶高低,或是按着恩科排名先后。
他们甚至都?不需要问询和讨论,站好的速度之快,实让陆尚咋舌。
但他没有太多时间细想,很快,昭和帝在禁军的护送下走至最?前,众人齐齐下拜,恭请皇帝亲临。
片刻沉默后,昭和帝叫起?,简单勉励两句后,便宣布开宴。
依着往年琼林宴的流程来看,开宴后皇帝会点出几人问话,答得好的,当场赐官也不无可能。
只是今年昭和帝一开口就点了白向?晨出来,最?开始的都?是探花,后面再问话,就只会是榜眼和状元了。
那些等着抓紧最?后一次机会,或能入皇帝法眼的进士们不觉一震,丧气地垂下脑袋。
昭和帝先是问询了江南白家几位族老的近况,又考校了一番白向?晨的功课,满意点头后,当场授予翰林编修一位。
这个?职位不高不低,也是历代一甲的必经?之路。
做得好的便是一路往上升,官至首辅的也不在少数,当然若是做的不好了,那便一辈子做个?七品小官,到致仕也就是个?编修了。
白向?晨领旨谢恩后,恭敬退至一侧。
果然下一个?被皇帝问询提点的,便是榜眼张建宁了。
这一回昭和帝没有考校功课,而是就他曾于?殿试提及的西域商路做了细致问询,最?后问一句:“鸿胪寺新设外事司,如今正是缺人手的时候,朕若叫你去做外事司的司事,你可愿意?”
鸿胪寺下设四司,主管皇家祭典、朝会等事宜,偶尔也会兼顾外宾来朝,四司各设司长?一名,从六品官,再就是从六品副司长?两名,以?及七品司事若干。
但若从品阶来看,司事与翰林编修不分上下,然一个?是内阁必经?,一个?是今年年后才成立的边缘部分,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也不为过了。
一时间,底下众人竟分不清皇帝对这位榜眼事看重还是嫌弃了。
无论旁人如何?作想,张建宁并无片刻迟疑,跪地领旨谢恩。
昭和帝抚掌笑道:“好!”
这探花榜眼都?问过了,剩下的便只剩状元郎。
哪知昭和帝忽然咳了几声,被内侍伺候着饮了茶后,借口身体不便,提前去了后面的阁楼里休息。
没过多久,他又遣人将?陆尚请去阁楼,据说是:“一甲后二都?问过了,总不能落下状元郎,坏了规矩。”
但陆尚进去阁楼整整一个?时辰,其间似有传出皇帝震怒的声音。
偏生等陆尚出来,他神色如常,但从表情来看,根本看不出任何?异样。
谁也不知道昭和帝与陆尚说了些什么,而陆尚却是被问询的三?人中唯一一个?没有被授官的,便是等后面二甲三?甲进士全领了外职,身为状元的他还是没有音信,看皇帝那意思,仿佛是已将?他给?忘掉了。
一时间,外头又是一阵流言漫天飞。
再观始终身处话题中心的陆尚,他好像全然不受外界影响,随着其余进士得以?授官,也到了所有新科举子归乡探亲的日子。
冯贺和庞亮都?被外放去了静安郡,虽是在两个?县镇,但也不算太远。
静安郡乃鱼米之乡,已是外放官员中难得的好去处。
两人授官后自然也没忘记问陆尚的去处,然他自琼林宴出了阁楼后,对阁楼内与皇帝的交谈讳莫如深,便是他们二人问了,也未有丝毫透漏。
两人只以?为当日交谈结果不好,对视一眼,皆是保持了缄默。
探亲假仅有四个?月,光是从京城返回去,就要花费一个?多月两个?月的时间,另外还要留出赴任的时间来,留给?他们的时间自然也就不多了。
恰逢陆尚也是归心似箭,前一天才说给?了探亲假,第二天大?早他就收拾好了一切,连着车马都?备齐了,捎上冯贺庞亮两人,第一个?踏上了归乡的路。
这一路多是奔波,加之陆尚着急,一般两天才会歇一晚,也就是他们身边还有官兵相护,又有驿馆可以?更换马匹,才经?住了这样急促的赶路。
然就算这样,等他们抵达松溪郡府城,也已是八月中了。
这日姜婉宁去私塾里检查功课,她估摸着时间,在晌午前就出了私塾。
随着她出了月子,无名私塾也重新开了起?来。
但家中孩子还小,哪怕有祖奶奶和外祖看着,总归比不上娘亲,姜婉宁又不忍心留她一人在家,便把私塾讲学的时间缩了缩。
男学那边可以?暂请曲恒代课,女学那边就更好安排了。
姜婉宁有心将?女学开到台面上,便开始在女学中寻些佼佼者?,不拘念书念得好的,但凡有一技之长?,皆可以?在她这做个?记录。
什么绣工好的,琴艺佳的,随便什么都?成。
这么登记了七八天,女学里的几十?号人基本都?寻到了自己的长?处。
姜婉宁也只是将?她们的长?处记录下来,后续如何?安排,尚需细细考量。
而她今日出了私塾,本是赶着回家陪陪孩子,哪想刚到了陆家所在的那条街上,远远就瞧见了前面拥簇的人群,不知谁喊了一声——
“状元郎回来啦!”
姜婉宁浑身一震,猛然抬头,不可思议地往前头看去。
第84章
陆尚似有所?觉, 于上百人之中向身后看去。
明明他身后挤了许多?人,高高矮矮胖胖瘦瘦,几乎是挡住了他的全部视线, 可就在那么瞬息而过的缝隙间,他瞧见了心心念念了许久的人。
陆尚面上绽开了笑, 被人群围了这么久,说出第一句话:“劳驾让让——”下一刻, 他便挤开人群,直奔姜婉宁所在的方向冲去。
人们一开始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直到有与陆家相?熟的见了姜婉宁面容, 顿是了然?:“哎哎哎人家小夫妻久别重逢, 快给让让路!”
