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姜婉宁已经很久没有应付过这样的场面了, 待将人送走,难免感到一阵疲倦和?惶恐,又?怕身份被冯贺宣扬出去, 只?恐惹来无穷尽的烦恼。


    没过多久大宝三人回来了,她赶紧招呼孩子们过来吃饭, 又?去外面把陆奶奶叫了回来,好些人凑在饭桌前边吃边说话, 她这才把之前的事暂时忘掉。


    然而热闹散去,随着陆奶奶帮她收拾完碗筷,几?个孩子也跑去休息, 她回了房, 无疑又?是一个人了。


    今日?下午不用去巷口写信, 姜婉宁便?待在自己房里, 她本是要把书肆的字帖给写了, 偏偏总是心神不宁, 写了两张尽毁了, 只?好就此?停下。


    她起身坐到了梳妆台前,旁边的窗子是打开的,不时拂进来点威风, 给这初秋添了一点凉意, 也叫她心底的沉闷渐渐散去几?分。


    到了午后休息的时候, 却听大门那边传来声响,姜婉宁抬头一看,可不正?是陆尚回来了。


    他手里拎了包用油纸包好的点心,瞧着包装有些简陋, 可按照往常的经验,能被他带回家里的, 总不会是什么难吃的。


    陆尚隔着窗子看见姜婉宁后,当即露出笑,抬高了手里的东西,用口型说:“我给你带了栗子糕来。”


    姜婉宁下意识起身,主?动开门迎了上去。


    考虑到家里的其他人还在休息,陆尚一进去就把门带上,又?挽着姜婉宁到了桌边,乐呵呵地给她看了糕点。


    “这是陆启推荐给我的,是城门口的一对老?夫妻手打的,我尝了味道还不错,不算太甜也不是很?腻,你应该会喜欢。”


    “赶明?儿我在家无事,正?好把假山后头的鸭子给宰一只?,一半清炖一半辣炒,这样一天的饭就都有了……要是有空再把假山后面的地给收整收整,看能不能种点冬菜什么的。”


    陆尚絮絮说着,看姜婉宁尝了栗子糕,又?递了一杯水去。


    姜婉宁闻言不禁露笑:“那我去找田婶问问,她家也有菜畦。”


    陆尚起身去门口擦了把脸,看着下巴上露出青茬儿,又?去窗台上寻刀片。


    就在他收拾下巴上的胡茬时,背后传来姜婉宁幽幽的声音:“夫君,有件事……我想跟你说一声。”


    “怎么?”陆尚并未觉出异样。


    直到姜婉宁又?说:“今天冯少东家来了,先是去了学?堂听了半个时辰的课,又?来家里坐了小半刻时辰,提到了……老?先生。”


    陆尚动作一顿,用湿帕子把下巴清理干净,继而转头:“阿宁想说什么?”


    “少东家他发现了,知道了不是老?先生给他授课。”


    陆尚看着姜婉宁的表情,见她并无太多波动,便?也没有太多慌乱,他走过去拉着姜婉宁坐下,这才细细问道:“阿宁能把事跟我完整讲一遍吗?”


    姜婉宁点了头,从冯贺出现到离开,所有举动所有言语,分毫不落地复述了一遍,最后说:“若是只?说冯少东家,他好像是已经接受了这般情况,但我有点担心旁人,万一他给旁人说了,会不会引来麻烦。”


    “毕竟……犯官之后,本就是罪籍,没有如规去往流放之地便?罢了,还这般张扬,若是被官府发现,只?怕还会连累到夫君。”


    叫她纠结了半天的,正?是如此?。


    陆尚的表情却没有太多变化,甚至为了安抚姜婉宁,他还故作轻松:“我还当是什么事呢,既然冯少东家不介意,那便?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不是说要找我商量生意上的事?等晚点儿我过去一趟,到时再看看他态度,若是真如你所说,心甘情愿受你教诲,我便?再提一提。”


    “阿宁放心,没有什么好连累的,也不会出事的。”


    也不知是他声音太温柔还是如何,姜婉宁那颗飘忽不定的心也渐渐沉下来。


    陆尚哄她又?吃了两块糕点,听她说不小心坏了两张澄心堂纸,仍是安慰,还将责任推到了冯贺身上:“都怪他乱讲话,等日?后叫他赔了才行。”


    姜婉宁忍俊不禁。


    没过多久,午休结束,院里响起几?个孩子的说话声,姜婉宁把桌上的糕点屑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出去招呼他们上课了。


    陆尚倒是没跟去蹭课,而是小憩片刻,等精神头恢复得差不多了,便?换了一身衣裳,出门转去冯贺家里。


    听说陆尚到来,冯贺赶紧从书房出来。


    自从陆家离开后,冯贺就像吃了什么神药一般,人也不困顿了,神思也不迷惘了,一头钻进书房,硬是挥笔写出两张策论来。


    先不说内容如何,好歹字句是连贯了。


    他出门挥退左右小厮,亲自把陆尚领去堂厅里,又?是殷勤地奉了茶,坐下后目光炯炯,一眨不眨地盯着陆尚。


    见他这一番动作,陆尚心里也算有了谱。


    可是这样被人盯着,他实?在有些不自在,刚端起茶盏,又?受不住地放下,轻叹一声:“少东家这般看我,可是叫我好生惶恐。”


    冯贺只?笑:“不至于不至于,倒是陆贤弟瞒得我好苦啊!”


    陆尚苦笑两声:“实?是情况所限,少东家想必也是听说了些什么,毕竟——”


    “了解了解,我都是明?白的。”


    陆尚顺着说道:“我回家后也跟夫人说了两句,谈及此?事却是不宜声张,少东家要是有心留在这边,还请少东家包含一二。”


    冯贺想了想,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想的虽与陆尚有差别,可结果却是大差不差的。


    人总是有私心的,倘若这位姜夫人能叫他过了院试,那定也能叫旁人过院试,万一风声传出去,谁知世俗偏见又?会说成什么,到时事态一乱,他却是恩将仇报了。


    不论他心里如何作想,只?要他不往外乱说,陆尚便?也全不在意了。


    说完这事,陆尚提了一嘴生意。


    冯贺想起来:“是了是了,我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还是商宴的事,我这边联系得也差不多了,赴宴的商户约莫有三十来家,其中不乏与我相当的少爷公子。”


    “我是想着把时间定在九月底中秋前后,到时又?是吃蟹品酒的时节,大家伙也好聚一聚,我便?是来问问陆贤弟的想法,要是没有问题,我就叫底下人去拟帖了。”


    饶是陆尚,也不禁感慨。


    要论他与冯贺之间,一个大商户家的公子,一个才转商籍没两月的小商人,本该全无交集的两人,现在却几?乎到了平起平坐的地步。


    他可不会觉得这是陆氏物流多大多好,归根结底,全是因着姜婉宁的缘故。


    若非冯贺有求于她,他这个名义上的丈夫,恐也沾不得这样大的光。


    思绪回转间,陆尚却仍保持着低姿态:“全听少东家的安排,我何时都可。”


    “那行,我就先安排着,等全都定下了,再跟陆贤弟说,届时到场的还有一家做木材倒卖生意的,利润颇高,只?是往返路程有些远,往日?都是请镖局押镖,陆贤弟要是有意,可以?提早准备着。”


    陆尚神色一正?:“多谢少东家提点。”


    冯贺原本还想请他给指点一番经义考校的,可一想问了陆尚,不就间接问了姜婉宁,问与不问也没甚差别了,还显得他投机取巧。


    冯贺一时有些讪讪,也只?好歇了讨教的想法。


    因着他还要回书房苦读,陆尚便?也不再打扰,起身告了别。


    当天晚上,陆尚把这事给姜婉宁讲后,见她彻底安了心,心下也是一阵轻松。


    只?是这份轻松随着学?字的继续,很?快又?转做了痛苦。


    好不容易结束了今晚的习字,陆尚往床上一倒,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我也学?了有一二百字了吧,常用的字学?得也差不多了,是不是可以?停一段时间了?”


    姜婉宁只?做没听清:“什么?夫君觉得学?得太慢?那从明?日?起便?多加半个时辰吧,夫君要是愿意的话,也可以?跟学?堂一样,每月一考校。”


    “……”陆尚闭眼,大声道,“我不!”


    姜婉宁抿唇笑着,帮他把桌上的纸笔收拾好,自顾自下了决定:“那就说好了,等下月学?堂小考时,我也给夫君留一份试卷。”


    “我!不!”陆尚拒绝得更大声了。


    他一个二十的大男人,跟一群几?岁十几?岁的孩子比,考过了没什么好得意的,没考过可不更是丢死个人。


    陆尚又?重复了一句:“我不考,好阿宁——”


    姜婉宁可受不了他这样喊,当即改口:“好好好,我不想了就是。”


    ……


    转过天来,姜婉宁早早就去了学?堂,陆尚做完健身操后又?睡了个回笼觉,起床整理了一番近日?的账目,这才出去捉鸭子杀鸭子。


    到姜婉宁下学?回来,陆尚已然做好了午饭,陆奶奶又?蒸了一大锅白馒头,就着刚炖好的鸭子吃格外香。


    这天下午,姜婉宁收了书信摊子,到家门口却是碰上了项家母女俩。


    项敏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头上的扎了两个丸子头,还是躲在她娘后面,瞧着怯生生的模样。


    可有了上次的经历,姜婉宁总不会错认了去。


    之后果然听项娘子说:“我想着从明?儿起送阿敏去学?堂,不知道夫人那里方?不方?便??”


    “方?便?的。”姜婉宁温婉道,“只?是学?堂里的孩子已经学?了一段时日?,阿敏后面来的,只?怕会有些跟不上,到时我再看看,要是有必要的话,等下午再叫她来我家,跟着另外几?个孩子多学?一会儿。”


    “项姐姐放心,之前说好不收阿敏学?费的,下午加课也不收。”


    项娘子却不肯占这个便?宜,摆摆手:“不用不用,我把阿敏送来,一来是想叫她识两个字,二来也是因她在家里太闹腾,送来夫人这我也放心。”


    “后面只?麻烦夫人多费心了。”


    姜婉宁连连说“不”,蹲下去跟项敏认真打了招呼,又?说:“那等明?天早上,我便?等阿敏来上学?了。”


    “好,夫子,阿敏知道了。”单听小姑娘软软糯糯应答的模样,可是跟项娘子嘴里的孩子王大相径庭。


    项敏要来上学?的事,一贯只?陆家和?项家知道,等她进了学?堂,其余孩子才晓得。


    姜婉宁怕她一个姑娘在学?堂不适应,专门给她挑了最前面的一个位置,只?要她在前授课,便?是离她最近的。


    小姑娘上课听得很?是认真,乖乖背着手,叫人越看越是喜欢。


    然而等学?堂下了学?,不等姜婉宁叫她来家里吃饭,却见项敏猛地从座位上跳起来,一巴掌拍在旁边人的肩膀上:“二虎子!快把你之前上课学?过的给我看看!”


    姜婉宁:“……”


    除了第?一个受灾的二虎子,项敏在学?堂里跑了一圈,要了七八人的功课,还把几?个跟她玩得好的小弟叫过来,押着他们帮忙补课。


    至于她上头那个只?大三岁的亲哥哥,守在旁边一脸的无奈。


    项奕看见姜婉宁面上的震惊,只?好再过来低声解释:“还请夫子见谅,阿敏她其实?也是听话的……偶尔的时候。”


    姜婉宁震惊过后,很?快释然了。


    她昨儿还说给小姑娘补课呢,现在看来,哪里用得着她,就她那些“小弟”,就能帮她弥补了前些天的缺漏。


    再说什么欺负不欺负的,小姑娘不欺负旁人就算好的了。


    当天晌午吃饭时,不等姜婉宁提及,大宝就把学?堂里来了个女学?生的事说了出来,他瞪大了眼睛:“她好凶哦——”


    话音刚落,顿是逗得姜婉宁和?陆奶奶大笑不已。


    几?日?后,冯贺将他钻研数日?的经义送了过来,除了经义外,还带了一套笔墨,笔是上好的狼毫笔,墨也是极珍贵的徽墨。


    冯贺将东西恭敬递给姜婉宁,又?说:“还请夫人代我交给那位先生。”


    明?明?是双方?心知肚明?的事,可偏要加上代称,平白添了一股陌生感。


    姜婉宁接了经义,却不肯受笔墨。


    哪只?冯贺一本正?经道:“我这是送给老?先生的,夫人只?管转交便?是,若是老?先生不肯受,我只?好再寻其他笔墨了。”


    “……”姜婉宁无法,只?好暂时接下。


    要说能叫为学?生者害怕的,大考小考必占其一,然比考校更可怕的,当然还是看着老?师阅卷,冯贺也不例外。


    他把东西送来了,就怕姜婉宁当着他的面批阅,抱着晚死一会儿是一会儿的想法,赶紧告了辞。


    照理说经义批注最是费时间,冯贺好不容易熬过一劫,当天下午就出了门。


    谁成想等他回来,就听留在家里的小厮说:“陆老?板来了。”


    冯贺心头一跳,进门看见陆尚后,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


    陆尚却无这些顾虑,把带来的厚厚一沓纸递过来:“这是批阅过的经义题目,少东家且先看着,老?先生说了,等少东家都看过了解了,再重新作答一回。”


    “这回没有时间限制,少东家什么时候学?好了答完了,什么时候送去我家便?是。”


    饶是早有准备,冯贺还是一惊:“这么快!”


    陆尚轻咳一声,故意道:“不快了不快了,这天都黑了,都有半天了。”


    冯贺张了张口,把那摞纸稍微翻了翻,有他答案的那几?页已经密密麻麻全是字,每行的缝隙里都有批阅,最后的几?张白纸上,则是列了许多书目,每条书目下还写了该着重学?习的章节,更骇人的是,每一条都与两道经义题相关。


    这叫他抓耳挠死好几?天的东西,人家只?用了一下午,就寻出了无数与之相关的条文,这便?是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吗?


    这下子,冯贺是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陆尚对他的感受感同身受,忍不住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声安慰着。


    本以?为冯贺拿了这些书面指导后,怎么也要消停上半月一月,不料没过两天,他便?又?来了陆家。


    因着陆尚常跟物流队送货,家里只?有姜婉宁和?陆奶奶在。


    陆奶奶正?在院里择菜,打了声招呼后,便?主?动去了厨房里。


    冯贺主?动开口:“叨扰夫人了,实?是我对老?先生的批阅有太多不解,实?在无法,只?能再过来一趟,想请夫人代为转达,要再辛苦老?先生给解释一二。”


    说着,他拿出提早准备好的疑难。


    姜婉宁抬眸看了一眼,眉目却是带了点微妙,她忍不住问了声:“就这些?”


    她的语气并无什么不同,可冯贺还是听出了其中的几?分不解,仿佛再问——


    这么简单的东西,也需解释?


    他顿是满脸羞愧。


    好在姜婉宁很?快便?说:“请少东家稍后片刻,老?先生之前也留了一些解释,待我去拿出来。”解释自是没有的,她是要当场写。


    冯贺并不在意这些,恭敬应了是。


    而在他等候的时间里,到了大宝他们的课间,几?个孩子出来放风,除了大宝庞亮和?林中旺外,还有项敏也在。


    项敏虽是有小弟们补课,但姜婉宁对她总是有几?分期许和?偏爱的,这不没过几?天,就把人叫来了家里,跟着大宝他们多学?点什么。


    冯贺在几?个孩子面前也算露了头,只?有项敏对他比较陌生。


    只?是她胆子大又?自来熟,在台阶上看了一会,便?蹦蹦跳跳地找了过来,歪着脑袋问:“你也是夫子收的学?生吗?”


    冯贺一怔,又?听项敏说:“可是你看着比我们大好多诶。”


    冯贺失笑,半蹲下去与她平时,小声道:“嘘——我还不是夫子的学?生呢,夫子嫌我年纪太大,不愿收我,这也太丢人了,你可千万别跟别人说。”


    项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那大哥哥你好好学?,夫子可好了,等你认真了,夫子肯定就愿意收你做学?生了。”


    “好,我记下了,谢谢你告诉我。”


    “不客气哦。”项敏甜甜地笑了笑,跟他一挥手,便?去找大宝他们玩了。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姜婉宁从书房出来,她抱歉道:“东西被我放忘了地方?,找了好久才寻到的,还请少东家见谅。”


    冯贺一接过来,当即就瞧见了上面未干的墨迹,他心下了然,嘴上却说:“无妨无妨,还是辛苦夫人了。”


    毕竟男女有别,他拿好了东西,便?也不再多留。


    只?是他今日?的到来仿佛是开启了什么按钮——


    虽然姜婉宁说了不收徒不受礼,冯贺也应了,可他总有旁的借口往陆家送点东西,从两天一次到一天两次,眼看着往家里跑得越发频繁。


    到后面他更是一日?三餐都长在了陆家,偏偏人来了不止,还带了所有人的吃食,都是由?观鹤楼精心准备的,大盘小碟能拜满满当当的一桌。


    姜婉宁每次都会拒绝,可要论嘴皮子,她总是比不上冯贺的。


    且冯贺还打着跟陆尚谈生意的名号,饭桌上总要与他说两句关于月底商宴的事,这又?是陆尚最近极在意的事,这下子姜婉宁也不好赶人了。


    一来二去的,冯贺反而成了陆家常客。


    当然相对的,他次次来时都要带点什么问题,多是些浮于表面的浅显东西,姜婉宁一开始还能耐心解答,后面看他实?在不动脑筋,只?好换了解答方?法。


    从开始的逐字逐句,便?作只?列书目章节,叫他回去自行领悟。


    早前就说过,冯贺并不是那等读书的料子,强求之下,也只?能靠勤奋刻苦弥补天赋,眼下有了书目章节,他苦读之下,往陆家跑得次数也不似之前那般频繁了。


    转眼又?是一月过去,陆尚用了一天时间算清账目,发现这一月的物流运输里,抛去本金和?工人车马费用,竟是盈余足足十三两。


    再加上姜婉宁从书肆那边得来的报酬,小夫妻俩这一月能赚个二十两左右。


    照这个速度下去,最多不过一年,就能把当初买房租房挪用的货款补齐。


    而月底到来,便?也意味着中秋将近,冯贺将商宴定在了中秋前三天。


    为了那家做木材生意的老?板,陆尚已经准备了半个月,从运输所需的车马到人手,全部清晰列了出来,还专门请姜婉宁誊抄了一份。


    按着冯贺透漏给他的信息,若能接手这单木材运送,每趟利润至少百两,碰上好时候,三五百两也是不无可能的。


    第52章


    中秋前三日, 商宴在观鹤楼如期举办。


    为了这次宴会?,观鹤楼提前歇业三天,将楼上待客的装潢重新收拾了一遍, 又?特?意从?府城运来了新鲜高档的?食材,以及数名经验丰富的大厨。


    除此之外, 冯贺还联系了府城里最有名的戏班子,届时在楼下?搭台, 也做宴飨之外的?娱乐,再?就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歌女怜人,他虽不大看?得上眼, 但这种宴会?一般都要安排上少?许, 用不用陪就全看个人了。


    到了商宴这天, 观鹤楼虽不对外营业, 酒楼外的?车马下人却只多不少。


    陆尚早早就过来了, 除他之外还另带了陆启和詹顺安两人, 见冯贺在门口招呼其他客人, 他便只打了声招呼,带人且去里面等着。


    今日到场的?这些商人多是从?府城来的?,塘镇的?商户只有三五家, 如今也全攀着人脉去跟上头的?老爷公子们打交道, 试图从?他们手里得些大生意。


    到头来只陆尚谁也不认识, 无奈只能?在场内四处走动着,虽未曾与人搭话,却也将?大家所谈论的?事听了个大概,甚至凭着这些人的?交谈, 把场内的?人认了大半。


    还有那位被冯贺再?三提及的?做木材生意的?人家,他家姓黎, 今天派了两位公子来,两人没站在一起,可周围全站满了人。


    陆尚粗略看?着,光是他们两人周围站着的?,就有二十几人了,更多人还是根本凑不到前头,只能?垫着脚站在最后面,不时拔着脖子瞅一眼。


    曾几何时,陆尚也是那两位公子的?待遇,只时过境迁,他遥遥望着,不免心下?唏嘘,赶紧调整了心态,也凑过去当围观者?之一。


    虽说他也没能?跟两位黎家的?公子搭上话,但旁听了小半个时辰,也大概了解了黎家此行所需要的?生意伙伴。


    原来黎家往日合作的?镖局受雇于一伙番邦商人,两个月前跟着远走关外了,黎家本想等上一等,可镖局的?镖头送了信回?来,估摸着一年内是回?不来了。


    而黎家总不能?干等上一年,只好另寻其他镖局。


    除了木材的?押镖外,黎家这两年还往丝绸锦缎上发展了一些,但他家不走南北方的?常见布匹,而是专门去寻西?域番邦的?稀罕布料。


    正巧今天来参宴的?人里就有做镖局和成衣的?,两家老爷也是少?数能?与黎家两位公子搭上话的?,一说就说了一刻钟。


    直到最后一位客人到场,冯贺和福掌柜先后进来。


    冯家的?生意做的?很大,在府城也算佼佼,只今天到场的?还有诸如黎家之流,比之冯家也不逞多让。


    冯贺便只到众人前说了两句场面话,紧跟着就吩咐人上菜,一楼的?戏班子也可以准备开场了。


    福掌柜去后头安排诸事,冯贺跟几个相熟的?生意伙伴打过招呼后,径直往陆尚这边走来。


    他毕竟是冯家唯一的?公子,又?是此次商宴的?发起人,他的?一举一动被许多人注意着,以至当众人看?他跟一个陌生男子言笑晏晏后,不少?人都惊掉了下?巴。


    随着冯贺与陆尚交谈的?时间越长,坐不住的?人也多了起来。


    陆尚正听冯贺讲述黎家寻找镖局的?一些基本标准时,就听旁侧传来问?候声:“冯少?爷好,不知这位是——”


    来者?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后面跟了一个账房打扮的?先生。


    冯贺面上挂了客气?的?笑:“原来是张老爷,且容我给二位介绍一下?。”


    “这位是张老爷,塘镇本地人,家里也是做酒馆生意的?,镇上很有名的?忆江南便是张老爷名下?的?产业——”


    “原来是张老爷,久仰久仰。”陆尚拱手道。


    冯贺继续说:“这位是陆老板,家里是做物流生意的?,张老爷应该也是听说过,我们观鹤楼最近换了好几家供货商,就全是由陆老板帮忙牵的?线,不光如此啊,他们陆氏物流所提供的?包赔包损服务,才是最绝的?!”


    “哦?”张老爷起了兴致。


    冯贺并没有越庖代俎,微微一笑,便是后退半步,示意陆尚亲自?解释。


    陆尚了然,主动接过话茬:“是有这么回?事,鄙人不才,招人组了个物流队,雇得全是从?小在山上打猎的?好手,专门负责货物运输的?。”


    “那不就是镖局?”张老爷的?反应和当初的?福掌柜一般。


    陆尚笑说:“并非仅仅如此,陆氏物流除了能?提供货物押送之外,更特?殊的?还是在货物破损包赔上,便是说——”


    他仔细将?赔损条款解释了一遍,最后道:“当然,除了赔损之外,若是买方没有时间亲自?寻找卖家,只要报了底价和要求,我们也可以代谈货源的?。”


    张老爷听得瞠目结舌,不禁道:“难怪我看?福掌柜最近都清闲了,原来是找了陆老板代劳,这物流送的?,可是便宜了他个家伙……”


    说曹操曹操到,福掌柜走过来:“这谁说我坏话呢!”


    张老爷回?身和福掌柜打了个招呼,忍不住又?细细问?起观鹤楼近来的?货源供给来。


    陆尚提供的?物流从?成本上说是没有缩减的?,但好多时候,对于福掌柜和冯贺这样的?大忙人来说,时间就是最贵重的?成本。


    福掌柜说:“主要还是贪个省时省心,就说叫农户送货或者?叫自?家酒楼里的?伙计去拉,总有误点的?时候,耽搁的?时间只能?自?认亏损,可交给陆氏物流就不一样了,观鹤楼的?菜肉果蔬等叫他们送了两月,从?来只有早到的?时候,便是品质也始终如一。”


    “虽说做生意不好说那些丧气?话,但张老爷你也知道,农户种菜也好,养殖也罢,总有照顾不周的?时候,这万一路上出?个什么事,农户不赚钱也就罢了,咱们酒楼受的?影响可是更大,还是那句话,有了陆氏物流,其中损失就全补上了。”


    “说白了,无非就是用小钱买个心安,买个省心罢了!”


    张老爷深有所悟,目光不觉转移到陆尚身上。


    正说着呢,从?旁边经过的?人脚步一顿,黎大忽然转头:“请问?各位说的?物流是?”


    他也只是碰巧经过,只听了福掌柜的?半段言语,忍不住停下?问?了一句。


    冯贺见他过来面上一喜,当即又?是介绍起来:“哎这位是黎家大公子,之前我曾与陆贤弟你说过的?,黎家欲重新寻镖局的?事便是大公子负责。”


    “这位是陆老板,陆氏物流便是陆老板负责的?。”


    “我与黎大公子自?幼相识,大公子性情高洁,虽看?着清冷,却是极好相处的?,而陆贤弟则是我近来认识的?密友,品行也是无暇的?。”


    说着,冯贺又?凑到黎大旁边,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我不是搬来塘镇住了,如今就住在陆贤弟家周围,常去他家做客呢!”


    冯黎两家历来较好,冯贺与黎二的?关系一般,同黎大却是好友。


    之前他回?府城安排生意,也与黎大见过,不觉提及他将?重回?考场的?事,黎大也多多少?少?知道一点其中内情。


    听他说完,黎大少?不得多打量了陆尚几眼。


    府城的?两家公子都在,张老爷便说不上话了,他颇有些讪讪,却又?不想放弃陆尚这边的?合作,还是福掌柜拉了他一把,小声说:“晚些时候我再?单独给你引荐。”


    张老爷这才重新露出?笑容。


    随着两人走远,冯贺做主,将?黎大和陆尚一同请进旁侧的?雅间里,陆启和詹顺安就在不远处,见状也赶忙跟了进来。


    众人坐下?后少?不得又?是寒暄一阵,随后才听黎大问?:“不知能?否麻烦陆老板,再?将?物流一事细细讲与我。”


    送上门的?机会?,陆尚岂有不好好把握的?道理。


    加上他提前做好的?功课,在介绍完陆氏物流特?有的?优势后,他又?叫詹顺安上前一步:“这位便是物流队内的?长工,詹猎户了,詹猎户的?本事那可不是我三言两句能?说完的?,就说那山上的?头狼,也是死在詹猎户手中。”


    木材运送不比镇上,那是要出?远门的?,除了中途损耗外,他们最怕的?便是挡路的?山贼,故而也多是请镖局来押,真碰上了好歹有一战之力。


    黎大也是见过一些练家子的?,只看?詹顺安的?表面,一点不比之前合作的?镖局差。


    不知不觉中,他心中偏向陆尚的?天平又?重了几分。


    且冯贺还在旁帮忙劝说:“陆贤弟的?物流绝对是顶顶好的?,观鹤楼与他们合作了这么久,那可是一次岔子都没出?过,如今他们的?帮工又?全换成了经验老道的?猎户,便是路上真遇上什么劫匪山贼,那也是全然不惧的?。”


    “要我说,黎大你尽可以试上一试,反正你也不差这点钱,万一就找到宝了呢!”


    像冯贺这样的?,轻易拿出?五百一千两很是轻松,而换成黎大,便是一下?子拿出?三五千两也是极轻易的?,且他家木材都是备好的?,眼下?只差最后的?运送。


    依着黎大的?想法,要是再?寻不到合适的?镖局,他就直接从?家中找寻家丁,由他亲自?带队,再?送往岭南。


    只从?松溪郡去往岭南一路漫漫,连人带货走上这么一路,少?说要三月,时间久不要紧,他只怕这么一走,等三月后再?回?来,家中还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


    黎家不比冯家,只一个少?爷,黎老爷风流,膝下?光公子就有七八个,其中以黎大和黎二为重,偏两人乃是异母兄弟,这两年争斗越发激烈了。


    冯贺一咬牙:“再?不行,我给陆贤弟做担保总可以了吧!你尽管把货物交给他,安全送到了你就给钱,万一路上出?了事,所有损耗由我来付!”


    不等黎大说话,陆尚先是一惊:“这可使不得!”


