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一顿乔迁宴, 吃得宾主尽欢。
福掌柜浅尝两口后,整个人的眼睛都亮了,他甚至顾不得仪态, 径自起身围着桌子转了一圈,将?每道菜都尝了一遍。
“好好好, 这个好……这个也不错!诶这个味道好特殊,叫我再尝尝……唔唔好吃得紧——”
福掌柜的这番举动引起众人的注意, 就连纠结了许久的冯贺也抬起?头,将?信将?疑:“福掌柜你是不是太夸张了?”
福掌柜才?舀了一碗酸菜鱼汤,在陆尚的指点下往里面泡了鲜面条, 一口下肚, 面条筋道软烂, 酸菜鱼汤鲜香酸辣, 奇妙的口感叫他大声称奇, 偏尝了一口后, 又被勾得吃下一口。
见他没有反应, 冯贺也不问了。
他自己动了碗筷,尝了尝离得最?近的糖醋鲤鱼,糖醋鱼的外衣被炸得焦香酥脆, 浇上特调的番茄汤汁后, 每一块鱼肉都带了酸甜。
冯家的主宅在府城, 那可?是比塘镇还要高两个层次的地方?,可?他在府城生?活了二十几年,又走了许多其他地方?,也不曾尝到这般口感, 谁能想到,酸与甜会结合的这样?灵动美妙。
观鹤楼只是冯家诸多生?意中?颇不起?眼的一项, 福掌柜兴许还要考虑这些菜是不是能纳入观鹤楼的菜谱,冯贺就只用品鉴了。
而有了他们两人做例,其余人也是好奇心大增。
就连旁边几桌啃排骨啃得正欢的人都停了下来,探头探脑地观望着这边的情况,若非实在不雅,他们都想过来尝尝了。
也就在这时,姜婉宁去其余四周走动了一番,每桌都提醒一句:“厨房里还有酸菜鱼汤,想喝的可?以过去盛一碗尝尝,只是家里的碗筷准备不足,现?下没有空余的碗了。”
“我家有!陆家娘子你等着,我这就回家去拿!”说完,一个腰宽体胖的大娘离开座位,扭着腰便往家里赶。
等大娘把碗拿来了,姜婉宁便去厨房盛了还热腾着的酸菜鱼汤,便是里面大多的鱼肉都被盛走了,剩下那些也够一碗添两块,而陆尚在汤里放得盐少,汤底只有淡淡的咸味,正是为喝汤而做的。
等姜婉宁把剩余几桌照顾好了,她方?返回主桌去。
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桌上的菜都被动过了,只有一道白灼菜心无人问津,而出自陆尚之手的全鱼宴,自是最?受欢迎的。
然而等她坐下,姜婉宁却发现?碗里已经夹了不少菜,桌上的每道菜都放了一点。
陆尚偏头过来,在她耳边小声说:“我都给你夹了一点,旁人没动过的,快尝尝。”
姜婉宁指尖一跳,嘴角无法控制地上扬几分。
不等她把碗里的东西吃完,一转头,陆尚又盛了一碗酸菜鱼汤过来,里面已经泡好了面条,搅拌过后叫每根面条上都挂满了汤汁。
姜婉宁胃口不大,这么?吃了一圈下来,基本已经饱了。
而桌上的客人们吃干净鱼后,肚子叫着饱,偏嘴巴还不愿接受,试探着尝了尝其他菜,意外发现?,其他菜的味道也不错。
像那椒盐排骨,炸得酥酥脆脆的,肥而不腻,像那油炙鸭,比不得观鹤楼的招牌,可?也吊打其他酒楼餐馆了。
就连看着不怎么?讨喜的素菜也出奇得可?口,尤其是在吃了大鱼大肉后,夹上两筷子格外解腻。
从开席到结束,众人吃了将?近一个时辰,这还是因为大多数人都没有喝酒,才?能这么?快吃完。
夏末的天黑的已经没那么?晚了,随着天光渐沉,庞大爷和樊三娘一家率先提出告辞,姜婉宁起?身?送他们离开,又把厨房里剩下的几份肉菜给他们带上,用海口大碗装好,等过两日孩子们来上学时再还。
家门口,樊三娘很是愧疚:“我该留下帮你收拾收拾的,那么?多碗筷,留你自己洗要收拾到什么?时候……不然等明天我自己再来一趟吧,你今晚不要麻烦,等明天我来了再说。”
庞家的几个女眷也这样?说道。
“不用了,大家回去好好休息,我这边顾得过来,再说还有那么?多街坊邻居的,一天做不完就两天三天,慢慢来就是,还要谢谢你们不辞路远来参加我们的乔迁宴,辛苦你们了。”
无论是庞大爷一家还是樊三娘家,来参宴都带了贺礼,庞大爷家是直接从镇上买的现?成吃食,还有庞亮母亲亲手做的两床褥子,褥面稍显粗糙,但里面的棉花却是实在。
而樊三娘家带了四五筐鲜桃儿过来,今天席上的桃子就全是他家的,还有三斤香油,也被妥善放置在了厨房里。
乔迁的贺礼不好退回,姜婉宁也没说这些客气?话,只邀请两家以后有时间了再来玩,或者?家里不方?便,留孩子在这边过夜也没问题。
他们两家走了后,车马行的管事和黄老板也相继告辞。
再就是一些邻居,男人们带着孩子先回家睡觉,女眷留下等着帮忙收拾收拾东西,这时就坐在院子里,一人捧一个桃,一边吃桃一边聊闲话。
不知不觉提到了今日的乔迁宴,桌上的每道菜都能叫人赞不绝口,还有那主桌上的十几道鱼,越是没吃着的,反越勾人。
至于主桌上的客人也走了大半,最?后只剩下福掌柜和冯贺,福掌柜是吃得太饱实在走不动路了,冯贺就是还琢磨着老先生?的事。
陆尚假装看不见他的纠结,只去跟福掌柜搭话:“福掌柜看今天的全鱼宴如何?”
“甚好甚好,我只能说这个——”福掌柜比出一个大拇指。
“那您看,之前我说的鲜鱼供给?”陆尚点到为止,起?身?说道,“不过这些也不着急,您后面有时间了再看看,今儿时间也晚了,咱就不谈这些生?意上的事了。”
“正好我厨房里还剩了两条松鼠鳜鱼,您带回去,吃之前复炸一遍,然后再浇汁,可?能比不上刚出锅时候,但也能尝尝。”
“啊?好好好,那我可?就不客气?了,真是谢谢你了……”
福掌柜这连吃带拿的,整个人都高兴的不行,然陆尚比起?他也不逞多让,只看观鹤楼来的这一掌柜一东家的表现?,不出太大意外,这单生?意应是跑不掉了。
天边的最?后一抹残阳消失,院里吃席的人全部散去,姜婉宁把留下帮忙的婶子们打发回去,望着这满院的狼藉,转头和陆尚相继一笑,不约而同道:“走,睡觉去!”
转过天来,家里的三口人全是睡到了半上午才?醒过来。
陆奶奶在门口转了两圈,被新认识的老伙伴拽走,要去巷尾打一会儿络子,而家里的那些狼藉桌面也不用她担心,田奶奶大手一挥:“我叫我姑娘去帮忙,她手脚可?麻利!”
田奶奶一辈子只生?了一个女儿,便是田婶,她老伴去世?后,便被田婶接来一起?住了,打络子既是消磨时间,也能补贴一点家用。
陆奶奶拒绝不得,只能被她拽走。
于是等姜婉宁和陆尚醒来后,院子里还是安安静静的,两人只以为陆奶奶还没醒,洗漱后吃了点东西,难得捡起?了被丢下好久的健身?操。
也不知是不是这段时间常在外行走的原因,这一回,陆尚很完整地打完两套,除了呼吸急促些,总算没有之前的半死不活了。
他正要得意两句,才?张嘴却忽然顿住了。
“怎么?了?”姜婉宁擦着汗,转头问道。
陆尚惊喜道:“阿宁,我好像明白你之前说的暖流是什么?了,我、我好像感觉到了——”
姜婉宁也是惊讶,而后便觉欢喜:“那夫君再多坚持坚持,万一练上个一年半载,身?子就彻底好了呢!”
单说她,她不比陆尚常出门,这套体操也一直坚持了下来,不管是心里原因还是什么?的,反正身?体素质是强了些许。
再加上她这段日子一直好吃好喝的养着,也不似之前总有做不完的累活重活儿,手腕都没那么?纤细易折了。
就在两人准备收拾院里的东西时,却听大门口传来叫门声,打开一看,却是周边好几家的邻居。
田婶一边戴围裙一边说:“我娘这一大早就守在你家门口,一看见你家老太太出门,这赶紧把人拽走了,可?有人陪她说话了。”
“这不,我娘临走前还叫我快点来帮忙,我看家里也没什么?事,估摸着时间就来了,在外头正好碰上别的邻居,大家伙一起?弄,也好快点搞完。”
正说着呢,田婶就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群或眼熟或不眼熟的邻居,大家都是做惯了家务的,收拾起?来可?比姜婉宁和陆尚麻利多了。
到了后头,田婶嫌他们碍手碍脚,只叫他们自去整理昨天收到的贺礼,院里碗筷的洗刷全由她们来办。
两个小年轻面面相觑许久,左右给人让着路,最?后只能离开。
不过他们也没真去收拾贺礼,而是去了厨房,先把昨天的剩菜剩饭规整了一番,有些肉多的菜就分出来留下,已经有点变味的就丢掉,还有灶台底下的四五条鱼,到现?在还活着。
陆尚去外面把鱼杀了,烧火起?灶,又做了一大锅金汤鱼。
等外面的桌椅碗筷都收拾好了,他这边的金汤鱼也做好了,外头帮忙的婶子们趴在门口张望。
姜婉宁笑说:“婶娘们快回家拿两个大碗来,夫君刚做好的金汤鱼,你们快带回家,晌午就不用做饭了,往里面泡点馒头面条,一顿吃下来肯定?很舒服。”
“泡米饭也行,汤饭也很好吃。”陆尚嚷了一句。
门外的人对视一眼,顿是一哄而散。
没过一会儿,大家伙又都回了来,除了女眷之外,有几家还来了男人,那是借了桌椅碗筷的,过来把东西拿回去。
许大娘家索性直接带了一辆车来,几个汉子合力把大桌都搬上去,还有椅子圆凳,复赶车离开。
而厨房那边又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陆尚只负责做饭,做完了就跑出去躲凉了,只留下姜婉宁给大家伙分汤,她分时还会问一句:“那边还剩下些菜,都是没怎么?动过的,有炒猪肉还有鸡鸭,您要吗?”
有要的有不要的,反正到最?后,剩菜也全部分出去了。
有人感叹:“陆秀才?这手艺,以后便是去酒楼里做大厨都够了!”这话一出,赢得周围人许多附和。
姜婉宁但笑不语。
到了半下午,家里可?算空下来,凌乱一片的院子恢复了整洁,或者?说荒凉,只有厨房那边还留着热气?。
陆奶奶连中?午饭都没回来吃,陆尚出去一问,才?知道她是被拐去了田婶家,等着吃完饭再出去唠嗑打络子呢!
陆尚:“……”也行吧。
既然老太太有了事做,陆尚也不会拘束她什么?,再说在这儿有个三五朋友,万一就得了趣儿,不想着回陆家村了呢。
他回家和姜婉宁稀里糊涂吃了一口,赶着倦意又回了房,一直到傍晚才?歇好醒过来。
陆尚去外头不知折腾些什么?,姜婉宁则在屋里盘算接下来的复习计划,或者?说,陆尚的识字计划。
这天晚上,陆尚回屋后被姜婉宁问了好多。
“夫君是一个字也不认识了吗?”
“那之前看书或者?看其他的时候可?有熟悉感?”
“哦哦我教给大宝他们的字你都认识了呀……”
陆尚老实回答了,只他想不到,等他睡着后,姜婉宁在旁边愁得半宿没睡着,翻来覆去好半天,总算认识到——
教陆尚认字不该叫复习,应该也叫启蒙。
而她也不得不把新制定?好的计划推翻重来,其中?最?紧要的,便是延长每晚的识字时间,这样?才?好在规定?时间内认得大部分文字。
陆尚睡得昏天黑地,全然不知等着他的是什么?。
而到了转天,两人做完操后,姜婉宁本想喊他去做一会儿早课的,谁成想观鹤楼的福掌柜派了小二来,要请陆尚过去谈一谈鲜鱼生?意,陆尚大喜,转头就离了家。
姜婉宁沉默半晌,只得长叹一声:“那就只好全留到晚上补了。”
浑然不知好日子到头的陆尚一路美滋滋,到了观鹤楼后直奔楼上去,开门一看,除了福掌柜外,冯贺也是在里面的。
三人一阵寒暄后,福掌柜开门见山:“是这样?,我与少东家商量了一番,对陆秀才?的全鱼宴甚感兴趣,便想找你谈谈合作的可?能。”
陆尚先说一句:“别叫我陆秀才?了,实不相瞒,前几天我才?去衙门转了商籍,如今已经不是秀才?了。”说着,他将?随身?带来的契书递过去,底下盖好的官印从侧面佐证了他的话。
对面两人皆是一怔,福掌柜不相信地拿起?契书要看个仔细,冯贺更是不敢置信:“什么?叫……不是秀才?了?”
大多数人不理解从秀才?堕入商籍,而对于冯贺这样?为了科考坚持多年的人来说,陆尚的举动更是荒唐至极。
陆尚拿出应付外人的措辞:“非是我之愿,只是家中?贫困,我又常有恙在身?,秀才?是很好,可?却养不活我和我的家人,也只有改入商籍,我才?能堂堂正正地和酒楼做生?意,才?能赚到钱。”
他苦笑道:“若是有的选,我也不愿的。”
福掌柜和冯贺为他的话沉默,片刻,冯贺呢喃道:“你要是早说,我可?以供你继续念书啊……”
陆尚摇摇头,无声拒绝了这种可?能。
事已至此,真正的利益受损者?都不再说什么?了,福掌柜和冯贺自也不好再多置喙,两人只是惋惜无奈。
陆尚将?话题转到最?开始:“关于鲜鱼的生?意,大致还是跟之前一样?的,就是我与供货的农家联系,再提供货物运输服务,包括赔偿等事宜,还是跟肉鸭一致,只是除去供货之外,我这边还可?以提供一定?的鱼肉制作手艺,直叫店里的厨师学会为止。”
供货和运输已经是双方?合作过的了,福掌柜没有其他疑义,只是后者?叫他疑问:“不知陆秀……陆老板说的教手艺,是怎么?个样?子呢?是跟卤菜一样?买断,还是拿分成?”
陆尚说:“因为鲜鱼能做的菜比较多,像前日的全鱼宴,也只是冰山一角,便是观鹤楼后续再想上新,我也是可?以提供新品的,所以单纯买断,兴许不太合适了。”
“那依陆老板的意思是?”
“我是想着,毕竟也是从观鹤楼拿到的第一笔生?意,后续或许还要请您多多关照,所以便想拿一成利,后面无论是店里的师傅要学手艺,还是要研究新品,我都可?以配合。“
一成一出,却见对面两人皆是惊讶。
两人昨晚就此事商量过,也提出过分成制,而考虑到陆尚帮冯贺联系老先生?,他们的底线便是四成利。
而陆尚的主动让利,无疑是叫他们又喜又疑。
好在陆尚紧跟着说:“当然了,福掌柜和少东家要是方?便,也请二位多替我陆氏物流宣传宣传,不拘酒楼餐馆,若是有其他需要押送货物的生?意,我们也是可?以做的,若有其他问题也可?商量。”
听他提出这个,福掌柜了然,对他的让利也没那么?多疑虑了。
而冯贺又从他那拿了《时政论》,昨日匆匆找了个夫子看过,那夫子差点把书抢走,光是他那副珍惜的模样?,就叫冯贺知道,他是得到好东西了。
不等福掌柜回答,冯贺先说:“自是没问题的,等后面我去了府城,也会帮你多做宣传,还有我家有一部分丝绸布帛,原是和镖局合作的,今年年底到期,到时便交给你来做。”
陆尚笑容扩大:“那真是太感谢了。”
吃过一轮茶点后,陆尚又是试探:“说起?来,二位前日可?尝了桌上的蔬菜水果?”
待得了准确回答后,陆尚笑吟吟道:“说来也巧,乔迁宴上的蔬菜也是跟鲜鱼出自一个地方?,再就是水果里的鲜桃儿,却是跟我一村的乡亲种出来的,他家的桃又大又水灵,便是用来招待客人,想必也是不差的。”
“好呀,陆老板这是想把整个观鹤楼的进?货源都握在手里了呀!”福掌柜大笑。
陆尚顺势道:“您要是信任我,自然也不是不行,便是那猪肉羊肉之流,署西村也有现?成的,就是不知能不能达到您的要求了。”
要说把酒楼的所有货物采买都交给一人,那确实方?便,可?同样?的,要承担的风险也就极高,但凡这人出一点差错,整个酒楼的生?意都要停滞。
福掌柜便是心动,也知道不能把宝押在一人身?上。
他思虑良久,最?多再接受了鲜桃儿和蔬菜,蔬菜也不是全要,从陆尚这儿收的,也只占观鹤楼日需求量的三成。
陆尚赶紧应下:“实不相瞒,您便是多要我也没辙了,农户虽也种蔬菜,但量也不大,除去那些卖相不佳的,剩下的也就这么?一点,再加上还是只要新鲜的每日一送,夜间的损耗也要考量进?去。”
他说了其中?为难,但这些损耗并不用酒楼考虑,全是他的事。
从观鹤楼坐了半天,陆尚又拿了五百两银票,有了这些预付款,他的物流队伍也可?以组一组了。
冯贺基本确定?下来,要接受“老先生?”的书面指导,只是他还要回家交接一番手里的生?意,定?好半月后再去陆尚家里送束脩,请陆尚代为转交。
回家路上,陆尚在首饰店看见了一支很漂亮的素钗,是翡翠的质地,通体碧绿,瞧着很是喜人。
他过去问了价格,这支钗子只要三两,他没能忍住诱惑,还是将?这支素钗买下,又请掌柜帮忙包装一二,拿回去给姜婉宁做礼物。
待他到了家,大宝和庞亮正好要开始下午的功课。
陆尚赶紧去拿了纸笔,跟着一起?进?了西厢,开始他蹭课的第一节 。
两个孩子对他的到来很是好奇,几次打量观察,可?看他也在认真写?字后,逐渐没了兴趣,复将?注意力放回到自己身?上。
姜婉宁把两个小孩安排好了,便忍不住往后面走去。
这一看不要紧,等她看清陆尚写?下的字后,顿是一脸惨不忍睹。
“夫君……有没有可?能,我是说,你握笔的姿势要改一改呢?”
“咦?”陆尚抬头,可?没有一点的不好意思,“这不对吗?”
姜婉宁不知如何跟他解释,只好俯身?亲自握着他的手,一点点调整了姿势,又带他写?了三个字,方?才?从他身?边离开。
只是才?一转身?,她便忍不住闭了闭眼睛,吸气?呼吸几回,方?将?乱了的心跳压下去。
至于她背后的陆尚,他只记得手背上的温热触感,至于什么?落笔的力道走笔的趋势……他忙将?纸挡住,可?不敢叫姜婉宁再看见他毫无变化的字体。
因着这点不好明说的悸动,陆尚一下午的学习是白学了。
他虽是跟着认了几个字,但也仅限于认识,要是换他来写?,写?得好看不好看暂且不论,光是缺笔少划的,就是一大问题。
临近下学时,陆尚也有点摆烂了。
他换了一张干净的纸,先是把前些天肉鸭的营收记下来,又粗略算了算蔬菜和桃子的利润,以及他要组物流队的基础花销。
这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真要把物流队组起?来,就算只买五辆车,雇上二三十人,还是只做塘镇周围的生?意,没有五六百两也下不来。
无法,他只好暂时歇了买车马的心思,转考虑起?长期租赁的可?能。
许是他思考得太认真,一直到他桌面被人敲响,他才?猛然回神,抬头一看,姜婉宁正是满目的无奈:“夫君,下学了。”
“诶?大宝他们呢?”屋里已经没了第三个人。
姜婉宁说:“庞大爷到了,两个孩子已经回家了。”
“啊……”陆尚终于觉出两分不好意思来,他搓了搓手,诚恳认错,“阿宁对不起?,我上课不认真了。”
姜婉宁却是好说话:“没事,夫君若是静不下心那便罢了,反正还有晚上,到时只有你一人,我也好时时盯着。”
陆尚的脸上从愧疚到茫然到震惊,嘴巴也是越长越大,他不自觉吞了吞口水:“什么?叫还有晚上呀?”
姜婉宁理所当然道:“夫君不是着急认字吗?我想好了,以后就晚上教你识字,每天晚上学两个时辰,这样?只需要半年时间,就能把常用的字认得差不多了,咱们先从识字开始,等都认得了,再练习写?字。”
她计划得很好,耐不住陆尚实在不是一个好学的。
他一脸苦相,张口就要拒绝,可?姜婉宁并不给他反对的时间,匆匆说了一句:“我现?在就去准备晚饭,还是要抓紧时间,不然等学完就太晚了。”
陆尚欲哭无泪。
姜婉宁一心记挂着晚上的识字课,晚饭只简单准备了一些,好在昨日的金汤鱼还有些剩余,她便往里面加了几把蔬菜,又加了两块豆腐,一起?炖上片刻,就能出锅了。
而家里还有面饼,她在热汤时顺便把面饼放在了锅盖上,汤和饼一起?做好,再把陆奶奶叫回来,前后不过半个时辰,晚饭已然解决。
姜婉宁先回房间备课,陆奶奶听说大孙子又要念书了,可?是高兴得不行,连声催促陆尚快快回去用功,根本不给他刷碗拖延的机会。
陆尚无法,只好磨磨蹭蹭地回房。
而屋里,姜婉宁已经准备好了纸笔,笔是书肆老板给的,纸虽不是最?好的那种,但也是家里最?好的。
看清这些东西后,陆尚欲言又止:“要不……”
“夫君回来了?”姜婉宁招招手,“那便开始吧,今天只是第一天,我们就粗略学五十个字,要是能适应的话,后面再加。”
陆尚毕竟已经是个成年人,便是心里发憷,可?也知道好坏,如今见姜婉宁这样?上心,他更没有退缩的余地了。
只是在开始前,他先把带回来的翡翠素钗送给了她。
姜婉宁小心打开后,当场将?钗子带了上去,没去照铜镜,而是仰头问陆尚:“好看吗?”
不知怎的,陆尚却是心口一跳,口舌都觉出两分干燥来:“……好看,阿宁怎么?都好看的。”
姜婉宁莞尔,带着这支新钗开始了今天的识字。
陆尚只是不习惯写?毛笔字,只要不叫他写?,单纯识字还是要简单一些的。
且他自有一番旁门左道的识字方?法,往往只需姜婉宁讲上两遍,他就能把字音字形记得差不多。
这个法子有利有弊,好处便是记得快,坏处一开始不明显,可?等见得字多了,弊端也就显现?出来了。
姜婉宁为他的学习速度感到惊喜:“夫君果然聪慧,按这个速度,哪里用得到半年,只用两个月就能认得差不多了。”
陆尚被她夸得飘飘然,然等下一遍检查时——
“等等,我怎么?记得刚刚那个字也有一样?的比划呢?”同形不同字,发音自然也是不一样?的。
姜婉宁听了一遍,却发现?陆尚把这五十来个字记混了将?近一半,在她看来完全不相干的两个字,陆尚怎就能混淆呢?
陆尚也很郁闷,又忍不住在心里埋怨,大昭的文字怎就跟他会的丁点不相干,这叫他连猜蒙都不行了。
两个时辰过去,五十个字的任务是达成了,可?无论是教的还是学的,都觉自己受到了冲击。
这天晚上连睡前的闲聊都取消了,两人各自平躺着,也不知在怀疑什么?。
以至转日,陆尚一看见姜婉宁就不自觉联想到备受折磨的一夜,囫囵吃了早饭,连健身?体操都不练了,活像后面有人追着似的,一路逃出家门。
他一日里先后去了丰源村和陆家村。
丰源村的鱼和菜都是村民自行销售和食用,并没有与酒楼或参观合作的,如此当陆尚提出每日采购后,当即被村长请去家里,最?后按照一尾鱼三文钱,一斤蔬菜两文的价格达成合作,而这些东西转给观鹤楼,便分别变成四文和三文,薄利多销,陆尚亦有赚头。
再就是樊三娘家的桃子,今年的鲜桃儿不值钱,观鹤楼也不愿做这冤大头,看在两家关系上,陆尚便没有再赚他家的差价,按着观鹤楼给的价钱,两文钱一斤,每隔三天采购一次,每次收五百斤。
这还是因为观鹤楼的水果都是餐前赠送的,只要有客人入店,都会分到一盘水果,要是换成其他酒楼,只怕远收不了这么?多。
等做完这些后,也到了他回家的时候。
只是想到晚上又要开始的识字,陆尚头一次对回家生?了几分抵触,偏偏要识字的事还是他提出的,人家姜婉宁不辞辛劳,总不能他先退缩了。
而留在家里的姜婉宁,这一天却不怎顺利。
这主要还是因为大宝和庞亮进?行了一次小考,考校内容便是从入学到现?在学过的所有大字,姜婉宁在上念出读音,他们两个在下面写?出来。
两人在小考时交头接耳已经很叫姜婉宁不悦了,等考校结束,她把试卷收上来,看完直接失了言语。
只见纸上的字写?得七零八落,不能说他们不会,可?也确实没有学精,很多字都缺了笔画,至于写?得好看就更谈不上了。
这叫姜婉宁很是挫败,联想到昨晚的加课,她都有些怀疑,到底是学生?悟性不佳,还是全因她教的不好。
可?她回顾着幼时父亲给她启蒙时,也无甚差别啊。
这样?的坏情绪一直持续到陆尚回来,他又给姜婉宁带了东西,这次是一包果脯,酸酸甜甜的梅脯叫人散去几分郁气?。
恰逢陆奶奶又问:“尚儿昨日念书念得怎么?样?了啊?”
陆尚说:“唉,我这记性实在太差,太长时间没拿书本,昨天一看,竟什么?也不会了,实在惭愧。”这话是说给陆奶奶听的,但更多也是说给姜婉宁。
陆奶奶一惊,但还是宽慰:“没事没事,尚儿你自小聪慧,只要用功上一段时间,肯定?能想起?来的,咱不着急啊!”