这话往周围一传, 众人皆是会心一笑, 赶紧往后退几步, 将中间的小路给让开, 好叫陆家夫妻早早碰上面。
姜婉宁已不记得回家这一路是怎么走过去的, 只?有包在她掌上的大手?又热又烫,挡在她身前的人算不得高大,却也能将她完全挡在身后, 挡住那?些从四面八方投来的打量, 给予她最?大的安全感。
陆尚一手?护着她, 一手?跟左右百姓摆道:“多?谢各位体谅,多?谢各位……日后府上设宴,再与诸位同贺同乐。”
等?从看热闹的百姓之中挤出,两人是再也耐不住了。
他们甚至不需要任何言语, 也不需要任何目光交流,就这么猝不及防跑动起来, 一路跑回府中,又在许多?新添下人错愕的目光中,一路奔回了主院卧房。
房门被重重合上,所?有细碎声响,尽被堵在那?一盏门后。
家里的其余人听说陆尚回来了,火急火燎的赶过来,不成想也是吃了一个闭门羹,等?从下人口中得知事情经?过,几人面面相?觑好半晌,最?后也只?能无奈摊摊手?:“回吧回吧,等?他们出来再说。”
却不想,这一等?就是一整个下午。
姜婉宁被陆尚带去了床上,不等?说出只?言半语,就被堵住了双唇,熟悉的气息铺天盖地地涌来,直叫她失了所?有言语。
“阿宁,阿宁……阿宁好狠的心,竟是一连五六月都不给我一封信,我给阿宁寄回来这么多?,都没能等?到一封回信……”
陆尚委屈说道,牙下用力,泄愤般咬住了姜婉宁的耳尖。
姜婉宁不觉吃痛,下意识往后躲闪,然?她一动就发现浑身都被禁锢在了陆尚怀里,莫说是想往后躲,便是想离他远一点点都不成。
她更觉委屈,小声道:“是你走了好久……”
“我睡得一点都不好,宝宝很乖,可她真的好重,我都翻不过身,后来还是娘亲陪我一起——”
她虽没有说时间,可陆尚还是瞬间了然?。
他心下闪过怜惜和歉疚,轻声道了一句“对不起”,又补偿似的到她颈间细细亲吻着,一手?扶住她的腰,一手?轻放在她的小腹上。
陆尚没有说什么当?初是姜婉宁坚持叫他上京的,只?将所?有错处都归咎于自?己身上,抓着姜婉宁的手?在自?己脸上拍了好几下。
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的,可他又总觉得,女子生育的辛苦,远非几句轻飘飘的话语所?能弥补的。
最?终他只?亲了亲姜婉宁的嘴角:“没有下次了,这次回来,我便先不走了,往后无论去哪儿,定是会带上你和孩子一起。”
姜婉宁正被纷扰的情思所?包裹,也就没意识到他这话的言外之意。
他们脱去了外衫,只?着里衣躺到床上。
约莫是这段日子孩子总在这边躺的缘故,床上还有淡淡的奶腥,以及小孩子身上那?股特?有的味道,初闻有点怪,但时日一久反有些上头。
姜婉宁与陆尚头抵着头,双手?仍是握在一起,小声说着体己话。
孩子出生两个半月,陆尚才知是个小姑娘。
他咧嘴笑着:“女儿好,就是女儿才贴心!”
姜婉宁问?:“安安的满月已经?过了,但当?时家里正乱着,就没有给她办满月宴,只?想着等?周岁时一起,就是你大半年后可还在家?”
“多?半是在家的,没事,就算不在,我肯定也能调时间回来,至少在之后的三五年里,我肯定还是主要在府城活动。”
听到这里,姜婉宁终于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在府城?夫君……不需要回京赴任吗?”
陆尚一拍脑袋:“容我细细跟你讲,就从会试开始吧,说起我那?会元和状元,与其说是实?力,其实?更多?还是在运气上的……”
他将离家这几月的事一一讲过,仅因?商籍就得了皇帝看重,甚至在考场上的作答得以出彩,这不光是陆尚没想到的,便是姜婉宁事后再听,也觉颇是不可思议。
但她细想之后,到底还是否认了陆尚的运气之说。
“夫君若是没有几分真才实?学,便是在最?后几题答得出彩,只?怕也无法拔得头筹,多?半还是前面答得好了,后面又有出彩,这才受了皇帝青睐,如此?才有会试殿试双头名。”
“就是有点可惜……”姜婉宁轻叹一声,“夫君若是在乡试也夺了头名就好了,那?就能三元及第了。”
大昭建朝以来,还没出过一个三元及第的,若是陆尚能做了这第一人,定能青史?留名,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陆尚嗤嗤地笑了,用额头顶了顶姜婉宁:“阿宁竟是存了这样远大的志向,可惜我是没机会了,等?阿宁再教个三元及第的学生出来也不迟。”
姜婉宁推了他一把,又问?:“那?留在府城不去京中赴任又是怎么回事?我记着往年的一甲都是会入翰林的。”
“这就要从琼林宴说起了——”
原来那?日陆尚被昭和帝唤去阁楼后,所?谈之事正是他日后之去向。
毕竟是新科状元,在他初入皇帝眼中的时候,就有宫廷暗卫将他的所?有生平查了个遍,包括早被接来松溪郡府城的姜家二老,也一并为皇帝所?知道了去。
昭和帝最?初并没有提及姜家众人,只?是问?了陆尚一个问?题:若行商与为官二者只?可选其一,他当?如何选择?
陆尚不假思索道:“若二者只?可选一而为之,学生当?选后者,学生不敢欺瞒皇上,早在数十年前,学生就有秀才身,只?因?家境困窘,方才入了商籍,然?行商数十年,学生并不觉商户低人一等?,偏生天灾降临,商户本也受灾,又要为官吏所?欺压,当?时学生便觉得——”
“若商户注定低贱,那?便该有一人做拉动巨船的纤夫,助其扬帆。”
“再者,皇上既已给了行商入朝可并行的恩典,又点了学生为殿试榜首,想必这二者并非不可同为吧?”