    黎大还从?没见过冯贺这样上赶着帮人的?样子,对陆尚又?是打量许久。


    他沉吟片刻,问?道:“因?着之前镖局临时远走,家中积攒木料足有三百余数,若是将?其交给陆老板,不知陆老板能?安排多少?人护送,又?需多长时间呢?”


    三百非是重量,而是已经分割好的?成品圆木,依着以往的?经验看?,一辆三驾马车上最多只能?放五十根木料。


    陆尚问?:“不知黎大公子可否方便告知,每数重量几何,长宽又?是几何?”


    要是陆尚随口胡说,黎大或许还要多上几分怀疑,可他这般谨慎了,黎大却是放心了许多,嘴上也松了口,他把详细情况说完,便等陆尚后续回?答。


    陆尚心算后道:“那我这边大概能?出?八驾车,每车护送人数在四人左右,至于全途要花费的?时间,不瞒大公子,陆氏物流还不曾出?过塘镇,且需我快马走上一趟。”


    黎大不禁露笑:“如此甚好!”


    “我家中木料最多再?等两月,若陆老板能?在两月内予我准确答复,那我便可试上一试,运送费用也全按陆老板说的?一成来。”


    黎家的?那些木料,便是按着最低的?市价走,也值上千两,折合一成后,那便是百两左右。


    但他家之前合作的?镖局,那是按照人数和路途来算的?,单人所付押镖费通常是在十到二十两之间,这一趟走下?来,少?说也要二百两。


    不管怎么说,与陆尚合作,只要他这边不出?岔子,还是黎家赚了。


    陆尚说好会?尽快去岭南走上一趟,一来是估摸时间,二来也是看?看?那条路途最合适,他与黎大口头做好约定,这便算成了大半。


    饶是陆尚是为了黎家来的?,真把这单大生意谈下?来,也忍不住心下?激动。


    只可惜黎家的?布匹生意是黎二在负责,他与黎大谈成,只怕就无法再?与黎二交好了,好在陆尚并不贪心,遗憾一瞬后也不再?多想。


    谈话间,底下?的?蟹宴也准备好了。


    福掌柜敲了门,里面人便停下?生意上的?交谈。


    冯贺说:“今日这蟹宴,除了我观鹤楼擅长的?醉蟹外,还有陆贤弟提供的?几道新品,还有这月心上的?全鱼宴,黎大公子可要好好尝尝!”


    “哦?陆老板竟还擅厨吗?”


    陆尚并未觉出?不妥:“一点兴趣罢了……”


    三人从?雅间里出?来,只见外头的?老板们已经不再?谈论生意了,而是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等着店里的?小二将?蟹宴摆在跟前。


    宴会?分为两部分,左半部分是品酒品蟹的?,什么桃花酒桂花酿清酒黄酒应有尽有,秋蟹最是肥美,出?去醉蟹外,另有蟹煲、蒸蟹、炒蟹、蟹膏蟹油等。


    右半部分则是为一些脾胃不好的?人准备的?,那是一大桌的?鱼宴。


    鱼宴上大半菜品是陆家的?乔迁宴上出?现过的?,但还添了一些新菜色,用料更为新鲜大胆,做出?的?造型也更精致大气?些。


    陆尚毕竟不是专业的?厨子,但他只要将?菜谱一说,自?有大厨改刀下?手,做出?的?菜只好不差,色香味俱全,亦有一股富贵在。


    场上诸人食指大动,当即开了宴。


    与此同时,底下?的?戏班也开了腔,咿咿呀呀的?唱腔只做背景,反给这场美食盛宴添了几分情调,而那些歌女怜人,却是被彻底忘在了后面,无一人讨要。


    因?着好多人要吃酒的?缘故,这场商宴持续了很长时间。


    陆尚虽酒量一般,但宴上的?酒水度数不高,吃了几盏也不上脸,更没有醉酒的?感觉,他大概心里有了数,便开始主动找人敬酒搭话。


    陆显和詹顺安对这种场合多有不适,两人作伴躲在一边,也没人找过来。


    直到傍晚时分,这场品蟹宴才算落下?帷幕。


    愿意来这种商宴的?,显然不可能?只是为了吃而来,无论收获多少?,好歹人是认识了,日后再?见面也能?点头打个招呼。


    而这场宴本就是陆尚为借冯贺人脉而办,且冯贺始终帮他引荐着,这半日下?来,已经确定将?有合作的?就有足足三家,还有黎家之流,只差最后确定的?。


    这定下?的?三家里有两家也是做酒楼生意的?,陆尚早早摸清了周边村子的?情况,只要在给观鹤楼送货时带上他们便成。


    还有一家是做医馆的?,比之送货,他们更多的?还是想找人统一收购药草,既然陆氏物流能?兼顾于此,他们便也一同定下?了。


    陆尚和他们约定好定契的?时间,陪着冯贺将?人送走。


    待最后一人离开后,他长长吐出?一口气?。


    应酬了半日,要说累那是必然的?,可比起累,陆尚更多的?还是兴奋。


    他转过身,正式向冯贺道了谢。


    冯贺许是喝多了,脸上绯红一片,他摆了摆手:“害,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陆贤弟你往后多帮我在老师那说说好话就是了嘛——”


    “老师?”陆尚眉头一拧。


    “啊……”冯贺一拍脑袋,“以后的?老师,以后的?老师嘛!”


    陆尚哑然失笑。


    冯贺脑袋晕乎乎的?,索性歇在了观鹤楼里,陆尚尚且清明,便不再?多留。


    待他回?到无名巷子,姜婉宁正好在收摊,今日跟她体验的?是庞亮和项敏,两个小孩也不知做了什么,染了一脸的?墨迹。


    “阿宁!”陆尚遥遥喊了一声,等姜婉宁抬头后,又?冲她挥了挥手。


    随着他走近,庞亮站好,小声喊了一句:“师公好。”项敏也跟着学了一声。


    陆尚应了一句,赶紧帮着姜婉宁把笔墨收拾好,又?从?她手里接过这些东西?,一同拿回?家里,至于两个小的?,两人对视一眼,默默跟在了后头。


    姜婉宁只看?陆尚表情,便知他是高兴的?,忍不住问?:“夫君这是谈好了?”


    “嗯!”陆尚重重应了一声,伸出?三根手指,在姜婉宁眼前晃了晃,“谈定的?便由三家了!”


    姜婉宁笑了,情不自?禁说道:“我就知道夫君肯定能?行。”


    “咳——”陆尚捂嘴咳了一声,然等手放下?来后,嘴角的?弧度还是那样深刻,而与人分享成功后的?喜悦,更是叫他胸膛滚烫。


    姜婉宁很捧场地问?:“夫君能?跟我说说吗?”


    “自?然可以!”


    每当陆尚说到他与其余商户谈合作,姜婉宁总能?有话说——


    “夫君的?口才原来这样好!”


    “换我也愿意把生意交给陆氏物流的?。”


    “能?成当然好,不过夫君也要注意别太累了……”


    姜婉宁并不是多话的?人,可她却总能?在适时的?地方感叹一句,便也叫陆尚的?分享欲越发强烈,直到进了门,还是喋喋不休的?。


    陆奶奶正在院里剥玉米,她傍晚买了四根糯玉米,正等着晚上给煮了呢。


    她并不知陆尚每日动向,可看?一个人开不开心,那还是很简单的?。


    见小夫妻俩正说着话,陆奶奶便也没多打扰,招手把庞亮和项敏赶过去,在他们两人鼻尖上点了点:“这是哪里来的?花猫哟——”


    陆尚喊了一声:“奶奶您帮我看?着点孩子,等庞大爷来了叫他们走就行了。”


    “好。”陆奶奶应下?。


    至于陆尚和姜婉宁则径直回?了屋里,先把笔墨等放下?,陆尚吃了一下?午的?酒,身上难免沾染了酒气?,他想了想说:“我还是擦一擦换身衣裳吧。”


    “好,我去煮点醒酒汤来。”姜婉宁说。


    陆尚没拒绝:“那我不吃姜。”


    “记得记得,夫君快去吧,衣裳昨儿?才洗好,都在柜子里呢。”


    陆尚笑着应了,还不忘说一句:“辛苦阿宁了,那下?回?换我来洗衣裳,你把脏衣裳都放盆里就行,等我回?来就洗。”


    “好好好。”姜婉宁嘴上应了,实际并没在意,只快步出?了门,又?把房门给带上。


    陆尚身上只是有点酒气?,但远没有到醉的?地步,姜婉宁给他熬得汤也只是为了防止转日头疼,并没有添那些苦口的?药材。


    她在熬醒酒汤时顺便炒了菜,又?把馒头和米饭给热上。


    陆尚并不喜欢吃麸麦馒头,以至从?搬来镇上后,家里只用白面做馒头了,再?不就是蒸些软糯的?米饭,陆奶奶尤其喜欢泡饭吃。


    他在外头吃了饭,姜婉宁和陆奶奶却还要吃,于是便只准备了两人的?份。


    等醒酒汤煮好了,主食和饭菜也差不多了,陆奶奶进来接手了剩下?的?活儿?,然后还要把糯玉米给煮上。


    这玉米是刚下?来的?,乃是最嫩的?一批。


    姜婉宁也没有推辞,稍微把汤放凉一点,听着屋里的?动静歇了,便推门进去。


    陆尚果然已经擦完换了衣裳,只是头上还沾着点酒气?,他接过醒酒汤一饮而尽,喝完了不觉打了个水嗝,后知后觉地想起:“啊对了,我好像忘了跟你说,等过了中秋,我大概要出?趟远门。”


    “远门?”姜婉宁抬起头来。


    “是去岭南,要是路上顺利的?话,等回?来就能?跟黎家谈合作了,黎家是做木料的?,给他家送一趟货,能?有百两的?间人费呢。”


    陆尚知道姜婉宁的?顾虑,忍不住勾了勾她的?手指:“一趟就有百两,这等大生意可不好找,而且我只跟前几趟货,等物流队熟悉了,我便不跟了,好不好?”


    第53章


    “要走多久呢?”姜婉宁问。


    陆尚想了想:“最多两月, 但也不排除路上遇见特殊情况,但我肯定会尽快回来?的。”


    理智上讲,能有这般好?机会, 姜婉宁该举双手赞成的。


    可她只要一想到家里只留了她?与陆奶奶两人,还是要?持续两月之久, 她?便忍不住心中生?了怯,张了张口, 挽留的话险些吐出来。


    好?在最后关头,她?终究还是压住了心底的真实想法,呐呐点了头:“好?。”


    陆尚隐约觉出她?情绪有些不好?, 可便是真要?走, 那也要?等中秋之后, 前?前?后后也有个十来?天了, 等着慢慢安抚也无妨, 又或者直接把人带走也不是不能考虑。


    姜婉宁等他躺下后, 才出去和陆奶奶一起吃了饭。


    陆奶奶少不得对陆尚关心几句, 听说他只?少少吃了一点酒,并不见醉态,这才安心许多, 但也忍不住叮嘱一句:“尚儿以前?是不吃酒的, 我怕他万一有哪里不舒服了, 婉宁夜里辛苦一点,帮奶奶多看顾一些。”


    “好?。”姜婉宁应了,想了想又多备了两碗醒酒汤。


    到?了夜里,陆尚身子果?然热了起来?, 虽不如之前?那般高热,但体温也升了许多。


    姜婉宁迷迷糊糊地睡着, 半睡半醒间?碰了他一下,当即一个激灵惊醒了,她?慌张爬起来?,下意识去把陆尚叫醒。


    哪成想陆尚身子发了热,神智却还是清醒的,他甚至都没?觉出难受,被姜婉宁提醒了,他才后知后觉地应了一句:“是低烧了吧……”


    “我觉得没?什么大碍,应该也没?什么事,阿宁别管了,先睡吧。”


    一边说着,他拽了拽姜婉宁的衣摆,试图叫她?躺回去。


    “……”姜婉宁被他搞得反而冷静下来?,小心从他脚下爬下去,又点了屋里的蜡烛,待屋里亮堂了,才能仔细看他一眼。


    陆尚的脸上有点红,搭在胸前?的手也不似之前?那般苍白?,且他呼吸平缓,好?像真没?什么大碍。


    只?姜婉宁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她?去墙角的柜子里翻找半天,还好?家里还剩着之前?的药,放了两三个月,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


    她?给陆尚搭好?了薄被,只?披了一件外衫就匆匆出去了,在厨房忙活了半个时辰,才算把药煎好?。


    回来?一看,陆尚还是走前?的那副模样?,没?什么感觉,也没?什么痛苦,只?有额头的温度仍旧有些高。


    姜婉宁把他叫醒,喂他喝了药,摸着他身上出了些热汗,又寻了温帕子把裸露在外的部分轻拭了一遍,最后重新搭好?薄被。


    在这个过?程中,陆尚倒是睁了几次眼睛,不过?稍稍看上两眼,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姜婉宁半宿未眠,一直等到?陆尚的体温彻底正常了,她?才算放心躺下,而此时的窗外已经见了熹微晨光,假山后的公鸡也咕咕打起了鸣。


    她?实在心神俱疲,便是只?能歇半个时辰,还是躺回了床上。


    到?了原该起床的时候,姜婉宁眼睑微颤,不知怎的,眼皮前?的光亮也黯淡了去,耳边一同?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睡吧,还早呢……”


    她?眼睛又颤了颤,喉咙中发出一声轻喃,意识也重新坠入混沌。


    在她?旁边,陆尚靠着床头坐着,醒来?这一会儿,他已经把昨夜发生?的事想起大半,再?看姜婉宁眼底的青黑,很容易就猜出了全部。


    他把姜婉宁哄睡下后,转而下床换了衣裳,又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


    转头正好?碰上买早餐回来?的陆奶奶,他招了招手,又用手势做了噤声。


    陆奶奶等他走过?来?,小声问:“怎么了?”


    陆尚说:“我昨晚有点低热,阿宁照顾了我一晚上,天亮才睡下,便不要?打扰她?了。”


    陆奶奶一惊:“低热!”


    “没?事没?事,您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陆尚赶紧揽住老太太,“阿宁昨晚就给我煎了药,又守了一晚上,现下已经彻底没?事了。”


    “我昨儿听说你吃了酒,就觉得恐要?不好?,多亏婉宁在……尚儿啊,奶奶虽不知你在外做什么,但黄汤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就算不顾婉宁辛苦,总要?在乎你自己吧。”


    陆奶奶不想做那多说少道的,稍微劝了两句,便打住不提了。


    “好?好?,我知错了,往后再?不乱吃酒了,我这会儿去学堂帮阿宁上个课,奶奶辛苦您给她?热着粥米,等她?醒了也能垫垫肚子。”


    陆奶奶点头:“不用你说,我知道,我看婉宁挺喜欢昨天的糯玉米的,一会儿我再?去买两个,给她?熬在粥里,再?加一点肉沫,就做你说的那什么……瘦肉粥?”


    陆尚笑说:“是的,您手里还有钱吗?”


    “还有好?多呢!婉宁隔几天就要?给我一点,我又不花钱,有点钱你们?不自己留着,总给我一个老太婆做什么……”陆奶奶说着,就想把这些日子攒下的钱拿出来?。


    陆尚连忙制止:“不用!阿宁给您您就收着,这每日买菜买肉什么的不都要?花钱,再?说您要?是有什么喜欢的,也好?直接买下了。”


    “行了,时间?差不多了,我先去学堂了,阿宁要?是醒了,您告诉她?我去学堂了。”


    “哎好?好?。”陆奶奶目送他离开,等他出了门才想起,竟忘了叫他带了包子当早饭。


    陆尚也算学堂里的常客了,对于他代替女夫子讲课,孩子们?也算习以为常,甚至他们?都习惯了,碰上这个男夫子,他们?总要?学些稀奇古怪的算数方法。


    但还真别说,就是这听着都不靠谱的算数,家里算账时还真能用上。


    正如陆尚预料的那般,姜婉宁在半上午时就醒了过?来?,她?睁眼发现时辰不对,还以为要?迟到?了,慌张熟悉后,便赶紧冲出去。


    直到?出门撞见院里喂鸡的陆奶奶,才知陆尚已经去了。


    姜婉宁这才心下一松,又被赶去厨房吃瘦肉粥,喝得胃里暖和舒坦了,不等思考接下来?做点什么,陆奶奶出现在厨房门口:“婉宁吃好?了?”


    “吃好?了,您有什么事吗?”


    陆奶奶过?来?推搡她?:“没?事没?事,我看你吃好?了,那就快回房歇着吧,尚儿说了,你昨晚一宿没?睡,可要?好?好?补回来?。”


    姜婉宁先是一愣,旋即哭笑不得。


    她?没?有拒绝老人家的好?意,顺从地回了房,等真躺到?了床上,睡意很快袭来?。


    晌午时分,陆尚带着大宝等几个孩子回来?,一群人一起吃了晌午饭,便各自回了房。


    因着几个孩子有午睡的习惯,总趴在矮桌上也不是个事,不久前?陆尚想了个折叠床,给姜婉宁描述后,她?抓紧找人打了床出来?,这床又宽又大,足足能躺下四五人,且木床用了机巧,轻巧不说,不用时还能折叠起来?,放在小学堂也是正好?的。


    她?过?去帮着把折叠床伸开,又见大小三人并排躺下,这才从小学堂离开。


    不过?等她?回到?房间?,却发现陆尚换了一身轻便的短打,看模样?是要?出门的。


    姜婉宁习惯性地过?去帮他整理了发冠,而后才问:“夫君这是要?去哪儿?”


    “我去找陆启他们?一趟,之前?不是在平山村招了七八十长工,眼下才来?了四五十人,我过?去问问,看剩下那一批人什么时候能到?。”


    “还有昨天说好?合作的几家老板,我和他们?约了晚上见面,仔细谈过?也好?尽快把契书定下,至于能供货的农户等,那就都等中秋后再?说吧。”


    “也就这两件事,我尽量今天都做完,也好?腾出时间?陪你准备中秋。”


    姜婉宁瞪大眼睛:“中秋!前?不久还提过?来?着,我最近竟把这事给忘了……”


    她?这几天不怎么出门,最多也就是在学堂和家之间?走动,便是偶有看到?邻居家有客人往来?,她?也只?是稍一疑心,并未多想。


    哪成想连中秋这样?重要?的节日都被她?忘掉了。


    陆尚揉了揉她?的手腕:“没?事,等我明天回来?,咱们?一起看看买些什么。”


    “好?,那我下午去给邻居们?说一声,明天开始学堂就放假吧,中秋前?后歇三天,等月底就不休月假了,还有庞大爷他们?那……”


    “都好?,你看着安排就是。”


    陆尚整理了一下仪容,又跟姜婉宁打了一声招呼,很快离了家门。


    如今城门附近的几座宅子里除了平山村的村民外,还有几个陆家村的百姓,再?就是陆启也跟他们?住在一起,七八天才会回家一趟。


    每座宅院里都招了三个老妇,五六十岁的样?子,只?负责长工们?日常的吃食和家务。


    陆尚每处都走了一趟,看了看长工们?的居住环境,又看了看厨房里备着的食材,厨房被收拾得干净整洁,蔬菜肉类也都是最新鲜的。


    反而是长工们?住的房间?有些凌乱,且又都是汉子,于卫生?上就没?那么在意了。


    陆尚只?好?再?交代一句:“屋里注意着通风,阿婆们?只?管洗衣做饭,你们?屋里记着自己收拾,要?是实在记不住了,索性排个班,一人轮一天。”


    都是大老爷们?了,被这样?明面说,大家面上也不好?看。


    等陆尚从院里出去,他们?当即就麻利收拾起来?,连着床单被罩也送出去洗了。


    从几处宅子走过?后,陆尚这才把陆启和詹猎户喊到?前?面来?:“昨天在观鹤楼的商宴你们?也去了,物流队马上又有了新的生?意,所以这长工的人数便不大够了。”


    “詹大哥你看平山村的其他人还要?不要?来?,之前?报名那些要?是不来?了,我也好?尽快招人,再?就是岭南的押送,也问问有谁愿意负责这种长途物流。”


    詹猎户一一记下,陆启也问:“岭南我要?跟着去吗?”


    陆尚说:“暂时不用,岭南我会亲自跟货,你留在塘镇负责日常的送货就行。”


    “好?,都听陆大哥的。”


    “再?就是中秋快到?了,观鹤楼这几日歇业,中秋便不用送货,等晚点我问问新合作的几家,看看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我会尽量拖到?中秋后,也好?给你们?放个假。”


    中秋能回家当然好?,但若是不方便,他们?也不强求。


    詹猎户说:“我们?都行,全听老板您的。”


    陆尚又就货物押送上提点了几句,无非还是安全和质量上,老生?常谈罢了。


    他没?有在这边多留,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紧跟着便去了忆江南,也就是张老爷家中的酒楼。


    他在酒楼中等了约莫一个时辰,才到?原本约定的时间?。


    三位老板是一起来?的,昨日在观鹤楼时,相?关条款也谈得差不多了,今天只?是做最后一番检查,以及做最后的定价。


    两家酒楼也是头一次跟陆氏物流合作,尚有其他顾虑,于货物数量上还是不多,只?要?鲜鱼和鸡鸭猪肉,两天送一趟,给的价格也个观鹤楼相?差无几。


    医馆收的草药又多又杂,品质倒是好?坏都要?,不拘多久送一次,也不管陆尚去哪找货源,只?要?是他送来?的,医馆照单全收。


    与其说医馆是要?找个物流队,倒不如说是找个能收整散户的间?人,随便招几个人也能干,只?送上门的买卖,陆尚断没?有拒绝的道理。


    几家商户带来?的掌柜草拟了契书,双方检查无误后,便各自画了押。


    陆尚问及送货时间?,另外两家酒楼也不差这三五天,爽快地同?意等中秋后再?开始,若是陆尚提供的货物他们?不满意,也可提出更换或合作终止。


    因陆氏物流不提供垫付服务,两家酒楼各预付了二百两货款,医馆给的多一些,给了三百两,但若是碰上什么老参灵芝,只?怕三百两也只?够一次的货款。


    陆尚将该考虑的地方都跟他们?说清楚,见几位老板满意了,这才说了告辞。


    而从忆江南离开,已然过?了饭点。


    陆尚收好?契书,也不想着买什么东西了,匆匆回了家,吃上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就觉整个人都舒坦了。


    转过?天来?,学堂放了假,物流队也停了工,可不正是准备中秋的好?时候。


    陆尚和姜婉宁大早就出了家门,原是想带上陆奶奶的,只?陆奶奶怕自己腿脚不便反成了累赘,拒绝了他们?的邀请,还是拎着小板凳去找田家的老太太。


    正值中秋佳节,街上商贩明显多了起来?。


    一些糕点铺子成衣铺子外也挂了装饰,进出客人络绎不绝。


    虽说是出来?了,可无论陆尚还是姜婉宁,对买什么都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


    两人在街上走了一圈,姜婉宁才想到?:“既是过?节,夫君要?给物流队的长工准备些节礼吗?”


    陆尚恍然:“是该准备些东西的,只?是该给多少好?呢?”


    姜婉宁问清人数,琢磨道:“不如就每人两斤肉一两糖,若有吃酒的,还能添上一坛黄酒,我看刚刚经过?的酒馆只?要?十文钱就有一坛,不吃酒的就折成铜板。”


    “我是想着,他们?毕竟还领着月终奖励这些,又跟夫君做了没?多久,这些节礼也够了,若是过?两年他们?还在,干得也还好?,再?多给也不迟。”


    “那就按你说的办。”陆尚一锤定音。


    两人说干就干,先去刚刚经过?的酒馆定了三十坛酒,因着数量较多,酒馆可以给送到?家,陆尚便留了长工住宅的位置。


    再?往前?走不远就是一家杂货铺,他们?又要?了十斤糖,一两包一份,每份的分量不大,加起来?也才装满一个篮子。


    再?就是新鲜猪肉了,镇上的长工加起来?不到?五十人,他们?便买了一百斤肉,同?样?是送去长工住的地方,肉铺老板另送了二斤大棒骨,则被陆尚收起来?,等回家熬汤合数。


    这几样?东西听起来?不多,可中途又要?挑选又要?讲价,等全部安排好?也临近晌午了。


    陆尚想了想,索性再?去城门那边走一趟,连着姜婉宁一起,给长工们?送个节礼,再?说一声放假。


    姜婉宁不欲在长工面前?出现,却耐不住陆尚再?三劝阻,最后也只?能跟着一同?前?往。


    过?去的路上,陆尚顺便盘算道:“等把长工的节礼送完了,咱们?就去买自家吃的东西,难得碰上中秋,团团宴我可要?好?好?露一手。”


    姜婉宁眸光一凝,细声问:“那……明天一早回去吗?”


    “回哪?”陆尚懵了。


    姜婉宁道:“不是团员宴,不是要?回陆家村吗?”


    谁成想陆尚脑袋得飞快:“不回不回,就你我跟奶奶,咱们?三人也是团圆,就在镇上,哪儿也不去。”


    “这样?呀……”姜婉宁竭力保持着平静,可言语间?还是无可抑制地流露出一丝欣喜。


    陆尚没?有注意到?这点微妙,只?管碎碎念道:“你要?是觉得人少不够热闹,那就问问邻居们?,万一有谁家也是人少,也可以凑一桌来?吃。”


    “不用。”姜婉宁拒绝得极快,“就你我,还有奶奶就好?。”


    “也好?,反正全听你的!”


    等他们?两人到?长工们?的住处,黄酒和猪肉已经送到?了,一群人正围着板车一头雾水,遥遥望见陆尚走来?,赶紧招呼一声:“老板!”


    陆尚带着姜婉宁过?去,先叫他们?把酒肉搬去院里,又付了酒钱和肉钱,然后才跟大家伙说了节礼的事,最后他还说:“夫人念着大家辛苦好?久,特意准备了这些。”


    话音一落,众人不光感谢陆尚了,连着姜婉宁也被再?三道谢。


    两斤肉一点糖一坛酒,要?论价钱其实并不算贵重。


    但众人还是头一次碰上过?节还送东西的老板,东西多少,总不耽搁他们?高兴。


    在陆启和詹猎户的招呼下,一群人在院里排成长队,先后领了东西,便是院子负责洗衣做饭的阿婆们?也没?落下。


    送完最后一人,陆尚拍了拍手:“行了,东西拿到?了,大家赶紧回家吧。”


    “中秋给大家放两天假,回家好?好?陪陪媳妇孩子,等后天再?来?上工!”


    “谢谢老板!老板中秋团圆,老板发大财!”


    “也谢谢夫人!祝夫人和老板百年好?合——”


    一群人大声嚷嚷着,说什么的都有,陆尚制止不得,只?能随他们?乱吵吵。


    念着他们?还要?去采买其他东西,两人没?有多留,跟陆启他们?打了声招呼,很快便从此处离开。


    晌午两人也没?回家,只?在街边随便吃了点东西。


    到?了下午便是一路走一路买了,什么鸡鸭鱼肉新鲜蔬菜,还有各种点心糕点果?脯,以及一点不醉人的甜酒酿。


    姜婉宁尚记着陆尚低热一整晚的事,说什么也不肯多买,最后只?要?了一小坛梅子酿,分到?三人身上,也就是一人三两口。


    陆尚还从一个小杂货摊那买到?了两包胡椒,研墨成粉后洒在骨汤里,更添风味。


    就这样?采买了大半日,东西可算买齐了。


    在外行走了一整日,两人回家后累得手指都抬不起来?,陆奶奶看得好?笑,又是给他们?递水又是给他们?做饭,把人照顾得舒舒服服了,才想着回房休息。


    就在这时,姜婉宁却是叫住了她?:“奶奶您等下!”


    她?从桌上的一堆东西里翻找半天,找出一个银制的镯子来?,镯子做工很是精巧,但因里面镂空,整只?镯子也才三两银子。


    姜婉宁把银镯子给陆奶奶套上,温声说:“这些日子辛苦您了,我总在学堂忙着,要?不是有您在,只?怕吃饭都要?顾不上了,今儿也是正巧碰上,就给您买了个镯子。”


    “您看这上面还篆刻了花纹,您可喜欢?”


    “这这这——”陆奶奶何曾戴过?这般贵重的东西,戴上镯子后动都不敢动了。


    陆尚在旁酸溜溜道:“这可是阿宁写字帖赚来?的钱,都没?给我买什么,就记着您呢!”