“好。”陆尚应下。
今天饭后洗碗的人是陆尚,姜婉宁没有回房,而是跟在他旁边打打下手。
却听陆尚忽然说:“我今儿也想了,这识字念书总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也亏得有你不厌其烦地帮着我,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是好。”
他今天回家路上想了许多,终究不愿做个大字不识的文盲,且有姜婉宁耐心教授着,断没有再不用功的道理。
姜婉宁动作一停,悄悄低下头,片刻才?问:“夫君觉得,我教的还好吗?或者?比你之前的夫子如何……我不是说要与夫子们做比,就是担心——”
“好。”陆尚打算她,肯定?道,“阿宁讲得好极了,比我之前遇到了所有夫子都要好,应该说是最?好才?对。”
他笑道:“只可?惜如今只有我这朽木,短时间内你是瞧不见成果了,等日后观鹤楼的少东家来了,阿宁便知道自己讲得有多好了。”
暂且不论他这话是否真心,姜婉宁听后却是松了一口气?。
此时的她尚且不知,往后数年里,每当她因外界质疑而摇摆时,便是陆尚的这句“最?好”,叫她坚定?了本心,将?女学兴办下去,乃至开创了大昭女子入仕的新盛世?。
至于眼下,当然还是继续教陆尚认字罢!
随着陆尚没了对学习的抵触,他识字的速度也渐渐快了上来。
而姜婉宁并非那等贪图进?度的,每教上十字便要从头复习一遍,偶尔碰上有典故的,便给陆尚讲一讲文字的故事,借以加深印象。
像陆尚这等对学习并无太大兴趣的,也沉浸在她不急不缓的讲述中?。
待到第二日,庞亮和大宝都来找姜婉宁认错。
原来他们昨日把小考的试卷拿回了家里,惨不忍睹的成绩叫他们换了一顿皮带炒肉,今早来上学时,他们却想到这段时间的懈怠。
大宝哭着说:“姨姨对不起?,我已经好久没有做功课了,你叫我们回家后多多回顾,我回家后却只顾着玩,这才?考砸了,姨姨你别赶我走。”
庞亮也是抽抽搭搭的:“姐姐对不起?,我、我也不听话……”
被两人这么?一哭,姜婉宁哪里还能生?起?气?来,她一手牵一个,耐心问了他们近日的活动,最?后说:“那这样?,以后每天上课前,我带你们复习一遍可?好?或者?你们要是能坚持的话,那便加半个时辰的早课,这样?就不留回家后的功课了。”
她其实有心把两个孩子留在家里,像外面的书院那样?,每月放假一次,只是考虑到两个孩子到底还小,只好暂且作罢。
两个小孩嘀咕半天,选择了后者?:“我们想上早课。”
“那好,等晚上我就去跟庞大爷说,他要是方?便送你们的话,那便加一门早课,要是太麻烦的话,还是要你们回家多多努力哦。”
“好!”
等到了晚上,姜婉宁把这事给庞大爷说了说,当然还是借了陆尚的名?义。
庞大爷很快答应了:“没有问题!不过还要晚两天,我这两天跟坐车的乡亲们说一声,以后的牛车都早半个时辰。”
“那就辛苦您了。”
“不辛苦不辛苦,都是为了小孙孙嘛,都是为了叫他念书考秀才?!”庞大爷哈哈笑道,抱庞亮上车时,忍不住狠狠亲了他一口,“爷爷的乖宝哟!”
后面几天,陆尚皆是白天去谈生?意,夜里学识字,有时早上有空了,再练练健身?操,或者?跟上上半节早课,一天过下来身?心俱疲,却又格外充实满足。
姜婉宁收拾了一番近日写?好的字帖,趁着中?午出门买菜时,准备给书肆送去,哪成想她才?到书肆门口,就被从侧面冲出的两个人给拦下了。
“就是她——”
冲出来的是一高一矮两个男人,两人分别站在了姜婉宁左右,大张双臂,拦住了她所有去路。
姜婉宁被吓了一跳,意识到情况后更是吓得不行,她强装镇定?“你、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做什么??”
高的那个问:“你是不是很久之前那个,能在信上画画的?”
姜婉宁一愣,缓缓点了头。
矮的那个嚷嚷道:“大哥你看!我就说是她,我认得她!你快把钱给她,叫她给咱们写?信!”
第42章
一直到被带去?书肆里, 姜婉宁其实还是糊涂的。
但毕竟是到了她相对还算熟悉的地方,店里又有另外七八人,便是?被两个陌生男人在后?面看着, 她也没那么害怕了。
反而是那一高一矮两人进来?后?就变了表情?,高的那个还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姜婉宁后?面, 矮的那个却换上一脸谄笑,走?到柜台前:“老板好老板好, 不知老板这里还出不出借写信的笔纸呀。”
黄老板从算盘中抬起?头来?,原是?不耐烦要打发?走?的,余光骤然?瞧见姜婉宁, 少不得愣了一下:“是夫人要借?”
姜婉宁点了点头, 复又摇了头:“不是?, 我不知道他们是?谁, 刚才在门口突然?被他们拦下了, 还没来?得及问便被赶了进来?。”
黄老板听出两分不对, 视线在另外两人身上打量许久, 半晌才说:“那夫人您来?,我给你拿纸和?笔墨。”
那两人并没有听出什么不对,闻言反高兴了几分。
只是?等姜婉宁走?到柜台后?, 黄老板一下子变了脸色, 他厉声问道:“你们是?谁!你们想对陆夫人做什么!”
这?波反转打了那两人一个措手?不及, 矮个子直接傻眼了,高个子也磕磕巴巴说:“写、写信啊……我们在这?守了半个月了,就等着她来?,好替我们写信, 我们连钱都准备好了。”
说着,他把藏在腰间的钱袋掏出来?, 把里面的铜板倒在手?上,打眼一看,该有二三十文。
黄老板也有些懵:“你们这?……夫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几人一对证词,才发?现里面确有些误会。
原来?这?两个男人是?从平山村来?的,平山村乃附近村落中距离塘镇最远的一个,也是?最贫困的一个。
平山村没有适宜耕种的田地,村民以打猎为生,只周边山野多猛兽,每年死在山上的村民难以估量,经年下来?,村里的青壮年越来?越少,生活自然?也越来?越难。
一个多月前姜婉宁帮老妇写信那次,两人正好看见了,他们原也没想到自己家里有寄送书信的时候,不料就在月初,平山山上来?了一群饿狼,不光霸占了山野,隔三差五就要去?村子里捣乱,偷鸡鸭不说,甚至还会冲上乡路伤人,报了衙门也没人愿意接手?。
村民苦不堪言,偏村里又没有足够的人手?制服饿狼,村长实在没有办法,便想给去?当?兵的村民去?信,看能不能请他们回来?收服饿狼。
高个子的叫蔡勤,矮个子的叫蔡勉,两人全是?村长的儿子,自掏腰包来?了镇上,他们又不识字,唯恐被人骗了,便想起?那个会画小人画的姑娘,匆匆赶来?书肆等人。
然?而代写书信那事,这?段日子又是?搬家又是?做生意的,陆尚早就忘掉了,姜婉宁也忙着给两个小孩上课,慢慢也把这?事淡忘去?。
只可?怜两兄弟在书肆门口守了半个多月,之前拦陆尚的人里也有他们两个,陆尚的安抚又叫两人生了希望,继续等了下去?,直到今日,可?算碰上了姜婉宁本?人。
听他们将前因后?果缓缓道来?,姜婉宁不禁沉默。
说实话,她并没有真的把写信这?差使放在心上,也更没有想过,真有人会将全村希望付诸与她,苦等她半月之久。
她不敢想象,若是?因她的缘故导致平山村的村民产生更大的伤亡,她又该如何背负那么多罪孽。
“我——”姜婉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垂头从腰间取了钱,将其推给黄老板,“麻烦您给我拿两张纸吧,再要一套笔墨。”
等黄老板把东西取来?了,她看向蔡家兄弟二人:“你们写什么?”
她便站在柜台前,依着两兄弟的转述,快速写好了书信,又如他们所愿,在旁搭配了足够的小人画,便是?把那些文字去?掉了,只看小人画也能明白?其中涵义。
兄弟俩拿到信后?顿是?大喜,蔡勤将其小心收好:“多少钱,我现在就给你钱!”
姜婉宁摇头:“不用了,你们快去?寄信吧,现在送去?,等今天晚上就能送走?,再晚就要等明天了。”
两人被她的话惊到,蔡勉急吼吼道:“那哥我们快点去?!”
蔡勤也有些着急,看姜婉宁怎么都不肯收钱,只好再三道谢:“谢谢谢谢,你是?好人,好人有好报,太感谢你了——”
兄弟俩一边往外跑一边大声说着谢,直到出了门,还能听见他们的感谢声,唯姜婉宁觉得他们的感谢过于沉重,叫她受得心有不安。
黄老板也是?感叹:“这?世道啊……”
姜婉宁缓缓吐出一口气,把字帖交了后?,拒绝了拿新纸,而是?说:“麻烦黄老板再借我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我下午在外面接几封书信,等临走?时再拿吧。”
只要不是?不干了,怎么都好,黄老板顿是?松了一口气。
考虑到今天陆尚不在,姜婉宁一个女流之辈单独在外也不安全,黄老板可?不想丢了财神?爷,索性自掏腰包去?外头请了两个打手?,就守在书肆门口,若是?有人动?手?动?脚,他们第一时间就能冲上去?。
姜婉宁找了个小童回家给陆奶奶和?大宝他们说了一声,叫他们晌午去?邻居家吃一顿,而她也顾不得吃饭,赶紧支起?了摊子。
她怕过路的行人不理解,又找黄老板买了一张硬纸,在上面写了“代写书信”几个字,下面画了指示的小人、桌子和?纸笔,再用长线把信纸引向驿馆的图案上。
书信摊支起?的前一个时辰无人问津,偶有行人好奇地看上两眼,只家里并无需要,也不会花这?个冤枉钱。
过了晌午最热的那段时间,街上的行人多了起?来?,有些需要给远方亲人的人路过,抱着试探的态度问了问。
姜婉宁说:“不论字多字少,都是?八文钱一封,还会配有简易图案,就像前面展示的那样。”
“多少钱?”路人怀疑自己是?听错了,“我要是?、我要是?写上三十四字,也要八文钱?”
“是?八文,还会有配图,先写后?付,满意了再付钱。”说着,姜婉宁在大张的黄纸上裁下来?一截,方寸大小,按着她写字的习惯,能写下二三十字。
姜婉宁补充说:“一般就是?这?样一张纸,要是?实在写不下,可?以添两文钱,再加一张纸。”
那问价的路人还是?将信将疑,一是?不相信一个小姑娘能写信画画,二来?他也不相信这?个大的好事能落在他头上。
八文钱一封信?
肯定的骗人的吧!
就在他犹犹豫豫准备走?的时候,却见旁侧又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把着胳膊,应是?一对夫妻。
姜婉宁不认识他们,他们却是?记得姜婉宁的。
只是?她近来?气色好了许多,跟前段日子见过的还有些许差别。
妇人问:“你可?是?之前帮老婆婆写信的那个姑娘?”
姜婉宁点头,又把她的收费标准说了一遍。
夫妻俩面上露出喜色:“那您可?以替我们写一封信吗?就十几个字,只是?麻烦您多给画一点画,我家小儿在码头做工,我们怕他找不着识字念信的人。”
“好。”姜婉宁研墨提笔,按着他们的要求写明文字,又再两侧和?下免填满了小人画。
夫妻俩看过极是?满意,付完钱后?百般道谢,转头又跟一直留着观望的路人说:“这?是?个好姑娘哩!你信她!”
最开始问询的那人再不迟疑,当?即给了钱,写了一封给远方做生意的亲戚的信,因他要写的太多,后?头又添了一张纸。
而在姜婉宁写信的途中,周围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
其中不免站了之前见过她的,热情?地跟周围人介绍起?她的本?事,又指着她桌前招牌上的字说:“你瞅瞅,多形象!”
八文钱对镇上的许多人家来?说,并不是?一个很贵的价格。
而他们又见惯了动?辄一字一两文的写信摊子,猛一碰到这?么实惠的,也不管是?不是?真需要了,全都涌上前排起?长队。
黄老板雇来?的那两个打手?一看人渐多,唯恐哪里看顾不周,便站去?了姜婉宁身后?,有他们两位猛壮的汉子坐镇,自没人敢来?捣乱。
至于开在不远处的那个写信摊子,早就无人在意了。
这?一下午过完,姜婉宁接了大约十几封信,收回的钱堪堪抵了笔墨,若说有什么赚头,大概连一个肉包子都买不了。
可?她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好,等给最后?一个老汉写完,从他手?里接过被攥得汗涔涔的铜板,她面上浮现出一抹释然?的笑。
她起?身叫住要走?的老汉,从铜板中捡出三文钱,重新递回他手?里:“天色不早了,您拿这?钱搭个牛车,一路小心。”
老汉愣了许久,嘴唇哆哆嗦嗦的,双手?合在一起?,冲着姜婉宁拜了拜:“谢谢丫头,谢谢你……”
还有许多没排上的人,他们就怕姜婉宁这?一走?又是?好久不出现,围在她身边,偏要问出个准确时间来?。
姜婉宁沉思片刻:“那便等后?日晌午吧,往后?我每隔一天来?一次,午时来?,太阳落山时走?,要是?有急事的就往前走?走?,不着急的便辛苦您多等一会儿。”
“至于找我写信的,永远都是?这?个价钱,大家不用怕后?面涨价,又或者自带纸笔的,我只收三文钱的辛苦钱。”
下午的时候黄老板过来?看了一次,叫她陆夫人,便叫周围的百姓听了去?,有人问:“夫人后?日当?真还来??”
“定是?会来?的。”姜婉宁再三保证,总算叫围着的百姓们散去?。
而她在桌前坐了整整一个下午,起?身才觉出肩膀已经酸涩,拿惯了笔的手?都有点难受起?来?。
她请后?面的打手?帮忙把桌椅搬回去?,又领了下一次的字帖。
黄老板有点担心:“夫人来?摆书信摊子,可?还有时间写字帖?”
姜婉宁道:“黄老板尽管放心,我不会耽误了您的字帖的,还是?一旬两到三张,再说您也认得我家,我要是?失约了,您直接去?家里捉我就是?。”
“哎夫人说笑了,那我也就安心了,夫人路上小心。”
离开书肆后?,姜婉宁拐去?市场买了些蛋肉菜,只是?到了收摊的时候,许多蔬菜和?肉都不新鲜了,她挑着勉强合眼的买了点,只做今晚的晚饭,等明天天亮了她再出来?买。
回家后?两个孩子已经走?了,陆奶奶说他们做了功课,功课放在桌上,姜婉宁过去?看了看,字迹稍有潦草,但数量却是?不缺的。
想到她日后?常有不在家的时候,姜婉宁有些头疼。
这?天陆尚回来?的很晚,头身都带着腥味,一问原来?是?去?了河里摸鱼,还很得意地把两条大草鱼提姜婉宁看。
“我今天把丰源村的鱼和?蔬菜给观鹤楼送去?了,福掌柜说另外有几家酒楼想找陆氏物流合作,他和?冯少东家商量后?,打算等下月组一次宴,届时也好互相认识认识。”
“这?是?我自己下河摸的鱼,别说,丰源村的鱼就是?多,我跟着扑棱了半天,也呆上去?几十条,这?是?里面最大的两条,明儿我还要去?陆家村运桃儿,等后?天回来?我就给你煲鱼汤喝。”
陆尚拿了个大盆,往里面倒了半盆水,又把鱼给放进去?。
“且扔厨房养两天吧,死不了就行。”
姜婉宁给他热了饭,有心谈及今天下午的事,可?看陆尚兴致勃勃的样子,又有些说不出口。
这?么一拖,便拖到了睡觉。
陆尚闭着眼核算:“今天的鱼和?蔬菜赚了大概两钱银子,虽比不上肉鸭赚得多,但每日都有两钱,一个月也有六两了,约莫是?够了家里的日常花销。”
“如今车马谈了下来?,按月租赁,五辆车一个月二两,这?个倒是?能暂时放下心,就是?干活儿的工人一直定不下,我就怕哪天干活儿的人太少,万一耽搁了送货就不好了。”
“原本?我还想着再等一等,现在看来?,还是?要尽快把送货的工人给定下,偶尔可?以招一些短期工,但长工也要招下十到十五人。”
姜婉宁问:“夫君想好去?哪儿招了吗?我记得牙行也有不卖身只做工的人,价格也比较便宜。”
“牙行……”在陆尚心里,去?牙行招人实在有买卖人口的嫌疑,他有点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便有些犹豫。
正当?他思量的时候,却听姜婉宁又开口说:“我还有个地方,夫君听说过平山村吗?”
陆尚张开眼睛,在黑暗中转过头,模模糊糊能看见姜婉宁的轮廓。
如今两人熟悉了许多,便也不一定背对背睡觉了。
就像现在,陆尚一扭头,便跟姜婉宁正好对上,也就是?有着黑暗的遮掩,他们才能保持镇定。
“好像听过,还没去?过呢,怎么了?”
姜婉宁斟酌一二:“我今天去?书肆送字帖,在门口碰上了两个人,据说他们在那儿等了半个多月,就是?想请我写信来?着。”
她故意隐去?了其中惊险,只把平山村的情?况说了说。
“我听蔡家两兄弟说,村里好多人都不愿做猎户了,只是?他们出去?做工也赚不到什么钱,好多时候根本?找不到工,我想着做猎户的肯定都是?身强体壮的,夫君要是?缺人,不妨看看他们呢?”
说到底,姜婉宁还是?为蔡家兄弟的事扰动?了心神?,又对自己的疏忽感到愧疚,便想帮他们一把。
也是?凑巧陆尚用人,不然?她还真想不出什么旁的法子。
陆尚听进了心里,终于想起?平山村是?怎么回事。
平山村世代狩猎,村里的许多人家都是?老猎户,就连陆家村的许二叔,也是?跟一个平山县的老猎户学的手?艺。
要不是?这?几年山上实在不太平,大多数人还是?不愿放弃这?门祖传的本?事的。
姜婉宁只觉得他们身强体壮有一把子力气,可?陆尚同时想到,猎户狩猎的本?事更是?难得。
要是?招来?这?么一群人负责运货,不说他们力气大小,就是?这?路上的安全都添了许多保障。
想明白?这?点后?,陆尚难掩心头激动?。
他反身抱了姜婉宁一把:“我的好阿宁,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姜婉宁脸上一热,忍不住从他怀里挣出来?。
陆尚正是?兴奋的时候,一时间也没意识到自己的唐突。
缓了好一会儿,两人的情?绪才平复些许。
趁着说起?平山县,姜婉宁又说:“还有那书信摊子的事,镇上代写书信的费用实在太高了,好多人家为了写一封信,要省吃俭用好久才能攒出来?,我想着倒也不比多赚钱,就当?给人行个方便。”
“我今天是?说隔天支摊儿,每次写半日,夫君看可?以吗?”
毕竟是?抛头露面的活计,姜婉宁就惹得陆尚不高兴了。
哪想陆尚张口便是?赞同:“自然?可?以,这?是?你的事,只要你觉得好,我自然?不会反对,不过在书肆门口还是?不安全,你看是?跟黄老板似的找两个打手?护着,还是?换个地方呢?”
“我记得离书肆不远的地方就有个代写书信的书生吧,只怕你抢了他的生意,他会怀恨在心,哪日对你做出什么就不好了。”
听陆尚这?么一说,姜婉宁也感出几分后?怕。
她想了想:“那我要是?把写信的摊子摆到巷口怎么样?离家也近,周围还都是?认识的邻居,就算真有恶人,我也能大声呼救呢。”
陆尚认真思考片刻:“我觉得可?行。”
“那等后?天你再去?的时候,我陪你一起?,到时我给你宣传着,告诉他们去?哪找你的摊子,等后?面名声出去?了,大家也都认识了。”
饶是?知道姜婉宁的脾性,陆尚还是?忍不住盯住几句:“你跟人打交道时候可?千万吧别跟人吵架,不管谁对谁错,我就怕你吃了亏,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你出门在外一定安全为先。”
“嗯!我晓得的。”
到了后?半夜,姜婉宁熬不住先睡了过去?。
陆尚反为她那书信摊子担心,就怕她一个小姑娘在外被人欺负羞辱了去?,可?算也体会了一把辗转反侧的滋味。
不管陆尚心里怎么着急上火,供给观鹤楼的鲜鱼和?蔬菜却是?一天都不能断,今天到城门口的时候,来?做工的村民就多了些,加起?来?有约莫二十人,陆启感激他给自家桃子找到了销路,也不收钱偏来?帮忙。
今天除了丰源村外,还要去?陆家村取一趟桃子,时间很赶,众人去?车马行赶上车便匆匆出发?了。
陆尚不愿跟陆老二等人打照面,便在村口等着。
在他等待的这?段时间里,不出意料又是?听了一段陆家的八卦。
就在四天前,王翠莲回来?了。
只是?她才进家没多久,院里就传出她与陆老二的争吵声,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她又被打了出去?。
王翠莲在前头疯跑,陆老二拎着扫把在后?面追,在村里追了好几圈,最后?以陆老二崴到脚告终。
而闹了这?么一番后?,王翠莲自然?也回不来?了,灰头土脸地又回了娘家,边走?边骂陆家没一个好东西,叫村里人看尽笑话。
只是?现在好多人都给陆尚做工,他们复述的时候,便隐去?了那些腌臜话,只说王氏又被打跑了,再偷偷打量陆尚的神?色。
陆尚轻笑两声,转说起?村里的庄稼。
众人见他不欲多谈,也只能收起?八卦的心思。
一直到天黑,这?趟货才送到,陆尚每人多给了两文的辛苦费,又一人给了四个包子,赢来?一片道谢声。
去?平山村招工的事暂时还没有着落,陆尚便没跟他们透漏。
只是?他明天要去?给姜婉宁看一看书信摊,过两天还要去?平山村一趟,中间有个三五天时间不在,便需要这?些人全程负责送货。
陆氏物流刚起?步,他承担不起?一点损失。
便只能跟这?些人说好,他不在时的工钱翻倍,但要是?中途出了一点差错,或者是?货物有一点不达标,往后?就再也不找他们做工了。
在高价工钱的利诱下,众人拍着胸脯作保,叫他尽管放心。
陆启更是?主动?请缨:“陆大哥你放心去?,我给你盯着,保准不出一点差错!”
“行,那我就托付给你了。”陆尚拍拍他的肩膀,对其委以重任。
安排好了观鹤楼的送货后?,陆尚总算能全心去?准备书信摊子和?平山村招工的事。
第43章
赶到这天出去?支摊, 因着是提前定好的,也不?会像上次那样叫人措手不及,姜婉宁提前一天买好了菜和蛋, 又准备了两张字帖留作功课。
到了约定好的时间,她和陆尚一起出发。
等?到书肆门?口的时候, 却见旁边已经有两人在等着了。
黄老板帮忙拿了桌椅出来,又见陆尚跟来, 凑上来寒暄两句,随后看写信的客人多起来,便自觉停止交谈。
陆尚虽不?通文字, 可?裁纸这样的简单事还是能?做到的, 便是研墨的活儿?他依葫芦画瓢也弄得差不?多, 两人配合着, 效率更是提高了几分。
后头?他看等?待的人又多又乱, 又指挥着排了个长队, 那些单纯看乐子的, 也一律往街边站,别阻了旁人的道路。
当然他也没?忘最重要的——
“咱家的写信摊子要换地方了,换去?了衙门?后头?的无名巷口, 离县衙就两条街, 以后大家要是有需要, 可?以去?那边找。”
“辛苦夫人给认识的人说一声,下次您来给您优惠!”
有亲人好友在远方的人本就不?多,会寄送书信的更是少之又少,陆尚也没?搞什么吸引客人的手段, 只要叫人知道有这回事就好。
今天来写信的人比之前只多不?少,主要还是因为前日看热闹的太?多, 口耳相传着,能?画小人画的书信摊子的名声也就打出去?了。
姜婉宁一下午都没?停笔,而这回有了陆尚帮忙裁纸收钱,她也少了许多操心,到了申时三刻,急需代写的人就都接待好了。
剩下的有些看天色太?晚,约定了下次再来,还有的原是想等?一等?,转头?却被陆尚劝了回去?。
以至等?姜婉宁落笔,她的桌前已经没?了人。
正这时,陆尚捧了一盏清茶过?来:“阿宁快喝点水,这半天可?是累坏了……你先喝着,我再去?给你端。”
姜婉宁尚没?觉出口渴来,但?被他这么一说,还是喝了两盏才停。
黄掌柜从书肆里出来,他也听?说了写信摊子要换位置的消息,对此他很是惋惜:“书肆门?口不?好吗?咱这过?路的百姓还是挺多的,人一多照顾生意的也多,你换去?住宅区,可?就不?一定有这么多人了。”
再说姜婉宁摆摊这两天,进书肆看书买纸笔的人都翻了一倍。
陆尚没?有戳破他的小心思,笑说道:“不?劳您挂心了,书肆离家还是远了点,我想着还是挪到家附近比较好。”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及姜婉宁,担忧也好,强势也好,一律是他的想法,黄掌柜虽是惋惜,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这天从书肆离开时,姜婉宁又带了二?十张黄纸和两盘墨,又挑了两杆兔毛笔,黄掌柜没?收钱,而是请她下旬再多交一张字帖。
这些纸笔的价值是超过?一两的,姜婉宁思量片刻后便同意了。
回家时正好在街口碰上庞大爷,两个小孩坐在车上东瞅瞅西看看,碰上姜婉宁后第一时间却说:“姨姨我们都把功课做好了!”
“姐姐你快去?检查噢,我写得可?认真了——”
“我也很认真好吧,我写的要比你写的更好看!”
“才不?是……”
刚才还手牵手好朋友的两人,当即争论起来,最后怒哼一声,同时抱肩背过?头?去?,谁也不?理谁了。
几个大人笑得不?行,姜婉宁只好说:“好好好,我回家就看,我相信大宝和亮亮,你们肯定都用功了。”
这般,才算把两人重新哄高兴了。
庞大爷隐约觉出两分别扭来,可?一时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怪异,他跟陆尚和姜婉宁打了声招呼,赶车从此地离开。
等?他走远了,姜婉宁眉间浮现一抹忧色:“怪我没?跟他俩交待好,在外面还是少与?我说话为好,刚刚他俩只说叫我看功课,也不?知庞大爷会怎么想,万一发现了什么……”
陆尚听?完她的担忧,却是不?屑一顾:“发现便发现吧,都是早晚的事,再说叫谁教书有关系吗?他们两家孩子在你这学了将近一个月,就说有没?有学到东西吧。”
“要是他们只因你是女子便不?愿送孩子来了,那我反倒觉得,这学生不?教也罢。”陆尚说着,在姜婉宁背后轻抚两下,“阿宁放宽心,既然你没?有错处,那就什么都不?用怕。”
姜婉宁欲要反驳,可?话到了嘴边,又觉没?甚意思。
她甩了甩脑袋,再抬头?便挂上了笑容:“夫君说的是。”
两人进门?才发现,陆奶奶已经做好了饭,她蒸了一锅鱼肉馅的包子,只是没?掌握好火候,好多鱼肉都被蒸散了。
“我看厨房里的鱼都蔫了,就怕再放一晚上就死掉不?新鲜了,便给杀了蒸了包子,这还是田大姐告诉我的,谁知道没?弄好。”陆奶奶捧着失败了大半的鱼肉包子,声音里满是懊悔。
谁知姜婉宁尝了一口后,惊喜道:“好好吃呀!”
陆奶奶的懊恼止住,颇有些不?敢置信:“婉宁是说这包子吗?”