那?一次,陆尚没有遵守所?谓的礼法,抬头与皇帝对视良久。
那?日琼林宴上听到的震怒声并没有错,那?是昭和帝气他狂妄,险些动了怒,他有意刁难,便问?陆尚凭什么觉得能以一己之力改变商户地位。
想他九五之尊,在位数十年,也不过是推动了科举改制,又在恩科上将商事作为策问?题目,便是官商合一的恩典,都是不能放到明面上说的。
面对皇上怒意,陆尚提出了商行国有制以及公私合营的说法。
国有制便是以朝廷作为唯一管控者,发展各类商事,无论盈亏全由国家承担,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公私合营则是以原有的商户作为主要经?营者,朝廷提供一定的资金或人力支持,只?在固定时间内进行账目核验和利润分成,间接也是拥有了商户行商的权利和监管职责。
姜婉宁听得心惊胆战,见他停下,不禁追问?:“那?后来呢?”
陆尚笑了笑:“后来自?是没有事了。”
“皇上对我说的两种商行改革很感兴趣,只?他无法大刀阔斧地将这些推行下去,最?终决定以商行国有制为例,许我最?长五年时间,若能做出一番成绩来,便许我二品大员之职,而在此?之前,为了避免旁人以官商勾结作为攻讦,我虽为状元,却不领官衔,自?然?也就于律法无违了。”
当?然?做不好也有惩罚,只?是为了避免姜婉宁担忧,陆尚没说就是了。
姜婉宁回过味来:“那?夫君的意思是,在之后的三五年里,你都会去做那?什么国有制商行,而不入朝了?”
“正是。”
姜婉宁对那?商行国有制还是一知半解,也不知其中有无风险,一时也分不清到底是开心还是不开心,眉头局促地皱在一起。
陆尚抬手?抚平她眉间的褶皱,复说道:“我心中已有了几分成算,准备从这几年渐渐兴起的海商下手?,这国有制商行有一点好,便是所?有投入全由朝廷出,不管后面成不成,总归我是不用为银两担忧了,后面如何,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另外还有一事,便是姜家当?年获罪的事。”
姜婉宁心头一跳:“皇上可是知道爹娘在府城了?”
陆尚笑她聪敏,又悉声安抚了几句:“别怕,是好事。”
“皇上有查清,姜家当?年获罪,虽有站错队之嫌,但毕竟没有落到实?处的过错,眼下已去数十年,爹娘和兄长在北地已受了苦楚,也算付出了代价。”
“皇上的意思是,他也钦佩爹的学识,若爹有意,可赦罪重新入朝,一是官复原职,二来可封太子太傅,还有尚在北地的兄长,也可免去罪籍,依照这几年的军功,论功行赏。”
姜家当?年之事,确是罪不至死?,如今又与陆尚结了亲,皇帝欲要重用陆尚,自?然?不能留着姜家隐患在,总归姜大学士学识出众,重启入朝也算给朝廷添一人才了。
姜婉宁瞪大了眼睛,只?觉这份赦免来得太不真实?。
而这时,陆尚又将下巴抵在她的肩头上,不知是在撒娇还是什么,慢慢说道:“若来日爹做了太子太傅,阿宁可就是姜父唯一的小姐了,姜家小姐位尊,不会嫌弃我一个农家出身的商户吧?”
“瞎胡说!”姜婉宁不乐意听这话,抬手?在他背上拍了一下,那?原本有些沉重和飘忽的心思,也随之安定了下来。
她沉默良久,方才说:“那?等?晚些出去了,我便将这事给爹娘说清楚,至于是否愿意归朝,还要看他们二老的意思。”
“我懂我懂,皇上说时我也没一口应下,不过我算着日子,估摸着也是这几天,京城的赦罪书也该送到了。”
“说起来若是姜家重新起势,我作为姜家的姑爷,往后是不是也有大靠山了?”陆尚不知想到哪里,扑哧一声笑出来,“我就到街上做个仗势欺人的纨绔,谁要是惹了我,我就把姜家小姐搬出来,等?着阿宁去给我撑腰!”
第85章
说到最后, 两人皆是失了言语,只管紧紧挨在一起,体会这久违的亲昵。
到最后还是奶娘抱了孩子过来, 小安安睡醒一直在哭,奶娘和陆奶奶都?哄不住, 这才给姜婉宁送来。
陆尚亲自过去开了门?,他?抬头瞧着裹在襁褓中的小婴儿, 只消一眼,心中便蓦然升腾起一阵亲近。
他?抬了抬手,有心抱一抱头一回见面的小女?儿, 偏生因为没有经验, 又不敢真的接手, 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奶娘身边, 越看越是欢喜。
奶娘把孩子交给姜婉宁后, 便很?有眼色地从房里退了出去。
陆尚这回便是黏在了姜婉宁身边, 看她?熟练地把孩子揽在怀中, 盘腿轻轻晃着,不过轻声哄了几句,小安安的哭声就细了下来。
姜婉宁抬眼:“夫君可要抱一抱?”
陆尚瞪大了眼睛:“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姜婉宁莞尔, 小心把女?儿放进陆尚怀里, 瞧他?僵硬得?一动?不敢动?, 更是觉得?好笑。
她?帮陆尚调整好了姿势,又碰了碰女?儿的脸蛋,不过转身的功夫,就发现小姑娘睁开了乌溜溜的眼睛, 正好奇地在爹娘身上略过。
这个年纪的小婴儿还是看不清东西的,但陆尚还是惊喜吵嚷道:“阿宁你看!安安她?看我了, 安安是不是在冲我笑!”