    “我不要?,这不行……这也太贵了,我不敢要?呀——”陆奶奶忍不住颤了起来?。


    姜婉宁看都不看陆尚一眼,只?是对着陆奶奶笑,搀着她?往屋里走,顺便细细解释着:“这不贵,您不觉得这镯子很轻吗?就三两银子,以后我再?给您换个好?的。”


    “您记得田奶奶手上也有一只?银镯吗?这下子您也有了……”


    也不知姜婉宁怎么劝的,到?最后老太太泪眼婆娑,抓着她?的手直夸“好?孩子”,便是夜里睡下了,也不舍得把镯子脱下来?,一定要?把手压在身下才能安心。


    转过?天来?,陆奶奶戴着孙媳妇儿送的镯子,可是在巷子里炫耀了一番。


    这天三人一直待在家里,收拾鸡鸭鱼,再?把大骨汤给炖上。


    哪怕家里只?有三个人,却也不妨碍陆尚准备了满满一桌的菜出来?。


    陆奶奶倒是有心回家,可见两人兴致勃勃地准备着中秋饭,没?有一点要?回家的念头,思量许久,终究是没?有过?去扫兴。


    月上柳梢,陆家的院子里却是灯火通明。


    陆尚把饭桌搬来?的院里,每人倒了一盏梅子酿,轻轻碰杯:“那便祝我们?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了。”


    姜婉宁轻抿酒酿,抬头望见苍穹圆月,却是不觉心中一忸——


    也不知爹娘和大哥,现下何处,又可安好?。


    第54章


    中秋之后, 姜婉宁的生?活节奏恢复了平常,陆尚却是真真切切地忙了起来。


    中秋后长工们都回来了,除了原有的四五十人, 平山村剩下的那三十多人也?过来了,这样加起来也?有了近百人。


    还好当初租的宅院够大, 陆启和詹猎户负责安置,只用了半天就安定下来。


    黎家的木料虽是能等, 但黎大公子也?说了最多再等两月,两月之间从塘镇到岭南府城快马走上一个来回,到底还是勉强了些。


    再说陆尚还没法即刻出发, 出发前怎么也?要把?新添的三家物流给定下来。


    丰源村的蔬菜有限, 因着?又是只要最新鲜的, 便只能供给观鹤楼。


    新添两家的蔬菜还要从另外的地方收购, 也?亏得陆尚提早考察过, 赶紧在临近的村子里定好, 价格与丰源村一般。


    鲜鱼则继续从丰源村拿货, 搭上些贝壳虾子,仍是走薄利多销的路子。


    此外就是一些鸡鸭猪肉,观鹤楼的肉鸭是从葛家村走的, 但当初与观鹤楼定契时, 说好了只供给他们一家。


    不过署西村才?是正宗的养鸭大村, 且过了当初那段日子,陆尚找两家酒楼的老?板问过,只要能保证鸭肉品质,便无所?谓是从哪里进货了。


    杨家自失了观鹤楼的大单后, 鸭舍里的鸭子只能靠散卖,一天卖出去个七八只都算是好的, 赚到的钱将将够几千只鸭子的吃食,落到人手里的寥寥无几。


    以至当陆尚带着?葛浩南找上门后,待他讲明合作,杨家全?无还价的意思,当场同意了以二十二文?出售肉鸭,还帮着?他去旁人家说道,低价定下了鸡肉和猪肉等。


    就这么奔走了两天,两家酒楼的合作算是定下了。


    还剩下一家医馆,陆尚却是有些为难,正这时,詹猎户站了出来:“老?板若是不嫌弃,我们平山村也?兼顾采药的,之前村民主要靠打猎为生?,现下村里的汉子们出来了,留下的人只能在山野周围采采药。”


    “另外就我所?知,塘镇下属的村子多多少?少?都有采药人,我可以叫村长帮忙,联系采药人收购草药。”


    陆尚大喜:“此话?当真?”


    得了詹猎户肯定的回答后,陆尚忙道:“那就辛苦你回平山村走一趟,因着?医馆要收什么药材也?没说,我也?不知该收些什么,那就来者不拒便是。”


    “蔡村长肯定懂得比我多,我这着?急去岭南,就先麻烦村长了,等后头我从岭南回来了,我再亲自过去跟他老?人家谈价钱。”


    “好,我会把?老?板的话?带到的!”


    陆尚怕蔡村长年纪大应付不来,就把?蔡勤蔡勉给派了过去,两兄弟一直跟着?他做工,这次安排回去收购药草,他也?算放心,工钱还是按着?长工的给。


    这样又能回家又能拿钱,两兄弟自没什么不愿的,拍着?胸脯给他保证:“老?板放心,我俩也?是采过药的,那些坏了药性的一定给挑出去,不叫您赔钱!”


    “好好好,那可就都交给你们了!”陆尚谢道。


    匆忙定下这几单后,陆尚还要挑选能跟他去岭南的人。


    整个物流队里就没有一个出过塘镇的,此番出门全?靠地图和问路,那便一定要挑身?手好本事强的,真碰上什么山匪拦路,好歹能闯一闯。


    再便是快马往返需要马术好,外地行走需要人机灵,这么多个条件筛选下来,最后真正合适的也?就十几人。


    陆尚考量后,选了包括詹顺安在内的八人,南下一途,随行长工工钱全?部?翻倍。


    后面?他又多留了两天,一来是叫新来的长工们熟悉熟悉流程,二来也?是为了到忆江南和另一家酒楼走两趟,确保他们所?选货物是叫店家满意的。


    好在一切顺利,这一眨眼就到了出行岭南这天。


    陆尚几日都在外奔波,回家全?是深夜了,便是姜婉宁还等着?,可两人也?说不上几句话?,他原想的安抚也?未能实?现,直到将走这日,才?窘迫地搓着?手。


    “要不……阿宁你跟我一起去吧?”陆尚说道。


    姜婉宁怔愣住了,半天才?回过神,却是展颜一笑:“不要了。”


    从过了中秋,陆尚在家的时间越来越短,她心里的焦虑也?越来越深,可随着?那份焦虑达到一个点,那些积压的负面?情绪却一下子释放了。


    直到今日,她已然?能坦然?接受陆尚的离开。


    “夫君安心去吧,家里有我,我会照顾好奶奶的,左右不过两月,我等夫君回来。”


    “那等下次——”陆尚无端升起两分愧疚来,“我这次快去快回,等摸清了道路,下次就不着?急了,下次我带你一起可好?”


    姜婉宁还是摇头:“夫君忘了吗,我没有路引呀。”


    “路——”陆尚有些茫然?,“不是用户籍就可以通关吗?”


    大昭不同州府之间出入是需要检查路引的,但为了方便商人出行,商籍百姓可凭户籍通过关卡检查,而不用专门去衙门兑换路引。


    但这一特例只针对商户,姜婉宁虽是嫁了陆尚,但她的罪籍并不会因为出嫁而随夫家,平日里或许看不出什么限制,可一旦涉及到出行等要用到户籍的地方,她的罪籍便成了最大的阻碍,会耽搁行程不说,碰上意外情况,被捉拿回大牢也?不是没有可能。


    要将罪籍改为良户,要么等着?皇室赦免,要么就是洗清罪状,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且由于姜婉宁先获罪后嫁人,也?就是陆尚改了商籍,若他继续科考,入朝为官者是万不可能要一罪臣女做妻子的,便是做良妾的资格也?没有。


    陆尚对其中的弯弯道道了解不深,下意识便要去问询。


    姜婉宁却不给他探究的机会,把?准备了两三日的行囊塞给他,转而交待:“这里面?放了三套换洗的衣裳,还有一些耐放的馕,银票放了百两,裹挟在衣裳里面?,夫君换洗时注意些,再就是一些手帕什么的,东西不多,且带着?吧。”


    “对了,最底下我还放了一瓶药丸,是从医馆买来的,医馆的大夫说把?药丸点燃可以驱虫,野外被虫蛇咬了,吃上一粒也?能缓解,之后再赶紧去找大夫。”


    “旁的东西……我怕夫君携带不便,便也?没有准备太多,夫君看还缺少?什么,我赶紧给你拿来备上。”


    陆尚此行只行快马,好多东西是不方便携带的,便是银两银票这些,为了避免被山贼路匪盯上,也?是能少?则少?。


    姜婉宁将要考虑的都考虑到了,陆尚全?无补充。


    他心头一片熨帖,喉咙莫名有些干哑,半天只吐出一句:“……谢谢阿宁。”


    “一家人有什么好谢的。”姜婉宁笑道。


    眼看到了约定离开的时间,陆尚不好再拖延,最后抱了抱姜婉宁,遂转身?离去。


    只是他到底不放心只留两个女眷在家里,走到冯贺家门口时,问了门房得知他尚在书房里奋笔疾书,又托门房给冯贺带了一句话?,麻烦他帮忙看顾一二。


    安排好这些,他才?直奔城门而去。


    此行陆氏物流出了九人,黎家大少?爷又派了一个熟悉路途的小厮过来,以做指路。


    而塘镇的生?意则由陆启全?权接手,如若遇到实?在无法解决的难题,便去陆家找姜婉宁,届时由她定夺。


    辰时一刻,陆尚等人旋身?上马,直奔岭南而去。


    岭南一行路途遥远不提,中途还要经过三道群山,也?就是在这三道山群里,乃是商户遇险的高发地带,有些经验丰富的镖局都会栽在此处。


    陆尚等人日夜疾行十多日,便到了第一道山险处。


    黎家的小厮对此多有经验,提前告知:“经此山险最少?需两日,中途要在山中过夜,白日尚且还好,到了夜里才?是最危险的。”


    詹猎户等人一路观察着?,闻言补充道:“此山多有山林,林间最是容易藏人,不过我们刚才?探了探,山口那里安全?,但出山时有没有问题就不得而知了。”


    陆尚对此了然?,瓮中捉鳖嘛,总要把?肥羊放进来才?好抓。


    黎家的小厮又说:“这个时节的山匪少?有活跃,等到春冬才?多,陆老?板要是实?在觉得危险,也?可到旁边绕路,只是绕路所?耽搁的时日,黎家是不管的。”


    “哦对了,还有过城的商税,约莫有二百两左右。”


    “……”只这么一句话?,就彻底打消了陆尚绕路的想法。


    他一咬牙:“所?有人下马休整,待明日大早入山。”


    “是!”詹顺安应了一声,转头又说,“老?板且安心,不管怎么说,我们也?算是在山里长大的,连狼群都能应付,只是穿过山群,定能保老?板安危。”


    该说不说,请猎户做长工的好处,在此处体现的淋漓尽致。


    陆尚抹了一把?脸:“且先走这一趟看看吧,如果可行那我们就接,实?在危险便算了,赚钱虽重要,到底比不过命重要,我既把?你们带出来,肯定要安全?带回去的。”


    众人休整一夜后,转日天光大亮,队伍再次踏上路途。


    前半途路有惊无险,詹顺安甚至还能带人将一些易藏人的隐蔽之处探看一看,根据树木痕迹等,辨出这半段路少?有人走动,换言之,也?就是没有山匪。


    黎家的小厮以往也?跟着?镖局走过,可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主动的,心里更?是称奇。


    到了后半程,林间明显多了一些稀稀索索的声音。


    不等林间的人冒出头,詹顺安已然?弯弓搭箭,将抹平了箭矢的弓箭射出,正好从林间小贼的脸颊旁擦过,警告意味十足。


    眼下世?道安稳,山匪只为求财,并不愿为此丢了性命,见?队伍中有好手,当即熄了拦路的心思,连首领都不报,只眼睁睁放他们过去了。


    从第一道山险中出来后,黎家小厮佩服的五体投地:“大少?爷果真慧眼识珠,竟能寻到如陆氏物流这般厉害的队伍,有了陆老?板和诸位侠士在,黎家的木材是有着?落了!”


    陆尚对这番恭维却翻不起什么高兴的情绪,只有他自己?知道,自从进了山林,这两天一夜之间,他的衣襟被冷汗打湿过多少?次。


    詹猎户他们倒是兴奋,交头接耳着?:“这不也?没什么厉害的,还不如去山里打猎刺激呢……”


    陆尚苦笑,只好劝一句:“还是多小心谨慎些好。”


    “哈哈是!老?板放心,我们也?就嘴上说说,肯定会小心的。”


    过了这第一道险关,陆尚他们也?算有了少?许经验,而后面?的路就顺遂了许多。


    按理说避开山路,走官道或穿城而行最是安全?,无奈从塘镇到岭南府城,中间间隔足足十二道城池,商户入城是要交税的,十二城走下来,光是商税就要上千两,那也?别说什么赚钱了,不亏都难。


    故而商户才?宁愿冒险走山路,只在最开始和最后的两城之间交税。


    詹猎户等人常在山间打猎,深谙先发制人的道理,以前他们碰上猛兽,若是不好逃走,那就趁猛兽发起攻击前,先对其进行威慑。


    只要猛兽不是饿极了,往往都会就此离开,而不是冲上来拼个你死我活。


    猛兽如此,人更?是这样。


    就这样过了二十多天,他们终于穿过三道险关,后面?的村镇渐渐多了起来。


    黎家小厮恭喜道:“后面?便没什么危险了,大少?爷说了,陆老?板要是想沿途了解一下其他城镇,也?可进城参观一二,而木材的运送道路,便是在城外,紧贴着?城门走的。”


    陆尚虽对古代城镇多有好奇,可他尚记着?答应姜婉宁的——


    早点回家。


    他拒绝了入城参观的邀请,只叫小厮帮忙指点货物运送的道路,带着?物流队里的长工把?每一段路都摸清摸透,绝不放任一点危机的存在。


    第二十八天,众人抵达岭南。


    来时走了整整一月,那全?是因探寻商路,等到回去时,约莫半月就能返回了,却是正合黎家大少?爷给出的两月之期。


    陆尚做主,叫所?有人入了岭南府城,在此停留两日,复再返程。


    他又每人给了二两银子,城里若是碰见?什么好东西,也?可买上一二,只做离家数日后带给家人的些许补偿罢了。


    而他自己?更?是去钱庄兑了银票,拿着?现银,找街上百姓问了:“请问您可知哪里是卖女子脂粉首饰之类的?”


    岭南府城之大,绝非塘镇一小小村镇可比,且岭南乃大昭商贸之枢纽,素以商贸出名,单是那卖丝绸的铺子,一条街上就有上百家。


    更?有胭脂水粉翡翠玉石等,只要有钱,就没有买不到的。


    众人入街仿若刘姥姥入大观园,一时目不暇接,连手脚都不知如何动作了。


    ……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塘镇陆家,却与素日并无差异。


    陆尚走后的前两天,姜婉宁和陆奶奶多有不适。


    陆奶奶早膳晚膳总会多做了一人,桌上也?摆三人的碗筷,等被姜婉宁提醒了,才?想起陆尚已经出了远门。


    而姜婉宁白日尚且清醒着?,到了晚上却是脑袋发懵了,就她屋里的蜡烛总会燃上半宿,等她趴在床边惊醒了,才?想起今夜无需留门,惶惶然?地去熄了蜡烛。


    待到第二日,又恢复了平静表情。


    陆奶奶在镇上住的时日久了,难免会想念村里。


    可是这陆尚一走,家里只剩下姜婉宁一人,她又要顾着?学堂,又要顾着?写信摊子,到了下午还有几个要加课的孩童,隔一段时间还要去书肆送字帖,实?在忙的不行。


    饶是有陆奶奶帮忙准备一日三餐,她还是肉眼可见?得倦惫下来。


    见?状,陆奶奶哪里还敢提什么回村的事,只能一拖再拖,且等陆尚回来再提了。


    而这么一等,便等过了农忙,等过了初秋,天气也?越发寒凉起来,眨眼进了十二月,天气彻底凉了下来。


    姜婉宁被买来陆家时还是春天,自然?没有什么冬衣,而陆奶奶也?没想到自己?会在镇上住那么久,连秋衣都是现买的,冬衣更?是没有。


    镇上的冬衣最便宜的一套也?要一两银子,陆奶奶只看了一眼,就赶紧拉着?姜婉宁出去,附在她耳边小声念道:“这也?太贵了……婉宁你只买自己?的吧,我家里有,赶你不忙了咱们回趟陆家村,我回陆家村拿吧……”


    姜婉宁却记着?,陆家这半年发生?了诸多变故,像那王氏被卖做冥妾之事,还是全?瞒着?陆奶奶的,眼下陆尚未归,她更?不可能把?这些事挑破去。


    她故作为难:“可是奶奶,您也?见?了,我实?在没有时间回村里,这天气越来越冷,之前的秋衣已难以御寒了,您再熬着?,只怕会寒坏了身?子,我先给您买两件穿着?,就捡最便宜的那种,等夫君回来了,我们再陪您回去可好?”


    “那、那……那我自己?掏钱,我还有钱,是好久之前尚儿给我的。”


    好久之前陆尚是给过她钱,可那是为了添补她的棺材本的,不到万不得已,怎好叫她再花这份钱。


    姜婉宁不同意,根本不肯带她回家取钱。


    她重新把?陆奶奶带回成衣铺里,果真选了那件最便宜的灰白色冬衣。


    冬衣的尺寸与陆奶奶有些许不符,店里的绣娘可以当场给改,姜婉宁叫陆奶奶稍等片刻,她去付钱的时候,却是多添了一两银子:“麻烦您往里多添点棉,老?太太腿脚怕冷,又怕多花钱,只好在棉花上多做点手脚了。”


    对于她的这番安排,陆奶奶全?然?不知。


    只是等她拿到改好的冬衣后,明显能摸出比店里摆得厚了许多,陆奶奶出了门口还存着?怀疑:“这是不是拿错了啊……”


    “没有没有,可能是您看错了吧,这两件就是四两银子,没拿错。”


    “那、那好吧。”陆奶奶也?不多想,转而说道,“我买好了冬衣,婉宁你也?快些去买,我看你手上都生?了冻疮,肯定是早起晚归太冷了,等尚儿回来了,他瞧见?定是要心疼的。”


    闻言,姜婉宁忍不住蜷了蜷手指,动作间带动了关节处的伤疮,顿时一阵痒痛。


    这冻疮是去岁流放路上染的,后来天热消了去,谁成想今冬一到,这冻疮也?复发了。


    且她每日去的学堂里没有火炉,又要常碰沙盘和冷水,冻疮只越发严重,就连当初用来涂抹双手的膏脂都不管用了。


    姜婉宁没有再犹豫,把?陆奶奶怀里的冬衣接过来,带她又去了另一家成衣铺子里。


    如今家里不缺钱,不说用作货款的银票,就是她自己?从书肆卖字帖拿到的银子,也?足够添些新衣了。


    可陆尚一日不归,姜婉宁就不敢大手大脚地将钱花出去,便是留在手里压底,至少?能求个心安了。


    到了另一家成衣铺,姜婉宁也?是直奔最便宜的冬衣去,这家的冬衣有深色的,那是黑色棕色这些,她穿着?也?不怕弄脏。


    陆奶奶想叫她去看样式更?新颖一点的,却被姜婉宁摇头拒绝了,下一刻,她便挑了一件灰扑扑的冬衣出来,给了钱,也?就买好了。


    陆奶奶还在跟店里的伙计问:“就那件好看的要多少?钱呀……四两银子!那、那我家婉宁能穿吗?能穿哦……”


    陆奶奶被带出成衣铺,临走时却止不住回头望,连着?成衣铺周围的铺子也?牢牢记在心里。


    到了第二天,一老?一少?全?换上了冬衣。


    姜婉宁买的那件冬袄袖口有些长,她却正好把?手缩进衣袖里,两个袖口搭在一起,便把?双手暖暖地藏在了里面?,不会再进一点风。


    当天晚上,姜婉宁把?庞亮等人送走了,才?发现陆奶奶不见?了。


    她当即一慌,转身?就要出去找人,哪想出门正好跟她撞在一起,陆奶奶怀里抱了个包裹,看见?她后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绽开了。


    “婉宁你快来试试,我也?给你买了冬衣噢!”


    姜婉宁有些发愣,陆奶奶却解开了包裹,只见?里面?放了一套袄裙,是最近很流行的杏黄色,袄裙外面?还搭了一件斗篷,斗篷是极正宗的红。


    “您——”姜婉宁说不出话?来。


    陆奶奶笑着?把?衣裳往她身?上比划:“打昨儿我就瞧上这间袄裙了,婉宁你长得白,穿上一定会好看,我这眼光果然?还没坏——”


    姜婉宁实?在不忍辜负老?人家的一片心意,抬手抹去眼尾的一点水渍,赶忙回房换了袄裙出来,又特意梳了与之搭配的发髻,才?一出门,就听陆奶奶惊讶地喊:“好漂亮呀!”


    陆奶奶围着?她转了两圈,越看越是欢喜:“我看婉宁一点不比镇上的大小姐差,你可比她们漂亮多了……可真好看。”


    祖孙俩笑得正好,又听门口传来敲门声。


    陆奶奶怕她弄脏了新衣,拦住她顾自去看门,开门却见?是冯贺带着?家里的小厮来了。


    自陆尚出门后,考虑到男女之防,冯贺来陆家的次数有意减少?,但他人不来,东西却是时时不缺的。


    就像现在,他进门瞧见?姜婉宁后,眼中惊艳一闪而过,但很快恢复了正常,先对着?陆奶奶一拜:“老?太太近来可好?”


    “哎好好好,冯少?东家怎又来了呀——”陆奶奶对冯贺也?是很熟了,连忙招呼他坐下。


    冯贺进到院里后又向姜婉宁打了一声招呼,先把?小厮手里捧着?的宣纸递上前:“夫人,这是我近日的功课,还请夫人转交给先生?。”


    姜婉宁悄声应下。


    然?后只见?冯贺一招手,门外的小厮鱼贯而入,大的有火炉,小的有银炭,还有些手套护膝等,全?是冬日里防寒会用到的,不一会就摆满了院子。


    冯贺说:“我还多准备了七八个火炉,已经送去巷子里的学堂了,往后的早晚我会派家丁过去看火,也?省的孩子们受寒了。”


    这般情况已然?不是第一次发生?,姜婉宁深知拒绝不掉,索性也?不推脱了。


    她道了谢,转而说:“那位先生?前不久写了两篇策论,是针对明年院试的推论,少?东家一会儿带回去细细读阅一番,若有什么不明白的,也?好早些提问。”


    冯贺面?上一喜,对着?姜婉宁又是一拜:“辛苦夫人,辛苦先生?了!”


    天色已晚,冯贺就没有在陆家多待。


    在他走后,姜婉宁和陆奶奶又把?院里的东西归置了一番,手套和护膝分了分,保证每人屋里都有一套,火炉也?是一屋一个,银炭则要挪去厨房,防止下雨下雪给浸润了。


    除了这些防寒物件外,冯贺还送了些冬菜和鲜肉,这些则被挂到了墙头,高高地吊在了墙面?上,外面?再扣一个竹篮,防止夜里有野猫闯入。


    将这些都办好,天色便彻底暗了。


    陆奶奶问道:“我看刚刚的肉里有大排骨,明天我取两根出来,给你炖个黄豆排骨汤可好?”


    “都行,您看着?安排就行。”姜婉宁应着?,又把?陆奶奶送了屋里。


    就这样,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到了冬至。


    冬至这天学堂也?是不放假的,但姜婉宁提前跟无名巷的邻居们商量过,等这日下了学,就在学堂里面?聚一聚,大人连着?孩子一起包饺子,一年到头也?一起吃顿饭。


    巷子里的学堂开了三个月了,好与坏根本无需言说。


    就说田婶家的儿子,算账虽还有些糊涂,但已经能帮着?田婶记账了。


    还有项家的女儿,一个姑娘家家的,那手字可是整个学堂最好的,等再多练上个十年八年,说不准就能跟女夫子一样了!


    从姜婉宁的学堂里出去的大小孩童,不说能比得上官宦人家,可比起同龄人,那已然?是佼佼者,毕竟能念书写字碰纸笔的,在寻常百姓家本就不多见?。


    许是因为有了下午的饺子宴,孩子们上课时多有走神,姜婉宁一个不注意,下面?就交头接耳起来了,她管了两次没管住,索性也?不再管了。


    她放下手中的书卷,转而问道:“说起冬至,大家可知冬至来历?”


    接下来,她从冬至来历讲到冬至习俗,又讲了古往今来无数大家对冬至的描述,甚至还说起一些官宦人家冬至这日的活动,乃至皇室会有的宴飨。


    一群孩子们听得实?在认真,直到堂上响起了惊木,姜婉宁拍拍手:“那今日的课到此就结束了,明日上课请大家交我一篇冬至有感,不少?于百字。”


    区区百字,孩子们丝毫不惧。


    他们回家后匆匆吃了午饭,连午休都不休了,紧跟着?就帮大人把?面?粉蔬菜肉等抬去学堂,还有什么面?板擀面?杖之类的,总之包饺子要用的,全?要搬去学堂里。


    到了约定好的时间,大半个巷子的邻居都出动,全?来了学堂。


    这时候也?不分什么男女老?少?夫子学生?了,随便找地方坐,坐下便是和面?搅馅擀面?皮,满屋子的人在烧得旺旺的火炉旁,忙得一派热火朝天。


    姜婉宁给陆奶奶倒了水回来,正准备坐回去继续捏饺子,突然?听见?门口有人喊:“陆夫人在吗?你家来人了!”


    姜婉宁抬头一看,却是冯贺家的下人,上月来过来巷子里伺候的。


    她只好再起身?:“好,我这就来。”


    她跟陆奶奶说了一声,又在门口的水盆里净了手,等不及擦干,赶紧出去看是谁来。


    然?而等她走回家门口,也?没能看见?外面?站了谁,反倒是有大小两辆车停着?门口,家中的两扇门都开着?,车夫正往家里搬东西。


    姜婉宁脚步一顿,心口蓦地剧烈跳动起来。


    “就是在这了,辛苦两位帮我搬进来,我还要出去找人,晚些回——”陆尚一边喊着?一边往外走,偏偏才?踏出院门,就跟姜婉宁视线撞上。


    陆尚裹了一身?浅褐色的大髦,脚踩马靴,腰间系着?马鞭,他头发乱糟糟的,下巴上也?全?是胡茬,不知在外跑了多久,身?上竟盖了一层灰。


    他扯了扯嘴角,不觉上前两步,忽然?想起自己?的埋汰来,又生?生?停下。


    可是就在这时,姜婉宁有了动作,她眼眶一红,顾不得尚有外人在,直愣愣地冲过来,又一头扑进了他怀里:“陆尚——”


    “哎我在,阿宁我在呢。”陆尚反手将她紧紧揽在怀里,入手的袄裙一片冰凉。


    他刚才?还嫌自己?埋汰呢,可真把?人抱住了,便是怎么也?舍不得松手。


    “这么久没见?我,阿宁可有想我了?”陆尚笑问道。


    可他注定得不到答案,只听怀里骤然?响起一声哀鸣,而后便是竭力压抑着?的呜咽。


    陆尚的笑容挂不住了,他深吸一口气,蓦地把?姜婉宁抱起来,只管把?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肩上,而后便大步返回家中。


    一直回了屋里,他方把?姜婉宁放下,屈膝半跪在床前,仰头看着?她哭红了的眼睛。


    陆尚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意来,抬手用大拇指帮她抚去眼尾的泪痕,看着?那被咬得苍白的唇,他竟升起一股冲动。


    “阿宁——”陆尚记不清在心里念了多少?声冷静,方没做出出格的举动来。


    曾几何时,他竟敢大言不惭地认为,要把?姜婉宁看做一个需要照顾的妹妹,现在他只想质问自己?——


    你会和妹妹同床共枕半年之久吗?你会对妹妹思念不已吗?你会对妹妹……生?起那许多不合时宜的情愫,乃至想亲吻她吗?


    不过是他自欺欺人罢了。


    时至今日,他终于敢直面?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姜婉宁于他,是妻子,是喜欢,是这一世?的无可割舍。


    陆尚轻声问了一句:“阿宁,我可以亲你吗?”


    姜婉宁倏尔瞪圆了眼睛,仿佛无法理解这话?的意思。


    然?而不及她回神,陆尚已然?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扼住了她的后颈,俯身?亲过来。


    “!”从开始至结束,姜婉宁脑中一片空白,便是耳边响起了熟悉的轻笑,她眼中还是白茫茫的,只会愣愣地转过头,实?则什么也?看不进眼里去。


    陆尚笑她:“傻了?”