姜婉宁又咬了一大口包子,用行动表达了她的想法,等?把手里的包子吃下去?大半后,才肯定道:“是呢!奶奶蒸的包子可?真香,这鱼肉馅就是要散着才好吃,鱼的鲜味全浸到面皮里去?了,我今晚要吃三个才行。”
“好好好,吃三个,吃得越多越好!”陆奶奶笑得睁不?开眼,忙把剩下的半屉包子端过?来,一股脑全推到了姜婉宁跟前。
她高兴地坐到姜婉宁身边,看她吃得香,心里更是美得不?行。
陆尚看她三两句就哄好了老太?太?,也是不?禁露出笑来。
至于这包子到底好不?好吃,人家老人家辛苦了半天做的饭,他们这些白吃的,哪来的底气挑三拣四。
饭后陆尚去?洗刷碗筷,姜婉宁这把她要支个书信摊的事给陆奶奶说了一遍,陆奶奶不?懂什么帮不?帮助的,但?在她心里,能?写字的都很厉害,这替别人写字,一定是更厉害。
她唯一担心的:“尚儿?同意了吗?”
姜婉宁说:“夫君也是支持的,前两次的摊子是支在别处,我也是跟夫君商量后,才决定搬来巷子口。”
“到时您要是有什么事了,到巷子口就能?找着我,晌午晚上我也能?及时回来,就省得您操心做饭了。”
“哎做几顿饭是无妨的,我总不?能?待在这儿?啥也不?干,你和尚儿?都有大本事,自去?忙你们的,这家里啊,趁着我还在,也给你们帮帮忙。”
陆奶奶摆了摆手,她自乔迁宴后就想提出搬回陆家村,可?现在听?着小夫妻俩都要出去?忙,这忙一天回来只怕连口热乎饭都没?有,她只是想想就觉揪心,那想走的话是怎么都提不?出来了。
等?陆尚回来后,祖孙三个又坐了一会儿?,随着天色渐暗,也相继回了房间。
诚如陆尚和姜婉宁说过?的,把写信摊子开到家门?口会多了许多方便,旁的不?说,只路上要费的时间就缩减了大半。
姜婉宁计划两天一出摊,对于不?去?的那一日,她也有了新主意。
她从家里找了一张老旧的桌子,把桌子搬去?了巷口不?碍事的地方,从上面立了之前的招牌,又在招牌上挂了另一张纸——
急事请入内寻找。
纸上画了一个流汗的小人,小人走过?长长的巷子到达一处宅子外,宅门?一打开,便是写信人了。
除了流汗小人没?有脸,剩下的无论宅子还是巷子都画得栩栩如生,只要仔细瞧上一眼,定能?找到她家来。
而姜婉宁在代表自己的小人手上又画了纸和笔,含义明显。
对于她的举动,陆尚很是赞赏,只考虑到陌生人上门?许有隐患,他便琢磨着家里是不?是养条看门?的大狗。
姜婉宁思量后也说:“是该谨慎些,那我便先把纸扯下来,若有人真有急事,肯定会在桌前等?着,我早晚都会出门?,总会看到的。”
“也好。”
等?把写信的桌椅收拾好后,陆尚便要出门?了。
他这回是要去?平山村,看能?不?能?给物?流队招些长工来。
只是想到他们那常有豺狼,陆尚又从家里寻了把斧头?,斧头?前些天才打磨过?,至今还没?用过?呢。
他怕多说会引姜婉宁的担心,拎着斧头?来不?及打招呼,便从门?口偷偷溜走了,等?姜婉宁再发现,家里早没?了他的影子,只院里的圆桌上留了一张纸,上面写着歪歪扭扭并不?熟练的字——
明日归。
再说陆尚这边,他到了城门?口问了一圈才发现,城门?七八辆牛车,竟没?有一辆会经过?平山村。
有个矮矮胖胖的大爷劝他:“后生你要不?是平山村的人,可?不?要过?去?涉险哦,他们那遭了狼,这些天死了好些人嘞!”
这话叫陆尚面色更加凝重,可?迟疑良久,终究还是摇头?拒绝了。
从塘镇到平山村,若是走路要走上整整一天才能?到,陆尚是过?去?招人,可?不?是想把自己小命折腾在半路上。
他只好再回镇上,去?车马行找熟悉的管事租了一匹驴车,选了车马行里最小的一辆,两天只要二?十文钱。
只是说及他要去?的地方,整个车马行竟没?一人愿意驾车。
就是那管事都心有戚戚:“陆老板你真要去?平山村?他们那这段日子闹得可?厉害了,我倒也不?是心疼这驴车,就是怕你遭什么不?测。”
整个塘镇内外,无论是镇上的车马行,还是周边村里赶车的百姓,都知平山困境,可?便是这样了,仍未曾听?过?丁点关于官兵支援的消息。
陆尚扯了扯嘴角:“管事不?用担心,我要是真回不?来了,你这驴车的钱就去?我家里要,你上次不?是也去?过?我家?”
管事不?禁讪讪,摸了摸后脑,转去?后面寻了一把长砍刀来。
“罢了罢了,陆老板便去?吧,我这刀也借给你,等?你来还我。”
陆尚没?有推辞,连着他的斧头?一起丢进车里,而没?有车夫驾车也罢,他跟着送了这么多天货,赶车的本事还是学到了几分。
管事好心,叫行里赶车最好的老汉教了他两招妙计,等?陆尚掌握得差不?多了,便独自赶着车离开。
平山县实在太?偏,陆尚半上午出发,一路边问路边赶车,硬是到了傍晚才抵达村子,又在村口被放哨的村民给拦下。
只见村口竖起了围栏,半人高的围栏上缠满了带有倒刺的藤蔓,围栏顶端还竖了尖枪和刀刃,后面放哨的百姓足有二?十人之多。
“来者何人!”
“此处可?是平山村?”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陆尚从驴车上跳下来,退后半步表示并无恶意,然后大声喊道:“我是塘镇来的商人,听?家中?夫人说平山县百姓欲寻其他生计,便来看看有没?有要做工的,想在此招工。”
放哨的村民闻言却是将信将疑,正这时,从人群后面走出来两人,个子高的那个靠在围栏后打量半晌,忽然问:“你是不?是镇上那个给人写信的夫人的丈夫?”
其他村民没?想到竟是认识的,忍不?住向陆尚投来打量的目光。
陆尚也是一怔,旋即回过?神:“你们就是找内子写过?信的蔡家兄弟?”
双方互通过?名姓,哨兵把围栏拉开,放陆尚的驴车进来。
蔡勤带他往家里走,路上不?禁问:“陆老爷刚才说招工是指?”
陆尚说:“实不?相瞒,我在镇上做些物?流生意,就是跟押镖比较像,但?不?像镖局那样走南闯北,现在只在塘镇一代活动,现今生意扩大,我这边就需要招一些长工。”
“正好前两日我听?内子说起平山县,听?说你们这多是猎户,身强体壮,自有一把子力气,便来问问你们这边,有没?有愿意跟我做工的。”
行走间到了村长家,村长夫妻听?见动静走出来。
蔡勤给双方介绍了一番后,又说了陆尚来此的目的,再有就是一些跟来的村民,对此也是颇感?兴趣,忙追问:“老板能?仔细说一说吗?”
陆尚只好再给他们介绍一遍,最后谈起大家最关心的工钱,他说:“工钱和短工是一样的,但?比他们多出一个月终奖来,就是比如一月三十天,你三十天都在做工,又每天都很卖力,那月底就会多给你一成的报酬作为奖励,一年都如此的话,年底还会另给你赏钱。”
“当然这只是这段时间的工钱,后面要是工作量增加,我也会适当提高工钱。”
不?得不?说,工钱加奖金加年底赏钱的方式叫许多人动心不?已。
老村长这些年见多了出去?谋生路,却再无音信的例子,而陆尚这里的活儿?不?光能?长期做,更是离着村子近,一年到头?总能?回家住几天,他们平山村也不?至于彻底成为荒村。
思绪回转间,老村长一锤定音:“蔡勤蔡勉,你俩去?把乡亲们都叫来,就说有老板来招工了!”
村长发话,总比陆尚一家一家去?问要好。
村长夫人从屋里走出来,喊大家进去?吃饭,她原本只炒了两个素菜,后来见有镇上的贵客来,又赶紧炒了一盘鸡蛋,还把家里最后半块腊肉给炒了,勉强凑了四菜一汤。
饭桌上,陆尚并没?怎么去?夹鸡蛋和腊肉,随便吃了吃,更多还是打听?平山村的情况。
平山村受狼群侵袭已有一月之久,最开始没?有经验,常常在半夜被恶狼偷家,为此死了三四人,后来才添了围栏,以及组织村民放哨巡逻。
这半个月里,村里已经没?有再因狼群产生伤亡,但?乡亲们日夜巡守,也是满心疲累。
村长面上的皱纹完全挤在一起:“我是没?有办法了,只希望能?挨到冬天,狼群能?沉寂下去?。”
陆尚不?禁沉默。
片刻,他又问:“衙门?那边……那要是去?最近的守城官那里求援呢?”
村长摇头?:“没?用的,县衙和守城官那里我们都去?了,大人只说会来会来,可?我们等?到现在,却没?有看见任何人来……罢了罢了,只希望去?了远处的村民收到信能?回来。”
送走的信是送去?北疆的,他们也是听?说,当初去?当兵的那个村民做了百户,手下管着百十号人,只不?知对方听?了平山村的困境后,愿不?愿意回来帮帮忙。
没?过?多久,村里的村民都被招呼过?来了。
陆尚出去?一看,才发现村里的青壮年已经不?多了,平山村有二?百多户人家,可?打眼望去?,正值壮年的男人也才一百多人,平均到每户只一人。
后来听?村长说,不?光青壮年的男人,便是一些妇人,也跟着丈夫外出做工了。
这种情况持续了几年,村里的小孩也变少,要是继续下去?,平山村消失也只是早晚的事。
陆尚没?有去?想平山村的以后,他只是当着全村人的面,将他招工的事又说了一遍。
村长在旁帮忙劝说:“情况就是这样了,我觉得给陆老板做工挺好,要是有谁愿意去?,便可?以跟陆老板说,看看什么时候动身去?帮忙。”
该说不?说,想做长工的人还是挺多的。
就陆尚说完后,不?过?过?了半个时辰,他身边就围了四五十人,左一言右一语地跟他问着。
陆尚耐心解答了所有问题,忽然想起来:“对了,除了长工之外,我还要招三五个妇人管洗衣做饭,就是给长工做饭的,跟他们住在一起,所以稍微上点年纪的最好。”
他也不?是不?想要精力好的年轻妇人,但?这个时代,他总要在意着女子的名声,反正只是洗衣做饭这样的简单事,年纪大小也没?甚关系了。
这下子,围在他身边的已经不?光男人了,还有几个阿婆,大声打探着他们能?有的工钱。
陆尚说:“一个月一钱,管吃管住,也是有月终奖和年底的赏钱……”
“哎慢慢来慢慢来,我要招的人多,只要大家愿意来,我这边能?收下好多人……对了还有月假,每人一个月有两天的假,这两天就是不?做工也有钱。”
到最后,除了实在走不?出去?的老人和孩子,半个村子的人都围了过?来。
村长被挤在最后面,见状又是欣慰又是难受,半晌过?去?,他背着手缓缓离开,忍不?住思考起,若这些人都走了,那剩下的老弱妇孺,又该如何抵御狼群的侵袭。
可?叫他把人拦下……总不?能?叫村里的儿?郎们,永远围困在这个小山沟里。
这场招工一直持续到半夜,要不?是蔡勤在后面招呼该去?巡逻盯梢了,村民们还不?愿散去?。
也幸好陆尚从车马行拿了半只炭笔,又在空地上寻了一块木板来,有报名的便记上一笔,等?后面粗略数着,能?押货做长工的足有八十多人,能?洗衣做饭的也有七人。
随着他数出人数,一直跟在他旁边的蔡勉忽然开口:“大家都走了,那谁来守护村子呢?”
“村里还有那么多老人孩子,我们该怎样保住他们……”
他并非是向陆尚质问,只低声喃喃着,偏这话叫陆尚听?去?,也叫他浑身一震。
陆尚并非什么道德感?极强的大善人,可?他却知道,要是他真把村里的大半青壮年带走,被留下的那些真就危险了。
他不?觉皱起眉头?,望着远方忽明忽暗地火把,蓦然问道:“你们就没?有想过?,将狼群彻底赶走,或者全部捕杀了一劳永逸吗?”
蔡勉苦笑:“怎么就没?想过?,但?老板您知道山上有多少狼吗?到了后半夜您去?村口看看,密密麻麻的全是狼群的绿眼睛,根本就数不?过?来啊!”
“我们村最厉害的詹猎户,他可?是能?徒手制服野猪的人,面对这样多的饿狼也束手无策,就连头?狼都找不?到,谈何将它们制服呢!”
陆尚往木板上看了一眼,在最后有个小小的“詹”字。
他想起来了,在报名的最后时间,有个一身腱子肉的男人徘徊好久,很是犹豫地报出他的名字。
陆尚摩挲着手指,垂首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蔡勉打算告辞,去?村口看看情况的时候,却听?背后传来清冷的声音:“我倒是有个法子,不?妨试上一试,万一就能?捕杀大部分恶狼了呢。”
蔡勉猛然回头?:“陆老板您说什么!”
陆尚说:“带我去?村口看看吧。”
第44章
这一晚, 平山村虽没?有受到狼群进袭,可陆尚还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毛骨悚然,任谁仅隔一道?围栏与狼群相望, 恐也无法冷静。
村长说:“这些狼已经在村外徘徊了七八天了,这些日子它?们虽没?再?闯进来, 可有经验的人都知道?,它?们这是等待时机呢。”
“只盼着在它们发起进攻前能有人来帮帮我们吧!”
从夜半到太阳东升, 全村人都绷紧心里那根弦,每家每户的青壮年都走出家门,轮班在村里各个哨卡值守。
陆尚跟着村长在村里绕了一圈, 发现并不只村口设了围栏, 还有几条能通向山林的小路, 也全被泥墙给堵死了, 整个村子都被圈了起来。
人们正是高度紧张的时候, 陆尚也就没?有说他那并不一定靠谱的法子, 直到天光大亮, 村民收拾着猎刀弓箭准备回家时,他才找上村长:“您有见过战场上那种阻拦战马的陷马坑吗?”
对面一群人面面相觑,却没?想明白这是个什么东西?。
陆尚只好一边比划一边解释:“就是在一些不明显的地方挖深坑, 在坑内竖好尖刀铁矛等?物, 若是有野狼掉进去, 便很难逃生了。”
“那不就是山上捕猎物的陷阱!”有人大声喊道?。
陆尚眼前一亮:“对,和陷阱差不多,不过陷马坑往往是很长很大的一段,考虑到野狼的跳跃性也好, 宽度也要足够,这样才能叫他们逃不开, 而外面的狼太多,那更是要多准备一些。”
“我想的是,除了铁矛尖刀之外,还可以在坑底堆一些干草,在草上洒满了油,等?野狼掉进去后,叫村民往里面射火箭。”
猎户打?猎的陷阱很少会设置这样要命的把式,而放火烧更是会把猎物的皮毛和肉都毁掉,自然也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陆尚提出的方法虽是残忍了点,但用来对付威胁村民性命的狼群,那便没?有任何不妥了。
村长忍不住跟左右的人商量起来。
要是没?有陆尚招工一事,他们兴许还能再?拖再?等?,可如?今这样好的活计送上门来,总不能因为村外的一群畜生,反阻了大家的财路。
众人商量片刻,议论声渐渐平息。
村长眼含期许,热切问道?:“敢问陆老板,可知这陷马坑该如?何设置才好?”
村长阻止了一群经验丰富的猎户,随着陆尚一起去了村外,在几个狼群观望聚集的地方考察了一番,最后选出六个地方来。
这六处地势稍低,从天然环境上就为陷阱提供了优势。
而几个猎户一合计,也估摸出野狼跳动的最高距离和最远距离,根据这个数据画好位置,剩下的就是挖深坑设埋伏了。
也亏得平山村是有名的狩猎村,家家户户都有些利器,等?把各家的刀刃弓箭凑到一起,勉强能把几处陷马坑都填满。
干草就从地里现割,提前晒伤上个三五天,便也准备好了。
最后就是引燃干草的油。
陆尚说:“炒菜的油就行,要是实在没?有了,用肥猪肉现熬也行,再?不行就去镇上买,我给你们先把钱垫上。”
“不用不用,岂敢叫您破费——”村长连连拒绝,“村里还有两头猪,今儿就把这两头猪给宰了,到时就能炼出诅咒的猪油来了。”
陆尚点头,又是叮嘱一句:“等?陷马坑快挖好了再?杀猪,不然血腥味太大,就怕会激了狼群的凶性,还有猪肉也可以留一点,扔在陷马坑对面,好引它?们往前。”
“好好好,我们都记下了。”
那位詹猎户又单独找陆尚问了一些细节,只可惜陆尚只知陷马坑的存在,并没?有深入了解过,只能叫他们多凭经验来。
最后,詹猎户说:“陆老板不光给我们提供了维生的活计,还替我们想出制服狼群的方法,若是这次真能解了狼群之困,往后我老詹这条命就是您的!”
“不至于不至于,能帮到你们就好。”陆尚哭笑不得。
挖陷马坑需要三四天时间?,后等?着狼群进攻又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陆尚不可能陪他们守着,既是交代完了,便也该离开了。
他给了这些村民半个月的时间?,若是半月之内还受困于此,只怕他便要另招长工,这事给大家说完,村民们也都表示了理解。
从平山村离开时,村里人还捧了两匹狼皮过来,都是仔细打?理过的,回家裁剪缝制一二便是一件极好的狼皮衣了,冬天尤其保暖。
陆尚受了他们的心意,挥挥手,赶车离开。
这么长时间?以来,陆尚还是头一次在外过夜,之前还不觉如?何,这出去了一晚上,他才琢磨出几分思?念来。
他不想细究到底是在思?念谁,便一律归咎于家。
想家嘛,人之常情?罢了。
等?陆尚回到塘镇,又是到了半下午的时候,他赶紧去车马行还了驴车,管事看他安全回来,无论真心还是如?何,很是松了一口气。
管事送他离开,少不得念叨两句:“陆老板眼下家庭美满,事业顺达,何必亲自往那等?穷乡僻壤里钻,这也就是运气好,没?碰上什么东西?,万一真有什么事,便是不为你自己,也该为家中少妻考虑考虑吧。”
陆尚不欲与他争执,只好点头应下:“是是,您说的是,这次是我冲突了,往后再?有什么打?算,一定仔细思?量。”
“诶这就对了嘛!”
从车马行离开后,陆尚顺路去了观鹤楼一趟,他这两天不在,将生意全交给底下人,这回来来反倒扑腾起心来。
福掌柜听?说他来,特意出来见了他一面。
听?陆尚问及这两天的货物,福掌柜才知道?原来他出门了一趟:“怪不得我这两日没?见你来,原来并没?有跟着物流队走啊。”
“哈哈哈都好都好,送来的蔬菜和鱼都新鲜着,厨房用着挺好,便是客人都说,今天的鱼格外大呢!”
“你手底下那个管事的是谁?我瞧着他倒是个盯事的,往后陆老板要是有事要忙,将这生意交给他看顾也还算行,我瞧着他管上货卸货都仔细,跟干活儿的工人们也还算谈得来。”
“没?耽误了您的生意就行。”陆尚笑道?,“您说的那个管事我大概知道?是谁了,上回乔迁宴上您还见过他吧?”
福掌柜想了想:“好像是吧。”
陆尚又问了问店里的新菜情?况,上回店里的厨子只跟他学了糖醋鱼和酸菜鱼的做法,这段日子新菜卖得挺好,福掌柜便想再?添两道?菜。
陆尚爽快应下:“那好,等?明天送货来的时候,我再?来教?两道?。”
“好好好,辛苦陆老板了!”
离了观鹤楼,陆尚终于能直奔家里去。
只是从观鹤楼到家这一路,他几次停下,在街上看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或者觉得姜婉宁会感兴趣的,总要买一些。
等?他进了家门,已然是左右手全拿满了。
姜婉宁听?见声响出来,刚出门就被陆尚喊了一声。
陆尚举起手里的东西?:“阿宁快来,我给你买了吃的,还有新鲜的梨子,这边还有两个香囊,你看看喜不喜欢。”
姜婉宁才张口,陆尚便走到了她跟前来,不由分说地给她展示着手里的东西?,找香囊时还顺手给她喂了一枚梅子干。
姜婉宁:“……”
持续了两天的担忧骤然落了空,她忍不住笑起来,弯腰帮他一起整齐这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
还有那两匹从平山村带回来的狼皮,姜婉宁本想做两件皮衣,打?算等?冬天穿,可陆尚想起那做针线时被戳破的手指,想也不想就把狼皮抢了过来:“不行!”
迎着姜婉宁满面的错愕,他磕巴道?:“我是说、我是说这两件狼皮不好,咱不要了,赶明儿给卖了吧,以后有好的我再?买给你。”
这毕竟是他带回来的东西?,姜婉宁便是有些惋惜,却也没?再?讨要。
为了庆祝陆尚回来,两人一起下了厨,做了整整五道?菜。
陆奶奶回家看到桌上摆着的大荤,还以为家里又要来客人了。
客人自然是没?有的,这些菜只他们三口享用。
陆尚试探着做了一道?辣子鸡丁,可惜陆奶奶吃不了一点辣,就连他也受不太住那种麻辣,浅尝了两口也就罢了。
反而是姜婉宁吃得面不改色,被陆尚问了,她也只是疑惑:“我觉得还可以吧……挺下饭的倒是。”
陆尚忍俊不禁:“那等?下回我弄点牛肉来,给你做小炒牛肉,那个还要更辣一点,你肯定喜欢。”
两人明明只是在说着家常,可陆奶奶坐在旁边,却莫名有股被排斥在外的感觉,尤其是打?量两人之间?的目光——
咦!
陆奶奶偏过头去,可不好意思?再?看。
后面两天的生活恢复了正常,陆尚每日在村子里和塘镇穿梭,但每日回家时,要不提一篮鸡蛋,要不买一块瘦肉,再?不就是三五块点心,反正总要给姜婉宁带点什么。
等?到了晚上两人再?坐一起,陆尚于识字上进步飞快。
姜婉宁的书信摊子换位置后冷清了两日,但慢慢的人流量也就恢复了,巷子口的单家看排队的人挺多,就在家门口摆了个凉茶摊,一文钱一个人,添水不限量。
就连街上叫卖的小商贩都愿意往这边走了,站在书信摊子旁看一会儿热闹,等?出去了还能帮着宣传一二。
姜婉宁还是维持着原来的价格,两日一出摊。
但随着生意平稳后,她也慢慢把大宝和庞亮给带了出来,叫两个小孩跟在她旁边,无论是学一学待人接物,还是看看信,总比一直闷在家里好。
陆奶奶怕两个孩子跑丢了,一般也会跟着出来,她就远远的坐在巷子里的台阶上,视线始终落在大宝和庞亮身上,又隔一段时间?给姜婉宁三人送点水,被等?着写信的人问到了,她也只是摆摆手。
反而是姜婉宁大方说:“这位是夫君的奶奶。”
陆奶奶嘴上没?说什么,偏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再?有人找她搭话?,也敢小声应上两句了。
无名巷子里的写信摊子格外红火,饶是姜婉宁赚不了三五个钱,可这边的生意还是叫许多人眼馋,尤其是其他书生的摊子,那等?高昂的代写费用下,越来越多人宁愿排队等?,也不去他们那了。
这天下午,姜婉宁正准备收摊回家,却见一个衣裳打?了补丁的妇人走过来,上上下下打?量她一遍,问:“你可是陆家买来的媳妇儿?”
姜婉宁很不喜欢她的目光,那目光又尖又利,叫人很不舒服。
而妇人的问题更是叫她一愣,回神后下意识摇了头:“你是?”
妇人没?理她,嘴里也不知嘀咕了什么,转头便从这儿离开了。
姜婉宁看她的背影从附近消失,饶是满心怀疑,却也没?有人能解答,只好定了定心,拿上剩余的纸和笔,带着大宝和庞亮回家去。
大宝揪着衣角:“姨姨,刚才那个人好眼熟呀……”
能知道?姜婉宁是陆家买来的,多半是陆家村附近的人,便是大宝眼熟也属正常。
姜婉宁柔声安抚了几句,心里却意外不平坦。
而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转身后,不远处的胡同?里走出两个人来,一男一女,女的就是刚才问话?的那个,男的可不就是王翠莲的弟弟。
王占先一脸阴沉,无论是脸上还是露出的胳膊上全是淤青,走路时一瘸一拐,还有一只胳膊弯出不自然的弧度。
王董氏没?了刚才的气焰,扶着王占先唯唯诺诺道?:“刚刚那人,应该就是姐姐继子的媳妇儿……相公,你看她一个女人家都能把生意做得那么红火,陆家那个病秧子肯定也不差,他俩定是赚了不少钱,她和陆家的病秧子赚了钱,哪有不给家里的道?理。”
“姐姐还一直说没?钱没?钱,我看就是不愿意给相公你了……”
“我倒不是怪姐姐藏私,只是相公你欠赌坊的钱要是再?还不上,那你的另一条胳膊——啊!”
啪一个巴掌,将王董氏的话?打?断。
王占先一脸一沉:“闭嘴!”
王董氏捂着脸,只眼里含着泪,再?不敢说话?了。
王占先站在原地看了好久,片刻说道?:“走,回家!”
“姐她就是短见!上回我明明已经赢了钱,要不是她不肯给我钱,我后面肯定不会输,又何至于被人打?断一条胳膊!”
“这回她最好痛痛快快把钱给我,不然——”王占先发狠道?,“是她先不顾我这个弟弟,可别怪我不要她这个姐姐。”
王董氏小碎步跟在他身后:“是是是,等?相公你有了钱,肯定还能赢更多,到时候咱们家就好了……”
当天晚上,陆家村便发生了一起大事。
听?说是王家那个男的把他姐姐打?了个头破血流,要不是姐姐拼死逃回了夫家,兴许就这么没?命了!