姜婉宁敷衍点?头:“是是是,夫君可抱好她?,我去换身衣裳。”
“哎——”陆尚心中一慌,“我怕抱不好她?,要不然……”
“没事的。”姜婉宁笑道,“没关系的,安安很?乖,不会乱动?的,夫君你就在床边坐着就好,我很?快就回来。”
“等我换好衣裳咱们就出去,爹娘和奶奶他?们应是等了许久了,还有离得?近的亲朋好友,估摸着也闻讯赶来了。”
她?说完,再不给陆尚拒绝的机会,闪身去了后面换新衣。
陆尚还是浑身发僵,眼睛死死盯在女?儿身上,不敢有分?毫走神。
而正如?姜婉宁所说,小安安很?乖,之前?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就少有闹腾,出生后除了偶尔哭得?厉害点?,也不似其他?孩子那般日夜熬人。
连奶娘都?说小小姐是个疼人的,她?照顾了这么多家,还是头一回碰见这般乖巧的,尤其是到了夜里,只要按时喂奶,轻易不会哭闹。
小安安被陆尚抱着,也没说碰上生人哭闹什么的,只在最初时好奇地咿咿呀呀了两声,紧跟着就自顾自砸么起小嘴来,不时动?一动?脑袋,娇嫩的小脸蛋正好蹭在陆尚胸口,更叫陆尚心头一阵暖帖。
慢慢的,陆尚双手也不似之前?那般僵直了,一手环在襁褓后面,另一只手慢慢地抽了出来,小心碰在了小安安的手上。
大掌轻轻包裹着小手,陆尚的一颗心都?要化开了。
不知何时,姜婉宁已换了一身素色襦裙,静静地站在旁边,看他?们父女?俩相处得?正好,面上不觉绽开一抹微笑。
直到小安安不安地咿呀起来,姜婉宁才过去把孩子接了过来。
陆尚的眼睛还是黏在孩子身上,问一句:“安安可起了大名?”
“还没呢,这不等着你回来取。”姜婉宁说到,又把小安安头上的襁褓往下拉了拉,瞧着屋外没什么风,这才抱着孩子走出去。
不足三个月的小孩子不算重,但毕竟也有十?多斤了,久抱双臂难免酸涩。
陆尚很?快想到了这个问题,护在姜婉宁身侧,张口提道:“你若是抱她?太累,那就叫奶娘和其他?丫鬟们常在身边跟着,也好及时接手。”
“不过等过了最近这三五天,我把手下的事都?清楚清楚,就一直跟在你旁边了,往后我帮着你,阿宁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姜婉宁虽不知这话能落实到几分?,可毕竟听着喜欢,低声应了一句。
早在他?们夫妻出门?的时候,就有守在门?口的丫鬟去报信儿了,待他?们走到堂厅,家里三口人全等在了堂厅里。
在看见陆尚后,陆奶奶第一个迎了上来,握住他?的手臂,原本想说一句“都?累瘦了”的,可老?太太左看看右看看,实在无法昧良心,半天才吐出一句:“尚儿这几月倒是没怎么瘦……”
其余人失笑,姜母也接了一句:“没瘦才好,这说明陆尚在京城没受罪!”
都?是一家人,也没那么多虚礼,在门?口稍微寒暄了两句,就一齐进到堂厅里面去,陆奶奶和姜母凑在姜婉宁身边,也顺便帮她?看两眼孩子。
而陆尚就被挤到了一旁去,只好跟姜父坐在一侧。
陆尚被点?了状元的喜事已传回来两个月了,但这等意外之喜,便是隔得?时间再久,提起来也是叫人激动?的。
看大家实在好奇,陆尚只好再把这几月的见闻重新讲一遍。
待说到琼林宴上的转机时,姜母和陆奶奶的反应比姜婉宁都?大,陆奶奶更是拍着胸脯,后怕道:“这当官还是好危险哦……”
姜父也是一脸凝重,琢磨起陆尚说的那两种?商行改革来,心里痒痒,赶紧追问道:“你说的那什么商行国有制,能仔细说一说吗?”
陆尚笑道:“爹要是感?兴趣,等转天我跟您详细讲,正好过些日子我就要琢磨开办了,您也能给我提提意见。”
“不过比起朝廷的商行,还有一件关于咱家的事,也不知您和娘听了会不会欢喜。”
他?对姜婉宁示意,由姜婉宁说出朝廷的赦令来。
随着姜婉宁话落,堂厅内陷入长久的沉寂来。
过了不知多久,却听姜父哑声问:“你们说的……当真?”
陆尚道:“千真万确,早在我离京时,京城里就有关于姜家赦罪的传闻了,就是皇帝拟旨派送需要时间,我赶路又赶得?急,这才没能一同带回来。”
“我估摸着再有十?来天半个月,赦罪书就要送到了。”
曾几何时,姜父对新帝多有怨怼,尤其是一双儿女?接连受了难,先是儿子受官兵刁难坏了双腿,又是女?儿被迫卖给偏僻山村里的病秧子做冲喜妻。
这一桩桩一件件,若非尚有老?妻在,姜父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地上。
但后来随着时间流逝,他?又开始懊恼自己当初不够谨慎,就是因为秦王给他?送了几册名贵古籍,又参加了两回秦王设的宴,便被人归到了秦王阵列。
后来先帝驾崩,皇子争位,秦王在京中的那点?根基,根本打不过身负战功的六皇子,秦王又铤而走险,使计险些害了当时的六皇子妃,也算与六皇子结下了梁子,伴随六皇子登基,也就是昭和帝即位,秦王一党自是成了第一个被清算的对象,姜家亦在其列。
在北地时,姜父几次咒骂新帝手段强硬,早晚要遭反噬的,骂过新帝,他?又怨恼自己行事不够妥帖。
就为了那几册破书,硬是坑害了一家人,也就是儿女?都?寻了归处,不然但凡有一人不好,他?也是要后悔一辈子的。
数十?年过去,被他?咒骂要遭反噬的昭和帝不光没有受到群臣反对,反是以强硬手段推行了一系列新政。
就说为许多朝臣所反对的科举改制,在姜父看来,却是挑不出一点?错处来,尤其是当自家人受了新制的好处,他?对昭和帝的那些夙怨,也一点?点?地变淡了,此时再问姜家赦罪,他?竟是心情?复杂,许久说不出话来。
姜婉宁想说点?什么缓和一番气氛的,转头却发现姜母已是泪流满面。
她?不禁轻声问询:“母亲可是想到什么伤心事了?”