    姜婉宁点头。


    陆尚终忍不住闷声笑出来,细细摩挲着?她的后颈,只想将这人按进骨里去。


    过了不知多久,姜婉宁可算回过神,她脑海中渐渐浮现了先前的场面?,她虽没有说话?,可那双眼睛仿佛活了一般,又是惊又是喜的,可比她的表情灵动多了。


    还有她藏在乌发中的耳朵,也?一点点染上赤色,最后变得滚烫。


    陆尚在她身?边坐下,并不带什么诚意地说:“好像不小心吓到你了,阿宁对不起,但重来一次……我怕还是忍不住。”


    他把?姜婉宁藏在袖中的手捉出来,只是才?一碰上,便不觉面?色一变。


    姜婉宁也?想起什么,猛地将手缩回去。


    陆尚表情变了,声音也?不复之前的喜悦:“手怎么了?我看看。”


    “没、没什么……”姜婉宁顾言其他,“今天是冬至……对,今天是冬至,大家一起在学堂里包饺子,奶奶也?在,奶奶想你好久了,我们却学堂吧。”


    说到最后,她言语间都多了几分哀求。


    陆尚偏不为所?动,强硬地捉过她的胳膊,将她的手一点点剥了出来。


    垂眸一看,只见?纤白细长的手上全?是黑红黑红的冻疮,冻疮长在关节处,因没能处理好,已经开始影响到关节的活动了。


    他不想生?气的,可话?一出口,还是无可避免地染上了怒意:“这是怎么回事?”


    姜婉宁不敢隐瞒,老?老?实?实?说:“是之前,是去年流放路上不小心染上的,我以为已经好了的,没想到上月又犯了……我有小心涂抹膏脂的,夫君你别担心,很快就会好的。”


    “今天是冬至,我跟邻居们说好一起吃饺子的,还有那么多学生?……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好吗?”


    “你——”陆尚猝不及防撞进她那双含了哀求的眸子里,顿时什么火气也?没了。


    他在姜婉宁手腕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等晚上回来我再与你算账!”


    “那现在……”


    “不是说要去学堂包饺子?还不走吗?”陆尚没好气道。


    姜婉宁笑了,主动牵了他的手:“是,那现在便走吧!邻居们也?好久没见?你了,前不久还问你去了哪里,还有奶奶——”


    “我这身?袄裙就是奶奶买给我的,我觉得有些贵,其实?不想要的,可奶奶自己?去买了回来,还说我穿一定会好看……”


    陆尚怎能听不出她话?语中的炫耀,捧场道:“是很好看。”


    说话?间,两人到了学堂外,陆尚的到来可是叫一众人惊讶不已。


    陆奶奶更?是抱着?他又哭又笑,把?他拽去自己?身?边,一定要时时看着?才?好。


    陆尚则接替了姜婉宁的活儿,只许她坐在旁边什么也?不干,但凡姜婉宁要干些什么,他总要发出点声音,等把?她注意力引来了,再往她手上瞥。


    “……”姜婉宁无法,只能老?老?实?实?坐下,光等着?吃了。


    虽说吃饺子的人多,但做饺子的人更?多,大家伙一齐忙着?,只用了两个时辰就全?部?做好了,巷子里支起一口大铁锅,用铁锅下了饺子。


    而后便是众邻居围在一起,欢声笑语间,一齐过了这个冬至节。


    大家伙一起吃过饺子,便各自收拾了东西回家,陆尚一手扶着?陆奶奶,一手牵着?姜婉宁,回家陆尚又给她们两人说这一个多月的见?闻,以及带回来的许多东西。


    听说他从岭南带回了冬衣,陆奶奶很是高兴:“冬衣好,婉宁就两套冬衣,我早说她该添衣裳了,这下子可巧了。”


    “还有她手上的冻疮哟!我都讲了好多遍不要碰冷水,这一眼看不住,便又用冷水洗手了,我是管不住了,尚儿你可要说说她……”


    陆尚瞥了姜婉宁一眼,果不其然?,她目光里全?是心虚。


    陆奶奶累了一日,下午又是大喜,回家很快就疲乏了,也?没什么精力看陆尚带回来的东西,跟两人说一声,便回房休息了。


    余下两人一合计,也?不愿打理什么东西,并肩回了房,只留了床头的两盏灯。


    陆尚奔波多日,只在半月前洗了澡,偏他才?认清对姜婉宁的感情,根本舍不得叫她半夜去烧热水,只简单擦了擦,便拥她上床了。


    时隔多日,两人可算又躺在了一起。


    陆尚抛却了往日的矜持,反手把?姜婉宁揽进怀里,额头抵着?额头,与她絮絮说着?私语。


    第55章


    陆尚在外一个多月, 大?多时间都是在野外囫囵睡上两个时辰,还要小心听着?周围动?静,一晚上不知惊醒多少次, 自是没有一天安稳的。


    如今却是温香软玉在怀,实在无法不松懈下?来。


    就这么一懈怠, 等转天他恢复清明,才发现怀里早没了人, 伸手一摸,就连身边的位置都凉了下?来,屋里早没了姜婉宁的影子。


    眼?下他正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的时?候, 恨不得睁眼?闭眼?全是姜婉宁。


    他当?即从床上爬了起来, 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 麻利地穿上衣裳, 他原本想直接去找人, 可?从梳妆台前经过时?, 又瞧见了自己的埋汰模样。


    “……”算了, 还是先洗个澡吧。


    只是出了房间才知?道,姜婉宁走之前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包括洗澡要用的热水, 梳洗后?要穿的衣裳, 以及软烂好消化的早膳。


    这些全被她交代给了陆奶奶, 只等陆尚一出门,就全转告给了他。


    陆尚全然?抑制不住嘴角的笑了,乐呵呵地应下?:“好,那我先吃饭, 吃完再洗澡!”


    “阿宁是去学堂了吗?”


    陆奶奶说:“是呢,这天亮得越来越晚了, 她出门时?外头还黑蒙蒙的,不过婉宁也?说了,准备跟邻居和庞大?爷他们商量商量,把上学的时?间调整一下?。”


    “行,晚点我再问问她。”


    陆尚是起的最晚的,陆奶奶已经提早和姜婉宁吃过,他问了一声?,便不等陆奶奶帮忙盛饭,索性站到了锅台前,稀里糊涂地喝了两碗热粥,又吃了三个包子。


    陆奶奶就坐在旁边看着?,看他食欲变得这样好,面上的笑就没落下?去过。


    吃饱喝足,陆尚紧跟着?就去洗了澡,又把胡茬刮干净,仔细收拾了一番,瞧着?恢复了之前的清爽俊秀才作罢。


    他溜达去梳妆台前左瞧瞧右看看,心里却是想着?——


    他虽不算什?么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可?至少也?不算丑吧?勉勉强强……也?能与阿宁配一配?


    怀着?这样的心思,他又整理了一番仪容,出门跟陆奶奶打了个招呼,转身就往学堂那边去,中途碰上相熟的邻居,他更是毫不避讳:“诶对,是去找阿宁的!”


    待他抵达学堂,里面的孩子们正进行小考。


    姜婉宁在场中巡视着?,转身就瞧见他在后?门鬼鬼祟祟,不禁莞尔,旋即起了几分促狭,用眼?神示意陆尚进来,往后?头没人的位置坐。


    陆尚被她笑得晕乎乎的,根本没有多想,谁成想他这边才坐定,姜婉宁就走了过来,藏在背后?的手伸到前头,手中抓着?的一张空白考卷也?落在了陆尚眼?前。


    “?”陆尚一愣。


    姜婉宁并不解释,又去前头的书柜里拿了新笔新墨,顺带把墨汁都研墨好了,方才给陆尚送来,复气?音说一句:“陆秀才也?试试吧。”


    被心上人叫秀才,理应是高兴的。


    可?是陆尚看着?桌上的试卷,实在生不起半分高兴来,且其余孩子正专心致志做着?答,他连出声?婉拒的机会?都没有。


    半晌过去,他只能沉重地点了头。


    这份小考试卷并不难,或者?说学堂内的小考从来都不会?为难人,只是就孩子们某段时?间的学习成果进行一个查验,也?好方便姜婉宁给他们查漏补缺。


    试卷上多是填字和算数,陆尚粗略扫了一遍,好歹没有不会?的。


    等小考结束,也?到下?学的时?候了。


    姜婉宁从头收到尾,收到最后?时?,孩子们才发现陆尚的存在,只姜婉宁收卷的速度快了些,才没叫他们发现大?名鼎鼎的陆秀才竟也?跟他们一起小考。


    姜婉宁送孩子们离开,陆尚就去桌案后?帮忙整理了书卷,这样也?能节约少许时?间。


    两人走在最后?,学堂却是不用落锁的,再等上一两刻钟,冯贺家的下?人就会?过来,到时?他会?把学堂里的火炉熄了,再行落锁。


    陆尚回头看了一眼?:“我还说这是哪里来的那么多火炉……”


    姜婉宁笑说:“夫君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冯少东家对我和奶奶多有照顾,隔三差五就会?差人送东西来,倒是劳他费心。”


    “我不好与他走动?,既然?夫君回来了,那便辛苦夫君跟他说声?谢吧。”


    陆尚点头:“应该的。”


    两人到家时?,大?宝庞亮和林中旺已经回来了,正帮着?林奶奶端饭端菜。


    之前的饭桌上,姜婉宁总会?跟几个小的说说话,问问功课,又或者?听听他们最近的趣闻,可?是眼?下?陆尚归家,整个桌上就没旁人的事了。


    之前陆奶奶就觉得,只要陆尚一和姜婉宁说话,完全插不进去第三个人。


    可?今天这股感觉尤烈,不光是插不进去人了,便是他们在旁边都显碍事。


    反正陆奶奶说不好该怎么形容,只能赶紧吃了饭,又招呼上几个孩子,赶紧回了房间,好把空间留给两个小年轻。


    偏偏无论是姜婉宁还是陆尚都没觉出异样,边吃边说着?话,从岭南这一路的见闻,到巷子里学堂的情况,说话的时?间远比吃饭要长。


    一顿普普通通的晌午饭,却是叫他们两个吃了足足一个时?辰,要不是再拖下?去饭菜就要凉透了,两人还能聊。


    饭后?姜婉宁要去刷碗,可?手才碰到碗筷,就被陆尚拍在了胳膊上。


    她不明所以地抬起头,陆尚用下?巴点了点她的手:“阿宁是真不记事啊。”


    姜婉宁垂首,后?知?后?觉地想起手上的冻疮,赶忙将手缩了回去。


    陆尚轻哼两声?,忍不住用手指点了点她:“还不快回房暖着?,等下?午我带你去医馆,看看该怎么治最好。”


    姜婉宁自认理亏,呐呐应了是。


    她这边回房没多久,陆尚也?跟着?追了回来,他正是兴奋的时?候,他不肯歇息,便缠在姜婉宁左右,哄她一起去看从岭南带回来的好玩意。


    那大?车小车两辆车的东西,瞧着?就不少,便是除去布匹冬衣等大?件的,零碎的小玩意也?剩很多,且全是为了姜婉宁才买的。


    陆尚不晓得当?朝女子的喜好,布匹和冬衣都是托店里的伙计给选的,有两件价格偏高的,但更多还是物美价廉的,又因?岭南府城店铺繁多,同样一件衣裳换一家店,兴许就会?便宜几分,一件不显什?么,可?买的多了,省下?的也?就多了。


    姜婉宁轻叹一声?,将那几件冬衣全换了一遍。


    到底是一郡之府城所流行的,那些冬衣的样式秀丽又不失大?气?,格调也?甚清明,便是拿去了京城,也?不落下?乘。


    陆尚看得欢喜,又喊她去看一些首饰。


    他淘了整整一匣子的首饰,没有什?么贵重的,胜在精致小巧,花样也?多,光是素钗就有足足七八支,加上其他环饰,足够把姜婉宁打扮得漂漂亮亮了。


    他每拿出一件,都要问问姜婉宁喜不喜欢。


    姜家家道未曾中落时?,姜父偶有远游,也?会?给家中亲眷带些礼物回来,但姜婉宁还是第一次见礼物能带这么多,又全是可?着?她一人买的。


    她想说不必这般浪费,可?抬头望见陆尚眼?中的喜悦,那些丧气?话就全说不出了。


    姜婉宁笑道:“喜欢的。”


    “喜欢就好,对了我还寻到一枚玉扳指,第一眼?就觉得适合你,也?不知?你习不习惯带这些,反正你留着?吧,扔在桌上当?个摆饰也?好。”


    陆尚说着?,又从匣底摸出一枚玉戒来。


    姜婉宁打眼?一看,乍一瞧着?实在眼?熟,直到接过来细细打量了,才知?并非她早些年那枚,但这并不妨碍她心生喜欢。


    她轻轻比划着?,言语间皆是欢喜:“我之前也?有一枚差不多的玉扳指,做工要比这枚好一点,但成色不如它,我戴了好些年,不过后?来给弄丢了。”


    “这枚扳指……”她抬头,望向陆尚的眸子里仿佛在发光,“我很喜欢。”


    陆尚咧嘴笑着?:“喜欢就好。”


    他亲眼?看着?姜婉宁将扳指戴在手上,目光却忍不住往她无名指上飘。


    ……也?不知?大?昭有没有婚戒的说法。


    两车的东西自然?不只有用的,还有些特色吃食,只是因?为路途遥远,只能带些馕饼腊肉,用油纸里外三层封好,这才能放上半月一月。


    光是把这些东西整理好,便用了一个时?辰。


    小学堂那边传来动?静,项敏也?推开院门,悄悄钻进学堂去。


    姜婉宁拿了一支素钗,在陆尚直勾勾的视线中把它带上,又习惯性地转了转手上的扳指,这才说:“我去看看他们。”


    今日下?午有书信摊子要开,但陆尚念着?她手上的冻疮,说什?么也?不肯她在外头受凉了,亲自在摊子前守了半个时?辰,把那些不着?急的全劝回去。


    还有两个实在心急的,便由他代劳,反正只是写字丑了点,小人画抽象了点,大?不了不收钱了嘛。


    姜婉宁乐得不行,好声?跟来写信的客人说了抱歉,又依着?陆尚的意思,早早收了摊儿,再一起去医馆里看手。


    冻疮这种东西非是一朝一夕就能根治的,便是用药消下?去了,来年还会?犯。


    医馆的大?夫开了两幅药后?,也?只叫姜婉宁少受寒少碰冷水,等伤疮不发痒了,兴许就好的差不多了,但之后?每年还是要多多注意。


    出了医馆后?,姜婉宁尚未反应过来,陆尚就把手套戴在她手上:“听见了?以后?你就在学堂放一盆热水,用火炉温着?,可?不许碰凉水了。”


    “还有家里,我知?道你不好意思叫奶奶自己做家务,既然?这样,那咱们家也?请个婆子来吧,我明天就去牙行看看,招个手脚利落的大?姐来。”


    “招婆子?”姜婉宁惊讶道,“会?不会?有点小题大?做了。”


    陆尚说:“阿宁,你知?道我还要走的,你也?不想我一路都不安心吧?”


    岭南之行只是一个开始,只要与黎家合作,那陆尚定是还要出远门。


    他这才回来一天,姜婉宁不愿想那些不高兴的,便刻意躲着?,如今还是提了出来。


    她沉默良久,缓缓点了头:“好。”


    陆尚此番回来,却是在家里待不了太久。


    他在家歇了两天,中途又带姜婉宁去牙行走了一趟,挑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娘,那大?姐不卖身,因?此便是手脚利落,也?无缘进富贵人家去,只能在一些小门小户流转。


    而陆尚至今无法接受买卖人口,听说这位江婶人勤快,干活也?仔细,便是家中也?没有什?么拖累,很快就定下?她。


    往后?江婶就去陆家做工,每月休一天,一月一两银子,平日就洗洗衣裳做做饭,再就是帮着?陆奶奶喂喂鸡鸭,旁的便没什?么了。


    江婶的住处就在书房,陆尚把书房里的重要纸张都搬去自己房里,只留了一个空书柜和一张桌案,再往里面添一张床,便是一个简易的住处了。


    到底是家中帮工的下?人,也?没有什?么慢待不慢待的说法。


    再转过天来,他就赶紧去了长工们居住的宅子,跟着?送了两天货,跟几家酒楼的老板见了个面,又听陆启把这一个多月的情况汇报后?,花了两个通宵把账目记录核对上。


    单是这三家酒楼的账目,就叫他算得头晕眼?花,结束后?忍不住说一声?:“要不然?叫陆启也?来上学吧,不然?就叫大?宝教教他爹,他这大?小也?算个管事了,不能连账都不会?计吧。”


    姜婉宁闻言不禁侧目,看着?他手上那些凌乱的文字,亦不知?如何评价。


    陆尚有做账不假,但他用的是他所熟悉的文字和数字,除了他自己,那是谁也?看不懂的,之前姜婉宁也?曾质疑过,哪料陆尚对着?账目说得井井有条,彻底打消了她的疑惑。


    姜婉宁沉思片刻:“那夫君看着?安排一下?吧,正好下?午家里也?有人,叫陆启过来一起认认字学学记账也?不是不行。”


    “唔——”陆尚也?只是有这个想法,能不能实行还需仔细考量。


    又过一天,詹顺安他们回来了,还带了蔡勤蔡勉两兄弟,一问才知?,兄弟两人在一月里把塘镇下?属的村子走了个遍,只要是采药的人家,他们全部亲自拜访了一遍。


    蔡勤说:“秋冬山上的草药不多,我们也?没能收上什?么,不过有户人家采到了山参,年数有些短,好在山参丝毫未损,也?能卖上个七八十两。”


    “好好好。”陆尚大?喜,“辛苦你们了。”


    “药草一事你们先跟进着?,既然?秋冬山上草药不多,那就索性等开春再给医馆送,正好我最近也?忙不过来,剩下?的还要辛苦你们。”


    “只要是你们觉得好的药草都可?以先记下?来,价钱拿不准的就先等等,左右也?不是什?么着?急事,且等我回来。”


    “再就是蔡村长的工钱,我想了想,不如就跟你们一样,这样可?好?”


    蔡勤蔡勉连连摆手:“不用不用,爹说了,能给老板帮上忙,他已经很高兴了,绝不可?收钱的,且我们兄弟俩本就在您这做工,已经承了很大?的情的,再不可?贪得无厌。”


    陆尚也?腾不出时?间去平山村,闻言不好再劝,只好暂时?先应下?。


    等把物流队这边都处理清楚了,接下?来便是最重要的黎家了。


    冯贺得知?他回来,很快就在观鹤楼设了宴,宴上只他、陆尚和黎家大?公子三人,再就是福掌柜作陪,实际多是陆尚和黎大?公子在说话。


    黎家派去的小厮说是带路,实际也?是在观察陆尚等人。


    就这么两三天时?间,那小厮已经把这一路的见闻分毫不落地告知?了黎大?公子,无论是詹猎户等人高超的身手,还是陆尚的小心谨慎,都叫黎大?公子极为满意。


    就是在这天的接风宴上,黎家与陆氏物流正式定下?合作,随着?签下?与黎家的契书,这也?预示这第二趟远行要开始了。


    眼?下?是十二月底,倘若年前出发,下?次回来便是三月四月了,无法留家过年。


    只黎家这批货催得实在急,甚至愿意为此多付一成的间人运输费,还为此承诺,只要这趟木料完好准时?送达,之后?至少一年里,黎家的木料生意全归陆氏物流。


    陆尚实在无法拒绝这样大?的诱惑,再三纠结,终究还是答应了下?来。


    按照他与黎大?公子的约定,一月一元旦一过,物流队就出发,先去府城黎家拉上木料,然?后?就出发岭南。


    此行货物颇多,黎家可?提供车马,只押货人手需要陆氏物流出。


    陆尚仔细考量后?,决定由四十人押货,除了上次一起去岭南的八人,还要另选出一批,这一批要求可?以稍微降低一点,但身手好是决不能降低的硬性指标。


    这四十人选出后?,他们便得了几日假,等过完元旦再回来。


    至于其他人则还是按着?月休的法子走,具体怎么安排,就全交由陆启负责了。


    待诸事皆定,只剩下?最后?一件事,也?是叫陆尚最棘手的——


    该如何跟姜婉宁说,无法跟她一起过年了。


    前不久他还揽着?姜婉宁幻想,等过年时?可?以去府城,听说府城的年节可?是热闹,大?年夜那天还会?有烟花展。


    陆尚在家呆了两日,瞧着?没什?么变化,可?姜婉宁还是敏感地觉出他情绪上的波动?。


    她又观察了两日,见陆尚情绪实在低落,只好先问:“夫君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讲吗?”


    陆尚面上闪过一丝惊讶:“怎么这么说?”


    姜婉宁坐过来:“我看夫君这两日神不思蜀的,昨晚练字时?都写差了好几行,我提醒了也?不见改,那便是心思没落在习字上了。”


    “还有这两天你夜里睡得迟,清早醒得也?早,偏是注意力凝不起来,不知?在想些什?么。”她沉吟片刻,挑明道,“是因?为夫君又要去岭南了吗?”


    “……”陆尚苦笑,“什?么都瞒不过你。”


    大?概是早有心理准备,姜婉宁情绪还算稳定:“什?么时?候走呢?能等到下?月过完年吗,还是这几天就急着?去?还是一个多月就能回?”


    陆尚握住她的手,小心避开了关节上的疮疤,小声?道:“等不到过年了,等元旦后?就走,一个多月也?是回不来的,这次有货,往返最少三月,年关那几天碰上封城的话,可?能还会?更久,我跟黎家大?公子推的是四月中才能回来。”


    话音一落,姜婉宁肩膀一震:“这么久?”


    时?间过得很快不假,但一年里又有几个四个月。


    光是他离开这一个半月都叫姜婉宁觉得度日如年了,如何又长了一倍不止?


    陆尚更觉为难的是:“因?着?是给东家送货,路上肯定是要以货物为先的,我原想着?带你一起,现在看大?概也?是不能了,还有你那路引……我问清楚了,也?不太好办。”


    姜婉宁清楚,她随行的阻碍太大?,而叫陆尚放弃这单生意,不说他愿不愿意,便是她都觉不甘心。


    她面上表情几经变化,好久才吐出一口气?:“没关系,我都理解。”


    “夫君去吧,我等你回来便是。”


    陆尚捧起她的脸,果不其然?,就见姜婉宁一脸的平静,唯有眼?尾泛着?不正常的红色。


    “阿宁……”


    姜婉宁扯了扯嘴角,反安慰起他来:“家里一切都好,之前不也?安稳过来了,再说现今家里还有江婶在,我和奶奶是彻底轻松了。”


    “夫君眼?光真好,江婶干活是真的勤快,她还很会?说话,常把奶奶哄得合不拢嘴,便是做饭都顾及着?所有人的口味,连几个孩子都照顾到了……”


    后?面的话她没能说出来,盖因?陆尚垂首吻住了她的唇,鼻息间只剩灼热的呼吸。


    陆尚是经历过一次白手起家的,但如这般羁绊不断的感觉,还是头一回体验。


    直到今日,他才深刻意识到,为何总说美人乡,英雄冢。


    后?面几日,陆尚再未出过门,他每日都留在家里,要么是陪陆奶奶说话,要么就是跟着?姜婉宁去学堂,从早到晚恨不得黏在她身上。


    反是姜婉宁早早接受了现实,一边上着?课,一边给他重新收拾行装。


    元旦那天学堂放假,几人懒于做饭,索性一家人出去吃的,就去了观鹤楼,点了店里最出名的招牌菜,配着?两壶小酒,也?算欢快了。


    元旦一过,陆尚如期离开。


    他离开那日,姜婉宁亲自把他送到城门口,两人又躲去旁边说了好久,多是陆尚在絮絮叮嘱,大?事小事都能说上两句,若非詹猎户他们催促,他还能继续说下?去。


    随着?陆尚的离开,陆家一下?子又冷清下?来。


    但他只是出趟远门,日子还是要照常过的,陆奶奶有江婶照顾着?,倒是省了姜婉宁不少心,就这么一晃,又是一个月过去了。


    进了二月后?,塘镇连着?下?了两场大?雪,大?雪的降临也?意味着?年关将至。


    江婶在年前找姜婉宁请了假,要回老家陪家人过个年,一直到正月十五之后?才肯回来。


    江婶走后?,家里又只剩下?姜婉宁和陆奶奶两人了。


    因?着?姜婉宁给好多孩子上课,学费收的又是极低,许多人家念着?她的情,过年之前也?往她家中送来节礼,便是樊三娘都跟着?庞大?爷的车亲自来了一趟。


    姜婉宁没有推拒,只是回了等值节礼。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来送节礼,陆奶奶的心也?跟着?浮动?起来。


    她想回陆家村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可?这半年下?来,要么因?为忙而拖延,要么就是被陆尚打断拐去旁处,这一来二去的,她也?隐约明白了——


    孙儿不想叫她回去。


    因?着?各种各样的原因?,她确实没有再提,镇上的房间里也?添了越来越多的新衣,添了越来越多的家用,比起村里的小屋也?没甚差别了。


    可?她到底还记着?,她在陆家村还有儿子孙子孙女呢。


    既然?陆尚不在,又是过年,是不是该回陆家村了呢?


    陆奶奶犹豫了好久天,终于跟姜婉宁提起回陆家村住几天的事。


    过年本该回家团圆的,但姜婉宁却说:“我留下?守着?家吧。”


    陆奶奶几次劝说无果,想到陆家村里一大?家子人,总不缺她一个老太太,可?她要是真回去了,镇上可?就只姜婉宁一个了,谁家过年是一个人过的。


    这样一对比,该如何选择,便是不言而喻了。


    陆奶奶很是通透,只纠结了不到半天就下?了决定。


    而江婶回了老家,她做了两日饭又渐渐找回了手感,看姜婉宁一回家就能吃上热饭,反找回自己在家中的用处来。


    姜婉宁都已经想好,要是陆奶奶坚持,她就托庞大?爷把她送回去。


    哪想几天下?来,陆奶奶再也?没提过回陆家村的事,还把田奶奶邀请到家中来,跟她讨教镇上都是怎么过年的,两个小老太一起上街,又是买窗花又是买对联。


    姜婉宁每天回家,都能看见家中细微却明显的变动?,略显清冷的宅子也?慢慢红火起来。


    对于这番变化,姜婉宁与陆奶奶皆是心照不宣。


    眼?见过了二十七,大?小学堂都放了年假,黄老板的书肆也?要关门了。


    姜婉宁交完今年的最后?一趟字帖,从黄老板那里又领了二两的赏钱,算是对她每旬都能按时?交帖的奖励,也?是过年的一个好彩头。


    这二两的赏钱也?给她提了个醒,她又专程去物流队的长工们的住处一趟。


    也?是赶巧,但凡她再晚来一天,长工们就要放假了。


    年关乃是大?昭最重要的节日之一,等到了年三十初一,街上便没有任何商贩了,像什?么酒楼餐馆,自然?也?会?停业几天,与之相对的,便不用送货了。


    姜婉宁跟长工们不熟,只认得陆启一人。


    她叫来陆启细细问询一番,听说他们的工钱要等陆尚回来才有,心下?有了决断,又问:“那除了送货这些,夫君有交待其他事吗?”


    陆启一头雾水:“还有要交待的吗?”


    姜婉宁了然?:“那你叫大?家伙先等等,你跟我回家一趟,我把所有人的工钱给结了,还有之前是不是说过,逢年过节会?有节礼的?夫君不在的这些日子也?辛苦了你们,剩下?的便叫我做主?,你只管听我安排吧。”


    “这这——”陆启一时?愣住。


    姜婉宁却不给他反驳的机会?,抓紧时?间带他回去取了钱,又匆匆赶了回来。


    长工们上工的时?间都是有记录的,姜婉宁算数的速度又快,往往陆启才念出时?长,她就算好相应的工钱了,连着?月终奖一起,分毫不差地付给长工们。


    长工们本以为年前是收不到工钱了,如今峰回路转,自是乐得不行。


    而这还不算完,姜婉宁又说:“最近三月也?是辛苦大?家,年关将至,本该给大?家包些节礼的,只是夫君不在,我又是才想起这回事,只怕准备不及,便将节礼折成现银,辛苦你们自行采买了。”


    “除了节礼之外,再就是年终奖,考虑到诸位最长的也?只做了半年工,这回就连着?节礼一起,每人给一两银子。”


    “再有什?么其他安排,因?着?夫君也?不曾告知?与我,只能等他回来再谈,我在这也?给大?家拜个早年,辛苦诸位了。”


    话落,姜婉宁拿出早准备好的红封,亲自递到每个人手里,就连在院里洗衣做饭的妇人们也?没落下?。


    有人觉得碎银不够爽,那就给他们换成十吊钱,满满当?当?一大?口袋的铜板,光是听声?音都叫人高兴,沉甸甸地拎着?手里,只觉这半年的辛苦都值了!