陆家村的人对此事多有议论,连着村里的短工也听?了几嘴。
转天送货时,陆启把这事给陆尚说了一遍,而后嘀咕:“王占先非说陆哥你在镇上赚了大钱,认定王氏手里还有钱,今儿大早就去陆家了。”
“不过陆哥你家里两个大男人,陆二叔也不是吃素的,抄着扫把把他打?得吱哇乱叫,后头陆显还给他娘报仇,偷摸踹了他两脚……”
反正姜婉宁和陆奶奶都在镇上住着,村里随便闹成什么样子,只要没?出人命,陆尚便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只当听?了个笑话?。
后头又是送菜送鱼,大家忙着热着,也就没?心思?讨论这些闲事了。
只是陆尚忽略了一点——
有些人自己过不好,便也看不得别人好。
像那王翠莲,晌午醒来后不怪王占先心狠,反怪起陆尚和姜婉宁来,尤其是那被她买来的小贱人,她只要一想起来便恨得牙痒。
物流队的人干得次数多了,整套送货的流程也熟练起来。
且陆尚记着福掌柜对陆启的夸赞,有心培养他做个小管事,便有意放手叫他安排,他自己反轻松许多。
这天把货物送到后,陆尚照例付了工钱,把人遣散后,又去观鹤楼教?大厨做了两道?新菜,等?忙完这些,外头已经彻底暗下来。
福掌柜给他准备了一饭盒热菜,叫他带回去当晚饭。
今天回去的迟,虽买不了东西?,但这一饭盒也算有东西?了。
陆尚哼着小调,只觉心头一片轻松。
然而等?他到了家,一推开门,却以为自己走错了家门口。
直到见姜婉宁从屋里出来,他直接把饭盒丢在了地上,三两步冲过去,将姜婉宁护在身后,戒备地看着满院子的男人:“你们是谁!”
只见人群里走出一个人来,那人瞪着眼:“陆老板,我是詹顺安啊!平山村的!您不记得我们了!”
陆尚仔细看了半天,终于认出他来。
也不知詹猎户这几天是经历了什么,原本光洁的下巴上长满了胡子,头发也被燎没?了大半,半个脑袋都是秃着的。
难怪陆尚一开始没?认出来他。
不等?陆尚发问,詹顺安便把这些天的经历讲了一遍。
这些事姜婉宁已经听?过一回了,如?今再?听?一遍,还是觉得惊心动魄。
原来自陆尚从平山村离开后,他们便出动了全村人挖陷马坑,因着狼群只在后半夜出动,他们便有一整天加半个晚上的时间?,这样日夜赶工,只用了三天就把全部陷马坑给挖好了。
而后他们赶紧布置了陷阱,又杀了猪炼了猪油,把全村的油都洒在了干草上,就等?狼群出动了。
而那日陆尚的警告果?然没?错,他们白天才杀了猪,强烈的血腥气刺激了狼群,当天夜里就有了异动,到了子时,伴着头狼的一声嚎叫,狼群直扑平山村而来。
好在村民早早做好了准备,全村的汉子都守在了村口,不成功便成仁,能不能把这些畜生杀了,就全看今天晚上了。
随着第?一头狼落到陷马坑,后头的狼根本停不住,接二连三地陷了进去,一时间?村子外全是野狼的惨叫声。
后头的狼群生了戒备,有心要撤退,偏偏稍微一动,又陷进了旁边的坑里,四面八方,全无退路。
这群不知从何处来的野狼足有二百多头,但是落进陷马坑里的就有一百多只,剩下的那些寻着退路,转身欲逃。
谁知就在这时,从天而降的火箭射|入陷马坑中,火舌腾空而起,而平山村的围栏被打?开,村里的汉子们操着猎刀斧头,呐喊着冲了出来。
詹顺安的头发就是在追杀野狼时被火舌烧到的。
便是现在想起来,詹顺安仍要说一句:“真他娘的爽!”
“那些畜生不是要伤我村里的乡亲嘛,如?今看它?们如?何嚣张!我抓了头狼,把头狼的皮剥了,然后把它?的尸体挂在了村口,后面再?有外来的野兽来,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
“还有剩下的那些狼,也被分开埋在了村子周围,只做警示了。”
一夜鏖战后,村民们没?有死亡,只受了些伤,至于惨烈拼杀下没?能保住野狼最值钱的皮毛,他们也全不在意。
没?办法,他们都要去做长工了,谁还在乎这些搏命的活计!
这不,平山村的困境才解,詹顺安就带了二十多个村民找来了。
他们并不知道?陆尚的家在哪儿,却打?听?到了那个能画小人画的书信摊子的位置,既然陆老板和写信的夫人是一家,找着了姜婉宁,自然也就相当于找到陆尚了。
姜婉宁听?他们讲明后,便把人带回家里人。
好在他们家院子破是破了点,面积还是足够大的,再?去邻居家借上点椅子凳子,也能叫这些人坐下。
詹顺安说:“陆老板!当初说好了,只要能解了狼群之困,往后我这条命就是您的!老板您有何吩咐,尽管交待给我!”
他的爹娘便是死在了山上野狼的嘴里,等?被人发现时,尸体都被毁坏了,他此生最恨的就是狼。
而陆尚提出的方法不光叫他们村子免受狼袭之苦,更是直接杀了这么多野狼,他心底的感激简直难以言表。
陆尚并不知其中隐情?,闻言也没?多放在心上。
他摆了摆手,有些无奈道?:“那这样,你们今晚先找个客栈住下,客栈的钱我出,等?明天你们先回平山村,过上个三五日我再?去接你们。”
“现下供你们住的房子还没?找到,你们等?我安排妥当了,再?叫你们来上工,这样可行?”
詹顺安这才意识到,他们的突然来访反给陆尚造成了麻烦:“那不用,我们用不着住客栈,我们连夜回去就行!”
陆尚没?有跟他争辩,只转头叫姜婉宁去取了钱。
“反正钱是给你们了,你们住不住我也管不了,只是夜路多有危险,万一你们回去的路上受了伤,那我可就要少一个能干活的长工了。”
在他的劝说下,詹顺安只好听?从。
其余人跟着詹顺安来,也全听?他的吩咐,尤其是见了这样为他们着想的老板,简直恨不得明天就来干活。
可惜陆尚这边还没?准备好,他们也只能先离开了。
好不容易把平山村的这些猎户送走了,陆尚忍不住摸一把额头上的汗,回头看姜婉宁一眼,哑然失笑:“他们可真是……”
笑过之后,他又忍不住有些悲哀。
像他一介商贾,只不过是提了一个方法,就能得到这么多村民的感激,那些自诩父母官的官员们,怎就能眼睁睁看他们围困甚久?
从观鹤楼带回来的菜洒了大半,好在家里都不知讲究这些的,稍微收拾一下后,也全部吃了干净。
陆尚今日受了些许冲击,神色颇是倦怠。
姜婉宁把他赶回房间?去,和陆奶奶一起收拾了碗筷,然等?她回房,却发现陆尚已经睡下了。
她脚步一顿,熄灭了屋里的蜡烛,又凑过去帮陆尚褪了外衫,方上床歇下。
转过天来,陆尚不出意外起晚了,幸好他提前跟陆启说过,要是到了去拉货的时候他没?到,那便由他带人先走,左右也耽搁不了生意。
可是等?他出了房门,却发现院子里静悄悄的,并无往日的念书声。
姜婉宁从厨房里出来,也是奇怪:“大宝和亮亮还没?来吗?”
正说着呢,却听?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车轮声。
陆尚走过去看了门,可往外面一看,车上只有大宝在,而且今天还是樊三娘陪着大宝一起来的。
庞大爷面色铁青,停好车后径自走了进来。
他在院里看了一圈,见到姜婉宁也在后,却是面色愈发难看。
就在樊三娘带着孩子进来的同?时,只听?庞大爷问:“从第?一天到现在,教?我小孙孙念书写字的到底是谁?”
说这话?时,他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姜婉宁。
第45章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 真相如何,其实已经不用言说了。
只一瞬间,姜婉宁便是面色惨白, 身形不受控制地晃了一晃,反手扶在了?门框上, 方才稳住身体?。
樊三娘带着大?宝跟进来?,见状忙跑到她身边, 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婉宁你别多想,庞大?爷肯定不是那个意思……”
“什么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那个——”庞大爷挥舞着手臂, 骂骂咧咧地就要反驳, 可一对上姜婉宁发怔的眸子, 他又猛地止住话头。
这时候, 陆尚也走?了?过来?, 他先到了?姜婉宁身边, 小心拍了?拍她的发顶, 低声说了?一句:“没事,我来?处理。”
然后又对樊三娘说:“麻烦三娘陪阿宁进房说会儿话吧,桌上还有昨天买的梅子, 叫大?宝尝尝。”
樊三娘怔然, 下?意识点了?头。
然而就在她准备带着姜婉宁离开的时候, 姜婉宁却是拂下?了?她的双手,力道不大?,偏是格外坚定。
姜婉宁垂下?头:“夫君,叫我跟庞大?爷说几句话吧。”
当初收下?大?宝和庞亮, 是用了?陆尚的名义,如今叫他解决了?这一系列争端, 好像也并无不妥。
可姜婉宁却是觉得?,既然她教了?这两个孩子个把月,也算与这两家有些缘分?,好聚好散,也算不负这段时间的相处了?。
她没有等到陆尚的回答,从他身边绕了?过去,见了?庞大?爷,她扯出一个并不算好看的笑:“您进来?说吧。”
家里四间房,却没有专门的待客厅。
东西厢各有一间住了?人,显然并不适合待客,另一间书房不光简陋,里面还放了?陆尚的账本、姜婉宁的字帖等重?要物品,也不太适合叫外人进去,这样算着,也就只有孩子们的学堂能进去坐一坐。
这间小学堂用了?这么久,无论是庞大?爷还是樊三娘,还都?没有机会进来?过,只有两个孩子偶尔说上两句,叫他们知道念书的地方很规矩。
姜婉宁走?在最前面,推开房门后便让开了?路,请后面人先进去。
庞大?爷来?时还气?势汹汹的,如今却莫名有几分?气?短。
可他再一想——
又不是我的错!明明是陆家夫妻俩骗人!
想到这里,他又是冷哼一声,大?摇大?摆地进到屋里去。
等姜婉宁和陆尚先后跟进来?,只见庞大?爷站在屋子正中央,手足无措地四处看着,他慢吞吞地走?到矮桌旁边,弯腰在桌上摸了?摸,抬头看见两张矮桌上都?贴着纸。
姜婉宁解释说:“那是大?宝和亮亮的名字,是他们亲手写下?的,贴在桌上,便知道哪个才是自己的座位了?。”
说完,她又去墙边的书架上拿了?几卷纸过来?,一左一右铺平在矮桌上,她这边才铺好,躲在樊三娘后面的大?宝就嚷起来?:“那是我和亮亮的功课诶!左边的是我的,右边的是亮亮的!”
庞大?爷忍不住往右边看去。
姜婉宁铺开了?四张纸,时间从前往后,能很明显的看出,上面的字越发工整顺畅起来?,便是比划都?没有那样生涩了?。
一个人的字写得?好不好,其实不用什么大?家品评,舒不舒服好不好看,都?是最直观可以看出来?的。
便是庞大?爷对姜婉宁怀了?满腔的偏见,也无法说出“不好”来?。
他眯着眼睛,把庞亮的每个字都?看过,他本就动摇了?心念,偏大?宝还在耳边聒噪——
“这个是刚跟姨姨学写字时写的,这个是搬来?镇上后写的……这个是前天刚写的!姨姨说了?,我们两个进步可大?了?,要是再用功一点,不光能考上秀才,将来?还能当举人当进士!”
“姨姨对我们可好了?,不光叫我们念书识字,还给我们讲故事,教我们画画呢……庞爷爷,你别?对姨姨发火。”
小孩子对情绪的感知最是敏感,大?宝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可却知道昨天回家时,庞爷爷被王家的婶婶拦下?,婶婶说了?姨姨好多坏话。
今天一早,庞爷爷不光不许他的小伙伴来?上学了?,还找到姨姨家里来?,对姨姨生气?发火。
大?宝跟庞大?爷没有什么交集,与姜婉宁却是日日相处着的。
要是叫他选一个人来?维护,毫无疑问,只会是后者。
大?宝鼓起勇气?,从樊三娘背后跑了?出来?,快步跑到了?姜婉宁跟前,大?张着双臂,把她护在后面:“庞爷爷你要是生气?,你就冲着我来?吧!”
他大?喊完,便害怕地闭上了?眼睛,举在空中的双臂不住颤动着。
本冷凝的气?氛因他这一番操作蓦然破了?冰,不知谁第?一个笑出声,很快的,屋里全?是大?家的笑声了?。
庞大?爷还想冷脸,可控制了?几次也没能压下?嘴角,只能狠狠地搓了?两把脸,长叹一声:“不是我来?找事,可当初明明说好,叫陆秀才教乖孙念书的啊。”
姜婉宁请他坐下?,又给他倒了?一杯水:“那这样,我跟您聊聊这事行吗?”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庞大?爷也说不出什么重?话来?了?。
姜婉宁先道:“当初确是说好叫夫君给亮亮启蒙的,后来?换成我,没跟您家说明,也是我的过错,我先给您和您的家人赔个不是。”
“哎——”庞大?爷抬了?抬手,不好接下?这句话。
熟料姜婉宁话音一转:“不过话又说回来?,您家里叫亮亮启蒙,一来?是想叫他试着走?走?念书这条路,二来?也是存了?大?志向的,那您觉得?,亮亮在我这学到东西了?吗?”
这哪里用的着庞大?爷回答,单是不远处矮桌上的功课,就是最好的答案。
庞大?爷没法昧着良心,垂头道:“学到了?。”
不光学到了?,还比同村的孩子学得?都?好。
他们村里有个屠户也给幼子找了?夫子,听说是个老?秀才,交了?好多束脩才把幼子安排在老?秀才门下?的,但?他家那小孩被老?秀才教了?半年?,整日整日地之?乎者也,到头来?却连自己的名字都?写的歪歪扭扭。
反观他的乖孙,比屠户家的小两岁,统共学了?一个月,学会了?十好几个字,写的字还越来?越好,还会背诗了?!
要说一个两个还是个例,但?老?秀才教了?这么多年?书,也没教出一个秀才来?,能去镇上做个账房先生都?是烧了?高香,而陆家教出来?的这两个小娃娃,却是怎么看怎么聪慧,一瞧就是有大?出息的。
但?凡姜婉宁不是个妇人……
庞大?爷捂住脸,左右为难着。
姜婉宁又说:“当然,我也能理解您的为难,索性?也没有拜师,也没有交束脩,前段时间便只做朋友间的一点指点,您要是觉得?把孩子送来?不妥,那便另寻名师,这般可好?”
“您也尽管放心,关于庞亮受我指导的事,我不会往外说的,您要是实在担心,就叫夫君再出去辟个谣,总不会耽误了?他。”
其实好些东西,哪有那么多复杂。
老?师好不好,从门下?学生就能看出一二。
但?凡姜婉宁不是一介妇人,庞大?爷肯定也不会纠结如此。
可换言之?,若姜婉宁不是一介妇人,岂还轮得?到他把孩子送来??攀着人家念书识字不说,便是那该有的束脩都?没有,饶是送过两回礼,但?比起其他夫子招学生,这点礼又算得?了?什么。
姜婉宁明明没有说什么重?话,一言一语尽是为了?庞大?爷家着想,可他还是从最初的气?愤,到如今的羞愧难当。
正这时,樊三娘站起来?说:“反正我是不在意那些虚言的,把大?宝交给婉宁教导,我是放一万个心。”
她没有说早知实情之?事,只坚定地站在姜婉宁这边。
到最后,庞大?爷再说不出一句诘问,匆匆找了?个借口,慌张离去。
姜婉宁起身欲送,始终在旁边保持沉默的陆尚却拦了?她一把,沉声说:“你坐,我去送。”
姜婉宁抬头看他一眼,对上他暗沉沉的眸子,没有再拒绝。
而陆尚出门后三两步就追上了?庞大?爷,他把人送出门后,开口又把对方叫住。
“庞大?爷,您也知道,我这段日子忙里忙外,一天到晚少有在家的时候,上回乔迁宴上您应该也听见了?,我是在给观鹤楼做点小工。”
“实不相瞒,为了?这份工,我已经改入了?商籍,商籍不可入考场的规矩想必也不用我多说了?吧?”
他未顾及庞大?爷大?变的面色,继续道:“我知道您家里盼着庞亮考个秀才出来?,是,我曾是秀才不假,但?您一定不知道,阿宁在嫁给我之?前,接触的人可全?是进士之?流,那都?是何等人物?而她更?是从小熟读诗书,腹中才学岂是你我可想象的?”
“我敢断言,您便是找遍整个塘镇,也找不出比她更?合适的老?师了?。”
外人只道姜婉宁是罪臣之?女,可他们怎么就不想想,罪臣罪臣,那也先是做了?臣子,后面才有的罪,何况还是京城里的书香士族之?家。
庞大?爷神色变幻不断,几次张嘴,偏又说不出什么。
陆尚最后说:“我尊重?阿宁的意见,日后无论您是选择继续送庞亮来?,还是送他去别?处,我都?不会多言什么,便是您家里有需要我配合帮忙辟谣的,也尽可以找我。”
“我言尽于此,您也再仔细想想吧。”
说完,陆尚微微颔首,转头返回家中。
就在他将要关门的时候,庞大?爷忽然叫了?他一声:“陆秀才!”
陆尚抬头看去。
庞大?爷说:“你家里……你家里那继母,我知道实情,便是她昨天晚上拦下?我说的,还说了?许多不好听的话,反正你——”
到底是别?人家的家事,他不好说的太深。
好在陆尚很快明白,朝他道了?声谢,继而合上大?门。
至于王氏还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很快,他便从樊三娘口中知晓了?全?部。
庞大?爷走?后没多久,陆奶奶就回来?了?。
她去巷子口买了?两碗豆浆,一碗加糖一碗不加糖,两个碗都?装得?满满的,她要走?的极小心才不会洒。
陆尚听见声响后连忙迎了?出来?,其余人一起跟过来?后,陆奶奶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揉了?揉衣服:“哎我不知道你们要来?,看我买少了?,那啥你们先喝着,我再出去买两碗回来?……”
陆奶奶还是第?一次出门买东西,刚出门时她是忐忑的,可等把豆浆端回来?,她又觉得?自己还算能干点事,只她到底节俭惯了?,给两个孙辈买豆浆也就罢了?,她一个老?太婆,哪配得?上喝这等稀罕玩意儿。
即便一碗豆浆只两文钱,她也没舍得?给自己买一份。
姜婉宁只看了?一眼便猜出大?概,见状忙拦了?一把:“奶奶,我和夫君都?不喜欢豆浆的味,我们就不喝了?。”
“正好您和大?宝一人分?一碗,我们就算了?。”
陆奶奶有些不信,偏陆尚也附和了?,等她看向樊三娘,樊三娘更?是说:“奶奶可别?看我,我只要一喝豆浆都?闹肚子,可不敢喝了?。”
“那我、那我是不是买错了?啊……”陆奶奶嗫嚅道。
姜婉宁扶她坐下?,又招手把大?宝叫来?,将带糖的那碗给了?他,大?宝抿了?一小口,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好喝!”
姜婉宁浅笑,转而看向陆奶奶:“您看,这还是买错了?吗?您既然回来?了?,那就辛苦您帮忙看看大?宝,我们几个进去说会儿话。”
一听他们有事,陆奶奶也顾不得?心疼那几文钱了?,连声应下?。
大?宝跟陆奶奶也熟,人家都?说隔辈亲,这祖孙辈的更?添两分?怜爱。
有陆奶奶帮忙看孩子,剩余几人便返回了?小学堂那屋。
等屋里的门窗都?关好了?,樊三娘忍不住骂了?一声,这才把昨晚的事缓缓道来?——
原来?昨天晚上她去村口接大?宝时,正好碰上王氏出门。
王氏挨了?打,脸上还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因着姜婉宁的缘故,樊三娘对她没什么好感,便是跟她走?了?一路,也没搭两句话。
就这样到了?村口,她刚把大?宝从牛车上抱下?来?,两个小朋友互相道别?的功夫里,就见王氏冲了?上来?。
她面目狰狞,嘴角的伤口格外可怖,张口便说:“你们都?被骗了?!”然后她就把姜婉宁代陆尚教书的事一一讲来?,中间夹杂了?数不清的污言秽语,全?是对姜婉宁的轻贱和咒骂。
樊三娘几次打断,偏王氏又喊又叫,根本打断不得?。
庞大?爷便是听得?难受,可显然更?在意姜婉宁教孩子的事,尤其是他严肃问了?庞亮后,庞亮一个没忍住:“是、是姐姐……”
庞大?爷一下?子就恼了?。
王氏尚在喋喋不休:“一个小贱人能教什么!等将来?传出去了?,还不知道别?人怎么说你们两家孩子,什么东西,小贱人还想着翻身——”
后头的便全?是王氏的谩骂,樊三娘实在学不出口,索性?她说与不说,陆尚都?能猜个大?概。
樊三娘说完这些后,看对面两人的面色,就知道他们该有私话要说。
她很有眼色地说了?告辞,还说先把大?宝带回去,至于什么时候送回来?,全?听姜婉宁的安排。
姜婉宁牵强地笑了?笑:“辛苦三娘跑这一趟,大?宝的话……只要你不介意,我这边一直可以教他,不过这两天应是不行了?,等过些天吧,过个三五天,我叫夫君跟陆启哥说,到时再叫大?宝过来?。”
“好好好,那你们先歇着,我就先走?了?。”
樊三娘走?到门口时,转头又说了?一句:“婉宁,我知道大?家对妇人多有偏见,可至少在我们家,我们全?家都?是感谢你的。”
姜婉宁一怔,待再回神,樊三娘已然离开了?屋子,而她眼眶周围全?是红了?一圈,嗓子里也哑干哑干哑的。
院里传来?老?中少三代的谈话声,可外面的温馨气?息,丝毫传递不到屋里开。
姜婉宁只觉肩上一沉,回头才发现是陆尚走?了?过来?,把双手搭在了?她肩上,稍微用力按了?按,开口说:“没事。”
他的声音里全?是寒意:“原以为我们走?了?,王氏就该消停了?,如今看来?她还是太闲了?些,既然她看不得?我们好过,那也怪不得?我不敬继母。”
姜婉宁扭头看着他:“夫君……”她当然也恨王翠莲,可要是叫陆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她是万万不想见到的。
陆尚稍微敛了?敛面上的冷色,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别?怕,我不会乱做什么的,可还记得?王占先?”
姜婉宁回想了?好一会才想起来?:“夫君是说……她的弟弟?”
陆尚轻笑两声:“人家都?说十赌九输,也不知道二娘的好弟弟最近回本了?没有,不过我猜是没有的,不然如何会追去陆家要钱,还把他的亲姐姐打了?个头破血流。”
姜婉宁不知还有这事,闻言不禁瞪大?了?眼睛。
陆尚只好再把从村民口中听来?的八卦给她讲一遍,最后添一句:“自作孽不可活,这也是他们姐弟俩的福报吧。”
“阿宁你说,我对王氏还不够忍让尊敬吗?”
姜婉宁眨了?眨眼,却是不好回话。
后面两天,陆尚一直守在家里,就怕王翠莲再做什么出格的事,万一找来?家里,陆奶奶和姜婉宁两人总不好对付。
而庞大?爷也没再送庞亮过来?。
姜婉宁等了?一天两天,也从最开始的期待到失望,最后到坦然接受。
陆尚也是常常安慰她:“是他们不知好歹罢了?,阿宁何必为了?他们伤心,正好没了?庞亮,你只教大?宝一个,还要轻松许多,再说了?,你是不是忘了?观鹤楼的少东家?”
经他提醒,姜婉宁猛然想起,她还有个不用面授的“学生”呢。
陆尚适时提醒:“上回我去观鹤楼,还听福掌柜提了?一句,说冯少东家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最晚下?个月就能全?心念书,还想争取参加明年?的童生试呢,他这么些年?可才只过了?府试,还差一门院试呢。”
大?昭科考制与陆尚了?解过的一致,春闱秋闱每三年?一次,秋闱设在每年?的八月,春闱设在来?年?四月,春闱过后一到两月便是殿试了?。
而童生试则由各州府订立,像他们所在的松溪郡,就是三年?两试,分?县、府、院三门,每门成绩都?可保留,只要有生之?年?能把这三门都?过了?,那就是秀才了?。
就在不久前,秋闱刚刚结束,他们塘镇只出了?两个举人,就是不知冯贺所在的府城又有多少人中举。
不过他如今连秀才都?不是,想什么秋闱春闱还是太早了?些,再说就算他来?年?过了?院试,等下?一次开秋闱,又是三年?以后了?。
陆尚这时提起,也只是想给姜婉宁转移一点注意力,省得?她把大?半心思都?放在庞亮一家上,徒增忧思。
而他的法子显然起了?一定效果,姜婉宁转去思量起冯贺那边的事来?。
就这样又过了?一天,眼见家里确实不再有外人来?,陆尚便开始琢磨找个地方租两个大?院,好给平山村的长工们住。
还有陆家村,便是为了?他的“好二娘”,他也要尽快走?上一趟。
谁成想这一天都?快要结束了?,傍晚几人正吃晚饭的时候,却听门口传来?砸门声,等陆尚开门一看,可不就是庞大?爷一家。
是了?,不光有庞大?爷,还有他家老?少加起来?十几口。
庞大?爷在门外站定,冲着陆尚深深鞠了?一躬,而后大?声道:“请问陆夫人可在家?”
陆奶奶和姜婉宁都?往门口看来?,姜婉宁听见有人提她后,起身走?过来?,还有门外几个经过的邻居,见状也停下?脚步。
就在陆尚和姜婉宁猜测他们来?意时,只见庞大?爷把庞亮拽到前头来?,叫他跪在了?门口,而后说道:“前几日之?事,实是我迂腐冒犯,回家后我仔细考虑过,也跟家人商量过,最后却是得?出一致结论——”
“陆夫人是极好的夫子了?!”
“只是不知陆夫人可还愿收下?我孙,今日我们全?家都?来?了?,还带了?束脩礼,若是您不计前嫌,还愿教导庞亮,我们这就行拜师礼。”
不等姜婉宁回过神来?,这一大?家子人后面又钻出来?一个矮矮胖胖的妇人,那妇人牵了?一个和庞亮差不多大?的孩子。
她谄笑着,把孩子往前头一推:“还有我家,我是庞亮的亲姑姑,这是我的二儿子林中旺,陆夫人您看,陆夫人能也教教我儿吗?”
第46章
姜婉宁叫他们这一系列的?举动搞得措手不及, 心里?存了几分怯,便下意识往陆尚那?边凑了凑。
直到她掌心一热,低头一看, 却是陆尚牵住了她的手。
陆尚看着从巷子内外凑过来?的?邻居们,只好说?:“你们先?进来?吧。”
先?不论姜婉宁跟庞亮的那短暂的师徒情谊, 便是这一大家子今日的?态度,陆尚也无法冷脸将他们拒之门?外。
庞大爷还想说?什么, 姜婉宁又补充了一句:“外面人多,这样?不好。”
庞大爷转念一想,这样?在门?口拉拉扯扯的?, 确实不好看, 他两步上前将庞亮抱起?来?, 又招呼一声, 叫上一家人进到院里?去。
陆奶奶见这么些人都进来?, 怕耽误了他们谈正事, 考虑再三, 还是选择先?躲回房里?。
只是一行人才进到院里?,姜婉宁一回头,便发现庞亮又是跪下了, 还有那?个叫林中旺的?小少年, 也不情不愿地跪在他身边。
姜婉宁沉默片刻:“……先?起?来?吧。”
“好些事还没说?清, 您这样?做,孩子不好受,叫我?也为难,倒不如坐下来?好好谈谈, 等双方都满意了,再说?什么拜师不拜师。”
“啊……”直到这一刻, 庞家众人才反应过来?,他们如今的?行径,可不就是存了几分逼迫的?意味,若那?陆家娘子是个心软的?,见此便是心里?膈应,单是为了孩子,恐也不好拒绝。
而他们诚心来?拜师,到最后反生?了隔阂,这就不好了。
想明白这点后,庞家老?大赶紧把孩子拽起?来?,顺手拉着林中旺一把。
可站起?来?了,后面该如何做,他又没了主?意,只能把目光投向庞大爷,等着他做主?。
说?起?来?,庞家这一大家子人是昨天晚上才聚齐的?,庞大爷想明白其中的?关?节后,第一时间把分散在各处的?家人召了回来?,他是家中唯一的?长辈,也是整个庞家最有话语权的?人。
于是哪怕庞亮的?爹娘对他拜一个妇人为师多有不满,可还是被庞大爷呵住了,尤其是他的?一连串问题,更是叫他们哑口无言。
庞大爷当着全家人的?面问:“你们只说?陆家娘子不好,你们倒给我?说?说?,她不好在哪里?!”