姜母用?帕子点?了点?面上的泪痕,可一眨眼,面上又是一片湿濡,她?声音沙哑:“我是想到你大哥……知聿他?在西北大营,只因罪籍久久无法升衔。”
“如?今姜家故罪得?以赦免,你大哥要是知道他?也能论功行赏了,还不知会有多高兴……当年他?便是想做大将军的呀!”
提起兄长,姜婉宁也不免沉默。
后来还是陆尚说道:“我知这事来得?太突然,想必爹娘还没有反应过来,不如?您二老?回去后也再想想,看看是复官回京,还是致仕留在松溪郡。”
“无论您二位如?何选择,我和阿宁都?尊重你们的选择。”
“另外我也与阿宁说过了,后面几年我基本都?会在松溪郡活动?,在朝廷的海商做出一番成绩之前?,多半是不会入朝的。”
“而海商没有那么多限制,无论是留在松溪郡,还是去京城,我都?可以,阿宁去哪我就去哪,主要也是看你们的意思。”
陆尚刚说完,陆奶奶突然举手:“我、我是安安去哪儿我就去哪,我都?听你们的。”
陆尚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把陆奶奶的话琢磨了两遍,顿是惊讶:“奶奶您之前?不都?是我去哪儿您就去哪儿的吗?这有了安安,我在哪儿就不重要了呗?”
陆奶奶讪讪:“话也不能这么说,反正曾孙在哪,你肯定也在的。”
陆尚一脸苦相:“奶奶别说了,我都?明白了,往后在这个家里,我就没什么地位了,安安才是最受宠的。”
众人哄笑,先前?的沉闷气氛也被打散许多。
几人坐在一起又说了会儿话,外头的天色也就暗了下来。
陆尚奔波一个多月,路上少有吃好的时候,难得?吃上一顿热饭,吃得?比平日都?要多一倍,尤其是姜婉宁亲手炒的那道嫩芹,几乎全进了他?的肚子里。
夜里安安是在主卧睡的,前?半夜由姜婉宁喂奶,后半夜会有奶妈提前?准备好羊奶,到了时间来敲门?。
往日陆尚没有回来,安安就睡在床铺里侧。
今天他?才回来半日,府上的下人就准备好了给孩子的小床,围栏筑得?高高的,又用?棉布给围好,完全不用?担心夜里孩子掉下来。
小床就摆在姜婉宁的床头,一伸手就能碰到。
陆尚虽想把女?儿放在他?和姜婉宁中间,但又想抱着姜婉宁,只好忍痛割弃了女?儿,等解了跟妻子的相思,再想什么跟女?儿亲近吧。
后面两日,家里拜访的客人渐渐增多。
其中多是与陆尚有往来的生意伙伴,这回是听说了他?高中状元,欲提早与他?加深情?谊的。
除了来找陆尚道喜的,再就是私塾的几户人家,他?们过了殿试,或是直接授了官,或是已经递了替补的折子,但不管是哪种?,好歹是中了进士,也算跃身士族了。
冯家和庞家是同一天过来的,两家人前?后只差了不到半个时辰,可巧赶上姜婉宁从私塾回来。
冯贺可是真真切切领了调令的,只待过了这几月的探亲假,就要立刻赶赴任地,等五年后过了吏部的考核,若是做得?好了,还能继续往上升。
冯家虽不打算与他?同赴任地,但往后冯家二老?走出去,也能说自己是县令的爹娘了,也算彻底改换了门?庭,从此离了商籍。
这回不管姜婉宁怎么说怎么拒绝,他?们都?一定要献上重礼,除去那些摆在明面上的金银,更重要的还有各处的房契地契,以及几条交于陆氏物流的商线,若是以金银计算,这些加起来足有数十?万两,堪称小半个冯家了。
庞亮家里则是土生土长的农户,便是这两年庞亮连过院试乡试,庞家人的生活也没有太多改变,庞大爷还是架着他?那辆牛车,往返于塘镇与底下的各县,兴致来了喝两口小酒,再跟乡亲们夸赞一番姜夫子的厉害之处,吹嘘一番他?那争气的好孙孙。
至于庞亮的爹娘,因着庞亮近几年不怎么回家,也是失了对他?的管教。
但哪怕没有爹娘的管教,也不妨碍庞亮一路高中,如?今的性子也不似之前?那般胆怯懦弱,虽总被私塾里的同窗打趣小古板,可他?也渐渐敢自己做决定,并未决定负责了。
这回庞家来给姜婉宁道谢,庞亮的表哥林中旺也在。
林中旺如?今是彻底在陆氏物流站稳了脚跟,只待再熬上三五年资历,就能彻底升上去大管事,往后就是跟陆启同样的地位了。
便是现在,他?每月的工钱也不是一个小数,林家生活大有改善,这不一听庞家要来谢师,他?们也赶紧跟了上来,提着两手的谢礼,这都?是为了感?谢姜婉宁当日教导的。
堂厅里尚有陆尚的客人在,姜婉宁便把这三家人全请去了后院。
她?深知便是拒绝了他?们的谢礼,最终也没法真的全部退回去,索性也不推辞了,只叫人先把东西拿去后面,等晚些时候她?合计好了,再想想如?何还回去。
眼见姜婉宁收了谢礼,几家人面上浮现了几分?轻松。
庞大爷最先感?慨:“这一转眼竟是十?来年过去了,想当年我只想着叫乖孙考个秀才,日后好去当个夫子,也算光耀门?楣了,哪成想他?还真跟姜夫子说的一般,中了举人,中了进士,这可是咱们老?百姓做梦都?不敢梦的啊!也亏得?当初我没有因为姜夫子是女?子就看轻了您,要不然这是要错过多大的机缘。”
姜婉宁笑了笑:“您那年知道了实情?,还愿意信我,我自然也不能叫您失望了。”
“唉——”庞大爷抹了一把脸,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只能又道了几声谢,复推了推庞亮:“乖孙你可记好了,是谁悉心教养了你十?年,姜夫子于你虽非亲生爹娘,对你的恩情?却远胜爹娘了!往后你要是做了对不起姜夫子的事,咱们老?庞家不是那等狼心狗肺的,你也别当咱们庞家人了!”