    还有那些跟着?陆尚去了岭南的长工,姜婉宁没有算他们的工钱,只等回来后?一起结算,但该给他们的节礼和年终奖是不缺的,仍是一人一两,叫同村的人给带回去。


    等把长工们都安排好,这一天便过去了。


    工人们拿了钱,也?不知?在谁的鼓动?下?,竟一起跪了下?去,一定要给姜婉宁磕个头才肯走,姜婉宁阻止不得,最后?只能躲进屋里去。


    便是这也?没能削减长工们的热情,一时?间屋外全是拜年声?。


    到最后?只剩下?了陆启陪着?她,姜婉宁笑了笑,拿出另一个红封:“你的工钱我就不管了,只等夫君回来叫他给你结算,你又多是费心,我便多给你包了二两,过年图个吉祥。”


    “还有这些——”她从另一小包里拿出几个较小的红封,“这是给大?宝、亮亮和中旺的,他们放假早,我也?没记起这回事,便辛苦你多跑一趟,也?是我这个做老师的一点心意。”


    要是换成平常时?候,陆启怎么也?不会?收这些。


    但年关什?么都能和吉祥吉利挂勾,又是为人师者?的心意,他怎么也?拒绝不得。


    陆启擦了擦手,双手接过:“好好,多谢夫人,多谢夫人了!”


    陆启把所有宅院检查后?锁上,又送姜婉宁回了家,这才从塘镇离开。


    赶在街上商贩关门前,姜婉宁和陆奶奶买足了食材,还凑热闹买了两捧烟花,等着?过年那天放。


    三十这天,祖孙俩简单吃过早饭,便开始操持年夜饭,饶是只有两人,也?是鸡鸭鱼肉样样齐备,不肯有一点的含糊。


    在一片热闹声?和对远方人的思念中,年关悄然?而逝,新的一年又到了。


    正月十五一过,江婶重新上工,物流队恢复了送货,学堂的孩子们也?被押着?收心。


    过年虽有辞旧迎新之意,但到了寻常百姓家,年前年后?也?没什?么两样。


    冯贺过年是回了府城的,却不想他早早地回了来,给陆奶奶拜了个晚年,又找姜婉宁说:“夫人见谅,我与府城同窗问询,知?今年三月三将开院试,我欲上场一试,还请夫人代问那位先生,不知?我可?有上场机会??”


    姜婉宁有些奇怪:“之前不就是想着?赶今年的院试,夫君当?初没与少东家说吗?”


    “!”冯贺一惊,旋即狂喜,“是是是,是我疏忽了!那敢问夫人,这最后?一月,我又该如何准备?”


    姜婉宁耐着?性子说:“无需慌乱的,之前半年少东家已打下?基础,之后?一月将以巩固押题为主?,其余便是少东家放平心态,坦然?赴考罢了。”


    话是如此,冯贺却无法真的淡定下?来。


    他颇有些手足无措:“可?是、可?是我能行吗……我还是有些不敢,真的不用挑灯夜读,最后?拼一个月吗?”


    姜婉宁忍笑:“少东家不信自己,难道还不相信我……我是说那位先生吗?”


    “不过也?无妨,先生留了新的功课,需少东家在三日内交出答卷,是两道经义两道策论,还请少东家抓紧时?间。”


    冯贺一开始还没明白她的意思,可?等拿到了题目,忽然?就明白为何姜婉宁说无妨了。


    却见那几道经义策论题皆是妙极,他前不久还觉自己学问精进了些,现在一看,恍惚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智障。


    之后?一个月里,冯贺每天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要么是为答题抓耳挠腮,要么是为答卷上的批注训得面红耳赤,他白天夜里光想着?背书答题了,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为院试而焦虑。


    一直到院试前两天,姜婉宁收了他的功课,没有再拿新的题目来,而是说:“距离院试仅剩两日,少东家可?以回府准备着?了。”


    “……”冯贺愣了好半天,终于意识到时?间的流逝来。


    他回去后?又是一阵兵荒马乱,赶紧收拾了东西回府城,回去后?刚睡了一晚,又着?急忙慌地赶去考场,中途还险些找错位置,等再回过神,已然?是院试结束了。


    冯贺走出考场,被家里的小厮迎上马车,感受着?身下?的颠簸,他后?知?后?觉地感出两分紧张来,而院试都结束了,再紧张不紧张的,好像也?无甚大?碍了。


    直至此刻,他才领悟到姜婉宁最后?一月安排的精妙之处来。


    院试如何,只与冯贺一人有关,姜婉宁把他送走了,尚有一学堂的孩子要教呢。


    她心态上没有任何起伏,仍是家学堂写信摊子三点一线,偶尔再去书肆走一趟。


    陆奶奶找到了新的活儿干,正在家里和江婶收拾院子,连着?菜圃葡萄藤一起,一定要在开春前打理出来,每天都忙得站不住脚。


    就这样到了三月十五。


    姜婉宁是去书肆送字帖时?,听见店内有书生说:“今日院试放榜了吧?”


    她这才想起,原来院试已经出来结果了,而院试结果只在府城能看到,她远在塘镇,并无法第一时?间知?道结果。


    对此她只是一笑而过,要说全然?波澜无惊不至于,但要说紧张,大?概也?是没有的。


    与此同时?,府城冯家。


    家中小厮一路跌跌撞撞,飞一般地闯入堂厅,他顾不得厅内的客人,气?喘吁吁道:“恭喜老爷!少爷他院试过了!”


    “什?么!”冯老爷一惊,连下?首的客人也?望过来。


    小厮是从放榜的告示牌一路跑回来的,他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扑通一声?跪下?去,给冯老爷结结实实磕了个头,复说:“少爷院试过了!还是院试第一!少爷是今年的府城案首!”


    冯老爷双目放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自家儿子的本事,他这做爹的,嘴上不说,心里却还是清楚的,去年冯贺闹腾半月,又是交接手里生意,又是搬去塘镇住,还找了个什?么先生,他可?是发了好大?火。


    虽然?后?面也?是同意了,但对于冯贺能通过院试当?上秀才,他并不抱什?么希望。


    便是前些天院试结束,冯贺信誓旦旦地跟他说:“这回的题皆在先生意料之中,多是我刻苦钻研过的,想必此番定能过了院试!”


    冯老爷嘴上说着?好,心里却不以为然?,当?时?还想,哪怕冯贺能在榜尾,都是冯家祖坟冒青烟了。


    谁成想院试结束不过半月,竟有这般惊喜砸在了头上。


    府城院试第一?


    他根本无法想象,这该是何等的荣誉。


    直到下?首老友起身贺道:“恭喜冯老爷,恭喜冯公子,这可?是大?喜啊!”


    “大?喜、大?喜……”冯老爷手都在发颤,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贺儿过了院试,实乃冯家家门之光,我要为他设宴三日,宴飨全城!”


    “还有府上所有人,一律发赏!”


    底下?的小厮又是一番叩谢,刚要领命下?去,却听冯老爷忽然?改口:“不!不是宴客,是恩师,是贺儿的恩师——”


    “来人呀!快快备礼,我要亲自带他去叩谢恩师!”


    第56章


    待冯贺从外头赶回来, 冯老爷已?经备齐厚礼,就等他一齐出发了。


    冯贺尚没有从案首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一进门又遭了来自亲爹爹一记重击, 冯老爷直冲他奔来,大掌啪啪砸在他肩上:“我儿好样的?!我儿好眼光!我竟不知我儿能认得这般举世高?人, 硬是能在朽木上雕出花来,哈哈哈!”


    冯贺:“……”咱就是说, 话也不必如此?直白吧?


    他缓了缓,慢半拍地?瞧见地?上的?诸多箱匣,开口问道:“爹你这是要做什么?”


    “当然是带你去叩谢恩师了!”


    “叩谢恩师啊……等等!我何时说过要?去拜谢先生了?”冯贺脑袋突突得疼起来。


    先不说他有没有这个拜谢的?资格, 便是真认了老师, 他这位老师的?身份, 只怕也根本无法大张旗鼓地?上门叩谢啊。


    冯老爷不知其中的?诸多不便, 闻言只是大怒:“放肆!你何时变成了这般不知感恩之人, 若无你那位先生, 你以为你真能成为府城案首吗?”


    “算了我懒得同你说, 你爱去不去,你只管告诉我,你那恩师现在何处, 我先代你送过谢师礼, 不能叫人家说咱们商户没有家教, 等回来我再收拾你!”


    冯老爷见他吭哧吭哧说不出话来,一时心急,索性去找他身边伺候的?小厮来问:“六顺你说!你这半年一直跟着少爷,少爷的?恩师是哪位?”


    “不是爹!根本不是你想的?那回事!”冯贺赶忙拦住他, 挥挥手叫厅内的?下人全?部退出去,这才说, “爹你倒想去谢师,你怎么就不知道?,人家还不肯收我做徒弟呢!”


    “啊?”冯老爷愣了,“不、不是徒弟……也能教出个案首来吗?”


    冯贺不禁苦笑:“您忘了我去年拿回来的?那本《时政论》了吗?您觉得能写出那等大作的?的?,又岂是凡俗之人,区区案首,在人家看来又何止一提。”


    “先生指导我半年,却从未以真身相见,便是铁了心不想与我有牵扯,爹您这样直接上门,岂不是坏了先生的?规矩,叫我难做啊!”


    冯老爷识得几个字,却并?未精研学问,闻言也是似懂非懂:“那、那就算没有收你做徒弟,可老先生对你有这等大恩,还不值得你我父子亲自拜谢吗?”


    冯贺摇摇头,面上露了几分?颓丧:“哪里是不值得,只要?她愿意,便是叫我认她做干娘,我也不会有半点迟疑的?,可现在我与她并?无私交,贸然上门,岂不是给她添麻烦。”


    冯老爷忽然意识到?某些?不对来,心里一下子翻腾起来:“你刚刚说认什么?干、干什么?”


    冯贺后退半步,撩开?衣摆跪下去:“孩儿莽撞,不曾告知于您,孩儿那位先生,并?非什么老先生,而是一位女先生。”


    冯老爷眼前?一黑,再度生出几分?荒谬来。


    ……


    三日后,今春院试的?结果也传到?各地?县镇。


    冯贺在诸多读书人中并?不是扎眼的?那一个,偏生他成了最大黑马,甚至压过了夺魁希望最大的?鹿临书院顾言奚顾公?子,虽然只是府城案首,可也是惊掉了一众人的?下巴。


    素日与冯家有生意往来的?全?奔去冯府拜访,谁知只有冯老爷精神?萎靡地?与人寒暄,并?不见冯贺出面见客。


    松溪郡的?许多县镇也对此?多有谈论,随便走进一家书肆,都能听见有书生在谈论:“这位冯贺冯案首我却不曾听过,可是哪个世家培养的?公?子吗?”


    “我倒是听说这位冯案首乃是商户之子,只是将户籍挂在了远房亲戚家……”


    “商户之子能考出这样好的?成绩?高?兄你可别骗我!”


    这话说得多了,连些?百姓都有了耳闻,而商户地?位低下更是众人皆知的?,今年猛一下子冒出一个商人家的?孩子做案首,可不更是稀奇了。


    到?最后连姜婉宁的?书信摊子前?都有了人说:“夫人听说了吗?今年的?府城案首是个商户之子呢!”


    姜婉宁抬头,眼中闪过一瞬的?诧异。


    但?她还是很快恢复了表情,笑说道?:“商户之子也好,世家之子也罢,既是能考上秀才,那必是于学问上下了苦功夫的?,又是堂堂案首,那不岂是更说明,学问一途并?无高?低贵贱之分?吗?”


    “夫人说的?是,人家能做上案首,定是有真才实学在身上的?,以后我家要?是能发达了,也把孩子送去学堂念书,不求跟人家一样做案首,便是当个秀才也是光宗耀祖啊!”


    姜婉宁莞尔,复又埋头到?书信中去。


    冯贺成了案首虽有些?出乎她意料,但?也不算太过离奇,他又不曾再到?陆家来,等这波风声过去了,姜婉宁也不再多想了。


    谁成想院试张榜半月后,冯贺竟又找上门来。


    不光是他,还有冯老爷冯夫人,冯家统共三个主子,竟是断断续续全?住到?了无名巷子来。


    一开?始姜婉宁还不知道?这事,她只是听说冯少东家的?那户宅子里住进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也是衣着富贵不似凡人。


    她还以为这是冯贺考上秀才把宅子卖出去了,可当天晚上,这对夫妇就找上门。


    此?时姜婉宁才把几个孩子送走,回到?院里看陆奶奶和江婶刚打理?好的?菜畦,她虽不懂种菜种地?,却是会想会说:“我看夫君更喜欢脆生生的?菜,等天暖和了能种些?生菜吗?”


    “生菜好啊,生菜长得快又好打理?,到?时一定记着分?出一块来!”江婶兴道?。


    陆奶奶又问:“婉宁喜欢什么?这块菜畦可不小,种完生菜还能剩下好大一块地?,尚儿他天天早出晚归的?,在家吃不上几顿饭,咱不管他!你看你喜欢什么,奶奶给你种!”


    “这样好呀。”姜婉宁想了想,“那便再种些?黄豆吧,刚生出来的?黄豆苗又嫩又脆,到?时候用热水一烫就能吃了,我记得有些?人家喜欢吃锅子,就是一家人围在一起,边吃边往调好的?汤锅里涮菜涮肉,捞出来再裹上蘸料,也是极香的?。”


    “竟还有这种吃法?”陆奶奶惊奇道?。


    “正是,奶奶要?是感兴趣,过两天咱们就试试,趁着现在天气还没热,等天热了再围锅吃饭就不好了。”


    “好好好,那咱们也试试。”


    正说着,只听门口传来敲门声,姜婉宁并?未多想,只当是哪个邻居来。


    然她一开?门,便见一对面生的?夫妇冲她笑着,他们约莫是想展现两分?和蔼的?,但?因着不熟悉和拘谨,笑得实在牵强,反展出许多生硬来。


    姜婉宁愣了愣:“二位是?”


    “我们是——”


    不等冯老爷介绍自己,却见两人后面又冒出一个人来,冯贺侧着脸:“夫人……”


    姜婉宁心中浮现出些?许不详的?念头。


    冯老爷把儿子按回去,乐呵呵地?望向姜婉宁:“在下冯有财,听说小儿在无名巷多受陆夫人照顾,特携夫人来拜会一二的?。”


    姜婉宁没有应,只是看向最后头的?冯贺:“少东家?”


    冯贺无法,只好再到?前?头来,腆颜道?:“不知夫人是否方便,叫我等入内一叙。”


    门口的?动静已?经惹来陆奶奶和江婶的?注目,门口经过的?邻居也投来疑惑的?目光。


    姜婉宁半晌才点头,侧开?身子:“冯老爷冯夫人请。”


    “哎好好好,叨扰了叨扰了——”冯老爷赶紧进来,冯夫人和冯贺亦是紧随其后。


    陆奶奶和江婶站在院里,见状更是疑惑:“婉宁,这几位是?”


    冯老爷顿时介绍起自己来:“老太太好,我是冯贺的?爹,最近和夫人搬来无名巷住,这不来拜会邻居了,想必您就是小儿说的?陆奶奶吧。”


    “啊是是……”陆奶奶不善与人交际,磕磕巴巴应了一声,便不知说什么了。


    姜婉宁轻叹,只好开?口说:“冯老爷和冯夫人远道?而来,不如入内一坐?寒舍颇小,未有待客厅堂,眼下只有一稚子学堂,还请您二位莫要?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都听夫人的?!”冯老爷连忙应下。


    姜婉宁先是给他们指了学堂位置,又走到?陆奶奶身边说:“这是夫君的?朋友,我来招待就好,您跟江婶吃了饭就先回去休息吧。”


    “那行,那我就不等了?”陆奶奶问。


    “不用等。”姜婉宁又招呼江婶,“江婶你陪奶奶先吃饭吧。”


    说完这些?,她才走进小学堂,此?时冯家几人还没坐下,只是因为小学堂里多是矮桌,冯老爷和冯夫人坐到?这上面太过促狭不雅,只好先站一站。


    姜婉宁进来后先表示了歉意,又请他们去圆桌那边坐,冯贺没脸坐下,只站在爹娘身后,而姜婉宁则坐在他们一家对面。


    片刻,冯老爷率先开?口:“陆夫人……这是在家里办了学堂?”


    姜婉宁在巷子里办学堂的?事虽没有宣扬,但?也并?没有藏着掖着,多往巷子里走动两趟也就知道?了,于是她也没有刻意辩驳,只说:“教孩子们识识字,算不得什么。”


    “识字也好,识字也好……”冯老爷看她没有多言的?意思,不禁有些?尴尬。


    他求助地?望向冯夫人,希望她们女眷之间能好交流一些?。


    冯夫人便接过话头:“我之前?一直在府城,却是不曾来塘镇走动,竟不知这县镇中还有陆夫人这般的?才女,也是叫我好生钦佩呢。”


    姜婉宁想了想,索性直白问:“区区小事,不值一提,不知几位所来是?”


    “啊……”冯夫人也受了挫,重新把困难抛给冯老爷。


    他们商贾之家,素擅交谈的?,可只要?一想到?这是把家中独子教成案首的?女先生,他们好像失去了言语的?能力,说什么都觉轻俗。


    冯老爷无法,只好开?门见山:“是这样,夫人约莫也是听说了,今春院试,犬子侥幸夺了魁首,犬子的?能耐我和夫人还是晓得的?,这般一飞冲天,归根结底还是得了良师的?指导。”


    “我们听说夫人与那位先生相识,不敢贸然叨扰先生,只好来见一见夫人。”


    “冯家自祖上行商,看似家境殷实,实际也只有铜臭,便是想重谢先生,也不知该拿些?什么,我与夫人再三思量,实在寻不出合适的?谢礼,最后只能俗气一些?。”说着,他拿出袖中藏了好久的?银票,银票上包了红封,但?露出了数额。


    姜婉宁垂眸一看,足足万两。


    而冯老爷还在说:“一点薄礼,还请夫人转交给那位先生,我等知先生不欲引人瞩目,也不好抬重礼前?来,只好拿银钱来,既表达了心意,也不叫先生为难。”


    冯老爷说完,冯夫人又补充道?:“我们也是才知道?,原来夫人还开?了学堂,夫人家宅本是宽敞的?,现下却因学堂显得拥簇了些?,夫人若是不介意,不如由我给夫人寻一处宽敞的?宅院来呢?”


    冯老爷眼前?一亮,对妻子的?补充颇为赞同:“是是是,夫人要?是还缺什么,尽快开?口尽管提,我夫妻二人一定给夫人办妥!”


    他们字字句句都说着先生,可眼睛始终落在姜婉宁身上,更是祈盼着她的?意见。


    姜婉宁忽然有些?厌倦了。


    就是明明双方都知道?实情,却又要?因为那些?无谓的?世俗看法,各自演着戏,借着一个并?不存在的?“先生”,来达成这场所谓的?邻里拜会。


    冯老爷和冯夫人都是长辈,她的?家教叫她无法对两个长辈说出什么苛责之语。


    如此?能叫她发泄一二郁气的?,显然只剩下一个——


    “少东家。”姜婉宁叫道?。


    “在在在!”始终缩在爹娘身后的?冯贺站出来,直面上姜婉宁,更是脸上一阵火辣。


    当初陆尚再三与他叮嘱,只说“先生”不愿出世,对他最多书面教导。


    而他却私自打听,挑破了“先生”身份,更是借着距离之便,几番上门请教,尤其是到?了院试前?一月,他几乎每日都要?来陆家,更是常有失言,直接向姜婉宁请教。


    如今他又顶不住爹娘压力,把爹娘带到?姜婉宁家里来。


    冯贺虽不懂什么家国大道?理?,但?言而无信还是明白的?。


    他重孝道?,拦不住爹娘,到?头来反忘了尊师重道?,把压力全?转移给了恩师。


    瞬息间,冯贺心里想了划过许多念头,他抬头望见姜婉宁眼中的?薄怒,心下一跳,脱口而出:“夫人只管依着自己的?心思来,您若是不愿收银票,我这就拿回去,今日之失礼,明日必来赔罪,您若是能赏脸收下,那也是您不计前?嫌。”


    “不论如何,我都不敢忘夫人的?大恩。”


    说完,他羞愧地?垂下头。


    冯老爷和冯夫人未曾想过情况会变成这样,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正当局面陷入僵持之际,房门被敲响,屋外?传来问询声:“我可以进来吗?”


    哗——


    在旁人尚未反应过来时,唯姜婉宁直接站了起来,她顾不得失礼,转头就奔向屋外?,她拉开?屋门,果然见了熟悉的?身影。


    陆尚面带浅笑,他也没有朝里面看,只牵起姜婉宁的?手,悄声问道?:“阿宁可想我了?”


    上一次他从岭南归来,问了同样的?言语,当时姜婉宁没有回答。


    这一次,姜婉宁却忍住了眼眶中的?温热,她捂着嘴,重重地?点起头:“想、我想——”


    陆尚眼中的?笑意愈发深邃,他强忍着揽人入怀的?欲望,只把她拽去身侧,这才看向小学堂内:“我听奶奶说家中来了客人,不知这两位是?”


    姜婉宁敛了敛情绪,只声音还有些?喑哑:“这两位是冯少东家的?爹娘,少东家月中高?中,今日随冯老爷和冯夫人来拜会了。”


    陆尚一听就明白了其中意思,他转头看了看姜婉宁的?表情,却是看不出什么。


    姜婉宁刚才还是生气的?,但?再多的?情绪,在见到?陆尚后,也只剩下欣喜。


    如今她只是有些?埋怨,冯贺一家怎还不走,就是因为他们不走,才耽搁了她与夫君团聚。


    她微微低着头,看不出什么表情。


    陆尚想了想,在她背后轻抚片刻:“我给你带回一身湘蓝刻丝水纹玉锦春衫,听说极是娇气,也不知这一路有没有损坏,那春衫已?送回房里了,阿宁去看看可好?”


    “那这边……”


    “这边有我呢。”陆尚道?,“奶奶不是说是我的?朋友来拜访了,那我回来了,自然该换做我招待,嗯?”


    姜婉宁全?然没了跟外?人打交道?的?心思,点点头,应了一声好。


    她最后跟冯老爷冯夫人说了一声,转身竟是丝毫不留恋,没一会儿就躲回了房间里。


    随着她合上屋门,陆尚眼中的?笑意散去些?许,他望向冯贺一家,和气问道?:“夫人不善处理?这些?,那剩下的?,


    不如叫我跟几位聊聊?”


    “哎行行,想必这位便是陆秀才了吧,果然一表人才……”冯老爷心中忐忑,嘴上还是寒暄,受了陆尚礼让后,才敢重新坐下。


    陆尚屈指敲了敲桌面,目光移向冯贺,他微扬下巴:“少东家也坐吧。”


    要?论面善与否,明显是姜婉宁更好相处一些?,可不知怎么的?,冯贺在她面前?并?不敢轻言,换成了更有距离感的?陆尚,反轻松许多。


    他依言坐下,长叹一声:“是我坏了事……”


    得中案首,这该是何等高?兴的?大事,谁成想闹成这个样子。


    陆尚微微颔首,只问道?:“夫人最是怕麻烦,少东家是知道?的?吧?”


    ……


    半个时辰后,冯贺一家从陆家离开?,几人面上表情多是复杂,似有难堪,又似有庆幸。


    但?他们的?情绪显然并?不为姜婉宁所关心,他们一家才走,她便忍不住出了房门,站在台阶上,遥遥望着送客的?陆尚。


    随着大门被关上,姜婉宁轻声喊道?:“陆尚!”


    她的?声音不高?,很快散在了空气中,陆尚却还是捉住了最后一点余音,蓦然转身。


    他是一月一走的?,如今却是到?了四月初,整整三月方归,这还是因为他抛下物流队,只把木料送到?,归程全?权交由詹猎户,提前?快马赶回来的?结果。


    情愫才定,便要?面对这样久的?分?别,陆尚对姜婉宁的?思念一点不比她少。


    他三步并?作两步,很快走到?姜婉宁跟前?,连一句话都等不及说,就拉她返回了屋里,房门一关,直接将人压在了房门上。


    “唔——”熟悉的?气息铺面而来,姜婉宁不禁闭上眼睛。


    等两人真正分?开?,已?然是一刻钟后了。


    姜婉宁坐在床边,双唇泛着不正常的?红润,嘴角的?位置更是隐约瞧出两丝血痕来。


    陆尚将她双手仔细看过,见上面已?经没了冻疮的?痕迹,心下更是满意,他问:“阿宁可瞧见那件春衫了?那是我去岭南徐家送货,徐家少夫人送的?,我又请岭南府城的?绣娘给改了尺寸,估摸着是适合你的?,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玉锦昂贵,哪怕只是一件春衫,也能卖到?二三十两,何况这件春衫的?做工更是精细,刻丝水纹叫其价格翻了一倍不止。


    饶是陆尚这趟赚了不少钱,可要?他一下子拿出上百两只为买一件春衫,他怕也要?犹豫好久。


    而人家徐家的?少夫人,轻易就把春衫送了人,这等财力,实在叫陆尚咋舌。


    上次去岭南时,他未与城中世家富绅打交道?,这回有幸去徐家走了一趟,他才意识到?这古代的?富贵人家生活如何。


    之前?他还想着,能叫姜婉宁衣食无忧、生活富足便足矣,现在却是改了看法——


    不说跟徐家的?少夫人一般出手阔绰,可至少也要?买得起昂贵新衣吧?


    姜婉宁并?不知陆尚心中所想,而他所说的?那件春衫,她只是浅浅看了一眼,剩下的?时间全?在等着陆尚回来。


    她虽没看春衫模样,但?既是陆尚心意,她也不会说不好,只笑道?:“喜欢的?,什么都喜欢。”


    陆尚问:“那上面绣了什么纹?”


    “……”


    陆尚失笑:“我早该猜到?的?,阿宁根本没仔细看。”


    姜婉宁微哂笑,转而问道?:“夫君一路赶回来可吃了晚膳?正好我还没吃东西,不如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陆尚一听她还饿着,当即不问旁的?了:“那我去烧饭,阿宁帮我烧些?热水,等会我洗个澡吧。”


    “好。”


    第57章


    夜深人静, 陆家?的东西卧房也熄了灯,只东厢还是时不时传出两声轻呢,侧耳细听, 其中间或夹杂着几息轻笑,复又归于轻重不一的喘息。


    陆尚将姜婉宁紧紧箍在怀里, 感受着她明明又惧又怕,可还是小心翼翼凑过来的模样, 还有那微凉又柔软的双唇,时不时从下颚处蹭过。


    就像一只胆怯的小动物,一点点试探着猎人的底线, 直至将自己送入猎手。


    天?知道, 陆尚是用了多少自制力, 才强迫住自己不再继续下去?。


    “睡吧。”他眸光暗沉, 用食指压在姜婉宁唇上, 细细摩挲着小巧的唇珠, 又掩耳盗铃一般挡住了她的眼睛, 在她额角落下亲吻。


    久别重逢,两人却不知道该聊些什么,自熄了灯便只紧紧纠缠在一起, 耳鬓厮磨, 至死方?休。


    转日姜婉宁提前醒来, 她还以为是做了一场美梦,睁眼却发现?自己腰间横了手臂,侧目一看,熟悉的容颜叫她心口?难以自抑地剧烈跳动起来。


    这个时候她该更衣洗漱了, 这样才能吃上早饭,再准时抵达学堂。


    这样的生活对于她来说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之前无论什么时候,便是陆尚临行前夕,也未能将其打断,直到今日——


    姜婉宁动了动手指,并没有起床的意思。


    既是勤勉了这么久,偶尔有一次例外也没什么吧?


    她很快就做好了决定,又慢吞吞地往陆尚那边挪了挪,抬手环住他的手臂,闭眼入梦。


    于是这天?的学堂因夫子缺席而?被迫中止,一群人等了小半个时辰,还不见姜婉宁过来,最后一讨论,派出项敏和?庞亮来陆家?找。


    却不想陆奶奶就守在大?门口?,听他们讲明来意,笑眯眯地哄道:“你们夫子今天?生病了,身?子不舒服,学堂就停一天?吧。”


    “好孩子耽搁你们了,麻烦你们两个再去?跟其他人说一声,快快回家?吧。”


    项敏点头后又问:“夫子病的厉害吗?我?去?给夫子叫大?夫。”


    “哎——不用不用,好孩子你有心了,你们夫子就是太累了,好好休息一天?就好了,阿敏一会儿也先回家?,可好?还有大?宝、亮亮和?中旺,也叫他们去?你家?玩吧?”