“你们去镇上找找看,哪个收学生?的?先?生?不是一年几十两的?束脩,在先?生?坐下侍奉七八年,方能学到一点皮毛,可咱家乖孙呢?这才一个月!他会了那?么多字,会背诗,会画画,换个老?师能学到这么多?”
“陆家娘子除了是个妇人,你们可还能挑出她一点毛病?你们倒是想找个哪哪都好的?,可你们咋就不看看自己家的?条件,那?哪哪都好的?,轮的?着咱家?咱家配吗!”
“正好家里?人都在,赶明儿我?就送乖孙去拜师,你们都跟上,什么束脩礼拜师礼,别人家有的?,咱家也一样?不能少!”
庞亮的?娘怯怯问了一句:“那?等将来?,亮亮还能考秀才吗?”
“干嘛不能!”庞大爷大声嚷嚷,“陆秀才说?了能!陆夫人也说?了能!那?就肯定能!不光考秀才,还要考举人呢!”
老?爷子发了话,旁人再有什么意见,也不敢提出了。
反倒是庞亮的?姑姑眼珠子一转:“既然亮亮能找陆夫人拜师念书,俺家兴旺是不是也能?我?不在意那?些杂七杂八的?,只要兴旺能识上几个字,将来?做个账房先?生?就行了!”
如此,才有了庞亮和林中旺先?后下跪的?事。
庞大爷前不久才找姜婉宁红完脸,现在仍不好意思着,嗯嗯啊啊也说?不出什么话,到头来?索性摆了烂,把家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讲了遍。
最后他说?:“事情就是这个样?子,陆夫人还能收亮亮做学生?吗?”
姜婉宁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就像您家里?人说?的?,还有许多人在意的?,我?只是一介妇人,或许能教导庞亮识字念书,可若有朝一日他入官途,我?是没办法为他开路的?,这个您想好了吗?”
“想好了想好了,那?都是以后,再说?当官什么的?,咱们小破村里?的?农家汉子,哪里?敢想那?么多啊,再说?就算他真做了官,那?也是夫人您给他指明了路,我?们全家感谢您还来?不及呢!”
庞大爷说?完,庞亮的?姑姑赶紧道:“还有俺们家!俺家娃不科考不当官,夫人您教教他识字算数就行,等他将来?做了账房先?生?,俺们一定全家都来?谢谢您!”
听完这些,姜婉宁又是沉默良久。
半晌过去,她招招手,把庞亮叫到跟前来?。
小男孩本就性子腼腆,这几日又被家里?拘着各种?盘问,他只以为是给姜婉宁惹了事,如今被她叫到身边,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姜婉宁弯了弯嘴角:“小男子汉如何能落泪呢?我?们不听他们的?,我?只问你,你愿意做我?的?学生?吗?”
“日后我?将教你最基本的?识字算数,还会教你仁义道德,若你想做官,那?我?便教你经义策论,若你想入世,那?我?便教你农耕五常。”
“庞亮,告诉我?你的?想法,好吗?”
庞亮用力?咬着下唇,这才没有在人前落泪,他抬手狠狠抹了一把眼睛,复重重点头:“姐姐,我?想做你的?学生?。”
“哎呦傻孩子,还喊什么姐姐哥哥的?呀,快点跪下叫老?师!”
庞大爷可比谁都着急,忍不住跟上来?,在庞亮背后拍了一把,又扶在他肩膀上,稍微用力?往下压了压……
庞亮有些懵,可仰头去看姜婉宁,见她并没有说?不,便也犹犹豫豫地往后退了几步,重新跪下去。
庞大爷说?:“快给你老?师磕头!”
庞亮听话地叩首,抬头喊道:“老?师。”
庞大爷又跟陆尚讨了一杯水,塞给庞亮后指点:“快给你老?师敬茶!”
庞亮膝行到姜婉宁跟前,举起?手中的?茶盏:“老?师请喝茶。”
姜婉宁垂眸,将那?盏清水接了过去。
她稍微抿了一点,便将茶盏放在了手边的?石桌上,复弯腰将庞亮扶起?来?,轻声说?:“那?往后,你便是我?的?学生?了。”
“哎好好好!”庞大爷忍不住大笑,又招呼其余人去外头把束脩礼和拜师礼拿来?,他是按着老?秀才的?标准准备的?,拜师礼是十斤猪肉五斤羊肉两斤牛肉,并两只鸡两只鸭两只鹅,再就是腊肉黄酒点心和绸缎。
庞家不缺钱,可一下子掏出这么多东西,也是狠狠出了血,没个三年五载是攒不回来?的?。
至于束脩礼,因着各处的?收法不同,他便着家里?包了十两的?银子,用红纸包好,上面用墨笔写了个“礼”字,和一应笔墨纸砚放在一起?。
然而等他们把这些东西摆上来?,姜婉宁却是轻叹一声,从中挑挑拣拣,只挑出一只鸡和一只鸭子来?。
至于剩下的?——
“剩下的?您都带回去吧,像绸缎笔墨这些,都是能退掉的?,用不着这样?破费,再就是猪肉牛羊肉这些,您看是转手卖出去,还是留着自家吃,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
庞大爷傻眼了:“可是别人都这样?啊……”
姜婉宁笑笑:“您也说?了,那?是别人,亮亮是我?的?第一个学生?,既是第一个,合该跟后面的?有所不同,他叫了我?一声老?师,我?这做老?师的?,总不能搜刮学生?家里?的?东西。”
“孩子还小,用不到那?样?好的?笔墨,您要是真想准备,就换成最便宜的?黄纸,毛笔也可以从家里?备些牛毛狼毫,去书肆请老?板加工一下。”
庞大爷对读书全然不懂,姜婉宁说?什么,他就连连应着。
到最后,他们带来?的?这些礼中,姜婉宁只收下了那?一鸡一鸭,她说?:“这鸡鸭便算作?拜师礼了。”
庞大爷还要再争,陆尚也帮忙说?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您可千万别客气,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就说?参加童生?试的?最小年纪是十岁,庞亮在这至少还要学四年,难不成您每年都要这么送上一回?”
庞大爷是有这心,只家里?确实供不起?,要不然也不会冒着许多避讳,把孩子送来?姜婉宁这里?了。
陆尚说?:“您要是实在觉得不妥当,那?就每月月初交一回学费吧,每月三百文,就当在这儿的?饭钱和笔墨钱了。”
姜婉宁应和:“夫君说?的?是。”
三百文一月,对于念书的?人家来?说?已经很是合算了,先?不论那?顿晌午饭,就是每月的?纸墨,也不是三百文能满足的?。
而他们这番态度,也叫庞大爷越发羞愧起?来?。
他偏了偏头,一时没忍住,蓦地老?泪纵横:“是我?老?眼昏花,竟听信了外人谗言,不分黑白是非就来?同你们叫嚣,多亏陆秀才和夫人肚里?能撑船,没跟我?这个老?东西计较啊!”
其余人也被他的?动容影响到,一时沉默。
过了好半天,庞大爷才收拾好情绪,擦干净眼泪,道一声:“叫你们看笑话了……哎乖孙来?,你听爷爷跟你说?——”
“你的?老?师乃是这世上顶好的?人,她不计前嫌,待你又是用心,如今你做了她的?学生?,往后定要尊师重道,好好孝敬你的?老?师。”
庞亮绷着小脸,郑重道:“好,我?会尊敬老?师的?!”
这么长时日的?相处下来?,庞大爷知道,陆家的?小夫妻俩都是敞亮人,既然他们说?了不收礼,那?便是真的?不要。
他也没再撕扯,摆手又叫人把东西搬回去,只是把那?两斤牛肉给留了下来?,坚持叫小两口尝个鲜。
趁着旁人往车上搬东西的?功夫,庞亮的?姑姑又不敢落寞地凑了上来?:“那?夫人,您看俺家娃?”
姜婉宁询声望去,只见躲在后面的?那?个小少年低头踢着脚下的?石子,时不时抬头偷看一眼,跟她视线对上后,又慌张地躲开,偏面上还要装作?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姜婉宁问:“孩子多大了?”
“中旺比亮亮大四岁,您别看他长得不高,其实力?气可不小!什么砍柴烧火打水做饭都能干,您尽管支使他!”姑姑话音一转,“就是夫人您看,俺家没什么钱,那?什么学费能不能……”
姜婉宁又问:“您想如何呢?”
“哎俺就是看,中旺跟亮亮也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俺不敢奢望也拜您为师,您就当收个学徒呢?他要是听话干得好,您就教他念几个字拨几下算盘,要是不听话了,您也随便教训他!”
“那?学费、学费……俺家也一个月给三百文,行不?”
姑姑讪笑两声:“反正他将来?能当个账房先?生?,俺家就满足了。”
姜婉宁其实并不知道该不该收下他,可看那?小少年装得浑不在意,偏不断往这边偷看的?模样?,忽得心念一动。
她轻笑道:“当然可以。”
“再不然的?话……啥?夫人你说?啥!”姑姑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您同意了?您愿意收下中旺了?”
姜婉宁说?:“只要会识字算数,能做账房就行了对吗?”
“哎对对对,能当账房就行了!”
姜婉宁算了算:“那?便在我?这留两年吧,两年后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叫他去柜台再学上一两年,等十四五岁了,也就能做工了。”
姑姑万没想到,姜婉宁这边竟连后面都能给安排,顿是喜出望外,当即上前两步,抓住了姜婉宁的?手又是摇又是晃,嘴里?的?谢就没停过。
今天已经耽搁了大半天,姜婉宁也有些累,便不把人留下了。
她说?:“叫亮亮和中旺也回去休息两天吧,两天后回来?上课,下次再回来?,可就没有之前那?样?轻松了。”
庞大爷和姑姑一起?应下,又道了好几声谢,方才从陆家离开。
姜婉宁和陆尚只送他们到门?口,看他们都上了车,也就合上了大门?,于是他们也不知道,庞大爷一家在巷子里?走了一路,也跟巷子里?的?百姓说?了一路。
说?什么?
——哎你一定不知道吧!陆秀才家不光陆秀才会识字念书,他家夫人也厉害着呢,今儿我?就是叫小孙孙来?拜师的?。
——拜谁为师?当然是陆夫人了!
——什么妇人不能做夫子,大姐你这可就短见了!我?家小孙孙在她那?学了一个月,会写了二三十个字,还会背诗呢!再说?你知道人家陆夫人才收多少学费吗?我?怕说?出来?你都不信!
——不光我?的?小侄儿,我?也叫俺娃跟陆夫人学识字算数了呢!人家陆夫人说?了,先?学上个两年,等学的?差不多了,就送他去柜台上学!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俺娃将来?要做账房先?生?嘞!
甭管是炫耀还是什么,反正等庞大爷的?牛车从无名巷离开,大半个巷子的?邻居都知道了,陆秀才家的?小娘子,能给孩子启蒙呢!
无名巷住的?这些街坊邻居里?,谁家没个小孩的?,大点的?十二三岁,小点的?三四岁,可要是论五六七八岁能启蒙的?,那?也不在少数。
自陆尚他们一家搬来?不久,左邻右舍就知道,他家有个秀才老?爷!
只可惜秀才老?爷瞧着不亲切,还整日不着家,他们除了乔迁宴上跟他见过一面外,其余少有跟他打照面的?时候,便是有那?动心思想找他做教书先?生?的?,也根本寻不着机会。
早姜婉宁在巷子口摆书信摊的?时候,邻居们就惊讶过,但惊讶归惊讶,他们也没多想,经庞大爷一提,可不就给他们提供了一条新思路!
镇上的?人对念书做官倒没太多幻想,但就像庞亮姑姑说?的?那?样?——
你管他是男是女?,能叫家里?的?娃儿识上几个字,总比大字不识强吧?
只要不涉及到做官,不考虑朝堂上那?些迂酸规矩,其实大多百姓对男夫子女?夫子并没有太大感悟。
就说?人家大户人家的?女?眷少出闺阁,可到了他们寻常百姓家里?,女?人干得活儿一点不比男人少,街上也没少抛头露面。
至于什么男女?之防,人家陆秀才都没介意,他们有什么好在乎的?。
不过一个晚上的?功夫,无名巷子的?讨论话题就变了。
转过天来?,有孩子的?人家碰了面,先?要问一句:“你家要送孩子去识几个字吗?”
“我?家还得再想想,一个月三百文呢,也不是一笔小钱……”
“哎也是,我?家也要再考虑考虑,不过你说?,咱们要是不在女?夫子家吃晌午饭,能不能稍微便宜一点?”
——女?夫子。
之前邻居们提起?姜婉宁,要么是秀才娘子,要么是陆家媳妇儿,可这才几个时辰,就全变成了女?夫子。
对于街坊间的?变化,陆尚和姜婉宁尚未知晓,而陆奶奶这一天也没怎么出门?,自也是没听见这些闲话。
陆尚打算最后歇一天,赶明儿就回正轨,该租房租房,该送货送货。
他之前就说?给姜婉宁做一道小炒黄牛肉尝尝,现下有了新鲜牛肉,家里?还有做全鱼宴时剩下的?青红辣椒,择日不如撞日。
他在厨房里?忙着炒菜,姜婉宁就和陆奶奶搬面板菜盆出去,一人负责压面皮,一人负责装馅儿,边聊天边包着饺子。
昨天庞家来?人时,陆奶奶在屋里?听了个差不多,如今再想起?来?,便是止不住的?唏嘘:“这转了一大圈,还不是转回来?了……”
“也是婉宁你自己有本事,要是换做旁人,只怕处理不好了,就是不知道谁这么坏心,来?做这个搅家精!”
姜婉宁动作?一顿,明智地没有接这个话。
一家人吃过午饭,各自回房歇了半个时辰,陆奶奶就搬着她的?小板凳和毛线团出了家门?,要去巷尾找老?伙伴打络子。
哪成想她坐下没多久,身边就围了一圈人。
就连田奶奶都细细打量着她,神?神?秘秘地问了一句:“陆奶奶,你家孙媳妇儿还招学生?不?”
“啊?”陆奶奶一下子懵了。
就在她被人团团围住的?时候,陆家的?大门?又一次被敲响。
彼时陆尚和姜婉宁才起?床,陆尚脑袋昏昏沉沉的?,正靠着床头缓和,姜婉宁简单擦了把脸,到梳妆台前打理妆发。
听见门?响后,她肩膀抖了一下,这些天都快生?成心理阴影了。
陆尚也睁开眼睛。
两人等了两息,门?口还是有敲门?声,姜婉宁才站起?来?,就听陆尚在后面说?:“没事,我?去开门?。”
说?着,他从床上下来?,开门?喊一声“来?了”,继而快步走出去。
姜婉宁想了想,又重新坐回去。
然而她才坐回去没多久,又听院里?传来?陆尚的?声音:“阿宁,找你的?!”
姜婉宁无法,只好尽快打理了一下襦裙和碎发,怀着不解走出房门?。
她出了房间才发现,原来?找她的?还不止一人。
就她站在门?口打眼一瞧,院里?少说?有十来?个人,眼熟的?眼生?的?,只全都是妇人。
“这是?”她下意识看向了陆尚。
可是这一回,陆尚摇了摇头,只留下一句:“阿宁你们聊,我?出去转转。”说?完,他竟径自走出了家门?。
他的?这番举动可把姜婉宁惊呆了,偏偏不等她追问,找来?的?妇人们已经开了口:“陆夫人呀——”
这个称呼一出来?,姜婉宁便是眼皮一跳。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她们说?:“我?们大家伙听说?,陆夫人也是能识文断字的?,夫人昨天又收了俩学生?,那?我?们家里?也有差不多年岁的?孩子,夫人您看——嘿嘿。”
这么多人在,便是一人一句话,也能将姜婉宁说?得晕头转向。
像那?田婶家的?侄子,许大娘家的?孙子,张大嫂家的?儿子……这还只十几家人,就这么一数,二十个孩子都是少的?。
姜婉宁被吓到了,磕磕巴巴道:“不是、等等、我?是说?——”
“哎我?知道夫人这边是要收学费的?,不就是三百文,大家伙都拿的?起?,只要夫人收了,我?们保准按时来?交学费,还有晌午饭,咱们住得近,就不给夫人添麻烦了,孩子们都能回家吃……”
“是呢是呢,像我?家还开着包子铺,夫人上课辛苦,等到了饭点,我?就给夫人送饭来?!”
“还有我?家!我?听说?念书写字是要用到桌椅的?,夫人你看差多少,我?家就给做了!”
明明姜婉宁还没说?话,可听她们的?说?辞,好像这些学生?已经被收下了一般,就等着入学了。
姜婉宁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找着机会,赶紧说?:“等等等等,婶子大娘们先?等等,这事不是这么简单的?呀……”
“怎么了?还有什么不妥吗?”
姜婉宁领她们到西厢的?小学堂一看:“我?这里?的?屋子就这么大,我?刚听你们说?,至少要有十几个学生?,这屋子怕是放不下呢。”
众人万万没想到,影响他们孩子入学的?不是姜婉宁的?应许,问题竟是出在了客观条件上。
第47章
姜婉宁到底还?是低估了邻里间办事的本事。
众人才低落了不过片刻, 就听后面响起一个柔柔弱弱的声音:“若只是地方不够宽敞,我倒是知道一个合适的地方。”
大家询声望去,才发现说话的是风娘。
风娘和她家男人是两年前才搬过来的, 带着?两?男一女三个娃,一直都是男人在?外赚钱, 风娘在?家照看孩子,偶尔还?会接些缝缝补补的零散儿。
她家男人是个走货郎, 每天?走街串巷,除了在?镇上叫卖外,还?经常去下?面的村子里卖东西, 因着?人勤快, 也不怕苦不怕累, 日子眼看着?越过越好。
她家租的那套房子带一个很大的仓房, 只是仓房和主宅并不在?一起, 中间隔了三四户人家, 他们又怕把进来的杂货放在?里面被偷, 便?一直闲置着?。
风娘长得不高,眉眼很是秀气:“我家的仓房空了两?年了,就在?巷尾, 地方很大很宽敞, 要是好好收拾一番, 用作学堂正合适。”
“仓房里面只有一些没用的腐木桌椅什么的,便?是收拾起来也简单,等明天?我家男人回来了,我就叫他打扫干净, 看看再怎么添桌椅。”
不等姜婉宁说话,其余人纷纷应和起来:“我知道风娘家的仓房, 也没出巷子,孩子们上下?学业安全,我觉得行!”
“那这?样,风娘你家的仓房每月多少钱?大家伙把钱给?凑一凑,不能叫你家单独出……”
姜婉宁:“……”行吧。
她默默站在?一边,等大家伙都商量好了,连怎么分摊仓房怎么订做桌椅都安排好了,她们可终于?想起姜婉宁来。
田婶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替大家伙问道:“那上课的地方有了着?落,夫人看学生?”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姜婉宁也不好再说拒绝了,她想了想道:“那这?样,等夫君回来了,我再跟他商量商量,最晚明天?给?大家答复可好?”
“还?有大家叫孩子来我这?,那是想叫他们将来科考,还?是要做账房之类的文书,又或者只单纯识几个字,这?总有些想法吧?”
说起这?,不出意外,底下?又是一阵喧哗。
有大声说要当账房的,有说要去给?大户人家做管事的,还?有说要去医馆给?大夫当学徒的……好在?姜婉宁听了一圈下?来,却是没有人想着?走仕途。
科考这?些她虽也能教,但要是这?么多人都想着?科举入仕,也足够叫她头疼。
先?不说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走这?条路,就算她拼死拼活把所有人都教出来了,一条街上全是秀才?只怕要有人怀疑是不是科举舞弊了。
她虽没有当场应下?,可听了这?么多人的回答,心?里也基本有了数。
她好声好气地把人送走,回房喝了两?口水,只还?没等安生下?来,又是来了下?一波人。
这?一整个下?午,不光陆奶奶被围着?,姜婉宁在?家也没能得空,一批又一批的邻居找来,说来说去都是想叫孩子认字的事。
偏偏这?些邻居对她多有照顾,姜婉宁也做不到把人赶出去的事,只能一一接待了,又全拖去明日再谈,而她粗略估摸着?,少说有三十个孩子了。
就这?样一直到陆尚回来,家里的人才算少一些,但还?是时?不时?响起敲门?声,这?次来的就是单门?单户,又或者一两?家一起了。
其实原本也没有那么多家想送孩子念书的,可谁叫这?一下?午的动静实在?太大了些,再加上相熟人家的撺掇,反正到各家都歇下?,无名巷里的四五十户人家中,已经来了三四十户了。
那日庞大爷来质问时?,陆尚尚站在?姜婉宁身边,无论?是帮她说话,还?是默默支持,总归有个人陪着?,然而这?一次,陆尚只管躲闲。
就是吃完饭时?家里来了人,陆尚也只往旁边多,等把人送走了,他才肯出来偷笑两?声。
姜婉宁被他搞得摸不着?头脑,又少不得迁怒两?分,抬手在?他手臂上拍一下?:“夫君又笑!”
陆尚全不在?意,趁着?她转身时?,反手在?她头上揉了一把:“往后阿宁怕也没闲喽!”
“喂——”姜婉宁转身,可对方已经跑开了。
她站在?原地抿了抿唇,可回神后,眼尾还?是漾开了一抹笑意,心?口也暖烘烘的,全是对未来的希望和美好。
就好像……本以为是一望见不到底的深渊,然到了谷底却发现?,那底下?竟是开起了朵朵小花。
笑归笑闹归闹,到了晚上,两?人还?是说起正事来。
孩子多有利有弊,可既然决定收下?他们了,那总该为他们负责,主观上有姜婉宁负责,剩下?的便?是一些外在?条件了。
姜婉宁说起风娘家的仓房,陆尚却说:“若是决定用那里,不如由我们出钱,看看是租还?是买,这?等涉及到钱财的事,还?是分得清楚些好。”
“我也是这?样想的,毕竟人太多了,以后谁家不来了谁家添人,又是一笔烂账。”
陆尚说:“还?有学费束脩这?些,庞大爷家是按三百文算的,但当初你也说了,这?是看在?他家庞亮是第一个学生反份上,其余人呢?”
提起这?,姜婉宁有些犹豫:“我倒没想着?靠学堂挣钱,若是要我负责学生们的纸笔,那一个月三百文反有些不够,可要是再多了……都是寻常百姓,既没想着?把念书当叫出路,花销太多,反成了负担。”
便?是到了这?时?候,她仍觉得:“其实,能认些字、学学算数也挺好的,人这?一辈子,谁知道哪天?就能用上了呢?”
换做另一个人,或许无法理解她的意思,可陆尚却知道,普及教育有多重要。
他沉默良久,缓缓道:“那不如就把学费改成按日收费,每人每天?三五文,只当你的授课费,其余纸笔就叫他们家里准备。”
“而且这?些孩子都住在?巷子里,晌午回家吃饭休息就可,这?样又少了一顿饭钱。”
姜婉宁问:“可纸笔也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我知道,但你忘了沙盘吗?”陆尚轻笑两?声,“他们家大人不是说了,没想着?走科举的路子,那只要会写会认就好了,偶尔用纸练练,其余时?间就在?沙盘上写画便?是。”
话落,却见姜婉宁直接坐了起来,黑暗里那双眸子格外灵动,盈满了月光。
陆尚笑问:“问题可都解决了?”
姜婉宁歪了歪脑袋:“到现?在?发现?的问题,算是解决了。”
“那就睡吧,等明天?早上我去给?你问问仓房,把你这?边处理好了,我才好安心?去办旁的事。”陆尚说着?,拉姜婉宁躺下?来。
姜婉宁满脑子都是学堂的事,根本无法平静下?来,可她稍稍一歪脑袋,就能看见陆尚已经闭眼的模样,便?是有再多的想法,也慢慢沉寂下?来,最终化作一片安详。
“夫君寝安……”姜婉宁小声道了一声。
本以为陆尚已经睡下?,可下?一刻,便?是他沉沉的声音:“安。”
黑暗中,姜婉宁的嘴角微微上扬,终合上双眸。
道了第二?天?早上,不等陆尚和姜婉宁起床,门?口已经有人来了。
陆奶奶年纪越大觉越少,且经过了昨天?的一下?午,她也知晓了邻居们是想做什么。
她听见敲门?声后便?赶紧开了门?,看见门?口的一大帮人也没生怯,只侧身让开大门?:“尚儿和婉宁还?歇着?,大家先?进来坐吧。”
一帮人进了院里倒也没喧哗,只接头接耳地窃窃私语着?。
只是屋外有人没人的感觉总是不一样的,陆尚睡梦中蓦地一个激灵,猛地坐起来,却是一扭头就能看见打在?窗子上的人影。
尤其是再一细看——
“?”陆尚疑惑地推了推姜婉宁,“阿宁,家里是不是又来人了?”
姜婉宁被叫醒还?是迷迷糊糊的,可等她往外面一看,也很快就精神了,她下?意识看了陆尚一眼,两?人一对视,目光中尽是了然。
陆尚失笑:“行吧,看来有的是比我们还?急的。”
他快速换了衣裳,又用门?口脸盆里的水洗了把脸,继而说:“那家里就交给?阿宁你了,我去给?你把仓房问来。”
姜婉宁一边挽发髻一边应了一声,陆尚出门?没多久,她也出去了。
随着?姜婉宁露面,院里的讨论?声也掀起另一顶峰。
姜婉宁站在?门?口的台阶上,正好比大多数人高出一小截去,她连着?压了几次手,总算叫大家安静下?来。
她说:“昨天?我和夫君已经商量过了,对于?大家想送孩子来识字,我是没有问题的,就是大家比较在?意的学费问题——”
“大家也知道,庞亮跟我学了好久了,在?我没搬来镇上就是跟着?我的,且他是正儿八经行了拜师礼,认我做了老师的,既是我门?下?第一个弟子,总该比旁人多些优待,如此?他的学费才只三百文。”
此?话一出,街坊邻居们冷静许多。
有人担忧地问道:“那夫人的意思是,我们的学费要贵了?”