庞亮并无被教训的不悦,垂首恭敬道:“是,爷爷放心,我定将老?师的恩情?铭记于心。”
在庞家之后,林中旺的娘亲也说了差不多的话,且不论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好歹态度是摆出来了。
而林中旺又在陆氏物流做工,倘若他?哪日真做了对不起姜婉宁的事,届时不用?林家做什么,只怕陆尚就先替夫人报了仇。
冯家二老?跟陆家往来颇多,在姜婉宁怀孕的最后几个月,冯夫人也常来家中看望,难免会说几句体己话,自然也就包括了他?们冯家对冯贺寄予的重望,以及对姜婉宁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感?谢。
这回他?们两人也没有多言,冯夫人代冯家说:“往后只要是姜夫子用?得?到的,我们冯家但凡说一个不字,那就是忘恩负义不是人!”
姜婉宁哭笑不得?,连说“言重言重”,又亲自给几家人倒了茶水。
她?说:“为人师者,教书育人本就是本职的,再说咱们这几家,也算跟我时间最长的了,庞亮是我唯一的学生,我待他?多好都?是应当,冯少东家予我信任,我也当投桃报李,不负所望才是。”
“便是中旺,你们就当是我藏的一点?私心,全是为了给夫君培养得?力的管事。”
话虽如?此,几家得?益都?是实打实的。
在这个时代,师恩是能比肩生养之恩存在的,正所谓尊师重道,无论他?们是为官还是行商,只要不是那等薄情?的,便要记姜婉宁一辈子。
考虑到庞家赶回塘镇还要好几个时辰,天色又晚,姜婉宁就留他?们在府上吃了饭。
饭后则是给他?们寻了客栈,在府城休息一晚,待到来日再回家。
恩科结束,加之陆尚高中,陆府的客人实是络绎不绝,还有那与陆尚并不相识的,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登上门?,面对陆尚的疑惑,他?们只管送上礼,嘴上说着:“以前?不认识没关系,过了今日不就认识了……”
连着曲恒和几个县令都?登门?拜访,陆家风头可谓一时无两。
姜父姜母也无心想那什么赦罪书了,赶紧出来,姜父帮忙招呼客人,姜母则帮着姜婉宁多照看照看孩子,便是陆奶奶也上了年纪,素日人来人往,唯恐惊扰到生了心悸。
光是应付各方来客,陆尚和姜婉宁就应付了足足十?日。
这还是因为陆尚放出话去,说好等月底在府上设宴,这才挡了一些来宾。
不等陆尚去塘镇巡查物流队的生意,姜家的赦罪书终于送上门?来。
圣上亲训,姜家虽有过失知错,却也罪不至死,又念姜之源著书无数,沿用?至今,圣上爱惜人才,欲重启用?姜之源,擢升太子太傅,以示皇恩行当。
姜父携姜母谢恩领旨,却并没未答复是否要回京复职。
而在二老?接过圣旨起身后,却见曲恒纵马赶来,当着无数百姓的面,屈膝跪在姜父身前?,规规正正磕了三个头,大声道:“学生恭喜老?师、师娘洗脱冤屈!”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他?们松溪郡的郡守大人,也是那位姜大学士的学生。
“这陆家可是不得?了啊!原本出了一个状元已足够扎眼了,合着那位开了私塾的女?夫子也是出身不凡,人家可是京城里正儿八经的小姐呢!”
前?后不过两日,府城便全是有关陆家和姜家的传闻,百姓们从陆府门?口经过时,都?忍不住驻足观望,欲看看这是何等神奇风光的人家。
后来听传旨的公公说,皇上除了给松溪郡送来赦罪书外,另有给西北大营送去圣旨,一是洗去姜家大公子身上的罪状,二来也是命将军数其功绩,上奏朝廷,好行封赏。
姜父在拿到赦罪书后,去书房与陆尚长谈一整夜。
出来后则是双目清明,才出房门?就见了传旨的公公,应了皇上的复职和擢拔,两日后携夫人与公公一起,回京复职。
姜婉宁虽说了不会干涉姜父姜母的决定,却也意外姜父的做法。
她?趁着陆尚陪小安安玩耍的时候问了一句,才知这与陆尚也有几分?干系。
原来姜父无法拿定主意,对于皇帝的复用?,他?担心官场多争端,万一又有那步走错了,只怕对姜家又是一场面顶之灾,再来新帝初登基时,对姜家的一系列打压,也叫他?心生忌惮。
可另一方面,姜家世代为官,他?又不忍叫姜家的官途断送在他?这里。
陆尚亲了亲女?儿的小手,复答到:“我听爹的意思,还是想要回朝做官的,就是害怕将来再说错话做错事,心里存了两分?胆怯罢了。”
“不过我是想着,我这几年仍是白丁,若涉及官员,恐还是占了下风,若爹真回朝做官,又是大学士和太子太傅双重身份加持,无论是对我行商,还是对你办私塾,也算一个庇护了。”
“我便与爹说,不妨回朝待上几年,等几年后我入了朝,爹再隐退也不迟。”
姜婉宁了然,凑过去摸了摸女?儿的侧脸,没有继续多问什么。
两日后,姜父姜母离开,在朝廷官兵的护送下入京复职。
而陆尚则是去了塘镇,将他?离开这几月的账本全部检查了一遍,又看了两件赔付事故,因是不可抗力因素,遂减免了对运送长工的处罚。
姜婉宁又要看顾私塾里的学生,又要帮忙操持着月底的宴请,反是少了许多放在女?儿身上的精力。
也幸好陆奶奶还在家,有她?和奶娘一起照顾着,才免了姜婉宁的后顾之忧。
又过两日,陆尚从塘镇赶回来,接手了家中的琐碎,顺便兼顾起看孩子的重任。
姜婉宁这才腾出功夫来,好生整顿了一番私塾,又见了几个曲恒介绍和自行过来应聘的夫子,最后录用?了三位男夫子,一位教授诗赋,两位教授经义,剩下的策问和时政还由姜婉宁来教。
再就是女?学那边,项敏负责总览大局,在私塾里时日长的学生们转去做夫子,给新来的女?学生们教点?东西,除了念书识字由姜婉宁讲授外,更多时间则由她?们教导。
这样一来,姜婉宁便把私塾里的事脱手了大半。