    “好。”项敏小大?人一般绷着小脸,“奶奶放心,我?会照顾好他们的,绝不叫他们来打扰夫子休息。”


    “哈哈好好,阿敏可真乖,赶明儿你们夫子好了,你来家?里,奶奶给你煮甜汤圆吃……”


    许是有了姜婉宁的前例在,陆奶奶对女娃入学接受良好,又见项敏个子小小人又乖巧,对她更是多了几分偏爱,只是不知等她见到项敏带着一帮小弟打群架后,还会不会这般想。


    把最麻烦的学堂给安排好了,陆奶奶也就去?了一大?块心病。


    她拎着小板凳回到院里,没一会儿等到江婶回来,她赶紧迎上去?,专往她的篮子里看:“老母鸡可买来了?快快去?炖了,等婉宁醒来了才好赶紧叫她补补。”


    “哎好,老太太放心,一准儿误不了事。”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慈笑来。


    姜婉宁和?陆尚对外面?两人的臆想全然不知,只等他们再次醒来,已是日头高挂了。


    陆尚睡得有些蒙,先是把姜婉宁捞过来亲了一口?,而?后才想起问:“什么时辰了?今天?学堂放假了吗?”


    姜婉宁只回答了他前半句,随后就坐了起来。


    陆尚反应了好一会才明白其中涵义,将头抵在姜婉宁小臂上,得意地笑出声。


    姜婉宁有些羞赧,不轻不重地推了他一把:“快些起来吧,奶奶都念你好久了,也不知道你昨儿什么时候回来的,可跟奶奶说话了?”


    陆尚摇摇头:“只说了两句,没多言,我?也是到了府城才听说,冯少东家?得中案首,料想他可能会找来家?里,没成想还真被我?撞见了。”


    提及冯贺,姜婉宁眉头微蹙。


    陆尚说:“昨天?我?跟他们一家?也都说了问了,听了他们一家?的想法,无非是感念你的指导,要好生感谢,他们原是想着大?办宴席,在宴上感谢的,只是冯贺摸不准你的意思,这才赶紧阻拦了去?,好说歹说,也只是他们一家?人过来,拿了银票来。”


    “我?也不知你心里想法,便没有一口?应下,只说了其中利弊,以及最一开?始说好的,你不管面?授,只通过书面?指导,是冯贺先违了约,惹了你不悦。”


    姜婉宁眉目并不见舒展,低声说了一句:“不是违约不违约的问题,是——”


    话到嘴边,她却不知如何表达了。


    她是有些不悦的,但又不完全是因为冯贺打探她身?份,又将她身?份挑明给家?人的缘故,她好像更是厌烦,明明是她做的事,最后偏要归功于一个并不存在的先生头上。


    而?这所有所有,只是因为她是女子。


    但凡她能换个性别,莫说只是罪臣之子,便是罪臣本身?,只要有真才实学,只怕也有数不清的人上门求教,而?非像现?在这般遮遮掩掩,全然被束缚在了女子之身?上。


    可是,求学的本意不是为了上进?吗?又为何要在意男女之别?


    就说她之前在京中认识的一些闺中密友,哪个不是自幼熟读诗书,更甚者,她们比书生还多学了琴棋书画,还学了管家?做账,又或者什么厨艺针绣……


    真论本事,还说不准谁更胜一筹呢!


    她赌气道:“不是要谢师吗?我?应了便是,如今冯家?二?老也知道了,没有什么老先生,就是个籍籍无名的女夫子,他们要是还愿意设宴谢师,那我?就去?,总归他们不嫌丢人就行。”


    陆尚先是一愣,而?后却说:“阿宁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嗯?”姜婉宁扭头,额间还有未散去?的薄怒。


    陆尚好像明白她的想法了,欣慰过后,又不觉有些心疼了。


    若是姜婉宁生在另一个时代,依着她的才学,定能有一番大?作为,只可惜……


    他笑着把对方?拉过来,跟她手贴手腿贴腿:“我?刚刚不是说,他们要大?办宴席吗?那时候冯家?二?老就知道你身?份了,他们也是纠结过的,但最终还是忽略了你的女子身?。”


    “阿宁没听说吗,百姓们提起冯少东家?,第一反应就是——”


    商户之子也能得中案首?


    这偏见就和?“女子无才便是德”一般,在太多人心里根深蒂固。


    眼下冯贺压了许多学子一头,可是叫冯老爷扬眉吐气,既然商户之子都能高中,什么老先生女夫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冯老爷都想了,等到了谢师宴上,他一是要大?大?夸赞女夫子的才行,二?来还要炫耀他们商户人家?也有争气的,就是大?多数人不看好的女人商人,也能叫他们改了观念。


    “人家?二?老根本没想那么多,全是被冯少东家?给误导了,到最后也没能跟你讲个明白,反叫双方?都误会了去?,幸好我?挑明问了清楚,不然只怕结了怨。”


    “啊……”姜婉宁愣住了。


    陆尚笑问:“那我?去?给冯家?二?老说,你答应赴宴谢师了?”说着,他作势下床。


    姜婉宁一个激灵,赶忙拽住了他:“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刚刚乱说的,我?以为他们……”也嫌她上不得台面?,只肯私下送些银钱了。


    “那?”陆尚捏了捏她的指尖,“冯夫人说,今晚还想上门一趟。”


    姜婉宁沉默片刻:“……那我?去?见见冯夫人吧。”


    “好,都听你的。”陆尚点到为止,并不干涉她的决定。


    简单说完这事,剩下的就全是欢喜了。


    陆尚喜气洋洋地跟她算了一笔账,黎家?这趟木料的总价值在三千两左右,按着说好的二?成间人费,到他手里的便足有六百两,就算抵去?商税,还能剩下五百多两。


    这些钱足够将买宅子租宅子租车马的钱补上,之后再有什么花销,就全是从自家?拿钱了,再也不用怕提前挪用了货款,事到临头补不起的情况。


    陆尚说:“间人费要等物流队都回来才能拿到,这一批押货的长工累了三四?个月,回来后少不得放几天?假,再就是他们这段日子的工钱也一直押着没结,等我?过两天?再算算。”


    说起工钱,姜婉宁提到:“之前年关我?给长工们发了节礼,只是没注意时间,到最后太仓促,我?一人又顾及不来,只好把节礼兑成了银子,每人分了一两。”


    长工一年的工钱也不过三两,就算加上月终奖全勤奖等,也超不出五两去?,光是过年就能白得一两,其实是很多了。


    姜婉宁说:“原本我?没想着给他们这么多的,只是当时听了他们的上工情况,你不在时也未见懈怠,每日上工仍是勤勉,这又是头一年,索性多给了点,还有跟你出去?的那些长工,我?也托人给他们捎去?家?里了。”


    陆尚听后的第一反应却是:“那你手里还有钱吗?”


    他这物流队少有厚利,多是薄利多销,一个月也就只能赚个七八两,就算加上姜婉宁写信写字帖的外快,到年底时,约莫也只存下百两。


    果然,姜婉宁说:“维持家?用还是够的。”


    “再说家?里不是还有酒楼预付的货款,真碰上什么急事,无非就是继续挪用罢了。”


    陆尚粗略心算一番,大?半年下来虽没赚太多,但也没有亏损,勉强剩下个十两二?十两还是有的,再说这只是头一年,收买了长工们的心不说,等后面?陆氏物流的名声打响了,还有的赚头。


    就光说黎家?这一单,已然能填补上所有缺漏。


    他算得差不多后,又说:“阿宁做得很好,我?光顾着黎家?的木料了,反忽略了镇上的长工,只要不亏就好,剩下的慢慢来便是。”


    “我?没办坏事情吧?”


    “当然没有!”陆尚凑过去?亲了亲她,“多亏有阿宁呢!”


    这一转眼两人又是说了大?半个时辰,外头的太阳都挂到头顶上,陆奶奶虽是能等,却也怕两人真出点什么事,蹑手蹑脚地听了听门,敲门喊道:“尚儿,婉宁,可起了?”


    “起了起了,奶奶,我?们这就出来!”陆尚大?声应道。


    姜婉宁还是头一次被长辈喊床,当即不敢再磨蹭,赶紧下床梳洗。


    就在她洗脸的功夫,却见陆尚把昨日刚带回来的那件春衫拿过来,又在她的梳妆台上翻找半天?,寻了一桌的首饰出来。


    然后他直勾勾地盯住姜婉宁,也不说话,就这么盯着。


    “……”姜婉宁实在受不住,无奈道,“知道了知道了,我?换新衣便是。”


    饶是两人同床共枕甚久,她还是不太习惯当着陆尚的面?换衣裳,接过那身?春衫,绕去?后头更换,等全部打理好了,方?才站出来。


    这下子,陆尚看她已经不简单是直勾勾了。


    姜婉宁看得好笑,没有第一时间问询,而?是坐回梳妆台前,先后带了耳饰额饰,又配了一个银镯,最后梳了发,从桌上挑拣出合适的发簪素钗。


    家?里没有备胭脂水粉,只有几片口?脂,她也不嫌简陋,仔细染了唇色。


    她这大?半年养得好,恢复了少女的灵透,且随着年纪渐长,她的面?容也渐渐长开?来,眉眼间已露出两分风情。


    姜婉宁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这般认真打扮过了,一切收拾齐整后,望着铜镜中模糊的面?孔,一时有些恍惚。


    片刻,她笑着回头,巧言问道:“好看吗,夫君?”


    “……”陆尚呐呐半晌,只觉自己词汇太贫乏,看了半天?也只会一句,“好看。”


    姜婉宁哑然失笑。


    光是从梳妆台到门口?,几步路的距离,陆尚便扭头看了她好几回,越看越是惊艳。


    等出了房门,不等陆奶奶她们出现?,陆尚已然大?声喊道:“奶奶快来!给您看仙子!”


    陆奶奶没听清,慌慌张张地跑出来,等看见姜婉宁模样后,却是出现?了与陆尚如出一辙的反应,呆滞许久,吐出一句:“好看——”


    这一回,便是姜婉宁和?陆尚一齐笑了。


    午膳就是陆奶奶专门交待过的老母鸡汤,因着她没表露什么,姜婉宁和?陆尚也没多想,只听她说叫学堂的孩子们提早下了学,更是心无牵挂了。


    陆尚道:“等下午我?们出去?一趟吧,看看有没有要采买的。”


    “好。”姜婉宁应下。


    反是陆奶奶和?江婶不住用眼神交流,一时间满头雾水。


    ——那个啥了一晚,这么快就恢复好,能出门了?


    ——夫人瞧着不似那个啥之后啊,是不是我?们误会了?


    一家?人吃过午饭,碗筷等自有江婶刷洗,两人就没有久留,陆奶奶目送他们回房,忍不住说:“我?越看越觉得,应该是我?们想岔了!”


    江婶赞同地点了点头。


    陆奶奶拍了拍自己大?腿,心下很是惋惜:“我?的玄孙哟,这又没影儿了!”


    ……


    姜婉宁的一身?打扮美则美矣,出门却是不大?合宜的。


    这还是因为塘镇太小,镇上又多是寻常百姓,哪怕是几乎有名的商贾之家?,也不见得会打扮得这般精致,更别说以姜婉宁的模样,出门本就容易引人注目。


    陆尚看她很快换了便衫,又是可惜又是满足——


    可惜是看不见美人阿宁了,满足则是美人阿宁只有他能看到!


    姜婉宁全然不知他心中想法,收拾好后在他眼前摆了摆手,召他回魂:“走啦!”


    “啊……走走走!”陆尚猛然回神,出门也不望牵着她,美名其曰怕走丢。


    这趟出门,姜婉宁先去?了书肆一趟,交了三张字帖,换得了三两银子。


    黄老板也是许久没见过陆尚了,闲聊间得知他去?了岭南,不觉感慨道:“之前只听说陆秀才在做生意,这才过了多久,竟把生意做得这般大?了,果然有本事的人啊,干什么都出彩。”


    “黄老板谬赞了。”陆尚谦虚推辞。


    双发拿了字帖拿了钱,又稍稍寒暄两句,很快分开?来。


    反观陆尚和?姜婉宁,说是采买些家?用,可家?里其实并没有什么缺少的,与其说是出来采买,倒不如说就是想一起走走转转。


    就这样走了一个多时辰,两人手上也没拿东西。


    还是看时辰不早了,冯夫人兴许要过来,陆尚才提出回家?。


    两人看了看自己双手,又看了看对方?,相视一笑,转去?临街的菜市场里,挑了些新鲜蔬菜和?猪肉,转身?见有人卖刚宰不久的小羊羔,又买了三斤羊排。


    等他们到家?时,冯夫人果然已经在等着了。


    陆尚只跟她打了个招呼,便陪着陆奶奶去?了厨房,将院子留给姜婉宁和?冯夫人。


    今天?没有冯老爷和?冯贺在,两人说起话来也轻松许多,冯夫人受了陆尚指点,坦诚道:“其实我?们也没想太多,真真是真心感谢夫人的。”


    “昨儿陆老板也说了,夫人绝非那等贪图钱财之人,之前愿意指导贺儿,还是因他想与贺儿交好,请他多多引荐商户,若是论及报酬,他已经获利了。”


    “可话又不是这么说的,陆老板是通过贺儿结识了其他老板不假,但我?也听说,陆氏物流送货又快又准时,还有那什么包赔服务,就算没有贺儿,做大?做强也是早晚的事,反是贺儿考上秀才,又是高中案首,才是求也求不来的。”


    姜婉宁微微敛目:“夫人严重了。”


    冯夫人想了想,慢慢拉住姜婉宁的手:“我?跟老爷又仔细谈过,最终只选出两个稍微合适一点的方?式,也请夫人听一听。”


    “这第一种,若是夫人愿意露面?,冯家?就在府城和?塘镇设宴宴请宾客,届时请夫人上座,您认贺儿做学生那便是拜谢恩师,不肯收他那就是拜谢夫子。”


    “这第二?种,若是夫人实在不愿惹人注目,我?们便只对外说是受了高人指导,绝不给夫人带来一点麻烦。”


    “但不管是哪一种,夫人于我?冯家?都有大?恩,钱财也好,谢礼也好,只求夫人莫要再推辞了,只当是我?们夫妻俩的一点心意罢。”


    之前冯贺在无名巷住时,就常打着心意的名号,往陆家?送各种东西,这换成了长辈,还是不肯亏欠半分。


    姜婉宁并非识不得好坏,没了之前那些误会,闻言也有些动摇。


    她犹疑好久,轻声问道:“那依夫人和?冯老爷的意思,少东家?还要继续考吗?”


    冯夫人一怔,眼中迸发出不可思议来:“夫、夫人是说——夫人还愿指导贺儿吗?”


    姜婉宁摇摇头:“谈不上指导,再说乡试也远非院试可比的,参加乡试的秀才中多有青年俊才,便是案首也有数人,下届乡试在两年半后,恕我?直言,两年半时间,只怕少东家?……”


    冯夫人并不在意这些:“我?晓得我?晓得,贺儿能做了秀才我?和?老爷便满足了!他还要不要往上考我?们管不了,只听他自己的意见,眼下还是看夫人,可愿参加日后的谢师宴?”


    “谢师宴可去?,但您刚刚说的当众谢师便罢了,我?身?份多有不便,还是不宜招摇。”


    “好好好,全听夫人的。”冯夫人欣喜不已,紧紧握住姜婉宁的手,“那等我?回去?了,便和?老爷把谢礼送来,夫人放心,这事最多只巷子里的邻居知道,我?们绝不外传。”


    “好。”姜婉宁总算不再推辞。


    冯夫人喜过了,面?上又浮现?些许窘意:“其实还有一个事,老爷不叫我?多说,就是我?忍不住问问夫人……”


    “我?娘家?家?中子侄也有读书人,今春院试不幸落榜,最近来冯家?找贺儿讨教经验呢,还有与冯家?交好的几个商贾之家?,也有人来问我?——”


    “就是说,夫人是否有意多带几个学生呢?”说完,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姜婉宁忍俊不禁:“夫人这是替旁人求学来了?”


    “诶——”冯夫人想反驳,可她说得又没错,索性认下,“夫人大?才,我?既有幸识得您这般的妙人儿,当然也想给家?中子侄谋谋利了。”


    “夫人要是愿意,我?冯家?可以操办所有学堂事宜,还有束脩学费等,也全按着府城书院的标准来,就差夫人的意思了!”


    第58章


    经历了这么一档子事, 姜婉宁的心态也有了稍许变化,这回她没有?直接拒绝,而是思虑良久:“您叫我再想想。”


    “想想好!是该好好想想, 夫人你就想想私塾建在哪儿方便,招几?个学生合适, 束脩学费又该收多少!”冯夫人故意曲解了她的意?思,兴奋道, “夫人想好了就只管告诉我,这些琐事交给我就好!”


    “哎不是——”


    “这时辰不早了,我也在?夫人家待了有一会儿了, 就不耽误夫人吃饭了, 那我就先走?, 等过两天再来?。”


    冯夫人走了两步又回头, 把手上的镯子摘了下来?, 不由?分说地塞给姜婉宁, 亲切说道:“这是我戴了好些年的镯子, 样式可能不如这几?年的新颖,但也很好看,还望夫人不要?嫌弃。”


    说完, 她再不给姜婉宁反驳的机会, 快步离开了陆家。


    姜婉宁看向手中的翡翠镯子, 镯子只有?一个简单的素圈,但通体碧透,是最好的冰透种,价格昂贵不说, 更是有?价无市,之前她曾见?过一对差不多材质的耳饰, 小巧的两只便要?二百两,这样一只翡翠镯的价值更是难以估计。


    她要?是认不出来?也就罢了,既是认出来?了,那就怎么也无法坦然收下,只好先拿去屋里放好,等下次见?面再还回去。


    晚饭做了三菜一汤,其中一道菜是煎得又酥又嫩的小羊排,蘸上秘制的香辛料,叫人满口留香。


    陆尚又用剩下的两根羊排炖了一锅羊排汤,先用热水煮沸,再加调料去腥,最后小火慢炖,直到将?骨头里的骨质全熬出来?,羊排汤也变得醇白,这汤便算熬好了。


    早前就说过,姜婉宁更喜辛辣一点的菜,这羊排汤鲜则鲜矣,可在?她眼中与鸡汤鸭汤也没甚区别,远不如煎小排来?的有?吸引力。


    她吃饭时鲜少说话,陆尚却?是时刻注意?着?。


    见?状他忍俊不禁,只好把她手边的汤水端过来?,又把自己的那份煎小排给换过去,还不忘叮嘱一句:“羊肉火大,还是少吃为好。”


    “唔——”姜婉宁嘴上应了,行动上却?不见?半分收敛。


    陆尚看她实?在?喜欢,又想煎炸羊肉这些也不常吃,偶尔放纵一回也无伤大雅,索性不再劝阻了。


    晚饭后陆奶奶出去找田奶奶打络子,江婶也收拾完后早早回了房间,只剩下陆尚和?姜婉宁待在?院子里,找了个避光的地方坐下,没说两句话又凑到了一起。


    陆尚一边把玩着?姜婉宁的手指,一边听她说起冯夫人提及的私塾之事,对此,他还是保持一贯的态度:“阿宁愿意?吗?”


    姜婉宁既是提及了,那就是动了心,她犹犹豫豫的:“我感觉也不是全然不可,私塾不比学堂,又都是些富贵人家的公子,也不失另一赚钱的门?道,而且……”


    “怎么?”陆尚知道,她看重的绝不只是赚钱。


    果然就听姜婉宁说:“其实?我也是想看看,当他们知道教书的是个女夫子,这些人家又是什么态度,万一也跟冯老?爷冯夫人似的接受良好,是不是说,以后也能有?更多女子来?教书呢?”


    “就算到不了这么远,光是这些人家,也能想到家中女眷吧?就像阿敏一般,学上些字,多念一些书,也不失为日后的一条出路,总比只能靠着?家中父兄,靠着?婚后丈夫要?好。”


    这只是她脑海中的偶尔一动,并未细细琢磨,也就是在?陆尚面前,才肯说出来?。


    可随着?言语出口,她的思路也越发清晰起来?,说到最后,却?是寻出另一条道路来?,也越发坚定了心中所念:“商户之子也好,无知妇孺也罢,谁就能说他们永远都是最底层呢?”


    就像冯贺,便是凭着?自己本?事得中案首,外人提及也从来?不会说他多用功多努力,只会将?关?注点放在?他的出身背景上,连带着?贬低一番商贾。


    就像她,就是因为知道女子授课太过离经叛道,只能打着?陆尚的名号给稚儿启蒙,又借着?老?先生的名义给人授课,哪怕教出案首来?,也因着?女子之身,无法堂而皇之地接受本?该属于她的荣誉。


    陆尚这回是真的惊讶了。


    他转头看向对方,黯淡的月光下只能瞧见?她依稀明亮的眸子,宛若残星,微小却?璀璨。


    大昭的许多民风习俗,在?陆尚眼中是极落后愚昧的,可整个大环境如此,他也不觉得自己有?力改变,便是面对姜婉宁时,除了多顾护一二,也没想过改变她的认知观念。


    愚昧之人生在?愚昧时代,或许觉不出哪里不对,可要?是思想超前出去,又无力改变,那才是痛苦。


    陆尚不欲叫姜婉宁陷入这般痛苦中,却?不知是什么触动了她,竟叫她自己走?出这一步来?。


    “阿宁……”


    “夫君,我想开私塾了。”姜婉宁话音还是轻飘飘的,语调偏是坚定。


    无论是从情感还是理智上讲,陆尚都是不愿她走?上这样一条注定艰难的道路的,这条路无论成败,都注定坎坷,可——


    他反手将?姜婉宁的手握进手心中,胸腔中发出沉闷的笑声,许久才道:“只要?是你想,阿宁便只管去做,无论何时,我都在?你背后。”


    ……


    两日后,冯夫人再次登门?,她只抱了两匹绸缎,但就跟那只翡翠镯子一般,瞧着?不起眼,实?际都是难得的宝物,便是转手卖出去,也能得一笔不菲的报酬。


    姜婉宁请她去了学堂中,连着?前日的翡翠镯子一起还了回去:“夫人不必如此。”


    冯夫人以为她这是拒绝了之前的提议,面上不免浮现失落之色。


    只下一刻,就听姜婉宁道:“您之前说的私塾一事,我仔细考量后,却?觉有?可为。”


    “夫人再想……什么?”冯夫人愣住了,“夫人这是同意?了?”


    姜婉宁微微点头。


    私塾一事兹事体大,姜婉宁不愿草率为之,便只与冯夫人说,等谢师宴后再细细商量。


    而无论是下届院试还是乡试,都是两三年之后的事情了,也不差这一月两月,只要?能说服姜婉宁任教,其余都不重要?,冯夫人更不敢催促,只连声应着?好。


    而冯家的谢师宴一拖再拖,无论是等着?道喜,还是探寻高中的秘籍,早有?许多与他家交好的生意?伙伴问询催促,终于在?四月月中,这场宴办下来?了。


    谢师宴一共办了两次。


    一场安排在?塘镇,不光陆家人和?冯家的好友生意?伙伴,连着?整条无名巷子的百姓都受了邀请,就在?无名巷里摆了流水席,席上由?冯老?爷和?冯贺亲口承认,此番高中,全因受了姜夫子的教诲。


    这还是姜婉宁第一次不被以陆夫人相称,没了夫家,只她自己。


    旁人的震惊暂且不提,巷子里的邻居们得知后,第一反应就是窃喜,全为把自家孩子送去学堂念书而庆幸,明明当初是随波逐流,现在?也成了慧眼识珠——


    “我就说!我一看姜夫子就是个□□的,这才把我家大娃给送来?!”


    “哎呀这冯公子才搬来?不到一年,就考上了秀才,那咱家孩子跟姜夫子学上个十年八年的,岂不是能当举人老?爷了!”


    “什么举人老?爷,眼界放开点,要?考个状元才不坠姜夫子名声嘛!”


    “哈哈哈……”


    有?那心思深的,当场就动了叫孩子拜师的念头,可是再一打听,才知姜夫子只收了庞亮一个小徒弟,剩下的项敏冯贺之流,也只算记名而已?。


    姜婉宁婉拒:“在?学堂学也是一样的,都是一视同仁,没甚差别。”


    拜师这条路走?不通,还有?第二条路:送女娃上学!


    看人家项娘子有?远见?,早早就把姑娘送来?了,免了学费不说,更是得了姜夫子亲口承诺,以后学成就叫她去写信摊子上,赚多赚少,好歹是有?了个稳定营生。


    除了巷子里的邻居们外,镇上一些其他参宴的人家也心思浮动起来?,只还顾及着?姜婉宁的性别和?年纪,一时间定不下来?,但总有?那百无禁忌的,就等谢师宴结束后,要?去抢占了先机。


    塘镇的流水席结束后,陆家很是门?庭若市了几?天。


    姜婉宁实?在?应付不过来?这么多人,最后只能连学堂都停了,跟着?陆尚先去府城避难几?天。


    冯家的第二场谢师宴,就安排在?府城本?家。


    这场谢师宴的宾客就少了许多,都是与冯家家世相当的商贾之家,又或者是合作多年的生意?伙伴,这些人对于冯家,说句知根知底也不为过。


    这次的谢师宴就正式了许多,冯家备了重礼,先向恩师献礼,再由?冯贺叩首谢师。


    底下人就等着?一堵名师真容,可真看见?冯贺拜谢的是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后,只怀疑自己是不是瞎了眼。


    然冯家三口人却?是一口咬定:“没有?错,贺儿就是受了姜夫子教诲,方有?幸得中案首的。”


    谢师之后,冯夫人陪在?姜婉宁身边,为她介绍了娘家子侄,以及一些其他妇人,这些人都是自己或亲眷有?心科考的,不论信不信她,先把关?系打好,也算以防万一了。


    姜婉宁身边多是女眷,陆尚就没再她身边,只他去了旁处也跟着?沾光,又结识了好几?家老?爷公子,口头合作应了十几?个。


    这么两场谢师宴下来?,得益于冯家的嘱托请求,参宴的人深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外头倒没传什么风声,可同样也有?好些人知道,冯贺的案首是怎么来?的了。


    多少人家为这一女夫子纠结不已?,偏偏在?风头中心的姜婉宁一如往常,该去学堂去学堂,该去代写书信代写书信,就是在?陆尚因劳成疾后,才闭门?不出了半月。


    陆尚从府城回来?后,抓紧时间去了物流队一趟,跟陆启核对了这几?个月的账目,又到各个供货农户家亲自查验了一遍,符合要?求的继续合作,另有?两家猪肉不达标的取消。


    还有?长?工们该赏的赏,该罚的罚,都是一起做工的,谁干活勤快谁爱偷懒,那么多人看着?,总是逃不过的。


    另外他不在?这几?月,因着?物流队常在?镇上出入,又日日拉着?货物给酒楼餐馆送货,也叫其他商家看到了便利,有?好几?家小餐馆找陆启来?问,能不能也给他们一起送。


    陆启说:“我只把这几?家记下了,陆哥不在?我也没敢答应,只跟他们问了问价格,可以按着?观鹤楼的走?,就是量太小,一个月也不如大酒楼一天的量。”


    陆尚想了想:“可以接,正好我还想着?把长?工们给分一分,有?负责驾车的,有?负责上货的,等到了镇上就换下一批人,再分别送到相应的商户手上,大概就是分成四五部分。”


    这也就相当于添加了中转点,又有?专门?的取货员送货员,每人长?期负责同一任务,既能增添熟练度,又能最大程度地提高效率。


    陆尚仔细讲了一遍后,陆启也明白了。


    陆尚又说:“不过取货送货拉车等的工作量不同,工钱自然也有?差异,像取货送货比较累,工钱就多一点,拉车不费什么力气,一天也就三五文,等晚点你先问问,看有?没有?人要?选,我也好有?个大概成算。”


    “除了这种一镇范围的短途配送外,还有?像岭南这样的长?途配送,等后面生意?合作多了,也会改成专人专职,取货的只管取货,送货的只管送货,押运的也只管押运。”


    “现在?还是生意?不多,等以后生意?多了,这百十来?人肯定还是不够,就是现在?这些人都不愿选拉车等工钱少的也没事,以后再慢慢招人就是,你也可以挑些机灵的试着?培养,你纵览大局,但取货送货这两部分,还要?有?各自的管事,就算小管事了。”


    陆启听明白了,又有?些忐忑:“陆哥,我纵览大局,那你呢?陆哥你不管我们了吗?”


    “想什么呢!”陆尚笑骂道,“我当然还管,但就像这回去岭南,我一走?走?半年,难不成物流队要?瘫痪吗?”