“倒也不是贵。”姜婉宁摇摇头,“昨儿我也问过大家了,各位婶婶嫂子们也说了,没想着?叫孩子科考入仕,既如此?,只是简单学学字算算数,实是没必要好笔好墨的伺候着?,也是白白浪费钱。”
“我是想着?,大家的学费每月月底结算一次,按照人数和天?数来收费,每人每天?两?文钱,比如田婶家来了两?个孩子,一个月来了二?十天?,那就等月底交八十文钱,以此?类推。”
昨晚陆尚提的学费是三五文,但姜婉宁还?有书信摊子,没法把全部精力都耗在?学堂里,且孩子们只是学写字,也没必要一整天?都练字。
所以她便?想着?,少上一点?课,她也少收些钱,便?是那笔墨纸砚的费用,也全从这?笔钱里出,就不用叫大人操心?了。
姜婉宁继续说:“不过另有一点?,咱们巷子里的学堂不是整日整日的上课,是每天?只上半天?,只有上午统一上三个时?辰,从寅时?起,至巳时?结束,下?学后就能回家,下?午是复习功课,还?是帮家里做做活儿,我这?边就不管了。”
“那只上半天?,能学到东西吗?”仍有人提出疑问。
姜婉宁耐心?道:“只是识字算数,半日足矣,再说孩子们年纪还?小,便?是我能教,他们学得太多,岂不是忘得也快?这?样劳逸结合着?,学习之余,也不能叫他们全没了生活。”
“当然,这?里面也有我的思量,巷子口的书信摊子大家也是见过的,我也没法把所有时?间都放在?学堂上,只一点?,我既是收了大家的学费,总不会亏了自己良心?。”
“情况大概就是这?样了,大家也不妨回家再考虑一下?,等三日后我再统计一次人数,看看具体有多少人要跟我念书。”
姜婉宁说清了情况,看大家还?要讨论?,便?也没赶人,她看陆奶奶帮忙招呼了半天?客人,忙叫她回房休息,她则给?大家倒点?水。
在?她给?大家伙递水的时?候,总有人拦下?她问问题。
“我家大宝今年十四了,只在?家帮我和他爹干活,还?没个正式工,像他这?个年纪,我能送他来吗?”
“自然可以,主要还?是看孩子和您的意见。”
“那夫人,我有个侄子不在?咱这?边住,他能来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这?边不管饭也不管住,他得考虑好食宿才行。”
“还?有风娘家的仓房,用不用我们大家伙先?凑凑钱,提前定下?来呀?”
姜婉宁一拍脑袋:“哎我竟忘了这?事,忘了给?大家说了,仓房的事也不用大家操心?了,无论?是租还?是买,这?笔钱也由我家里出,等全都安排好我会通知大家的。”
有那精明的掰着?手指头一算——
这?女夫子半日课只要两?文钱,就算能有三十个孩子,这?一个月下?来也不过二?两?银子,一年也将将二?十四两?。
而这?二?十四两?又要租仓房,又要买纸墨,当真不用倒贴钱?
任她怎么算,也算不出姜婉宁有丁点?儿的赚头,能满足这?一院孩子的日常笔墨都算是好的了。
这?人越算越是咋舌,也越发坚定这?女夫子是个实诚人,把孩子送来她这?儿念书,准没错儿!
大家问的差不多了,心?里也基本有了数,很快便?三三两?两?地离开。
然而走到了最后,有个妇人神神秘秘地凑到姜婉宁身边,小声问道:“夫人呀,你看你虽是女子,却也博学不输男人,那你瞧这?学堂里,我能不能也叫我女儿来听听,将来要是有机会,也叫她给?你帮帮忙?”
姜婉宁先?是一怔,旋即莞尔:“当然可以!”
“您要是愿意送姑娘来念书,我便?免了她的学费,至于?说给?我帮忙什么的——”这?世?道女孩儿念书有多难,姜婉宁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她就怕对方反了悔,连忙许诺道,“您看我那书信摊子如何?等她学得差不多了,我就叫她跟我一起替人写信,赚到的钱对半分。”
“哎呦还?有这?好事呀!”妇人大吃一惊。
“我素日也不经常出门?,瞧您倒是有些面生,姐姐怎么称呼?”
妇人说:“我夫家姓项,夫人随便?叫我就行。”
“那好,项姐姐——”姜婉宁再三斟酌,声音都不自觉轻了几分,“我便?等您把女儿送来了?”
得了项家的再三保证,姜婉宁才将她送走。
等把项家的送走,这?院里也彻底空下?来了。
姜婉宁也不知怎么的,那女学生还?不一定能不能来,她却比被许多街坊邻居找上门?求学时?还?要高兴,这?会儿尤其兴奋,恨不得早早准备好笔墨,等那女孩一来,就全都送给?她。
好在?想到还?有许多事没有安排好,她也渐渐平复下?心?情。
晌午时?分,陆尚从外面回来了。
他不光是自己回来,还?带了一张房契,打开一看,可不正是风娘家的那间仓房。
姜婉宁惊喜道:“夫君这?是买下?来了?”
“买下?来了。”陆尚说,“也是巧,他家的宅子跟我们买房的是同一间牙行,反正这?仓房他家也不用,我跟他们商量了一下?,就去牙行单独买下?来了,这?样以后他们每月的房租能少一点?,仓房也全归咱家了。”
这?间仓房很大,但并不好出租或售卖,不然也不会捆绑租给?风娘家。
那牙人也是发现?了,这?位陆老爷惯会捡些旁人不要的,房子是,这?仓房也是,但不管怎么说,房屋能脱手,他多少也有得赚。
因着?仓房没有围墙没有小院,就孤零零一间屋,最后以二?十两?的价格售出的,牙人还?提出可以帮忙收拾。
陆尚没有推辞,只叫他们最好这?两?天?收拾出来。
“牙人说明天?就带人过来,等后天?就能收拾得差不多了,到时?你看着?订购桌椅什么的,这?些我就不管了?”
姜婉宁应下?:“好,剩下?的我来吧。”
“对了还?要麻烦夫君跟三娘家说一声,这?两?天?就可以把大宝送来了,不过明天?庞大爷他们来时?应该会把大宝带上。”
陆尚自无不应。
时?间已经不早了,晌午饭便?没有精心?准备,陆尚炒了个米饭,姜婉宁帮着?熬了一锅粥,又单独给?陆奶奶蒸了一个蛋,这?顿饭也就应付过去了。
陆奶奶小心?翼翼吃着?蒸蛋,一时?感慨不已:“想当初便?是我做姑娘时?,也没这?么吃过,这?老了老了,反享福了呢……”
陆尚顺嘴说了一句:“就是老了才该享清福呢!”
午休前,姜婉宁没忍住,将项家想送家里女孩来念书的事说了说,陆尚虽是惊讶,却也同样高兴。
“那正好,等把那姑娘教出来了,你也能轻松许多。”
说起这?,姜婉宁眨了眨眼睛:“夫君记得亮亮的那个表哥吗?”
待陆尚说了是,她又说:“我看那孩子是个机灵点?,就是不知道于?算学如何,要是学的好,等过两?年就去给?夫君帮忙吧。”
陆尚这?才知道,当日她敢跟庞亮姑姑说找工是哪来的底气,合着?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饶是如此?,陆尚也没生气,甚至大手一挥:“那感情好,阿宁尽管教,还?有这?巷子里的娃儿们,将来要是学好了,就去给?我记账做管事,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教出来的我也放心?。”
至于?说他那物流生意用不用得到这?么多人,两?人却全无担心?。
娃儿们学出师还?有两?年,谁知两?年后,他家又是何等光景。
到了下?午,姜婉宁和陆尚同时?出门?,在?巷子口才分开,一个去买菜买肉,一个去找便?宜宽敞的房子。
因着?是给?平山村的长工住,对房子的要求也就少了许多。
陆尚到了牙行后,只提了一个要求——
大,越大越好。
当然,这?房子周围要是能有合适的地方做仓房就更好了。
跟着?牙人找了一下?午后,陆尚最后定下?了靠近城门?的三处宅子,这?三间宅子都挨着?的,合起来共计十三间房,且宅子里的水井厨房一应俱全,就连陆尚的附加要求都是满足的。
就在?宅子外不远处,有个一居室的房子,房子有个极大的院子,正好能用来摆放车马,等房子里住上人,夜里也有人看守了。
只是因为临近城门?,这?几套房周围人员变动很大,白日里更是嘈杂不堪,好在?长工们白日不在?家,也不受太大影响。
这?四套房按年租赁,每年只需二?十两?银子。
要说合算,当然还?是买下?最合算,只陆尚确实不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只能先?租下?一年的,等过后好周转了,再说其他。
等他随牙人去衙门?签了契,天?色已然暗下?来。
而姜婉宁这?一下?午也没得闲,她把买好的菜肉放回家,紧跟着?又出了门?,这?回则是去程嫂家,请她回娘家一趟,给?她订些矮桌圆凳和书架。
程嫂家也有一个适龄的孩子,说好要送来念书的。
对于?姜婉宁的请求,程嫂忙不迭应了,仔细记下?她的要求,说好赶明儿就回去,叫父兄快快赶制出来。
上午大家从陆家出去后,也有凑在?一起说道。
那个精明的娘子把她的盘算给?众人说了,大家伙一算计,才知姜婉宁是真不赚钱,兴许也就是碍于?邻里情面,才肯收下?他们这?么多孩子的。
人家已经自掏腰包买仓房订桌椅了,程嫂自也不好再多赚她钱,粗略算了个成本价,五十套桌椅并八台书架,共七两?银。
闹腾了几天?,这?许多事宜,也算暂告一段落。
转天?陆尚要跟一回物流队,顺便?检查检查他不在?这?些日子里的情况,天?不亮时?就从家里离开了。
而到了上早课的时?候,正如姜婉宁预料的那般,庞大爷车上带了三个孩子,庞亮、大宝,还?有林家的小少年。
庞大爷许是还?有几分尴尬,可姜婉宁好像忘了之前的事一般,亲切地把孩子们叫到跟前,开口便?是问询功课。
在?大宝和庞亮抓耳挠腮的时?候,姜婉宁跟庞大爷说了下?巷子学堂的时?,往后庞亮他们就跟着?一起上半上午,下?午再上小课。
庞大爷闻言也没有不高兴,反而乐道:“我就说陆夫人是个好老师,他们肯定不会后悔送孩子来念书的。”
姜婉宁说:“等亮亮他们再大一点?了,我就在?家里给?他们打几张床,到时?歇在?我这?,把日假改成月假,这?样您能少费些心?,也叫孩子们收收心?,好把心?思定下?来。”
“好好好,都听您的。”饶是庞大爷对小孙孙上心?得很,但事涉学业,他也不敢随意发表意见,只能姜婉宁说什么便?是什么。
送走庞大爷后,姜婉宁却是敛了敛面上的温和。
大宝和庞亮歇了好几天?,正是该受点?刺激,好奋发图强的时?候。
她随笔出了两?张试卷,上面皆是这?段时?间所学,等把试卷分给?两?人,只见刚才还?高高兴兴的小豆丁,瞬间便?蔫巴了。
姜婉宁说:“快快写,写完我便?要批阅了。”
“现?在?我要带林哥儿出去说话,但我还?会回来看你们的,要是叫我再发现?你们交头接耳互相抄写,那我便?要罚你们了。”
“尤其是亮亮,你既做了我的学生,学识如何暂且不论?,要是品性不端,那我可就要重重罚你了。”
“大宝你笑什么呢?你以为你就没事了吗,你也老老实实的,不然我一定要给?你娘告状,叫她好好教训你!”
这?样一通恐吓后,两?个小孩再不敢打那些歪七歪八的主意。
趁着?他们答题的功夫,姜婉宁把林中旺带出去。
没了娘舅等人在?身边,这?个瞧着?有些个性的小少年也收敛了许多,他虽还?是装得一脸冷酷,可眼里还?是稍稍露出点?怯。
姜婉宁没有戳穿他,只温声问道:“你娘说想叫你将来做个账房先?生,那我也要问问你,你愿意学算术吗?”
她怕林中旺对算术没有概念,便?当场给?他演示了两?道简单的算术题,又说:“大宝和亮亮他们还?没有开始学算术,这?段日子一直在?背诗学字。”
“但你要比他们大一点?,时?间也要紧迫一些,你要是对算术不排斥,那我便?从算术入手,等你适应一些了,我们再识字,你觉得呢?”
林中旺扭头看了她一眼,复又看向地上的算术,好半天?突然问一句:“我也能跟你一样,算得这?样快吗?”
姜婉宁笑说:“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两?人回到小学堂时?,大宝和庞亮也把试卷写完了,不出意外,又是一塌糊涂,若说上次好歹还?能答对,这?次实在?寻不出优点?了。
饶是姜婉宁这?样好的涵养,也忍不住问一声:“你俩在?家待久了,便?把知识也给?丢在?家里了?”
俩小的丝毫不敢吭声。
之前装这?间小学堂的时?候,姜婉宁并没有想过还?会添新学生,便?只打了两?套矮桌,现?在?有了林中旺,索性把他们都叫去大桌上学习。
大宝和庞亮被她罚写大字,她则在?这?段时?间里教林中旺一些算术时?会用到的字句,不时?写写画画,再叫她重复一遍。
等这?一天?的课结束,大宝和林中旺也被庞亮带的,全管姜婉宁叫老师了。
家里结束了一天?的课程,只差等庞大爷来接孩子。
只陆尚那边却是进展不太顺利,倒不是说生意有什么不顺,单纯是从陆家村来的这?些短工,在?准备遣散时?出了问题。
陆尚已经租好了房子,等明天?就能去平山村拉人过来,之后有了固定的长工,这?些短工的存在?就没那么太大必要了。
非是他不顾念旧情,只是这?段时?间以来,短工的人数时?多时?少,谁家有个事了,或许这?人就会有两?三天?不来,等下?次好几家一起来,人手上又会多出许多富裕。
因着?是短工,陆尚也不好强求谁来谁不来,有时?人少了,上货下?货用的时?间都会延长,送货的时?间也会有所延迟,有时?人多了,送货速度不见得快多少,他平白给?出去的工钱却要多上许多。
无论?是人多还?是人少,对陆尚而来,皆是百害而无一利。
他斟酌了几番措辞,可当说出往后不需要短工做工了,一些干惯了的乡亲当即不愿意了:“陆秀才这?是什么意思?当初不是说好上一天?工给?一天?钱吗?那我们家里有事,虽没来干活,不也没要工钱吗?”
陆尚敛了笑意,沉声说:“是有这?回事不错,但我这?边的生意也是持续性的,短工的不确定性太大了,等到了九月农忙,你们这?些人里又能来几个人?我总不能因为大家不来,就断了观鹤楼的货吧?”
话是如此?,可大多数人只想自己,并不愿体谅他人的难处。
“那、那也是九月了,这?才八月底,不还?有些日子!”
陆尚摇头:“那不行,我招来新工还?要他们熟悉,要不然等你们都走了,新来的又不熟练,那么多货都砸在?我手里,这?不是要我命。”
“我能理解大家的不情愿,所以要是有谁说能做长工,跟我新招的长工一般每月只休两?天?,那也可以留下?,我这?边管吃管住,准时?发工钱。”
他也没有瞒着?,将长工的待遇给?他们讲了清楚,包括月终奖年底红包这?些,给?平山村村民说过的,在?他们这?也没落下?。
听说了这?等丰厚的报酬后,少不得有人心?动。
但管吃管住同样意味着?不能回家,每月只能回去两?天?的限制,还?是叫他们不敢轻易答应。
正当双方僵持的时?候,却听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我、我能做长工,我不用休假……老爷还?招赶车的吗?”
陆尚定眼一看,竟是之前被他嫌弃过的一个人。
他对这?人的印象还?算深,由于?年纪和体力的因素,这?人上货下?货其实都达不到陆尚的要求,但自那日他说可以学赶车后,这?人只花了四五天?就学会了赶车的技巧,之后每趟拉货,赶车的人里都有他。
陆尚想了想,记起这?人的名姓:“卢胜是吧?你要是能保证每月至少上工二?十八天?,那就能留下?,报酬什么的跟之前一样。”
“那我留!老爷我能干长工!”卢胜家里只有两?亩地,种的一点?庄稼,连自家吃用都不够,要是他不出来赚钱,那全家都要等着?饿死了。
至于?什么农忙时?分,他家十来口人,就算他不在?家,剩下?的人也完全可以把田地照顾好,他留在?外面赚钱才更重要。
在?他之后,另有两?人坚定地站了出来。
陆尚又问了一圈,见其余人没有说话的,也就大概明白了。
“那行,短工我确实不需要了,后面三两?天?要是还?有人想来也可以来,跟着?上工的我工钱照付,但等三天?后,我便?不再管了。”
原本他还?想明天?亲自去平山村一趟,现?在?看来,在?长工上工前,之后的每一天?送货,他都要亲自监看才行。
无论?这?些人心?里如何怨怼,天?色已晚,他们再不回来就赶不及了。
等陆尚付完今日的工钱,这?些人也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去。
陆尚把确定继续做工的三人留下?,嘱托了一句:“你们记得跟家里人说一声,等长工到了,你们便?也住过来,以后就在?镇上住。”
“是是是,我们都晓得了……”
到最后,陆尚身边只留了陆启一人。
陆尚看了他一眼,戏问一声:“怎么,你也想留?”
哪知陆启挠了挠脑袋,竟真的说:“也不是不行……反正我在?家里也没什么事,三娘早就想打发我出来做工了。”
“陆大哥你是不知道,我跟着?你干活这?几天?,先?不说钱多钱少,我这?一不在?家,等回去了三娘对我态度都好了,之前一天?骂四五次,现?在?一天?也就骂一次,不乱说话都不挨打了。”
“……”陆尚其实想问。
——你就没想过,挨骂少只是因为你在?家时?间短,其实跟态度没什么关系吗?
可看陆启满脸的高兴,他到底没有坏人心?情。
正巧,陆启帮忙盯了几天?工,陆尚确实没有寻出什么不妥来。
他想了想,问:“那这?样,我这?边正好缺一个管事,主要就是送货时?给?盯工,以及出了问题及时?跟双方沟通,你看你成不?”
“管事?”陆启吓得长大了嘴。
陆尚忍不住笑道:“管事怎么了?亏得福掌柜之前还?跟我夸你来着?,难道你对自己连这?点?信心?都没有吗?”
“那倒也不是没有……”陆启嘿嘿笑道,“我这?不是怕辜负了陆大哥你的期望嘛,不过要真干,也不是不行。”
“那就这?么说定了。”陆尚一锤定音,“你回家跟你媳妇儿商量商量,因着?要盯工,你回家的机会恐怕也不会太多,不过管事的工钱和长工总是有区别的,我暂时?还?没想好,但总不会亏待了你。”
“反正我这?边的物流是要一直做下?去的,你也跟家里商量好,别今日成明日不成的,你不好看,我也难办。”
陆启点?头表示明白:“陆大哥你等我明天?一定给?你答复!”
“行,哦对了,阿宁还?叫我跟你说一声,你回去了转告你媳妇儿,从今儿开始大宝的课就恢复了,还?是庞大爷来回给?捎带着?。”
“行行行,我都记下?了,那我就先?回去了,谢谢哥!也谢谢嫂子!”
望着?陆启跑开的背影,陆尚却是不合时?宜地想到——
这?比他小一岁的人,家里的娃儿都开始启蒙了,再看他,莫说启蒙,连个娃毛毛都没见着?。
要说急他倒也不是急,可这?一琢磨,竟还?有几分奇奇怪怪的羡慕。
转天?陆启跟樊三娘一起来了镇上,两?人一起到了陆尚家里,一方面是给?姜婉宁送束脩的,另一方面也是感谢陆尚对他们家的照顾。
经过一夜的商定,陆启决定继续跟着?陆尚干。
既然他定下?了,陆尚也不客气,当即把人打发去平山村,叫他去平山村接詹顺安等人过来,而他则去城门?跟货,盯好短工们的最后几天?岗。
樊三娘这?次没有带很多东西,简单粗暴地包了五两?银子,也不知他家是攒了多久,才攒下?的这?个钱。
姜婉宁推拒不受:“哪里的束脩要用这?么多钱,三娘没听说吗,亮亮和他那表兄都是一月三百文,这?一年也用不了这?么多钱,不行不行——”
她能拒绝,樊三娘当然也可以不听。
她强硬地把钱袋按在?姜婉宁手里:“庞家是庞家,我家是我家的,庞大爷说了,庞亮已经拜你为师,我家大宝不像学习那块料,我也不叫他拜师白污了你的名声,但便?宜不是这?么占的。”
“大宝如今跟着?你念书,还?在?你家吃饭,五两?银子也不多,何况陆秀才还?叫我家陆启做了管事,咱们更该分得明白些。”
“反正你要是不收这?个钱,往后我也没脸叫大宝来你这?了。”
“哎不是——”姜婉宁实在?为难,“三娘你要是这?样说,当初我在?陆家村时?,你难道就没照顾我吗?你要是一定这?样,却是伤我心?了。”
无论?是樊三娘还?是姜婉宁都没存坏心?,可两?人各有看法,谁也说服不了谁。
最后她们只能各退一步,姜婉宁留下?二?两?,当做大宝的伙食费,樊三娘也不许再提加钱的事,双方都高兴。
后面两?日,便?到了巷子里邻居报名学堂的时?候。
姜婉宁记了一整天?的名字,最后一数,竟足足有四十二?个学生,可比她之前在?京中偷看过的学堂里的人数多了数倍,幸好她打得桌椅够多,不然还?真坐不下?这?么多人。
转眼又过了两?天?,平山村的猎户们都在?塘镇安定下?来,已经跟着?送了两?天?的货,基本熟悉了整趟物流的流程。
那些本不忿的短工们见了他们模样,在?悬殊的武力差异下?,便?是有再多不满,也只能夹着?尾巴咽下?,等做完最后一天?工,除非改做长工,不然再没这?样轻松赚钱的活计。
至此?,物流队就算组建好了。
而程嫂娘家也把订做的桌椅和书柜送来,程嫂的爹做主,又给?添了十把椅子,只当是送给?学堂的,不收钱。
当仓房大门?被打开,年轻力壮的汉子们帮忙往里面搬桌椅的时?候,大半条巷子的人家都走了出来,他们手里牵着?自家孩子,在?他们耳边说道:“快看呐,这?就是你以后念书识字的地方。”
第48章
姜婉宁不?欲惹人耳目, 便也没办什么学堂的开班仪式,就连学堂都没起名字,提起来只有巷子里的邻居们明?白。
开学第一天, 学堂内外行人往来如织。
来识字的孩子大小都有,最大的有十五岁, 最小的仅有四岁,但许是因为头一天进学堂的缘故, 这些孩子还算乖巧,没有站出来惹事的。
项姐姐早上送儿子来时,也是带着女儿一起的, 叫她?那女儿跟姜婉宁见了个面, 想等学堂稳定一些了再入学。
正好姜婉宁这几天要把剩下孩子们分一分, 恐也没法对某一人单独分出精力, 很是爽快的答应了。
项家的姑娘今年八岁, 长得?灵灵透透的, 一双水汪汪的眸子仿佛会说话?一般, 怯生生地跟在娘亲后头。
姜婉宁还以为这是个很文静的小姑娘,谁知项姐姐把她?拉到一边,边笑边说:“夫人可别被她?给骗了, 这丫头可灵光着, 瞧着柔柔弱弱的, 实际上在咱这巷子里也是个孩子王,天天比男孩都皮实闹腾。”
“哎反正我说夫人也不?一定相信,等后头您就晓得?了……不?过?阿敏虽顽皮了点,却也是个懂事?的, 她?女红做得?也挺好,可比我好多了, 夫人要是需要,也可以叫她?帮着缝缝补补,她?肯定会尽心的。”
项姐姐不?好跟着女儿欺瞒姜婉宁,可说了女儿性格后,又怕惹她?不?喜,少不?得?说两句好话?,好叫姜婉宁感?官上好上一些。
姜婉宁只笑一声:“皮实才好,太柔弱了反容易被人欺负,项姐姐不?必担忧,等后面我跟她?聊聊,看?看?她?是怎么想的。”
“好好好,那我这儿女们就麻烦夫人了。”
项姐姐把项敏喊过?来,等她?跟姜婉宁告了别,母女俩方才离开。
可就在她?们将拐回?家的时候,却见小姑娘躲着母亲扭过?头,冲着姜婉宁做个了鬼脸,又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白花花的牙齿。
姜婉宁没能绷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随着最后一个孩子进到学堂里坐好,姜婉宁走?进来,关上大门?,又打开四面的窗子通风,迎着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不?急不?缓地走?到她?的位置前?坐下,婉声道:“欢迎大家的到来,从今日起,诸位便是巷子里学堂的第一批学生了,在这里你们将学会写字,学会算数,但更重要 ,我希望你们能知礼明?礼,学会做一个善良的人。”
这个善良不?是软弱可欺,也不?是毫无底线,只是在心里永远存着一毫善意,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而这些,对于?这些双眼懵懂的孩子来讲,尚且太过?遥远。
这半天里,姜婉宁没有教他们什么东西,只是叫所有人站起来,按着个子高矮重新排了座位,又讲明?白学堂的纪律,以及一些课时上的安排。
后半堂就是叫他们每人领了一个沙盘和?一截木棍,木棍都是打磨工整过?的,和?毛笔差不?多长短粗细,磨去了所有细刺,不?会再划伤双手。
姜婉宁从第一人走?到最后一人,问?了每个人的名字,又扶着他们的手将名字写在沙盘上,有好奇的孩子要涌到前?头来看?,又被她?呵了回?去:“刚刚我说的学堂纪律如何?我有叫你们离开座位吗?”
许是她?的脸色太过?严肃,蠢蠢欲动的孩子们只好坐回?去。
好在学堂内的所有人,包括大宝和?庞亮在内,四十五个孩子全受了她?单独指导,第一次体验了写字的感?觉。
大宝和?庞亮早会了自己的名字,但他们既然来了学堂,姜婉宁便不?想叫他们太过?特?殊,提早交代过?,在学堂要跟着所有人进度一起走?。
两人也算听话?,没到他们时,两人便背着手坐得?端正,还影响了周围一圈人,也学着他们坐好,从后头瞧着可乖可乖。
等把最后一个孩子的名字写好后,姜婉宁直起身,久违地觉出几分疲累来,整个后腰都是酸胀的,就不?提满身的热汗了。
她?稳了稳声音,复道:“大家桌上沙盘上的字,便是你们的名字了。”
“如今已经快到了下学的时间,我便不?要求所有人学会自己的名字,若是有想学的,可以在周围写写练练,若是不?想那就看?看?你周围人——”
她?本?意是叫他们看?些不?同的文字,哪想在有了第一个练字的后。
“二娃在写字了诶……夫子叫我看?周围人,那我是不?是也要写……”
“怎大家都开始练字了,我、我要不?也开始吧……”
“为什么我的名字比旁人都难写,呜——”
前?后不?过?半刻钟,却见矮桌后的小脑袋都低了下去,他们笨拙地握着木棍,仿着工整的名字,一笔笔落下他们的字迹。
姜婉宁先是错愕,而后便不?可避免地挂了笑。
学堂开课第一天,便以延堂作为告终。
巷子里的人家见到了时间孩子还没回?来,正是纳闷着,一出门?就碰上隔壁家,两人一说,原来还没见谁从学堂出来。
就这样晚了整整半个时辰后,姜婉宁怕他们误了午膳,只能人为制止,表扬过?后,放所有人下学。
如此,才有无名巷的几十个孩子蜂拥而出的画面。
当天下午,好多人家都出现了相似的一幕——
“爹娘!你们快来!这是我的名字!你们快看?!”