月底陆家设宴,原定的三十?张席全被坐满了,而门?口还有源源不断的客人,姜婉宁只好临时去酒楼订了席面,又在家门?口添了流水席,也算宴请过往百姓了。
就这样,八月悠悠晃过。
九月探亲假过半,许多授官的学子都?要赶赴任地了。
与陆家关系一般的人不知道陆尚另有任务,还以为他?也是返回了京中,这才叫家里的客人清减下来。
殊不知,陆尚始终窝在家里,心甘情?愿做个家庭主夫,无论后宅安排还是孩子照顾,全由他?一手操办。
九月中,詹顺安带着三十?号人来了家中。
这三十?号人都?是松溪郡本地人,或是家里无牵无挂,或是愿意带着家眷搬家,也就是能去海上行商的。
陆尚亲自问了他?们各家的情?况,挑了两个出去,改分?去了塘镇的物流队,剩下的则全部留下,给他?们半月时间收拾,等月底就出发上京,等候跟着李辉的商船出海。
之后他?又提了两人顶替了詹顺安的位置,詹顺安则被调去了京城,一面负责京中物流队发展,一面负责新分?出去的海运事宜。
詹顺安家里就他?和妻子两人,也方便直接搬去京城。
与其他?长工不同的是,陆尚直接给他?们置办了宅子,就在京城正中的位置,三间房带一个小院,直接写的詹顺安的名字,花费了六百多两。
他?没有告诉对方新宅的花费,只将地契交给了詹顺安:“你为我办事,又是要离开家乡,我自然也不能辜负了你,这房契你拿好,到了京城就能直接住进去了。”
“你也别急着拒绝,京城的房子可不好找,你是住哪里都?成,嫂子总不好跟着你风餐露宿吧?再说等过两年你和嫂子添了孩子,这宅子的位置就正好。”
詹顺安攥紧了房契,沉默良久,垂首道:“多谢老?板。”
后来陆尚把这事说给了姜婉宁,姜婉宁也表示了赞同:“詹大哥在陆氏物流做了这么多年,功劳无数,当得?起这座宅子。”
说起京城的宅子,陆尚又问:“眼下爹娘都?回了京城,阿宁日后是想在府城住,还是回京城呢?”
姜婉宁沉吟片刻:“我听夫君的意思,海商是不是主要还是在京城一带活动??”
陆尚微微颔首:“是有这回事,但我不出海,在哪里都?一样。”
姜婉宁说:“但消息传回京城,和传回松溪郡的时间总是有差的,不如?再过一两年,我们便搬去京城吧,既能与爹娘住得?近一点?,也方便你日后办事。”
“再说就算这几年不搬,过上个四五年你办好了皇帝的差使,入朝还是要搬去京城的,还不如?趁着安安年纪小,早早搬过去,也好叫她?提早适应了。”
“好,那就听你的,等过一两年,咱们就搬去京城。”陆尚又问,“现在可要相看着宅子?”
“暂且不用?吧?”姜婉宁想了想,“等爹娘他?们稳定下来,不如?叫娘帮我们留意着,这不还有时间呢。”
“成!”陆尚应下。
又过半月,詹顺安带着挑选出的新长工从松溪郡出发,除了这些长工外,他?们的队伍里另有家眷,脚程上就要变慢许多。
好在他?们也不算太赶时间,能在李辉的商船出发前?赶到就可。
十?月底,京城传回消息来,说是姜父已官复原职,又领了太子太傅一职,姜母也恢复了诰命,寻回了姜家曾经的宅子。
原来的姜府这些年一直都?是空置的,他?们只来得?及收拾出来主院,剩下的院落还要请人慢慢收拾。
而随着姜父复官,又在朝堂生被皇帝委以修书的重任,彰显了姜家复起之势,他?先前?的那些学生也渐渐登门?。
姜婉宁和陆尚一同将姜父姜母送来的书信看过,只是轻哂一声,对他?们的做法并未过多置词。
放下书信后,二人又投入到各自的事情?中。
一晃眼又到了一年冬日,年关将近,陆尚得?知詹顺安带走的那批人已登上了商船,只尚不知船上情?况,还要等商船回来后。
他?在这几月里寻找好了造船的匠人,因着是朝廷出钱,也没有了银两短缺的困扰,商船的材料都?能用?最好的。
另外他?也在各个地方开始招募船工,叫物流队将招募的书帖带去各地,再请衙门?帮忙张贴,无论是否有使船的经验,若能应聘上,后续都?会有专门?的培训,工钱以海上行驶天数来算,每日二十?二文。
到现在为止,应聘上的船工已足有八十?人了。
就是陆尚要打的商船很?大,共计两艘,每艘都?需二百余人,还要继续招募下去。
与此同时,姜婉宁的私塾也招了新一批的学生。
但这批学生只有女?子,更多是普通百姓家来的,说好三年后若是念得?好,可以帮忙分?配工作,或是去项敏的绣房里做工,或是去物流队里当账房。
说起物流队的账房就不得?不再提一句,自打年中陆氏物流就开始招手女?账房,这些女?账房不需要随长工同住,她?们有专门?的处理账簿的屋子,里面全是女?子,只要算好了当日的账目,就可以下工回家了。
最开始时,前?来应聘的女?子寥寥无几。
还是陆启做主,将女?账房的工钱提了一成,才算招来了几人,等后头她?们做得?熟练了,他?又多给了些赏钱,这才算把女?账房的名声打出去。
如?今女?子也有在外做工的,但多半还是在绣房等地方,又多是上了年纪的妇人,真正说十?几岁二十?多岁的女?子,基本还是留在家中。
这还是姜婉宁某日和陆尚讨论过的结果。
就说她?的私塾里女?学生无数,可她?们所学,最后真能用?到实处的还是太少太少,更多人等到了年纪就会回家说亲,所谓在私塾里求学的几年,也不过是她?们人生长路上一段可有可无的经历。
陆尚说:“除非哪日女?子也能如?男子一般科考入朝,不然所谓女?子入学,也只会是少数人家的选择。”
“我到有一个想法——”
“夫君请说。”姜婉宁语气微沉。
陆尚道:“我想的是,不如?先招一批清苦人家的女?孩儿,用?给她?们安排工作作为引子,就跟当年巷子里的学堂那般,有利可图,人们才会动?心。”
“就说若有朝一日,女?子挣到的钱比男人都?多,她?们还会被困于家中吗?尤其是到了寻常百姓家里,一年几两银子,可不是一笔小钱了。”
姜婉宁问:“那我又该如?何找到能供给女?子的工作?”