    “哦哦哦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就安心了。”陆启傻笑道。


    又过几?天,詹猎户带着?剩余人从岭南回来?。


    他们不急着?赶路,把货送到后又在?岭南府城多留了两天,因着?有?陆尚提前发放的工钱,也能在?异乡捎带些特产。


    陆尚找詹猎户细致问了返程,得知一切顺利后很是松了一口气,之后便是按照约定,给这批长?工放了足足半个月的月假。


    而后他与黎家大少爷见?面,拿了应得的报酬后,又约定了下一批木料的运送时间,提前签好契书。


    黎家大少爷也听说了冯贺于一女夫子手下念书的事,对陆尚更是多了许多好奇,他甚至直言不讳:“其实?我有?个疑问,到底是陆老?板受了尊夫人教导才考上的秀才,还是尊夫人受了陆老?板教导才有?了这番才学?”


    陆尚一愣,旋即失笑:“就不能是两不相干吗?不过我的才学是远远比不上夫人,这是毋庸置疑的。”


    黎家大少看向他的目光更是惊讶了:“我倒是很少见?到会这般坦然承认,自己不如家中妻子的。”


    对此,陆尚只是笑而不语。


    跟黎家大少告别后,陆尚又专程去了平山村一趟,这趟是为了搁置已?久的草药生意?的,也就是医馆有?固定草药来?源,散货多少并不是很看重,不然这般拖延半年,只怕要?误了大事。


    到了平山村后,陆尚又是狠狠惊讶了一次。


    原来?蔡家两兄弟和?蔡村长?召集了全村人,趁着?开春上山,将?外围的草原全采摘了来?,顺带着?提前去临近村子预约下,周边这十里八香的,农家采摘的草药基本?全叫他们收了去。


    陆尚不知这些药材的价值几?何,却?能认出其中的山参灵芝来?,咋舌许久,当场拍板道:“无论这些药草值多少钱,抛去成本?后的盈余,我皆与你们对半分。”


    “日后蔡勤蔡勉,你们两个就只负责草药这一块,从收货到送货全由?你们负责,如果一年内质量把控完美不出问题,那等下一年我就只抽一成利,剩下的全归你们所有?。”


    “收货送货时的车马就去镇上找,陆启会安排好的。”


    药草一事陆尚实?在?出不了什么力,又多是琐碎,不如全权放手,也当卖个人情了。


    蔡家人受宠若惊,只把陆尚看做财神爷,要?在?家里给他供奉呢!


    这又是物流队又是黎家又是草药的,听起来?事情好像不多,可真做起来?了,也是把人忙得晕头转向。


    将?草药送到医馆,又结算了银两后,这大半个月的忙碌总算暂告一段落,而就在?当天晚上,陆尚半夜忽然发起了高烧。


    姜婉宁守了他半夜也不见?高热褪去,只能赶紧找了大夫过来?,诊断后才知是积劳成疾,又因身子基础不好,一下子爆发出来?。


    陆尚高热连日不退,人也跟着?糊涂起来?,每日清醒的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往往才喂完粥,不等喂药,一回头他便又睡下了。


    为此陆奶奶急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姜婉宁与他同屋照顾着?,某日撞见?陆尚全无情绪的眸子,更是连着?做了两日噩梦。


    ——梦里的陆尚没有?灵堂诈尸,她为夫君守灵七日后,便被王氏拖回家中,每日只能睡一个时辰,其余便是做不完的家务,王氏还在?镇上接了洗衣的活儿,每天都是十几?盆脏衣服,全要?她来?洗,从早洗到晚,偶尔耽搁了,更是少不了一顿毒打。


    后来?王占先还是染了赌瘾,处处求不得钱后,便将?主意?打到了姜婉宁头上,她成了第二个王氏,被卖给富商做冥妾,被生生逼疯在?柴房中,至死也未能与家人团聚。


    这般惨淡的结局叫姜婉宁面上血色全无,强打着?精神给陆尚换了衣裳后,终忍不住将?连埋在?他掌心里,泪水蜿蜒而下。


    就在?这时,陆尚动了动手指,指尖轻轻拂过她的眼尾,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别哭,阿宁……”


    这日之后,陆尚的病情有?了好转,在?姜婉宁和?陆奶奶无微不至的照顾下,终于在?七日后好得差不多了。


    姜婉宁吸取这次教训,特意?去医馆里挂了诊,以后每隔一月都有?大夫上门?,一家三口全都算上,都要?请脉,有?什么毛病及早发现。


    便是陆尚彻底康复了,姜婉宁也没放他出去,说什么也要?歇足一个月,最好力壮如牛了再出门?。


    陆尚哭笑不得,却?也没再坚持出去。


    他跟着?姜婉宁的作息,早睡早起,一天两套健身操,晚饭后还要?散步半个时辰,其余时间就是扫扫院子打打水,念念书写写字,兴致来?了再做上一大桌美食。


    这么坚持了一个月下来?,还别说,陶冶了情操之余,他的身体也健壮了不少。


    陆尚还是进出厨房时发现,门?框好像低矮了一些,之后再一量,竟然又长?高了,还有?胸口大臂上,都出了一层薄薄的肌肉。


    不光他,就连姜婉宁也拔了个子,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


    眨眼入了夏,陆奶奶终于忍不住提及,想要?回陆家村一趟,这次不管谁说,都改变不了她要?回去的念头。


    陆尚和?姜婉宁对视一眼,无奈答应。


    第二天一家人借了庞大爷的牛车,陆奶奶收拾了包裹,可到了上车时被陆尚骗走?,等出了塘镇才发现,包裹已?经被丢在?家里了。


    陆尚一副混不吝的模样:“您非要?来?陆家村就来?,反正今晚回家时我们还是要?把您给带回去的,往后塘镇就是您的家。”


    “你——”陆奶奶被他气得不行,求助地望向姜婉宁,谁料在?她眼中孝顺能干的孙媳也跟大孙子统一了口径。


    姜婉宁态度温婉:“再过两月夫君又要?去岭南了,奶奶您就忍心叫我一人在?家里吗?”


    “……不是还有?江婶?”陆奶奶迟疑着?反驳。


    “可江婶是外人呀。”姜婉宁垂眸轻叹,“没关?系的,奶奶您要?是不愿意?,那便只留我一人在?镇上好了,我不怕。”


    “……”陆奶奶彻底没话说了。


    时隔半年多,几?人又回了陆家村。


    陆家一切照常,陆老?二带着?儿子下地种田,马氏带着?两个姑娘在?家洗衣做饭,可就是这样稀疏平常的画面中,偏弥漫着?一股死气。


    陆老?二整个人都苍老?了许多,看见?陆尚他们后只重重哼了一声,连陆奶奶也不理,回房摔上了房门?。


    很快,陆奶奶就从陆显口中得知了家中发生的一切。


    陆尚也是才知道,原来?早在?去年冬天的时候,王占先用卖姐的钱还了赌债,把剩下的钱又投进了赌坊中,毫无疑问,输得分文不剩,再借再输,陷入死循环。


    他才娶没两年的媳妇儿跟着?其他汉子跑了,临走?时偷走?了家中所有?铜板,而王占先因迟迟还不上赌债,被赌坊的人弄瞎了另一只眼,没过半月又敲断他的四肢,从此再也不能离床。


    他那八十的老?母受不了打击去世,亲爹连自己都顾不上,更是管不了这个没用的儿子,葬了老?妻后就离开了陆家村。


    没过半月,王占先就被村民发现死在?家中,连尸首都臭了。


    三人在?陆家吃了一顿饭,陆尚看见?了陆启那已?经确定看不见?东西的女儿,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天生瞎了一只眼睛的王占先。


    陆尚沉默良久,半晌道:“过两天我叫人来?接你,你跟我去镇上干活,趁着?孩子还小,看看还能不能治。”


    陆显和?马氏不约而同望过来?,惊讶之后便是感激。


    陆家已?经没有?他们的房屋了,原属于陆尚和?陆奶奶的房子被当做了杂物间,满是灰尘不说,还堆了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


    最后几?人没有?在?陆家村过夜,赶在?天黑之前回了镇上。


    回来?后陆奶奶沉默了好几?天,直到陆显被物流队的人送过来?,说好给陆尚打打下手,她才算勉强恢复了几?分精神。


    第59章


    时光流转, 五年时光一晃而逝。


    姜婉宁从私塾回来,一进家门就瞧见了陆尚的马车,她脚步一顿, 跟院子里打理花草的陆奶奶问:“夫君又逃学?了?”


    果?然就听陆奶奶说:“可不是!晌午刚过就回来了,说是塘镇的管事们要来报账, 他得在场,管事们刚走不到半个时辰, 尚儿却是到现在都没出书房。”


    要叫陆奶奶说,念书可比做生意重要多了,商人不一定能当官, 那些当官的总没有会缺钱的。


    可换一种说法?, 要是没有陆尚经商赚钱, 他们家也不会从陆家村搬去塘镇, 如今更是搬来府城, 换了一座三?进的大?宅子。


    五年来, 陆氏物流的生意越做越大?, 先是用两年时间包揽了多半个塘镇的物流运输,又逐渐向外扩展,直将商队开满整个松溪郡, 便是松溪郡之外的一些地区, 也设了物流中转处。


    就说黎家木料往来的岭南府城, 这一路设了足足十二?个中转区,每个区域设置两名管事十二?名长?工,又有临时招募的短工数人,除了定期押运黎家木料外, 其?余时间则接些散活,或是给周边区域送货, 或是给私人寄送一些物品,偶尔也会接几?单护送客人的活儿。


    而陆尚前几?年提前的分区定职也实行?开来。


    比起物流队最?初的送货流程,现在不同的人负责不同工作,就拿塘镇观鹤楼的单子来说,从取货到送货,中途需要至少三?拨人经手。


    第一拨是散落在各村的取货员,他们提前将蔬菜肉类打包准备好,再统一运送到村口储货仓,等着第二?拨运货员到储货仓点货取货,运到塘镇城门中转点,到了中转点第三?拨送货员就会接手,将货物送到顾客手上。


    每一阶段都会有管事带着理货员清点数量检查质量,同时对每日的收支、工人上工情况做好记录。


    取货员、运货员、送货员多是本地人,并以三?比一的比例配置短工和长?工,长?工下工后可到当地置办的员工宿舍居住,短工则不提供居住地点,一定数量的长?工保证了物流的稳定运转,短工则是对当地情况了解更多,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工作效率,工钱亦根据实际情况各有差异。


    管事则是由陆显初筛,陆启复筛,陆尚抉择,最?后派遣,大?多是从最?初一批长?工中挑选出?来的,这些人对陆尚有着绝对的忠心,又曾长?期从事物流工作,牢记每一步流程的要求。


    而理货员就更是神奇了,都是些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虽是年纪小,可全能写得一手好字,算数记账的本事更是不逊于账房老手。


    若是有心打听不难发现,这些孩子都是从一条巷子里出?来的,曾在一家无名学?堂里念书,出?师不过一年,就全安排进了物流队中,而陆氏物流的好待遇,那可是整个整个塘镇都知道的,物流队这两年不招长?工,百姓们便抢着去做短工,要是谁家汉子能进陆氏物流,上门说亲的媒婆都要多几?个!


    几?年下来,陆氏物流的运营模式已经与陆尚上一世的经营趋于一致,最?多是运输速度和运输工具有些差别,另外便是只涉及陆运,尚未发展出?海运空运,但这全是受限时代发展,远非陆尚短时间能改变的。


    按理说陆尚全心发展陆氏物流,怎么也跟逃学?扯不上关系。


    说起逃学?,这便又是另一回事了——


    当今圣上登基六年有余,却是始终子嗣单薄,多年来膝下只一个小公主?,直到前年年初,皇后诞下皇子,圣上龙心大?悦,大?赦天下,除流放之地犯官、死罪犯人外,各郡县罪籍一律赦免。


    同年春闱,圣上钦点三?甲,琼林宴上首次提出?商户参考一事,朝堂争执一年之久,终于在去年年初推行?科举改制,允商户之子参加科考,为防官商勾结,入朝者?需摒弃家族生意,若有插手家族商事,皆按贪污论罪。


    换言之,当官还是经商,只能选其?一。


    彼时姜婉宁的私塾已经开了四年,教?授学?生多是塘镇和府城的大?户,每旬集中授课一次,其?中男子十九人,女子六人,十九名男子中通过院试的仅有包括冯贺在内的两人,其?余人则以通过院试为目标。


    区区院试,自然不在话下。


    在姜婉宁的教?导下,这十七人虽未能再出?案首,但也一同过了院试,名次最?高者?排行?第八,最?次者?也在百名之内。


    庞亮到了参加院试的最?小年纪,以区区十岁稚龄榜上有名,虽是缀在榜尾,可也轰动一时,却不知,这乃是他在姜婉宁的要求下,故意藏拙的结果?。


    但不管怎么说,经此一试,无名私塾的名号彻底在读书人中打响了,多少人欲将家中子弟送至无名私塾,可要么是为高额的学?费束脩所劝退,要么就是因没有引荐人,寻不到入学?的门路。


    就像无名巷子的学?堂一般,姜婉宁也没有给她的私塾取名字,可越是这样模糊不清的,传出?去越添神秘色彩。


    不知何时起,府城传出?一个极为夸张的说法?——


    只要是能进到无名私塾中念书,痴儿也能中秀才?!


    松溪郡的其?他城镇也有听闻,只是因着未与无名私塾有接触,了解不深,加上不愿承认自己寒窗十年不如私塾两年,只当这是大?话。


    而那些有幸进到私塾里念书的人家——


    你说那私塾中只一个女夫子?


    哎哎哎眼皮子浅了吧!你管他是男夫子女夫子还是鬼夫子,你就说没有人家,你家儿孙能考上秀才?吗?


    直到科举改制,送家中儿郎去无名私塾念书的浪潮又高了起来。


    做官和经商二?选其?一,陆尚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他虽恢复了秀才?身,可全然没有更进一步的想法?,连着秀才?能拿的月俸也不要,跟旧日的商户全无两样。


    反而是他经营陆氏物流这些年里结识的生意伙伴,不知从哪打听到,那无名私塾就是他家中夫人开的,纷纷为了一个入学?名额求到他头?上来。


    陆尚对此很是费解:“您家中财产不说富可敌国,可也能保家中几?代子孙衣食无忧,为何要叫嫡子去参加科考?这没考上便是白白浪费时间,考上了更是从此与行?商无缘,如何就能保证做官比行?商滋润呢?多少清关两袖清风,连口香米都吃不到!”


    “哎陆老板此言差矣,士农工商,商户从来都是最?末位,这眼见着有了正经向上爬的途径,谁家不想改一改阶级?这也就是朝廷不许捐官,要是能花钱买官做,我们便是散尽家财,也是愿意搏一搏的!”


    “再说了,只有入朝为官者?不可行?商不可插手家族生意,那我只叫我儿考个秀才?考个举人,有个见官不拜的特权总行?了吧?”


    “这商户参考的路子一开,只怕往后出?门做生意,除了问家底,还要问一问家里有没有秀才?举人呢!现在先学?着先考着,考上考不上的,等以后再说嘛……且麻烦陆老板向尊夫人问一问,如何才?能入无名私塾念书呢?”


    话糙理不糙,陆尚答应了,心思也不觉活络起来。


    等他回去把?这话跟姜婉宁一说,姜婉宁思量后也点头?:“若说秀才?举人行?事,确实比平头?百姓要方便许多,就说这到了衙门里,衙吏对举人老爷都要客气许多。”


    陆尚恍然大?悟,这不就跟朝廷有人好办事一个道理!


    这么被各方影响着,他也动了考举人的念头?,不小心给家里人透露出?去后,从陆奶奶到姜婉宁,皆是欢喜赞许,陆奶奶怕他意志不坚定,更是拿姜婉宁举例。


    “尚儿你看,婉宁教?书这么厉害,你这做人丈夫的,也不能差太多吧?奶奶听说婉宁祖上都是做大?官的,你看你是不是……”


    陆尚一个激灵,忽然有了念书的动力。


    有姜婉宁这样现成的夫子在,他合该比旁人进步更快才?是,奈何陆尚的雄心壮志连一个月都没能维持,又被临郡永宁郡的生意吸引了去,他忙着开辟新商路,对识字念书越发敷衍,写字时睡趴在宣纸上都是常态,更别说写出?的鬼画符如何如何了。


    最?后气得姜婉宁直接摔了书,放言再也不教?他了。


    陆尚自认理亏,认错无门后,在冯贺的建议下,找了家书院入学?,以表他对念书的认真态度,这才?叫姜婉宁转了晴。


    正巧陆氏物流的主?要生意转移到府城,又听说府城的鹿临书院乃是松溪郡最?好的书院,书院内授课的夫子皆是举人,院长?更是进士出?身,几?年前告老还乡,才?担任了此间书院的院长?。


    一家三?口一合计,索性在秋天入学?前搬了家,在府城置办了新的宅子,塘镇的宅子也没卖,暂借给陆显夫妻俩住,也方便他们给孩子看眼睛,免了来回奔波之苦。


    谁成想,家是搬了,可方便的只有陆尚的生意,什么念书识字考科举……总归下次科举又是一年后了嘛!


    这不,陆尚去年秋天进入鹿临书院念书,入学?半年里,请假的时间多达三?个月,这并不是说他剩余三?个月就在老老实实上学?了,而是他在书院请不下假来,趁着夫子不注意直接逃学?了去。


    就像今天,明明不是书院休沐的日子,他的车马却停在了院里,姜婉宁都不用见着他人,便猜出?他又是逃学?了。


    在陆尚看来,忙生意这绝对是正当的请假理由,到了陆奶奶眼中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她劝不动大?孙子,只好暗戳戳给姜婉宁上眼药:“婉宁你可要多劝劝他哟!尚儿这心啊,可就不在念书上!”


    陆奶奶这几?年跟着陆尚和姜婉宁一起住,家里有下人,什么累活重活也用不着她做,没事就是种种菜浇浇花勾勾线团,再不就是被姜婉宁和陆尚带着去街上买买看看,几?年下来,小老太太不光没见老,连面上的褶皱都舒展了几?分。


    姜婉宁已经彻底无奈了,她轻叹一声,过去看了看新开的花:“我等会儿一定说说他,奶奶您这种的什么花,瞧着可真好看。”


    陆奶奶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这是风信子!晚点儿我给你摘几?束下来,你摆去你屋里,等过几?年迎春也开了,更好看呢!”


    她得意地介绍着花圃里的花,姜婉宁歪着头?细心听着,不时问上两句,把?陆奶奶问得成就感大?增,又领她去看了菜圃还有新架好的葡萄藤,还有后院里圈的一群小鸡小鸭。


    当初塘镇的宅子,就是因为姜婉宁喜欢院里的葡萄架才?买下的,只葡萄架养起来没一年,他们就搬来府城住了。


    当时陆奶奶大?费周章地迁了葡萄藤来,陆尚和姜婉宁还不明白,如今看了与塘镇如出?一辙的葡萄架,陆奶奶又说:“等到秋天这葡萄藤就长?得差不多了,婉宁你再来下面看书。”


    姜婉宁心中淌过一片暖流:“好。”


    祖孙俩在家里绕了一圈,陆奶奶的火气也散得差不多了,这时听见里宅传来脚步声,抬头?瞧见陆尚,也只冷哼一声,扭头?走了。


    家里三?套院子,一套分给了陆奶奶,一套留给陆尚夫妻俩住,剩下一套则是客房和佣人房,江婶嫌府城太远没有跟来,家里只好重新雇人,这次是雇了两个婆子两个长?工,长?工偶尔跟着陆尚出?门,大?多数还是在家里干活的。


    三?人都不是那等苛刻的主?家,工钱也不比其?余人家少,婆子和长?工在这做的高兴,干活儿也更用几?分心。


    等陆尚走过来,陆奶奶已经走远了。


    他深知对方是为什么生气,先不说他根本放不下辛苦经营起来的生意,单是叫他坐在学?堂里面对密密麻麻的圣贤书,也叫他头?皮发麻,听着先生讲课更是昏昏欲睡了。


    陆尚摸了摸鼻子,讨好地看向姜婉宁:“阿宁今日下学?早了……”


    随着陆家搬来府城,姜婉宁的私塾也跟着转移到府城来,私塾里的学?生都是家里不差钱的,本家就在府城的不提,其?余不在的,要给家中子弟在府城置办一间宅子也非难事。


    而无名巷子学?堂中的孩子也相?继出?师,又各自有了赚钱营生,这间学?堂便算完成了任务,随着最?后一个孩子的出?师和陆家的搬家,那间以库房为授课地点的学?堂也关了门。


    只剩下庞亮项敏四人跟着来了府城,白日跟着姜婉宁去私塾,晚上就到客房里住,而家里的客房足有三?间,足够他们四人住下了。


    既然学?堂关闭了,这私塾的授课时间便跟着延长?,再说眼下科举改制,这届科考人数定会暴增,私塾里的学?生都是要参加这届乡试的,巴不得多学?一点。


    姜婉宁无奈叹息:“是早下了半天,明日私塾里有考校,我便放他们回去温习功课了,夫君什么时候从书院走的?”


    虽然陆奶奶说他是晌午之后才?回来,可这并不代表陆尚是今天才?离开的书院。


    果?然,陆尚哂笑两声:“昨、昨天晌午就走了,昨儿书院小考,先生们要批阅考卷,下午只叫学?生自习,阿宁你知道我的,这又赶上各地管事查交账本,我就回来了。”


    “那昨天去哪儿了?”姜婉宁又问。


    “就在冯家!”陆尚想也不想就卖了同盟,“冯家的货款用光了,我给冯老爷送了账本去,正好碰见冯贺,便在他那住下了。”


    “阿宁这可不是我故意瞒着你,我以为冯贺去私塾后会跟你说的,谁知道他不安好心,竟是挑拨我们夫妻间关系!”


    姜婉宁并没有被他的义愤填庸影响到,只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可不是,夫君只是跟冯少东家说,一早就回学?院了吧?”既然是回了学?院,冯贺当然也不会多嘴给他告状。


    “嘿嘿——”陆尚被戳穿也不尴尬,上前两步勾住了姜婉宁的手,“这不好长?时间没回来,我想你和奶奶了。”


    姜婉宁敷衍地点了点头?:“是是是,足有三?天了呢!”


    家里做活的曾婆婆过来喂鸡鸭,见两个主?家在,站在远处不好过来,姜婉宁一向注意维持陆尚在外人面前的威严,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只用眼神示意他回房再说。


    陆尚逃过一劫,面上不觉露了笑。


    等回到房间后,姜婉宁的气也散得差不多了,且她对陆尚了解更多,晓得他对书本的厌倦和对生意的在意,只最?后说一句:“夫君自己把?控好度就好,别等秋天冯少东家都考上举人了,夫君还要继续留在书院里。”


    陆尚一噎,顿时泄了气。


    不过他的颓丧也没维持多久,他等姜婉宁换了轻便的衣裳回来,赶紧把?她拉去窗下的桌案前,先给她打了个预防:“阿宁,你还记得我去年派了一只北上的物流队吗?”


    北上!


    姜婉宁当即打起精神:“是詹大?哥带的那只小队吗?”


    陆尚始终记着姜家众人,这两年物流队稳定下来,他便也试着跟从北地来的商人打探消息,只正如姜婉宁当初说的那样,北地辽远,人又稀少,若要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陆尚问了好几?拨人都没能得出?有用的信息,又看姜婉宁实在失落,索性找了詹顺安来。


    詹顺安常年负责长?途物流,几?年间走南闯北,曾几?次受山匪抢劫,却凭高超本事,不光从山匪手下逃离,更是护住全部货物,已然是陆尚手下得力干将。


    陆尚跟他挑明是想去北地找人后,詹顺安根本没有半点迟疑:“老板您说找什么人,什么时候去还要做什么,我这就点人出?发!”


    他牢记平山县狼群之困,对陆尚始终怀着报恩之心,此番领了命令后,直接在物流队中点了十个好手,收拾了行?装后即刻北上。


    他们沿途宣传陆氏物流,又帮陆尚谈成了两单大?生意,直到今年年初,他们入了北地,这才?失了音讯。


    如今才?进五月,他们终于又传了消息过来。


    姜婉宁接过书信,一目十行?。


    原来是北地通讯不便,他们寻不着驿馆,只能从北地出?来后才?能传消息,他们深入北地三?月有余,虽未能找到画像中的人,却听说西北大?营多了一个小将,也是腿脚不便,却凭着一手出?神入化的神箭术,得营中将领看重,疑似姜婉宁画中的兄长?。


    信到此处,便没有后续了。


    姜婉宁将信纸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饶是没有什么定论,可还是止不住地心头?一片滚烫。


    陆尚看着她略微泛红的眼尾,无声拍了拍她的后脊,随后才?说:“我原是想着,等有了确切消息再跟你讲的,也省的空欢喜一场,但后来又想,你只怕等的太久太久,能有一点好消息总是好的。”


    “詹大?哥他们已经在回程路上了,等他们回来,我便叫他们来家中,等你亲自问询,若是消息确切,我便亲自北上,无论能不能寻到人,尽量在年前回来,这般可好?”


    姜婉宁从信中抬起头?来,不觉张了张嘴:“……”


    事关家人,她真的不想放过任何一点可能,但若叫陆尚亲自北上,这其?中变数又太大?,但凡有一点意外,都是她无法?承受的。


    就说陆尚这身子,几?年来好好坏坏,好的时候跟常人没有一点异样,换了几?家医馆看诊,大?夫都说没有任何问题。


    可他每年必要病上一次,有时是在跟长?途物流回来,有时是在夏秋换季时,有时什么异样也没有,说病倒就直接病倒了。


    什么高热吐血咳疾,多么严重的症状都有,偏偏病好了,这些症状也跟着全没了,要不是亲眼看见了陆尚卧床时的虚弱,姜婉宁都要怀疑,莫不是他在装病?


    只他病重时的脉象是骗不了人的。


    就像大?夫们看不出?他的真实情况来一般,姜婉宁其?实也想不明白,就这么一个比她高出?一头?,胸腹皆有肌肉的人,为何每年都会有一段时间变成病秧子,仿佛随时能挂掉一般。


    姜婉宁思虑良久,终于还是垂下头?:“我不同意你北上。”


    家人重要,可陆尚同样重要。


    “没事,我会注意身体?的,再说还有詹大?哥他们……”陆尚清楚姜婉宁的担忧,开口劝慰道。


    哪想姜婉宁直勾勾地看过来,黑沉沉的眸子里看不清具体?情绪:“夫君忘了吗?你是要参加这届科考的,这只剩不到半年时间,夫君一走走多半年,是想临阵脱逃,还是想回来直接上考场,去考场上交白卷呢?”


    陆尚:“……”求求你,别说了。


    第60章


    要不要亲自北上还有待考量, 反而?是九月的秋闱迫在眉睫。


    科举改制来得太突然,从宣布科举改制到下一届科考仅有不到两年?时?间,再减去?陆尚中途纠结迟疑的功夫, 便只剩下一年了。


    私塾里的学生们尚用功念了三四年?,姜婉宁又在科举改制后对他们进行了提高训练, 便是上场一试也未尝不可。


    唯独陆尚……


    姜婉宁抬头看着他,实在是不忍想?象秋闱场上会是个什么画面。


    陆尚既是逃学回来的, 显然无法在家中待太久,陪着姜婉宁吃了晚饭,便灰溜溜地返回了鹿临书院。


    鹿临书院作为整个松溪郡最负盛名的研学圣地, 向来只招收两类人, 一是年?纪在十岁以下却能识得上百字的童子, 二是年?纪在二十五岁以下的秀才。


    去?岁虽有科举改制, 但商籍出身的子弟少有埋头苦读的, 去?年?秋天的院试参考人虽多, 但真能考过的却没?有一个商户, 唯独陆尚早些年?考下了功名,又卡着最后的年?龄期限,成了书院里唯一的特例。


    书院分甲乙丙丁四个班, 丁班全部由未上过考场的幼童组成, 原本班上只有二十来人, 但经历了改制后,去?年?又新?入学了一批商贾出身的学生,大多都是八九岁,家里早早请了西席, 原是想?学几个字好方便日后接管家业的,现下却捡了大便宜。


    这些孩子满足书院的入学要求, 圣上下旨时?又曾鼓励一视同仁、有教无类,鹿临书院作为在大昭都排得上名号的大书院,自然要支持圣上新?政,可新?学生招进来了,并不代表真能受到全然一致的对待。


    除去?丁班外,剩余三个班就全是年?龄在二十五以下的秀才了,班内学生都是通过入学考试后分的班,每月一小考,每年?一大考,连续三次小考不合格者降至下一等第?,五次不合格者劝退,而?大考不合格者亦是直接做退学处理。


    当然,若是在小考大考中表现出众,也有升入甲班或乙班的机会。


    近三年?来,三班总人数始终维持在百人以内,其?中甲班人数最少,仅有二十人左右,乙丙班各有四十人。


    陆尚有秀才身不假,可这功名也并非他亲自考来的,便是当初通过入学考试,还是因为有姜婉宁考前半月突击,这才混了个吊车尾,全无意外地进入到丙班中。


    旁人在丙班,那是恨不得头悬梁锥刺股,争取早入进入到甲班,接受院长的亲自授课,也好一举中第?,光耀门楣。


    但换成了陆尚在丙班——


    丙班的管事?夫子是个七十多岁的小老头,姓白,人如其?名,留着一把?花白的胡子,脾气不似其?他夫子那般严厉,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他基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了,便是陆尚隔三差五逃学,只要不是被他逮个正着,过后也不会多说什么。


    至于陆尚本人,他胸无大志,只求五次小考里能合格一回,省得真被劝退回家,他倒不嫌丢人,只怕会被气急的姜婉宁扫地出门,那就不值得了。


    昨日的小考正是入学来的第?五次,陆尚逃学回来了,才觉出两分紧张来,他从?后门偷偷摸摸地进了去?,瞧见夫子还没?来,忍不住跟左边的同窗问?:“小考成绩可下来了?”