若是姜婉宁在,定能一眼看?出,他们循着记忆写出的字并不?正确,有形无神亦无意,只瞧着模样大差不?差罢了。
但他们的爹娘不?知道。
很难得?的,这些惯会顽皮挨骂的小少年们得?了爹娘赞赏,被揉着脑袋大呼“祖上保佑”,还赏给他们几枚铜板拿去买糖吃。
孩子高兴了,爹娘也高兴了,这家里自然也和?谐顺意了。
姜婉宁并不?知道旁家的事?,她?只是被大宝和?庞亮一左一右地缠着,一人晃她?一边的胳膊,耳边全是稚嫩的哀求。
“老?师我想跟大宝坐在一起,我不?想自己坐嘛——”
“老?师我也想跟亮亮坐在一起,他现在离我好远诶!”
林中旺远远站在一边,他虽没过?来纠缠,可眼睛也时不?时往这边瞧一眼,视线不?住在庞亮和?姜婉宁身上流连。
姜婉宁注意到,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也想跟庞亮坐在一起。
倒不?是因为什么亲情友情,单纯是因为他在这儿只有庞亮一个熟人。
可惜两个小的磨了半天,也没能叫姜婉宁松口。
她?叫两人面对面站在一起,很明?显可以看?出大宝高出半个头去。
姜婉宁说:“你看?你们两个都不?一样高,要是把亮亮调到大宝你那,他就要看?不?见老?师了,要是把大宝调去亮亮这,大宝会挡住后面的同窗的。”
“啊……”两个小孩并非那等不?通道理的,闻言只好哭丧起脸。
至于?林中旺,姜婉宁抓了抓他的掌心:“学堂里好多跟你一个年岁的少年,你记得?坐你旁边的曲大郎吗?他跟你一样大,你可以试着跟他交朋友哦,还有其他人,万一就能交到很好很好的伙伴呢?”
反正连说带骗的,最后几人总算不?嚷嚷着换位的事?了。
今日下午姜婉宁要去巷子口替人写信,思量过?后,把大宝和?庞亮留在了家里,只带了林中旺过?去。
有陆奶奶留在家帮忙看?着两个小孩,她?也能放心许多。
今日的写信摊前?不?光有来写信的客人,巷子里的居民经过?也会停一停,探头探脑地看?上一会儿,再很是满足地离开。
姜婉宁不?是很懂他们在满意些什么,但既然他们没有打扰到这边,也没有多余提及什么学堂之事?,她?也就没多在意。
就这样上午学堂下午写信,姜婉宁钱没赚到几个,人却是疲累了许多,眼看?着才养起来没多久的身子又瘦了下去,不?等她?先说什么,陆尚却是不?干了。
“这样不?行。”到了上课的时间,陆尚闪身挡在她?面前?。
姜婉宁昨晚没睡好,精神正是恍惚,一不?留神,竟是直接撞在他身上,被陆尚托了一把,方才没摔下去。
“啊?”她?险些摔倒也没回?过?神,望着陆尚的眼里还是迷茫。
陆尚气笑了,当即什么也不?说,弯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姜婉宁不?禁惊呼一声,等再回?神,已然被放回?了床上,眨眼间连薄被都盖好了:“?”
陆尚眯着眼睛:“睡觉。”
“睡……”姜婉宁看?他的目光里全是疑惑,“可我还要去上课呀。”
“上课?”陆尚抬起她?的手,轻轻一捏,掌心里又全是骨头了,他越捏越是生气,愤愤问?道,“昨儿我带回?来了烤鸭腿,前?儿我带回?来了鲜肉饼,大前?天我带回?来了炖鸡,就不?说再往前?的了,这么多东西,阿宁都吃去哪儿了?”
姜婉宁一开始还以为他是在质问?那些东西的去处,面上不?禁一白。
可她?很快又回?了神,不?是大家一起吃了?
她?循着陆尚的目光看?去,脑子慢吞吞地转着,恍惚明?白了他的意思:“吃、吃去肚子里了?”
陆尚反讽道:“我看?是都吃去学堂了吧?我这辛辛苦苦养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养出来一点肉,这才几天又都瘦回?去了。”
“往后一日三餐是不?行了,阿宁得?加餐,改一日六餐。”
此话?一出,姜婉宁忍俊不?禁。
见她?终于?露出笑模样,陆尚也绷不?住了,用力揉了揉她?的手腕:“我不?是拘着你,可你顾着学堂顾着写信,更要顾着自己呀。”
“今日不?是只有学堂吗?你留在家好好歇着,我去替你上一堂课,再过?些日子就是大宝他们的月假了吧,到时连学堂一起放了,我带你去周边转转。”
“正好丰源村的河蟹都肥了,我们去捉点河蟹虾子回?来,我给你做辣炒河鲜,若有机会再喝一点清酒。”
陆尚说:“你要忙自己的事?业我是一百个支持,你总跟家长们说要劳逸结合,怎到了你这儿就忘掉了。”
经他这么苦口婆心的一番劝说,姜婉宁也觉出几分愧意来:“那我、那我今天不?去了,我在家好好歇着。”
“这就对了。”陆尚去倒了一杯清水来,放在床头供她?睡醒喝,又随口问?了两句学堂里的进度,看?时间差不?多了,起身过?去代课。
而姜婉宁本?就神思混沌,又被这么劝了一通,饶是心里不?安,却也没再多想什么,闭上眼睛没多久,便重新沉入了梦想。
至于?学堂那边,陆尚的到来叫孩子们又惊又喜。
女夫子的相公是个秀才,这是整个无名巷子都知道的。
他们能跟着姜婉宁学写字,尤其是这些天来实实在在学会了点东西,已经很是满足了,谁成想有朝一日,还能得?秀才公的亲自教导。
便是大宝和?庞亮,在陆家学了将近两个月,也没能得?他指导一次。
陆尚虽没有教书的本?事?,也不?敢拿出他那手烂字,可毕竟是跟着姜婉宁日夜不?休地学了一个来月,给他们念念书还是可以的。
他在姜婉宁的桌案上挑了最简单的一册书,粗略翻了翻,见里面的字能认个大概,便选下这一本?,连删带减的,给孩子们念了两刻钟。
等把他们念得?昏昏欲睡了,他又轻咳两声:“那行,接下来你们就练字吧,你们夫子之前?教过?的那些字,先每个练上十遍二十遍,然后我们再进行下一项。”
许是秀才公的光环太深,饶是孩子们已经写得?滚瓜烂熟,也没有人提出异议,只最后完成的速度快了些,引来陆尚的一阵惊奇。
他看?了眼时辰,距离下学还有一个半时辰,再接着练字念书,实在有些敷衍了,他琢磨半天,问?:“你们可学算数了?”
“学过?两堂。”最前?头的那个把之前?学的讲了一遍。
陆尚眼前?一亮,当即拍板:“那今日我们就学算数,鸡兔同笼的故事?听过?吧?哎咱们不?用那等复杂的法子,今日我再教你们几个其他算法。”
“这算法比寻常法子可要简便许多,科考场上兴许不?大适用,但等将来你们做个账房管事?之类的,这样能省上不?少时间。”
姜婉宁尚且不?知陆尚教了些什么旁门?左道,反正当日下学后,大多数人都带了一脸的困惑,被家长拽住问?上一句,他们也只会说——
“秀才老?爷难怪是秀才老?爷,今儿我听了半天,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乱了什么……”
“秀才老?爷?今天不?是女夫子给你们讲课吗?”
“啊不?是……秀才老?爷说夫子生病了,他来给夫子代课。”
托陆尚的福,当天下午,巷子里的邻居们就往陆家送了东西来,什么肉菜蛋奶,还有一些生病时常吃的,没什么贵重物品,却是对姜婉宁的一片心意。
经此一事?,姜婉宁虽还是对学堂和?写信摊子多有上心,可也会顾及自己的身体了,稍有不?适便会停下缓缓,或者索性告假歇上两日,叫陆尚过?去代个课。
因着街坊邻居们对陆尚的评价还不?错,孩子们也说还好,姜婉宁便没怀疑。
而自平山村的猎户们做了物流队的长工后,陆尚于?送货上省了可不?是一点半点的心,寻常时候有陆启帮忙盯工,另有詹猎户辅助着,这送货的时间是一日早过?一日,送去观鹤楼的蔬菜也越发新鲜水灵,鱼儿都更活泼了。
这么一日日的过?下去,陆尚每日的进项也十分稳定,抛去日常开支和?给工人们预留的工钱,每日能存下一百文,一个月就能攒三两,这还是不?算肉鸭的。
只他这一闲下来,就忍不?住寻思些旁的赚钱营生。
转眼进了九月,酷夏消去,傍晚黑夜里渐渐多了凉意。
这天大早,陆尚和?姜婉宁一起练完一套健身操后,突然听假山后传来陆奶奶的惊呼声:“生了生了!生了七八只呢!”
两人过?去一看?,原来是母兔子下崽了。
寻常母兔生产多是在三十天左右,可他家的兔子硬是拖到了三十七八天才下,要不?是看?它每日吃吃睡睡并无异样,陆尚还以为它怀了一窝死胎。
好在拖了这么久,总算生下来了。
这么一合计,他们搬来镇上也有一个多月了,谁能想到,就这么短短四十多天,家里开了写信摊子,办了学堂,另有字帖物流等生意备着,衣食无忧。
新生的兔子家里只留了两只母兔,剩下的全被送人了,大母兔也留着,至于?那只大公兔,陆尚寻了个天朗气清的日子,做了一锅兔煲。
姜婉宁本?就不?善饲养这些,如今她?又忙着,全靠陆奶奶照看?。
老?太太毕竟上了年纪,陆尚给她?留了鸡鸭鹅,好歹还能看?个家下个蛋,再就是以此为借口,叫她?少想什么回?陆家村的事?,这些家禽的数量正正好。
九月初十,学堂里放了假。
陆尚尚记着他答应给姜婉宁的,学堂放假当日,他便带她?出了门?,跟着运货的物流队,一同去了丰源村。
往常他跟车的时候都会找长工们聊一聊,问?问?他们在镇上住得?可习惯,再似又若无地打探一些运货途中的事?。
只是今日有了姜婉宁在,他除了最开始跟大家伙打了个招呼,后头根本?没理他们一句,便是陆启过?来问?好,也被他随意打发了去。
从塘镇到丰源村这一路,陆尚已经走?了不?知多少趟。
直到今日,他偏走?出几分乐趣来。
车夫把驴车赶得?极稳,他和?姜婉宁独坐一车,从出了塘镇就一直在给姜婉宁介绍路上见闻,便是路边的一个凉茶摊子都能叫他说上好半天。
姜婉宁同样看?得?稀奇,不?是碰上其他村子,才问?上一句,陆尚已经把这个村子的特?产和?奇人奇事?都讲了出来,最后得?意地说一句:“就塘镇周边的村子,没有一个是我不?熟知的。”
姜婉宁很捧场地说道:“夫君好生厉害!”
“咳咳——”陆尚是什么反应暂且不?提,反正前?头赶车的车夫是恨不?得?找两把稻草把耳朵给堵上了。
这陆秀才平日看?着冷冷清清一人,怎一碰上家中媳妇儿,就话?又多又密了呢。
到了丰源村后,陆启和?詹猎户带着长工去上货,陆尚则带着姜婉宁去养有河蟹的河边摸鱼补蟹捉虾。
因着是村里的大老?板,他们两人吃点虾蟹,村民也不?肯收钱,只叫他们随意捉,捞上多少算多少,全带回?家里去!
姜婉宁身着襦裙不?好下水,陆尚就没那么多顾虑了。
他把裤腿挽到膝盖以上,直堂堂地跳进河里去。
姜婉宁只管跟在他后面装虾蟹,偶尔还能捞上来几条小鱼苗,又被陆尚丢回?去了。
丰源村的这条河是天然的,但被村们在半道截住,用作养鱼养虾养蟹,河蟹不?如海蟹鲜甜,但肥美更胜一筹,尤其是其中膏脂,做成蟹子酱亦是别有一番风味。
陆尚捉了人家的蟹,便以蟹子酱的制作方法做了报酬。
养蟹的这户人家赶紧记下来,记好后对着陆尚再三道谢,还把大早刚捞上来的虾子全送给了他。
等物流队那边上完货,陆尚和?姜婉宁也是满载而归,两人一人拎着一个竹筐,里面全是最新鲜的河蟹和?虾子,陆尚边走?边说:“眼看?到了吃蟹的时节,就是不?知道观鹤楼那边要不?要做蟹的法子。”
姜婉宁实在好奇:“夫君怎会这么多菜谱?”
想他一个读书人,改做生意尚且能说天生有经商的头脑,可这做饭做菜,总不?能也是天生的吧?
陆尚脚下一晃,磕巴说:“我、我也是从书里看?来了,之前?不?知在哪儿看?了一本?杂食集,里面全是些新鲜吃法,我一时新奇,便给记下来了。”
“原来如此……夫君忘了文字忘了书册,竟还能记得?菜谱。”
姜婉宁只是随口感?叹一句,却是叫陆尚生了一身冷汗,后半程路说话?更是小心了。
等从丰源村离开时,陆尚才知道,今日还要去陆家村运些桃子。
他和?姜婉宁商量片刻,决定也跟着走?一趟。
到了九月,基本?所有桃子都熟过?了,陆启家常年种桃,对桃子的保存也有一手,可便是保存得?再好,能满足观鹤楼要求的鲜桃也不?多了。
去往陆家村的路上,陆启好不?容易寻了个空当,同陆尚说起正事?来。
陆启说:“等送完这一趟,我家就没有能供给观鹤楼的桃儿了,陆大哥你看?观鹤楼那边该怎么说?”
“自然是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了。”陆尚很是坦然,“蔬菜水果这些本?就是看?时节吃的,不?光你家的桃儿,就连丰源村的蔬菜等这月结束,也要换上一批了。”
“等今天到了观鹤楼我去跟福掌柜说,看?看?后面改怎么弄。”
“我记着阳宁村有种大片枣树吧?陆家村可有种枣的人家?”
陆启想了半天:“只陆大山家种了几十颗,数量不?算多。”
陆尚说:“那就算了,等跟福掌柜谈完了我去阳宁村走?一趟,趁着有新下来的枣子,看?能不?能从他们那买些枣儿。”
“陆大哥你这是又有新主意了!”陆启十分佩服。
然陆尚只是摆了摆手:“还没准儿呢,行了行了,快去你自己车上,我这忙着呢。”
陆启被赶了也不?生气,嘿嘿一笑,大声说:“那行,我走?了陆哥,嫂子一会见。”
“乱喊什么呢……”陆尚小声念了一句,可也没有再纠正什么。
因着要去陆家村的缘故,姜婉宁的兴致降了许多,直到快到村口的时候,才听陆尚靠近说:“是在担心王氏?”
姜婉宁诚实地点了点头。
陆尚嗤笑一声:“她?早就自顾不?暇了,便是我们回?家,她?估计也没时间出来。”
然后姜婉宁便听了这些天陆家的一系列变故,也亏得?陆奶奶搬去了镇上,不?然留在家里,还不?定会被气成什么样子。
自那日王翠莲跟庞大爷告状后,陆尚就狠狠记了她?一笔。
前?不?久他跟着过?来拉桃儿时,刚好在村口碰上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王占先。
陆尚一眯眼睛,亲热地凑了过?去:“诶这是谁呀?这不?是舅舅嘛!哎呀舅舅好久不?见,你这是怎么了!”
王占先看?了他好半天,才想起他是谁,当即啐了一口:“你还说!”
他先是骂了陆老?二等人,又是骂王氏,最后不?禁将主意打到陆尚身上:“乖外甥啊,我听说你在镇上赚了大钱,你看?你能不?能借舅舅一点,等以后舅舅赚了钱,一定翻倍还给你。”
“哎哟我的好舅舅啊,你在说什么呢!我之前?就听说你在镇上欠了钱,还被人给打了,我可是记挂得?不?行,手里有了银子后当即就给二娘送了去,叫她?先帮你把钱给还了,怎么,难道二娘没有把钱给你吗?”
“什么钱?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王占先懵了。
“就前?几天啊!大概有个七八天吧,我也是回?家才知道二娘回?来了,怎么,舅舅你最近没去找二娘吗?”
陆尚怕被陆家人缠上,最近很少会进到村里来,可他说起谎话?来,却不?见丝毫心虚,一言一语信誓旦旦,假的也给说成了真的。
“我昨天才去过?啊!”王占先心存怀疑,“可姐她?说她?没钱了。”
“二娘糊涂啊!钱再怎么重要,难不?成还能比过?人命去!肯定是二娘把钱藏了起来,可我明?明?才给了她?十两银子,好叫舅舅你还钱的。”
陆尚每一句话?都在供火,说了没几句,果然见王占先恼了。
“臭婆娘!就这还说我是她?的命,我看?她?是想要我的命!”王占先撸起袖子就往陆家去。
陆尚站在村口,渐渐敛了面上的表情,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看?着格外暗沉。
……
听陆尚讲明?前?因后果,饶是姜婉宁不?清楚后续,也不?禁打了个寒颤:“那现在……”
陆尚摇了摇头:“我只听陆启说,第二日王占先提了好多东西去陆家赔罪,又说之前?对不?起王氏,要请王氏回?家住上两天,姐弟俩抱头哭了好久,王氏便跟着他回?家去了。”
“再后面我就不?知道了,最近我不?怎么跟物流,也没怎么回?来,便不?清楚陆家情况,不?过?我最近在赌坊门?口没见过?王占先,想必他那边也不?好过?。”他既然不?好过?,王氏自然也没什么好下场。
至于?说王占先真心悔过??
一个赌徒,最不?可信的便是他的悔悟之心。
然到了陆家村后,陆尚和?姜婉宁才知道,原来竟是他们想得?太轻了些。
自王氏被王占先带回?家去,一连五六天都没再回?去过?,最后陆老?二嫌家里没人干活,亲自找上了门?,才知原来王氏早不?在了。
王氏被王占先虐打了三天,王占先见实在从她?这抠不?出钱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她?发卖了换钱。
王家二老?对此虽有不?赞成,可被王占先说上两句:“要不?卖了她?!要不?就看?我死!你们自己选吧!”毫无疑问?,二老?选了前?者。
也不?知王占先从哪里找来的关系,竟是层层周转,把王氏卖给了隔壁镇的富贵人家,给他家死了好几年的老?太爷做冥妾。
王氏今年也有三四十岁了,很少还会有人家买她?做填房,王占先打听了好几家,见价格实在太低,方才起了冥婚的念头。
像在他们陆家村,再贫穷的人家也不?会沾染冥婚这种事?的,折活人阳寿不?说,据说还会坏了自己风水。
可王占先穷途末路,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那位死了好些年的老?太爷生前?是有妻妾的,可人都死了还不?安生,家里不?知怎的,这两年给他寻起冥妾来,不?拘年纪,只要是女人就行,给的价格也高,像王氏就换了足足三十两。
三十两不?光能还上王占先欠下的赌债,还能叫他有继续赌博的本?钱,他哪里还有半分迟疑,连夜把王氏给送了去,之后生死再与王家无关。
也就是陆老?二找来了,才知道自家媳妇儿已成了旁人家的。
毫无疑问?,陆老?二当场就闹了起来。
王氏不?好归不?好,可毕竟跟陆老?二过?了这么多年,又是好几个孩子的妈,便是留个不?花钱的干活婆娘,也不?能叫她?没了啊!
负责八卦的村民打量着陆尚的神色,轻啧一声:“陆老?二说那是他给了聘礼娶回?去的媳妇儿,谁知王家忒不?要脸,咬死他们没去衙门?合籍。”
“咱这乡里乡下的,有几家结婚还合籍改籍的,人去了不?就得?了,谁愿意没罪没状地往衙门?……不?过?照王家的说法,陆老?二便是闹去了县衙也不?占理。”
“这——”事?情发展得?太过?离奇,陆尚哑口无言。
两人跟村民道了别,实在无法,只能回?家一趟。
等他们两个走?远了,村口八卦的村民话?音一转:“还别说,这去了镇上的人就是不?一样,你看?陆家的病秧子才搬走?多久,气色都红润了。”
“何止啊,你看?他家买来那媳妇儿,穿得?可比你我好多了,还是有钱啊!”
“早知道当初我还不?如叫我侄女嫁过?去,熬上个一年半载,也能跟着享福,哎真是失算了——”
很快,陆尚和?姜婉宁到了陆家。
许久不?曾回?来,陆家看?着没什么变化,但好像也变了许多,走?进院里一看?,院子里乱糟糟的,陆奶奶和?陆尚的那间房房门?敞着,里面进了许多灰尘。
陆尚不?觉皱起眉头。
就在两人进门?没多久,忽然听见侧面传来惊叫声,回?头一看?,正是马氏从厨房走?了出来,她?手里拿着锅铲,把孩子绑在了后背上。
孩子正在大声哭闹,马氏哄了半天不?见好,这才出来。
马氏愣了片刻,当即大喊:“陆显!爹!大哥回?来了!”
只听屋里一阵乱响,几个房门?先后打开,不?光陆老?二和?陆显出来了,就连剩下几个孩子也站了出来。
陆尚粗略打量了一遍,也不?知是因为王氏不?在还是因为家中遭变,几个小的邋遢了许多,眼睛空洞无神,全躲在门?口看?着外面。
陆老?二和?王占先起了冲突,两人打斗间他也受了伤,见到陆尚面色更是难堪,忍不?住骂道:“你老?子都快被人打死了!你还知道回?来!”
陆尚回?来是带了两分同情的,可被这么一骂,本?就脆弱不?堪的表面父子顿时散了个干净,他冷眼旁观,并不?应话?。
正这时,陆显和?马氏的女儿哭闹声越发高昂起来。
陆老?二被烦得?不?行,又是怒扣一声:“哭哭哭,整日只知道哭!我这还没死呢,天天哭丧呢!还不?赶紧滚进去!”
马氏被吓得?一个激灵,赶紧把手里的锅铲放下,又费力地把背后的女儿解下来,搂在怀里轻声哄着。
姜婉宁的目光自回?来就一直落在马氏和?她?背后的孩子身上,她?趁无人注意时几次摆手,可越是摆,神色越是惶然。
马氏低声说了句什么,搂着孩子跑回?房里。
而直到她?和?孩子的身影完全被房门?遮挡,姜婉宁也没能收回?目光。
四个小的怕被陆老?二迁怒,见状也纷纷躲回?屋子里,最后只剩下陆显远远站着,却也不?敢插手陆老?二和?陆尚之间的事?。
半晌,陆尚终于?开口:“我听说二娘不?在了?”
一听这话?,陆老?二顿时炸了:“你还敢跟我提她?!那个贱妇,我早跟她?说过?离她?娘家远点,她?可就是不?听!如今被人卖了去,难不?成她?还想叫我去救她??”
“做梦!”
“老?子当年娶她?就花了五两,这些年被她?拿回?家的东西也海了去,如今她?不?在了更好,往后再也没有偷东西的家贼了!”
“还有你陆显!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王氏既然做了别人家的妾,那就休想再回?我陆家,你也不?许去救她?,还有屋里躲着的,你们有一个算一个,要是叫我知道你们谁敢去找她?,我就打断你们的腿!”
陆老?二狂躁且疯狂,一瘸一拐地踹开陆光宗他们的房门?,进去对两个小的展开新一轮的教训。
陆尚回?来是要看?看?家里的情况的,要是陆老?二不?甘心,也不?介意带他去衙门?走?一趟,看?看?能不?能叫王家吐出些银钱来。
可如今见他这个模样,他却是歇了所有心思。
趁着陆老?二对着家里其他人大呼小叫时,陆尚牵起姜婉宁的手,悄无声息地从家里离开。
至于?陆老?二发现他离开后又会如何震怒,反正陆家也没有知晓他现居地的,到最后也不?过?无能狂怒。
从陆家离开后,姜婉宁忽然拽住了陆尚的袖口:“夫君,你注意到了吗……”
“怎么?”
“小孩的眼睛……她?好像看?不?见东西。”姜婉宁之前?就觉得?不?大对,今日一见,却是证实了她?的猜测,“之前?我就见她?的眼睛仿佛蒙了什么,只没靠近过?,便我以为是看?错了,今天再看?见她?,才发现她?的眼睛灰蒙蒙的,右眼已经盖了白膜,我在旁边晃手她?都没有反应。”
“什么……”陆尚对家里的小婴儿并没有注意过?,听闻此言却不?免震惊。
可他们已出了家门?,总不?会再回?去。
片刻,陆尚说:“等以后碰上陆显我再问?问?他吧,那孩子——”暂且不?论能不?能治好,便是能治,只怕其中需要的银钱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因着陆家这一趟,陆尚和?姜婉宁的兴致是被彻底搅和?了。
等物流队那边那鲜桃装好,他们更是一刻不?多留,赶紧离开了此地。
当天陆尚跟福掌柜谈及了鲜桃和?蔬菜的替换问?题,又提出以醉枣代替鲜桃,得?了福掌柜的应许,这几日就可以开始替换。
还有河蟹和?虾子,因着还不?到吃蟹的最佳时节,尚要等等再谈。
回?家之后,陆尚抓紧时间处理了河蟹和?虾子,一部分白灼或清蒸,另一部分做成香辣虾和?香辣蟹。
姜婉宁确实对辣口更偏爱一些,且她?年纪小,便是吃多了辣的,皮肤也没什么变化,身子也无不?适,既是她?喜欢,陆尚也乐得?偏宠两分。
而他和?陆奶奶自然只能吃白灼虾和?清蒸蟹了。
从观鹤楼回?来时,陆尚讨了两瓶蟹醋,将肥美的河蟹沾着蟹醋吃,滋味更佳。
可惜蟹性寒凉,陆尚注意着分寸,看?姜婉宁和?陆奶奶吃的差不?多了,便叫他们停下了,剩下的河蟹拨出蟹黄,等着炒蟹子酱。
而虾子倒是无碍,当天吃最是鲜甜。
一日奔走?后,陆家的小院陷入一片黑暗,月光皎皎,洒落在小院里。
转日陆尚本?还想带姜婉宁出去转转的,哪知没等他们出门?,家里就来了客人。
冯贺一身风尘,面上却是难以掩饰的兴色:“我已处理好家中琐事?,陆兄,我来找老?先生念书了!”
老?先生本?人——
姜婉宁不?禁后退半步,将大半个身子都藏在了陆尚身后。
第49章
陆尚一脸的一言难尽, 好不容易才开口说:“不是说好只书?面指导吗?”