陆尚点?了点?她?的手背:“阿宁是忘了我吗?”
姜婉宁还有一点?不明白:“夫君说……可物流队里不都?是男人?少数几个女?眷,还是给他?们洗衣做饭的老?妇,哪有适合年轻女?子的工作?”
陆尚笑道:“眼下没有,可不代表以后也没有,物流队里多是体力活,肯定是不适合女?子来做的,但账房里的工作,可就不分?男女?了。”
……
如?此,才有了陆氏物流提供女?账房的先例。
过年前?,陆尚和姜婉宁一齐去了塘镇,给塘镇的管事和长工们发了节礼,另有其他?地方的节礼,与塘镇相同,只他?们不去亲自送了。
还有塘镇的那几个女?账房,她?们的节礼与其他?人并无异样,因着是女?眷,还多添了一匹布,可谓是羡煞旁人。
待二人从塘镇返回,却听门?房说,家里来了客人,自称是夫人的兄长。
姜婉宁当场就愣了,回神后猛地奔着院中跑去。
陆尚没有叫喊,只赶紧跟在她?身边,直到到了堂厅,才见厅里坐了一男一女?。
男子并未坐在堂厅的椅子上,他?有自己的轮椅,两个木轮子可以自己调整,后面也有推扶的把手。
女?子则是坐在了他?旁边,远远看着,侧颜甚是冷清。
姜婉宁在厅门?口紧急停下,发出的声响引得?厅里的二人一同回头。
陆尚这才发现,等在里面的两人皆是好颜色,男子丰神俊朗,眉眼间的淡疤也不影响他?的气质,细看还与姜婉宁有几分?相似。
那个女?子虽是冷冷清清的,但眉眼也属精细,另有一股英姿飒爽之感?。
男子率先露了笑,轻道一声:“是婉婉回来了?”
姜婉宁瞬间落了泪,望着姜知聿背后的轮椅,哽咽道:“兄长……”
然下一刻,姜知聿从轮椅上站了起来,他?往前?走了两步,双腿能看出明显的不便,但尚能行走。
姜知聿无奈道:“我的双腿其实已经无碍了,就是小白总怕我走路太多不好,硬是叫人给我打了这把轮椅,出进都?要坐着。”
姜婉宁茫然问道:“小白……”
姜知聿抚掌,将他?旁边的女?子牵到身边,复介绍道:“忘了跟婉婉说了,这是小白,我与她?去年刚成婚,你该称她?一声嫂嫂。”
白姝微微颔首,跟着姜知聿唤了一声“婉婉”。
姜婉宁人还是懵的,但还是礼貌叫了一声“嫂嫂”。
而姜知聿将目光投向陆尚,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遍,随后问道:“这便是爹娘说的陆尚了吧?”
陆尚上前?一步,拱手道:“见过兄长,见过大嫂。”
听闻此言,姜知聿眼中才算流露一抹满意之色。
后来两人才晓得?,原来姜知聿是三月前?受了朝廷封赏,依照军功封了骠骑将军,带着妻子回京领封,又在回程时转来了松溪郡,要亲眼看一看妹妹和妹夫,以及他?素未谋面的小外甥女?。
姜知聿带着白姝在松溪郡停留半月,去看了陆尚的物流队,又看了姜婉宁的私塾。
后来听说陆尚名义上没有官职,实际已是在替皇上办事,也算彻底放了心。
年关一过,姜知聿和白姝就踏上了返回西北大营的路程。
姜婉宁望着利落上马的嫂嫂,忍不住问了一句:“嫂嫂不留在京城或松溪郡吗?”
不等白姝回答,姜知聿先轻笑一声:“便是我留下,你嫂嫂也是不能留的。”
这话说得?姜婉宁更是迷茫,到最后也没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唯有陆尚想起在饭桌上不经意看见的,这位大嫂手上的刀茧,若有所思。
两年后,两艘名为“破浪号”的大船自京城海域出发,同年四月,陆尚一家搬离松溪郡府城,踏上去往京城的道路。
因着陆奶奶和小安安的缘故,他?们没有赶路,就这么一路走一路游赏着,走了足足半年才抵达京城。
就在陆尚随姜婉宁住进姜府的那日,皇宫里的人也收到消息。
昭和帝放下暗报,轻哼一声:“朕还以为,不到五年之期,他?是不准备入京了。”
想到那两艘全部由朝廷出资的破浪号,昭和帝心中一片快意,已忍不住想知道商船归来,他?又能有多少回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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