    谢宗盛默默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


    正当陆尚准备换个人打听的时?候,却听学堂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抬头一看,正是白夫子过来了。


    白夫子抱着考卷落座,理了理衣冠后,无视堂下众人紧张忐忑的表情,笑眯眯问?:“小考成绩已出,各位心中可有定数了?”


    此话一出,本就安静的学堂更是死寂一片,连陆尚都受气氛影响,不知不觉地屏住了呼吸。


    白夫子没?有叫学生们煎熬太久,抖了抖手上的考卷,不紧不慢地捻起一页,眯着眼睛念道:“谢宗盛,甲等——宗盛这是第?几次甲等了?是不是能升到乙班去?了?”


    陆尚左手侧的人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前面,双手接过考卷:“回夫子,已是第?五次甲等了,再有一次方可升入乙班,谢过夫子。”


    “好好好,再接再厉啊……”白夫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他回去?后,继续念下个人的名字。


    按照以往的惯例,小考会分为甲乙丙三个等次,甲等为优,属上乘答卷,每次只选前三人,乙等为中,无功无过,整个丙班约莫有一半的人会评为乙等,丙等为合格,便是需要更加勤勉了。


    若三个等次都没?有,不好意思,便是不合格。


    丙班的学生要是放到外面,也称得上一句聪敏好学,可来到鹿临书院,在一众天才的衬托下,他们就只能算资质一般了,这不合格者,每考都会有二三人。


    不过自陆尚来了后,原有的不合格人数上总要加一。


    班上的学生先后被念到名字,不一会便只剩下四五人未被念到,陆尚越听越是心凉,恍惚间仿佛瞧见了自己被扫地出学院的画面,可他明明认真复习好几天了啊!


    正当他想?怎么跟姜婉宁和陆奶奶辩解的时?候,只听白夫子念:“陆尚,丙等,合格——陆尚是吧,我记得你已有四次不合格了吧,这回竟是合格了?”仔细听着,他言语间满是遗憾。


    陆尚却不管他心里怎么想?,一瞬的怔愣后,险些从?座位上跳起来,他慌忙收敛了表情,努力保持着一副谦逊羞愧的样子,快步走?到白夫子身前。


    “回夫子,学生愚钝,入学以来几次小考不过,好在学生奋力追赶,终于稍有进步,这才能继续在夫子门下学习,谢过夫子。”


    白夫子没?应,只是将陆尚的考卷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旋即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次小考多了些算学题,几道算学你答得倒是不错,其?余……仍是一塌糊涂哟!”


    陆尚稍窘,匆匆道了谢,领着考卷回去?座位上。


    在他之后,剩下几人就都是不合格了,最差的那个也只是三次不合格,倒没?有如陆尚这般,将将踩在被劝退边缘的。


    随后白夫子点评了一番小考成绩,等讲经义的景夫子过来,他便从?学堂里离开。


    景夫子向四周环顾一圈后,遂翻开书册:“今日我给大家讲——”


    天色渐暗,书院里仍是书声郎朗,丁班的孩子们在院里齐背《大学》,丙班的夫子又在台上讲着《中庸》,陆尚本就是吃饱了饭才来的,又解了被退学的危机,四面全环着念诵声,没?一会儿就泛起了瞌睡,脑袋一点一点,赶着最后一抹残阳,一头栽倒在桌案上。


    是了,鹿临书院不光有早课有正课,还有晚课!


    从?寅时?至酉时?,会有不同夫子前来授课,可以说除去?吃饭睡觉那两三个时?辰,院中学生皆在刻苦读书,也就只有陆尚这般纯为应付而?来的,才会抓住一切机会逃学逃课。


    就在陆尚伴着念书声昏昏欲睡之时?,陆宅中的人也准备就寝安眠了。


    姜婉宁惯例去?孩子们屋里转了一圈,问?了他们近日是否有缺,又随机检查了一点功课。


    几年?下来,几个孩子不说进步神速,可也全超出了他们初入学时?的预期,就拿庞亮来说,他原是个性浅胆怯的,这几年?不似小时?候那般怕生了,却是向着小古板的方向发展。


    姜婉宁自认没?有给他灌输太多之乎者也,也不晓得他如何?越发老成起来,也不跟大宝斗嘴了,下了学不是在看书,就是背着手跟在小伙伴们后面,小脸崩得紧紧的。


    若说其?他人总是叫姜婉宁操心功课,那对庞亮,她反操心起是不是学太多太累,庞亮毕竟是她收的唯一一个小徒弟,说一句看着长大的也不为过,除去?功课,孩子的成长同样重要。


    再说其?他人,大宝和林中旺原本只想?学上一点字一点算数,要论用功,他们比不上庞亮,要论聪敏,他们又比不上项敏,好在五六年?的学堂不是白念的,如今随便他们去?哪个铺子,当个账房先生都是足够的,无非是年?纪尚小,不是那么叫人信服罢了。


    不过陆尚打早就把?两人定下了,等他们再跟着姜婉宁学两年?,就去?陆氏物流做工,到时?各地物流队的账本汇总来,就由他们两个汇总核算,也能叫陆尚轻省不少。


    项敏的聪慧更是从?小便可见得的,对于念书一途,她虽不排斥,却也不如庞亮那般执着,后来她又在学堂里认识了几个富庶人家的小姐,也不知怎么哄的,竟叫几家小姐出资,她出人出力,开了一家裁缝铺子,只出售半成品的衣裳,在买家看来要比成衣实惠些,真实利润却是做了才知道。


    且她那家裁缝铺子里兼顾了代写书信,也是字画相结合的,虽不如姜婉宁那般栩栩如生,可胜在价格低廉,在姜婉宁搬来府城后,很快顶替了她原本的书信小摊,还借此给裁缝铺吸引了大批顾客。


    要叫姜婉宁说,项敏跟陆尚比较像,只是她把?念书和生意平衡得更好,两个都喜欢,没?什么抵触。


    从?几个孩子的院里出来后,天色实在不早,姜婉宁便没?有继续流连,回房安寝。


    转天清早,姜婉宁在小院里做了一套健身操,方才回屋吃了早饭,又更换衣裳准备去?私塾。


    出门前她问?了一句,才知今日城东开了花市,陆奶奶很感兴趣,一大早就带了一个长工出门去?了。


    这两年?姜婉宁和陆奶奶已经适应了陆尚不在家的日子,不说姜婉宁本身就忙,便是陆奶奶也发展出了自己的兴趣爱好,以前她就爱在塘镇的小院里摆弄花花草草,来到府城后更是打开了一片新?天地。


    松溪郡生产牡丹,府城更是滋生出专门的养花匠,每隔五年?的赏花宴上比选出花王,一盏花王能卖出上千两白银去?。


    陆奶奶初次听闻,便是两眼放光,当即说:“那我也种?!”


    现在的陆家已经不缺钱,虽比不上家底丰厚的商贾之家,可要拿个小几千两出来还是很容易的,只钱这种?东西,谁又会嫌多呢?


    以前在塘镇,那是一家人共用一个院子,不好施展,如今三进的大宅子,除了宅院后面的小花园,陆奶奶还有独属她自己的小院,可不就想?种?什么种?什么,哪怕把?小院摆满了花架,也没?人多说什么。


    而?姜婉宁和陆尚只会鼓励赞许,只叫陆奶奶越发有干劲儿了。


    知道老人家身边有人看护,姜婉宁就放了心,又看时?间不早,便赶紧往私塾赶去?。


    私塾坐落于琼林大街,是学生家里一起选的,为得便是讨琼林的彩头,企望家中子弟也能有幸参加琼林宴,而?这边私塾商铺林立,多开一个无名私塾也不会引人注意。


    当初私塾的位置选好后,陆尚出钱把?地方买了下来,这样跟学生家里分割清楚了,才好多收束脩学费,省得到时?叫人以私塾为由,徒增争端。


    至于私塾里面的桌椅书柜,也是统一打的,为了对得起高额束脩,陆尚特意给挑了松木,打好后外面刷上一层红彩漆,格调一下子就上来了。


    先不说夫子教的好不好,就说这样好的环境,值一月十二两学费了不?


    是了,无名私塾收费极高,每人每月十二两,每月休一天,年?关前后休一月,这样一年?下来,便是一百三十二两,这还只是夫子授课的钱,念书期间一应书本笔墨,则需自行采买。


    当年?巷子里的学堂纯粹是在做慈善,现在以科考为最终目的的私塾可就不一样了。


    束脩标准也不一定卡死了十二两,像是项敏庞亮等,便是不花钱直接来的,另有一些女?学生,一月只要十两,剩余人才是十二两。


    这主要还是因为能找来无名私塾的都是富贵人家,谁家也不缺这几百两银子,至于有人说交多交少不公?平,那你家孩子要科考,姑娘们难不成也要上场考试吗?


    姜婉宁没?那么在意旁人看法,实在不乐意的,且慢走?不送了。


    待她抵达私塾,学生们已结束了早课,她的桌案上也奉好了热茶,旁边还有净手的软帕等。


    今日乃是小考,她再申考场纪律后,便将试题分发下去?,除了最后一道题需学生表述自身看法外,其?余多是对过往功课的考察,只换一种?说法,也算锻炼学生们的思维了。


    既已不是启蒙学堂,每次小考都是为最后的上场做铺垫,定是不会过于简单,而?学生们水平不一,作答难易也各不相同。


    试卷发下去?两刻钟,有人已经写完一道题了,有人还在构思第?一题的作答思路,当然也有粗略扫过一遍彻底摆烂的,趴在卷上长吁短叹,励志做个自己答不好也不叫同窗答好的搅屎棍。


    姜婉宁摇摇头,不再紧盯着他们看。


    这场小考结束,今天的课也就结束了。


    无论是私塾还是书院,学生们考过试都是同样的颓废沮丧,只有极少数人胸有成竹,但在听了旁人讨论后,也不禁对自己的作答产生一二疑惑。


    庞亮正收拾纸笔准备回家,一眨眼身边就围了一圈人——


    “庞师兄还记得第?三天的答案吗?我写了又拿不准,请师兄指教啊!”


    “师兄还有第?二题第?二题!可千万要答对啊,不然我又要不及格了!”


    庞亮在众人之间虽是年?纪最小,但私塾里还是更讲究先来后到,他是姜婉宁的第?一个弟子,那便是所有后来者的师兄,几年?下来,便是冯贺也跟着改了称呼。


    且他能以十岁稚龄成为秀才,必有过人之处,最近的几次小考他更是次次拔得头筹,凭着自身本事?赢得了所有人的信任,每回考校后,他必会被同窗围上一两个时?辰,问?清所有答案才被放走?。


    姑娘们不好意思跟男子挤在一起,便远远站在外围,却也是小心听着小考答案。


    私塾只有上午授课,下午可以留下温书,也可以去?做自己的事?。


    姜婉宁每隔两天会留下答疑一回,其?余时?间便只叫他们自行讨论。


    她将小考试卷收上来,便准备回家了。


    正这时?,却听有人喊:“夫子,外面有人找!”


    姜婉宁抬起头来,没?多久就见窗子外出现了生人,是个留了两簇胡子的中年?男人,隔着窗子冲她拜了拜,又指了指外面,示意借一步说话。


    她微微点头,叫来项敏帮忙收拾桌案,而?她只拿了试卷离开。


    无名私塾分内外两部分,内里是两间学堂,一间是平日授课用的,另一间则是给留堂的学生休息,里面除了桌案另添了几张上下床,既节约了占地,又能多躺下好多人。


    外里则是一个很大的堂厅,平日多是各家小厮书童在等着,后来见没?有用得到他们的地方,他们也不来了,只偶尔有车夫进来避雨,也是很快离开。


    至于说非学生的访客,这位郭老爷,还是头一个。


    姜婉宁和郭老爷互通了名姓,继而?在圆椅上坐下,姜婉宁直接问?道:“请问?郭老爷来此是?”


    说起这,郭老爷可就来精神了。


    他顿时?挺直了腰板,双手紧张地按在膝盖上,因为激动,说话都带了几分磕巴:“姜夫子,我是从?塘、塘镇来的!我想?给我家大儿求学!”


    姜婉宁并不意外他的来意,只不免多问?两句:“不知郭老爷是从?各得知我这私塾的呢?”


    却见郭老爷又泄了气,挠了挠脑袋,半天才说:“不敢欺瞒姜夫子,其?实打好几年?前,在府城冯家的公?子高中那时?,我便知道姜夫子的名号了,当时?还有幸参加了冯家的谢师宴,远远见过姜夫子一回,那时?人多,夫子许是不记得我。”


    能参加冯家的谢师宴,能找来无名私塾也就不足为奇了。


    但姜婉宁想?了想?,又问?一句:“敢问?贵公?子年?方几何??”


    “我儿今春刚及弱冠,已参加过三次院试,许是学艺不精,三次皆未能上榜,家中换了无数西席,也不见改善,我实在没?了办法,只能求到姜夫子头上,请夫子收下犬子!”


    “对了!不知姜夫子知不知道回春医馆,那家医馆便是我家名下的,打五六年?前就跟陆老板达成了合作,从?陆老板那收了好几年?药材了,只可惜我家不从?商途,未能与陆老板多些合作,但内子家中是世代从?商的,几代下来也算小有底蕴,若是犬子能入夫子门下,我愿促成岳家与陆老板的生意!”


    郭家世代行医,名下医馆无数,而?医者在大昭并不在商人之列,连着医馆也不算商税,更用不着入商籍,自然也是于科考一途无碍的。


    原本郭老爷是看不上无名私塾的,先不论私塾的教书先生是个女?夫子,就说这女?夫子的夫家,也是个干物流生意的商人,女?人,商人,二者地位本就不高,这般出身的夫子又能厉害到哪里去?。


    至于冯家出的案首,谁知道是不是瞎猫碰着死老鼠,赶上了!


    与一众纠结的世家不同,郭老爷从?头到尾都没?考虑过让大儿来这里,直到无名私塾中的学生一一考上秀才,今上又改科举制度,叫商籍子弟得以上场,反观被他寄予厚望的大儿,几次不中。


    这往后参加科举考试的人越来越多,他儿还能考得上吗?


    如此这般,郭老爷才急了,跟家中夫人商量许久,终于还是决定赌上一把?,也把?孩子送来无名私塾,先学上个两年?三年?,要是中了最好,不中也能重新?换书院。


    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想?法,郭老爷当然不能明说,而?他又不好解释为何?拖了四五年?才想?起把?孩子送来,只能赶紧转移话题,继续说道大儿的好来。


    “姜夫人有所不知,我儿虽不善科举,却是写了一手好字,这些年?教他的西席都说,光是凭这一手字,他的试卷也能往上走?一等!”说着,郭老爷拿出随身携带的卷轴来。


    饶是他没?有说拖延至今的隐情,姜婉宁也猜的大差不差了。


    好在她并没?有先入为主的习惯,只要学生品行不坏,家里又出的起高额束脩,谁来都是一样,她定了定神,便起身观摩起郭家大公?子的字来。


    坦白讲,无名私塾里的学生中并没?有天赋异禀的,院试考了七八次不中的大有人在,便是冯贺在其?中,水平都能算得上是中等,且这些人年?龄摆在这儿,书法如何?基本都是定了的,再叫他们苦心练字也不现实,若是能来个凭书法博得阅卷官青眼的,那也不赖。


    然而?等姜婉宁瞧见卷轴上的字后,第?一眼先是震惊,第?二眼便是怀疑了。


    郭老爷见她久久没?有说话,心里也打起鼓来:“夫子瞧这字……是不行吗?”


    姜婉宁从?卷轴中抬起头来,缓缓问?道:“请问?郭老爷,贵公?子这字是师从?哪位大家呢?”


    “害,犬子没?有这福分,没?能拜大家为师,这字是他自己临摹字帖,一日日练出来的,实不相瞒,我有一远房亲戚,经营了一家书肆,店里常常会收些贫寒学子的字帖,这便是其?中一人的。”


    听到这里,姜婉宁已经明白了什么。


    谁知郭老爷又说:“我出了百两一幅的高价,叫这位书生只将字帖卖给我家,几年?来也攒下了百十来幅,犬子靠着这些字,加上日夜勤勉,也算小有成就了,只可惜只习得其?形,未得其?骨。”


    听完这些,姜婉宁却是沉默良久,她去?前面拿了一支笔一张纸来,看了一眼卷轴上的字,提笔落字,不出片刻,便写出一副别无两样的字来,且不多不少,正正好比其?多了些风骨。


    郭老爷看愣了。


    姜婉宁又说:“说来也巧,前些年?家中窘迫,我便试图去?塘镇寻些补贴家用的活计来,幸得书肆黄老板赏识,不光叫我使用好纸好墨,还愿以一两一贴的价格买我字帖,这一打眼,也写了五年?了。”


    郭老爷下意识地掰手指,从?他拿到第?一幅字帖,到最后一次,也是正好五年?。


    碰巧姜婉宁又道:“怪不得黄老板后来叫我只写这一种?字,原来是郭公?子有用,我记得还有些许其?他自己的字帖,可是也在郭老爷家了?”说着,她又在空白处写了另外几种?字。


    郭老爷定眼一看,可不正是他最初收过的几种?。


    他一时?不知是否要感慨缘分,嘴里说出的却是:“可我不是一直以百两的价格买的吗?碰上逢年?过节,还会包一红封,少说也有三四十两,这些……可到了姜夫子手里?”


    姜婉宁无奈地摇了摇头:“一直是一两一贴的,年?节时?倒也有赏钱,最多一年?是五两,至于郭老爷说的那些,我却是不曾见过的。”


    怪不得书肆的黄老板对她这般热切,到后面两年?太忙时?,她一旬也就能写一张帖,姜婉宁觉得愧对黄老板托福,欲结束合作,对方却只说一月一贴也行,直到她搬来府城才算结束。


    那时?她还觉得黄老板人怪好的,合着好的不是人,是银子呀,几年?下来,只怕黄老板从?中吃的回扣也有上万两了,家财万贯,也亏得他还愿意开间小书肆。


    像陆尚替人采买货物,从?中也是吃回扣的,只是他的回扣都是按几文算的,哪里比得上黄老板,一次就是二三百两。


    糊涂了许久的字帖之事?,却是一下子清晰明了了起来。


    姜婉宁忽然想?起,好多年?前陆尚对她再三叮嘱,黄老板可不是什么好人,要离他远点,虽不知陆尚何?出此言,可眼下也算一语成谶了。


    郭老爷又气又窘,过了好久才重重一拍桌子:“我这就去?找黄霖问?个清楚!这些年?我给他的银票少说也有大几千两了,姜夫子且放心,我全替你讨要回来!”


    对此,姜婉宁只是勾了勾唇角,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过了片刻,又听郭老爷忐忑问?道:“那请问?姜夫子,犬子入学一事?……”


    姜婉宁请他重新?坐下,而?后又将私塾里的束脩和规矩讲了一遍,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入学后无论是否高中,皆不可大肆宣扬私塾,最后才说:“还请郭老爷跟郭公?子细细讲明,若能做到,下月一号便来入学吧。”


    郭老爷喜出望外,连声应下:“好好好,我一定会叮嘱犬子牢记的!”


    “那拜师?”


    姜婉宁说:“我只是私塾里临时?授课的夫子,不做师徒,要不要拜师,且看以后缘分吧。”


    听了这话,郭老爷反是心头一松,对着姜婉宁又是再三拜谢,方才从?私塾里离去?。


    这会过去?,内间的学生们也开始往外走?了,姜婉宁估摸了一下时?间,索性又多等了会儿,待项敏几个孩子出来,才跟他们一起回家。


    从?私塾到陆宅距离不算远,走?路只需两刻钟便够,中间还会经过一个小菜市,里面的菜价肉价稍微贵上两文,但品质远比其?他市场,姜婉宁有时?便会在里面稍些菜肉。


    正好项敏他们的纸笔快要用光了,姜婉宁又带他们去?买了纸笔。


    府城物价远非塘镇能比得的,便是最粗糙的宣纸,都要比塘镇贵上一文。


    当初姜婉宁提出把?几个孩子带来时?,几家全是犹疑不已,除了舍不得孩子外,更是害怕无法承担在府城生活的费用,还是姜婉宁提出可以援助后,才勉强打消了几家的疑虑。


    而?她帮忙养孩子,并非是全然不要报酬的。


    就像大宝和林中旺,离开私塾后要给陆尚做满十年?工,前两年?就是打白工,后面才会给工钱,而?项敏则是要在姜婉宁手下帮忙至少三年?。


    只有庞亮,因他是走?的官途,谁也说不准他的未来如何?,看在他是姜婉宁徒弟的份上,便不讲这些见外的话了。


    这些置换要求听起来有些苛刻,但实际受益的,还是在几个孩子身上。


    从?外面转了一圈,几人再到家时?,陆奶奶已经回来了,她又淘到了两盆成色极好的牡丹,正给它?们换土,等适应了环境,好做嫁接了。


    姜婉宁去?她院里把?老太太叫出来,一家人吃了饭,到下午又是各忙各的了。


    转日姜婉宁公?布了小考成绩,不出意外庞亮又是优,若非姜婉宁想?定一定他的性子,又怕他这个年?纪中举太过惹人耳目,其?实他今年?就能参加秋闱了。


    虽然庞亮还要等下一届科考,私塾里的其?余人却不打算再等了。


    三年?前的那届科举,冯贺和另一个秀才因自身根基不深,只去?考场感受了一番气氛,实际根本没?有作答,自是名落孙山,这又是苦学三年?,今年?跟着大家伙一起上场。


    私塾里,姜婉宁板着脸:“诸位就打算以这等水平去?参加秋闱吗?我就不说你们最后一道时?政题了,就说第?三题!我是不是已经讲过两次了,为何?还有这么多人答不出?”


    “高以林你笑什么呢!你以为你答得很好吗?你且瞧瞧你那字,也就是我才肯给你仔细看,等到了考场上,你还想?叫阅卷官给你对着蜡烛看吗?”


    高以林扑腾站起来,低头看着试卷上蚯蚓一般的字,蔫头蔫脑道:“夫子我错了……”


    私塾里的学生都知道,姜夫子脾气很好,平日讲学时?总是温温婉婉的,与他们印象中的大家闺秀全然相符,唯独小考过后——


    简直!就是换了一个人!


    每回小考后,私塾里一多半的学生都要被批得狗血淋头,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太差,不光辜负了夫子殷勤教诲,更是愧对家人愧对自己,真真是太羞愧了。


    姑娘们不会挨骂,那全是因为姜婉宁才点了名,不等下一句,她们已经红了眼眶:“夫子对不起,我会好好复盘纠错的,您骂我吧……”


    姜婉宁:“……罢了你坐下吧。”


    最叫人难过的是,小考每月一次,出成绩后就是休沐的那天了,众人拿着这样一份答卷,又带着夫子的批评,难得休息一天,也是全没?了心思,只恨不得读死在书上,哪还顾得上花天酒地啊。


    以至于有子弟在无名私塾念书的人家,惊讶地发现,孩子不光学识进步了,就连跟酒肉朋友沾染的坏习惯都改了不少,越发勤奋刻苦了。


    一举两得,可是让众人越发坚定了送孩子来念书的心。


    这日下了学,哪怕明日就是月假,学生们也不见多少高兴之色。


    而?姜婉宁就与他们恰恰相反了,不上班的日子总是美好的,再说私塾放假,书院当然也有月假,等到晚上,约莫就能等到陆尚回家了。


    虽说陆尚逃学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多,但这样光明正大的休假,姜婉宁的情绪也是不一样的。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吃饭时?,陆尚就回来了。


    其?余人明智地没?有过多打扰,早早离开餐厅,只把?空间留给两人。


    陆尚明日要回塘镇一趟,又不愿跟小妻子分开,便想?带着姜婉宁一起。


    说起这个,姜婉宁放下筷子:“夫君还记得书肆的黄老板吗?”


    “记得啊,怎么了?”


    姜婉宁将白日遇见郭老爷的事?说出来,讲完后不禁轻叹一声:“要是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直接把?字帖卖给大户人家,不说赚上百两,总会比一两要多些吧?”


    当年?陆家贫苦,黄老板的字帖确实叫家里生活改善了不少,便是时?至今日,姜婉宁对他还是存了感激的,而?感激与气愤,并非不可以共存。


    陆尚也是咋舌:“我以为黄老板赚上三五两已经够多了,这哪里是吃回扣啊……”


    姜婉宁摇摇头:“罢了,且看郭老爷如何?处理吧,这不仅是我被克扣了报酬,郭老爷那边应是更火大,无论结果?如何?,这事?就这样吧,毕竟我也从?黄老板那里拿了好几年?的钱,多少不提,总归是够了日常吃用,也当存两分感谢了。”


    陆尚点点头:“都听你的。”


    说起郭老爷家的医馆,陆尚又道:“物流队是跟一家医馆有合作,不过当年?签完契书后,我便把?医馆的生意交给平山村的蔡家做了,医馆收的药草太琐碎,我也没?那么多时?间四处问?,后来就直接全部托付给了蔡家,我只管出人帮忙运运货,只拿运费钱。”


    “正好明天去?塘镇,咱们顺路去?平山村一趟,把?蔡家人接上,也好把?医馆的契书给改了,我便不参与了收购了,蔡家要是还需要物流队运货,就只跟他们签一份长期运送单。”


    对于物流队的生意,姜婉宁从?来都是只听不说,这时?也只是点头表示听到。


    两人又各自喝了一碗绿豆汤,吃好喝好后一起回了房。


    姜婉宁先去?沐浴,不想?等她从?屏风后面出来,陆尚也在院里冲完凉了。


    姜婉宁脚步一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陆尚熄了门口的两只蜡烛,只留了床头的一只,又拿来干毛巾给她一点点擦干头发,动作间不经意碰到她的耳尖和后颈,时?不时?引她颤动。


    陆尚只当不知道,唯有擦拭的动作更急切了些。


    小半个时?辰后,姜婉宁的乌发已经被彻底擦干,陆尚随手拿了一条发带,潦草地帮她绑在一起,连床也没?下,反手把?湿毛巾丢到了地上。


    姜婉宁心有所感,微微低下头去?。


    下一刻,便是薄凉的唇蹭在耳后,又一点点下移,擦着耳骨,直至颈后,至此流连。


    不知何?时?,屋里的喘息声变得断续沉重起来。


    陆尚压着声音,细听还含了几分委屈:“阿宁,已经有两个月了……”


    “……”不知他碰到哪里,姜婉宁却是腰肢一软,下意识地扬起脖颈,露出细白纤长的天鹅颈,双眸亦很快漫起一层水雾。


    陆尚说:“阿宁不说话,我便当你是答应了……”


    话音才落,姜婉宁的嘴巴便被堵住,彻底失去?了拒绝的机会。


    当天夜里,主院卧房的蜡烛直至后半夜才熄灭,陆尚先去?打了热水,可屋里并未能因此沉寂下来,过了一个时?辰后,他又出来打了第?二次水,不小心露出的虎口上,印了两枚深红的牙印。


    偏他一点不觉疼,瞧了一眼后,更是美滋滋地亲在牙印上,回房又是一阵低声轻哄。


图片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