“我知道啊!”冯贺左瞧瞧右看看,见陆尚左右两家都住了人,面上一阵失望, “但陆兄不是?老先?生的弟子吗?我就想着跟你一起住,这样先?生有个什么指导点评什么的, 我也好第?一时间知晓。”
“再者以我的资质,只怕无法领会先生大才, 有陆兄在旁,届时我也好找你请教,这样才不会枉费老先生的一片指导嘛!”
陆尚只记住一句话:“跟我一起住?不是少东家, 非我不愿接待你, 只是?我家这几?间房都住了人, 实在没有多余的客房了呀。”
“我知道?我知道?, 我是?想?在这边的巷子里买一套房, 能离陆兄近些?就好, 我已经差人去牙行里问?了, 最晚下午就能有答复。”
他已然是?打定了主意,跟陆尚寒暄完,还不忘跟姜婉宁打个招呼。
就在陆尚思?量着怎么劝他离开的时候, 却听冯贺又说:“对了陆兄, 之前?福掌柜不是?说安排一次商宴, 邀请塘镇及周边村镇的商户参宴吗?”
“我已经在联系了,如今已经有十几?户人家说好会参加,等凑齐了三十户,我就差福掌柜安排, 到时我也好给你引荐一番。”
“……”陆尚一改前?头的不情愿,上前?两步拉住冯贺的手, “少东家实在是?费心了,你看你还买什么房子,这不我家还有一间书?房,少东家要是?不嫌弃,我把书?房给你改成卧房也行。”
冯贺一心都放在念书?上,并没有注意到陆尚的态度变化。
但他想?了想?,还是?摇头:“且等小厮从牙行回来吧,我还从家里带了仆从来,只怕不好叨扰陆兄。”
反正陆尚已经表示了善意,至于他接不接受,那便是?他自己的事了。
冯贺大清早过来也只是?想?跟他们打一声?招呼,日后做了邻居,也好常有来往,如今招呼好了,他尚要去处理?一些?琐事的尾巴。
陆尚高兴跟他道?了别,目送他远去后,转身就把姜婉宁拉回院里,大门一关,忍不住抱了她一下,又很快松开:“阿宁!”
“诶?”姜婉宁被吓了一跳,可等身前?背后的触感消失,又蓦然有些?怅然若失。
陆尚早就想?扩展生意了,如今冯贺送上门,正是?给他提供了机会。
只是?高兴之后,他又有些?纠结为难。
正巧姜婉宁问?:“那位冯少东家……住得太近会不会不太方便?”
陆尚想?了想?,到底还是?选择了先?顾着自家人:“不用管他,莫说他还不跟我们一起住,便是?真住在一个院子里,他总不会擅自入我们的房间,到时你只管在屋里,再有什么不便了,不还有我代为传话。”
“不过你如今守着学?堂和书?信摊子,再有书?肆的字帖缠着,万不可再在他身上投入太多精力,索性离院试还远,你看看是?半月指导一次,还是?一月指导一次。”
之前?应了冯贺求教的请求,那是?因为姜婉宁只带了两个孩子,其余时间多有闲富,多教一个人也是?无碍的。
可如今她身兼数职,整日比陆尚还忙,若非是?要借冯家的东风,且答应好的事不好反悔,陆尚根本不想?叫她再操这份心。
这休息的时间本来就不多,再添一个要考秀才的,可不是?更累人了。
再说了,非是?陆尚偏见,可一个念了十多年书?都没能过院试的人,怎么也不像念书?的料子,日后还不知要在他身上花费多少精力。
姜婉宁了然,心下稍安:“我会安排好的。”
他们并没有在这上面纠结太久,很快便重新出了家门。
这一天两人没有出塘镇,就在大街小巷走了走看了看,尝了些?新鲜的吃食,又买了点不值钱却精巧的小玩意儿。
念及姜婉宁已经很久没有过新衣裳了,便是?家里那些?,也多是?旁人剩下改来的,陆尚暗骂自己疏忽,转身就把她带进成衣店里。
依着姜婉宁自小养成的眼光,这整个成衣店也没有真正能叫她心动的衣裳,可考虑到家中情况,便是?那仅售三钱的襦裙也会叫她犹豫许久。
看了一圈后,她还是?想?买布料回家自己做,这样就能省下将近一半的钱。
哪知等她说了打算,陆尚一扭头,直接把店里的伙计招呼来,指了指姜婉宁,又问?:“可有适合她穿的衣裳?”
“尊夫人气质天成,自是?穿什么都好看!”伙计一边说着,一边挑了店里最贵的几?件衣裳来,往姜婉宁身前?一比划,“您看,夫人穿这件锦裙多合适!”
要是?衣裳当然没有不合适的,可加上价格合适的,那边不好挑了。
最后姜婉宁挑了三件裙衫,其中两件都是?素裙,只在袖口或裙摆的位置有一点装饰,还有一套颜色明丽一点的上裳和如意裙,上下都是?很亮的水粉色。
成衣店没有试衣裳的说法,只能将成衣在身前?比划一二?。
可这一套水粉色裳裙一靠近姜婉宁,便显得她整个人都亮了起来。
伙计当即大声?夸赞:“夫人穿这身真真是?好看极了,又显年轻又显精神,夫人就是?适合这样的颜色,不如再挑两件吧!”
陆尚被他说得很是?心动,最后一咬牙,终是?将这一身买了下来。
三套衣裳共花了二?两银子,两件素裙都是?只要四前?,只那套水粉的裳裙贵了些?,可因料子只是?普通,也没有贵得太多。
待伙计包好衣裳后,陆尚很自然地接过去提在手里。
出了成衣店,他又忍不住说:“等以后家里再富裕些?了,我便带你去买更好的,之前?我听谁提了一句什么缎,据说又轻巧又舒服。”
“是?妆花缎吧。”姜婉宁笑?说道?。
“对对对,就是?这个!”陆尚记起来。
姜婉宁只柔柔应了声?好,并未提醒他那妆花缎多数只在京城流行,一匹做工精细的妆花缎,往往能炒到上百两银子。
她早不是?高门大户里的富贵小姐,比起那等过分奢华的绫罗绸缎,还是?棉布更实在一些?。
悠闲的两天一晃而过,随着学?堂里月假结束,姜婉宁和陆尚又相继忙了起来。
昨日冯贺在陆家门口只露了一面,依着陆尚的想?法,等他真正定下来,怎么也要三五天时间,哪料转天出门时,就碰见了冯家的车马和佣人。
就在他目瞪口呆之时,冯贺下了马车,看到他后当即迎了上来。
“少东家这是??”陆尚试探道?。
冯贺大笑?:“昨日我在这边买下了一套房子,叫下人们连夜收拾好了,如今正是?搬家住过来!陆兄可有空闲,不如来寒舍小坐片刻?”
陆尚没有拒绝,跟着他走到新居,门口站定后有些?疑惑:“我记着这里之前?是?不是?住了一对老夫妻?”
“是?有人住来着,不过我用棠花街的一套铺子和紧邻的一座宅子跟他家换了下,正好他们夫妻俩能在铺子里卖点小玩意儿,便爽快换给我了。”
不光换了,甚至在半日内,完成了两套房子的地契变更。
陆尚自来了大昭还没见过什么富贵人,更是?头一次见到,原来富家公子行事如此爽利,且他手下有钱有人,真有什么主意,手下人便帮他办妥当了。
听冯贺讲明过程,陆尚少不得羡慕许多。
冯贺新买的这套房子在无名巷中间靠外的位置,和陆尚家隔了十来户人家,正是?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进了家门口,陆尚没有四处看顾,只管跟他进了堂厅。
也不知冯府是?来了多少下人,这才一晚上,就悄无声?息地将新居布置好了,小小一处宅子,卧房书?房堂厅等一应俱全,院里都摆了花草盆栽。
待下人奉茶后,冯贺便将所有人打发离开,等屋里没有第?三人了,才听他惊喜道?:“敢问?陆兄,可曾赏阅过先?生的那篇《时政论》?”
陆尚一怔,而后道?:“粗略看过一些?。”
冯贺眼前?一亮,只觉寻到了知己:“实不相瞒,前?段时间我回府城后,曾请府上先?生看过那册著论,先?生看后直呼珍宝,《时政论》虽能在市面上寻到,可其中批注,绝非凡人可写!”
“我那先?生乃是?举人出身,连他看过后都说其批注严谨深邃,非其区区举子所能领悟,而能写出这等批注者,定为德高望重之辈。”
更叫人激动的是?,书?册上的批注墨迹尚新,偶有更改,却更显真实。
那位举人出身的先?生说:“此批注定是?老先?生边想?边写,又或随性之作,最后反便宜了我等。”
依着冯贺的水平,那书?放在他手里也没什么用,可照着举人先?生的说法,此书?可遇不可求,留作传家也非不可。
而举人先?生的一番话,无疑更坚定了冯贺拜师求学?的心。
就连他此番能顺利将脱手家中生意,来此心无旁骛的念书?,也是?因为那位举人对老先?生的推崇,才叫他父亲愿意多给出几?年时间。
陆尚不知其中还有这么一回事,可这并不妨碍他越听越是?不得劲,怪声?怪气地说了一声?:“原来如此……我也不知道?,先?生的批注会这般珍贵。”
要是?早知道?贵重成这般,他还不如留在家里观摩呢。
冯贺只是?笑?:“连举人先?生都难以读懂的高作,陆兄没能看出也不奇怪,就是?不知道?我有生之年能不能读懂一二?。”
院试分诗经义三部分,昨晚睡前?姜婉宁便提到,需简单看过冯贺的经义水平,留了两道?功课,叫陆尚代为转交。
正好今日见了面,陆尚便把题目复述出来,又说:“先?生叫少东家于十日内答出,到时再由我转交与?她,要先?看过少东家水平才好知道?从何教起。”
冯贺赶紧记下:“我会尽快完成先?生的考校的,只是?日后少不得辛苦陆兄。”
“无妨无妨,不是?什么麻烦事。”陆尚忽然好奇,“仔细说来,还不知少东家年岁?”
“也是?惭愧,我今年二?十又五,本该成家立业的年纪,如今却是?一事无成,家里说的亲事也被我推去,惹得族中长辈多有不悦。”
陆尚一直被他陆兄陆兄的叫着,早怀疑是?不是?被喊大了,如今一问?果然如此。
他失笑?:“那少东家该称我贤弟才是?,我前?年冠发,比少东家略小几?岁。”
冯贺一下子愣住了。
陆尚少不得宽慰两句,又讨论了一番“老先?生”对课业的严苛后,就此告辞。
这是?冯贺要交上去的第?一份功课,他更是?紧张得不行,说好等写完初稿叫陆尚给指点指点。
陆尚嘴上应着,可这功课只要一到他手里,毫无疑问?,转手就会到姜婉宁手中去,自没有修改一说了。
从冯贺家出来,陆尚没有回家,而是?去车马行租了一辆车,径自去了阳宁村。
与?阳宁村的鲜枣合作谈得很是?顺利,又因他们村的枣子是?市面上的第?一批鲜枣,个大枣甜,价格上也能高上几?文?。
可不要小看这几?文?钱,毕竟一斤多上两文?,这一百斤就是?两钱了。
观鹤楼要酿醉枣,每月采购一回,一次就要足足上千斤,光是?其中的间人费就有四钱,而陆尚还能从中抽利,一月下来也有一两银子了。
所谓积少成多,能多一文?也是?好的。
阳宁村的鲜枣替代了陆家村的桃子,而阳宁村和葛家村、丰源村在一条路上,少了绕路的时间,货物抵达的时间也早了将近一个时辰。
这样走了两天后,这天下工,詹猎户拦住陆尚,瞧着有些?拘谨。
陆尚问?:“怎么了?”
詹猎户长叹一声?:“这一晃我们来给老板做工也有半个月了,每天住着好屋子吃着好饭,连衣裳都有人帮忙洗,这月月初还领了工钱,按理?说我们该更卖力给您做工的,可最近怎么活越来越少了呢?”
“我们不是?说您的不是?,只是?这样每天都太多闲余,反叫我们羞愧不已,总觉得不光没报答了您,还白?白?浪费您的屋子粮食和银钱。”
陆尚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闻言不觉怔愣住了。
他往旁边看了看,却见其他人也点着头,又是?好笑?又是?欣慰。
不论怎么说,这些?人能在心里记挂着他,总比招了一群只为自己的强。
他抬手拍了拍詹猎户的肩膀,是?在跟他解释,也是?说给所有人听的:“最近的物流生意确实不多,这多是?因为我手里只有跟观鹤楼的合作。”
“我也不瞒着大家,若是?只给观鹤楼送货,二?三十人足矣,但现下我招来的长工足有五十人,还有一部分等秋后也会过来,要说只给观鹤楼送货,实在多余,但这并不是?说许多人无用,只是?尚未到了大家卖力的时候。”
陆尚说:“这月兴许就是?大家得闲的最后一段时间了,等下月定能有新合作,届时你们就会被分到不同的运送道?路上,从早干到晚都不一定能做完,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我说,等日后还会涨工钱。”
听了他的解释,詹猎户狠狠松了一口气。
但他很快又说:“那既然这月没那么多工,我们也不能白?白?拿老板的钱,既然以后能涨工钱,现在没有活儿,当然也可以降工钱!”
“我们听老板的安排,趁着现在活少也养足精力,不过工钱就不拿那么多了,如今每日只上半天工,那我们就只拿一半的钱,等以后整日干活儿了,再拿全部。”
“对对,詹大哥说的没错!”
“陆老板我们不能白?拿这个钱,何况您还管我们吃住,已经很好了……”
詹猎户的提议很快迎来一众人的响应,陆尚几?次想?说话,发出的声?音全部淹没在众人的附和中。
为了叫他们安心,最后陆尚只能答应,暂且将这月的工钱减半。
只是?长工的工钱是?按月发放的,九月的工钱要等十月初才有,他便是?现在答应了,到下次发工钱的时候仍能照发不误。
而若能用几?分钱财买来这么多人的忠心卖力,于陆尚只赚不亏。
与?此同时,冯贺在无名巷子里住了三四天,粗略写了一份初稿,终于想?起出门放放风了。
他从书?房出来后,自小在他身边伺候的六顺凑过来,问?明他的打算后,一拍大腿:“少爷您可算要休息了!我知少爷上进,可也不能日日闷在书?房里。”
“正巧小的这两日在周围转了转,发现了点好东西,少爷您一定感兴趣!”
冯贺在书?房抓耳挠腮了好几?天,那两道?经义题看似浅显,可真动起笔来,他才发现自己根本写不出东西,硬着头皮翻了无数书?册,也只挤出半张纸来。
就为了这次考校,冯贺已经熬了两个大夜,如今眼下都是?青黑的,对六顺的什么好东西根本提不出一点兴趣。
他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轻呵道?:“起开,别挡我路。”
六顺自小陪在他身边,闻言也不害怕,便是?让开了路,还追在他身边絮絮叨叨着:“少爷您可真别不信,您就跟小的去吧,等见了您一定感兴趣!”
“爱说不说,不说就不去。”
“哎呀说说说,小的说还不行!少爷您别回房!”六顺赶忙说,“小的这两天出去买东西时发现,每日早午巷子里都会出现很多孩子,还都是?从一个地方出来的。”
“少爷您猜他们这是?去干嘛了?”
冯贺还是?不理?他的茬,站定等了两息,看他还不说话,转身又要去书?房。
六顺只好坦白?道?:“他们是?去学?堂了!”
“学?堂?”冯贺终于起了两分兴致,“什么学?堂,我怎么不记得这附近有学?堂。”
“嘿嘿小的就知道?您感兴趣,所以小的早就给打听清楚了!”六顺说,“这无名巷子原本也是?没有学?堂的,还是?上个月才起了一处,就在巷子深处的一间仓房里。”
“而且这学?堂里的孩子都是?巷子里百姓家的,听说那边的夫子不收束脩,而是?按日收学?费,便是?这学?费也极便宜,一人一日只要两文?钱!”
冯贺彻底转过身来:“什么学?堂只要这么点钱,当真不是?骗人的?”
六顺表情夸张:“不止呢!少爷您一定想?不到,这学?堂不光学?费便宜,便是?那教书?的夫子也不寻常,是?个年纪比我都小的女夫子呢!”
年纪小,女夫子。
明明六顺还没有说与?她有关的信息,可冯贺还是?心头一跳,隐约有了猜测。
冯贺皱着眉想?了好久:“之前?福掌柜是?不是?打听过陆尚家的情况,除了他以外,可有他那位夫人的信息?”
“有的吧。”六顺回想?半天,“好像说陆老板的夫人是?家里买来冲喜的,他那位夫人原是?京中贵女,只后来家道?中落全家流放,这才来了咱们这,再旁的……听说那位夫人姓姜?”
冯贺眼皮重重跳了一下,他连忙问?道?:“你说他们什么时候上课?”
六顺看他果然感兴趣,更是?得意了几?分:“从早上到晌午,这个时间应该还没下课呢,少爷是?不是?要去瞧瞧?”
冯贺随手摘了手上的扳指,反手丢给六顺:“算你小子还有点用,还不快快带路!”
六顺喜上眉梢,把扳指往大拇指上一套:“小的在呢,少爷这边走!”
……
姜婉宁的这间学?堂自开课后,从来只有延堂的情况,便是?准时下课都是?极少的,今日自然也不例外。
她刚教完最后三个大字,趁着孩子们在沙盘上练习的功夫喝了口水。
然就在她扭头的瞬间,却发现窗子后面站了两人,正不错眼珠地盯着她。
“!”姜婉宁被吓了一跳,手上一个不稳,将茶盏打翻在地。
底下的孩子被惊扰,不约而同地抬头看来,同时也看见了窗外的冯贺主仆俩。
姜婉宁身上被沾了水,只是?手边没有能擦拭的东西,只能用手拂了拂,继而再看向窗外,勉强勾了勾唇角:“冯少东家这是??”
冯贺全然没有被发现后的窘迫,他先?是?对着姜婉宁一拱手,然后竟然跟学?堂里的孩子打招呼。
他从正门绕进来,站在门口问?:“在下意外寻得此地,才知夫人大才,不知能否有幸蹭上两堂课呢?”
第50章
当着这么多孩子的面, 姜婉宁不欲与他过多争执,正巧最多再有半个时辰就要下?学了,便是许他进来也不妨碍什么。
姜婉宁微微点头:“少东家自行寻地方坐吧。”
学堂里空位不多, 且多是在后排,而这边的矮桌本就是为孩子少年们准备的, 冯贺一个成年男子坐下,少不得?蜷腿缩着, 其实并不舒服。
可他浑不在意,目光始终追随在姜婉宁身后,看她在矮桌间寻看, 看她给姿势不正确的孩子纠正?, 最后看她带大家回顾了今天一整日的功课。
姜婉宁点了几个人:“今天的课堂这几人进?步最大, 下?学后可以来找我领糖渍甜果儿, 其他人也可以来看看他们的沙盘, 争取明天能有?提高哦。”
“另外大家入学也有?一段时间了, 明天我将对大家进?行一次摸底考校, 主要就是考察一下?大家这段时间的学习成果,考校成绩会告知家长,还请大家做好准备。”
“那今天的课堂就结束了, 大家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勿要打闹。”
往常的学堂里, 下?学是最热闹的时候,然?今天姜婉宁说完结束好久,还不见有?人动弹,直到有?人怯怯问了一句:“那万一考得?不好呢……”
姜婉宁在整理着桌案, 闻言温柔一笑:“我当然?不会惩罚大家,只是大家的爹娘如何, 恐怕不是我能约束的了。”
“!”救命!
想?到自家爹娘的掸子扫把小马鞭,许多人皆是一个激灵,忍不住哀嚎起?来。
方才还平静的学堂一下?子热闹起?来,尤其是那些平日里懒散懈怠的,当即跳起?来,四处找人帮忙:“兄弟!兄弟你帮帮我,你快把上月学的再给我讲一遍——”
姜婉宁只是笑,招手把那几个能领奖品的叫走,其余的随他们闹腾。
只是这次大宝和庞亮没能跟着走,他俩跟着姜婉宁多学了一段时间,学堂里的好多孩子都是知道的,如今被人团团围住,试图打探考校的内容。
而冯贺在后面坐着,神色瞧着有?些发怔。
孩子们只顾着明日的小考,也没人过来跟他搭话,他又坐了一会儿,赶紧起?身追了出去。
此时,姜婉宁已经把那几个孩子带回了家,将提前准备好的糖渍甜果儿分给他们,还多余给了几个叫他们分给家里的兄弟姐妹。
等他们从?陆家离开了,冯贺敲门?进?去,姜婉宁见他跟来,却也不意外。
“请问少东家来此是还有?什么事情吗?”姜婉宁礼貌地将他请进?来,因?着房中?不便待客,就叫他在院里的石桌旁坐下?,又去屋里端了茶水来。
眼下?不比从?前,毕竟是住在了镇上,姜婉宁也会在家里备着些茶叶了,肯定比不得?那些酒楼里的珍品,但用来招待客人,也是不失礼的。
冯贺见她忙里忙外,有?心叫她不必见外,可姜婉宁的视线始终没有?落在他身上,冯贺无法?,便只能等她收拾完。
却不知,姜婉宁刻意放缓了动作,并不是很想?跟他私下?里相处。
可惜如今只是晌午,距离陆尚回来,还有?一段时间,姜婉宁便是再怎么慢,也总有?坐下?的时候,也就只能跟冯贺面对面了。
冯贺对于这会儿的等待倒没什么意见,可跟在他身边的六顺就有?些不情愿了。
等姜婉宁坐下?来,六顺低声嘀咕了一句:“陆娘子还真是忙呢……”
“瞎说什么呢!”冯贺面色一变,轻声呵斥道,又见姜婉宁大概是没有?听到,心下?才稍显放松,然?后又说,“这儿没你什么事儿了,去旁边候着。”
“诶少爷——”六顺震惊。
然?冯贺急于验证他心中?的猜测,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把六顺打发去墙头底下?站着,与他隔了一段距离,也省的听见什么不该听的。
唯有?姜婉宁见状有?些忐忑,不自觉地摩挲着手里的茶盏,半天才问:“少东家这是?”
冯贺牵强地笑了笑,勉强维持住镇定:“说来上次曾见夫人墨宝,那时我便觉得?夫人笔墨大气,有?心结交,却因?琐事耽搁了去。”
“幸好我与陆贤弟交情渐深,这才有?了与夫人一坐的机会,当日我的判断果然?没错,夫人大才,不光写了一手好字,竟还担了巷子里的女夫子。”
冯贺拱了拱手:“女夫子我倒是头一回见,可若是夫人来做,又好像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了。”
姜婉宁并没有?因?为他的恭维而放松警惕,勉强弯了弯嘴角:“少东家谬赞了,我也只是粗通几个大字,至于在巷子里教学一说,不过是因?孩子们年纪尚小,启蒙罢了,到时少东家素来繁忙,怎有?空来学堂一看?”
冯贺一笑而过,并不解释,话音一转又问:“不知夫人的书法?又是师从?何家呢?我虽才浅,却也知道夫人的笔墨非是一朝一夕能练成的,倒是让我好生钦佩。”
既然?他能一带而过,碰上姜婉宁不愿多言的,她也可以只笑不语。
哪想?冯贺并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不知夫人可曾见过陆贤弟赠与我的那册书?”
姜婉宁浅笑:“倒是不曾注意过。“
“那册书乃是当今科考必备书目,书册虽难得?,可更珍贵的当属其内页的批注,先?不说内容之深奥,就只笔记也是极好的。”
“之前我曾叫府上的先?生来看,先?生还曾戏言,叫我就算看不懂批注,单是把它当做个书帖,按着练字也是好的。”
听到这里,姜婉宁已经维持不住她的表情了。
冯贺只是于科考一途无甚天赋,可一个能把家中?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的人,怎么也不会是个傻的,稍微一点蛛丝马迹,就能叫他寻根问底。
姜婉宁微微垂首:“少东家想?说什么呢?”
冯贺声音愈低:“我听说夫人姓姜……那夫人可知《时政论》的编者之一,也与夫人同姓啊?”
话音才落,姜婉宁猛然?抬头。
冯贺表情肃正?,敛目问道:“我只是想?找夫人问问,陆贤弟说的那位老先?生,夫人认得?吗?”
姜婉宁胸口剧烈起?伏着,好半天才有?了平息的趋势,她的声音发寒:“认得?也好,不认得?也罢,少东家想?如何?”
“若少东家觉得?那人不可信,无法?叫您如愿考过院试,又或者是介意什么世俗看法?之类的,我会转告给夫君,叫他回绝了那位先?生去。”
冯贺面色一变:“我绝非此意!”
“那少东家是什么意思呢?”姜婉宁自己?都没注意到,她渐渐站住了气势。
“我、我就是——我就是想?问问……”冯贺说完也觉得?这话不靠谱,可天地良心,他试探了这么大半天,真真是没有?藏坏心的。
《时政论》之绝妙,但凡是个书生都知道,而能将书中?内容批注得?如此精髓的,要么是深研之人,要么就只能是编者。
冯贺也曾想?过,会不会是那位姜大学士亲至此地。
可他认真打探过,知道那位姜大学士年前获罪,全家流放极北寒凉之地,而他作为罪臣,绝无可能中?途停下?,便是死也要死在北地。
反倒是一同流放的女眷,或许会因?意外掉队。
一个会念书会写字的女子,在塘镇还算常见。
可要是这人能写得?一手常人无法?写出的字,又碰巧也姓姜,更碰巧的是,她也是犯官之后,是被人花钱买来的……
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猜测再怎么离谱,也必是真相。
从?学堂里待了那半个时辰,冯贺已经从?震惊到怀疑到平静了,后面追到姜婉宁家里问,也只是想?求得?一个肯定答案。
女子为师,听起?来许是荒唐。
可世人还说商籍低贱,商人不可入仕了,他不还是坚持了这么多年。
冯贺就是想?求个答案,可没想?着把好不容易遇上的贵人给问没了,堂堂大学士府上的小姐,必然?也是才学惊人的,放跑了这个,他再去哪找第?二个。
之前与姜婉宁的匆匆一面,冯贺还曾有?过些许不雅的想?法?,可到了如今,只剩下?尊敬和期许了。
只要姜婉宁能叫他考上秀才,别?说是认她做老师,就是认她当娘也行!
亏得?他没有?将心中?想?法?说出来,不然?还不定要被几个人暴打。
姜婉宁深吸一口气:“那敢问少东家,便是问到了,那后面呢?”
“后面——”冯贺结结巴巴半天,老实道,“陆贤弟说老先?生不愿出世,我自然?不敢违背,但先?生高才,我也不能白白叫他费心。”
他打起?精神:“夫人若是不介意,我回去就准备厚礼,只当做是先?生指导的谢礼,还望先?生笑纳。”
话说到这个份上,其实许多东西都已经挑明了。
姜婉宁一时心情复杂,沉默良久才说:“那位先?生既说了不用拜师不用谢礼,自用不到少东家再费心,再说这既是夫君与少东家之间的事,只你们谈便是了。”
“我一介后宅妇人,只做好分内之事就够了。”
“那——”冯贺手心里冒了点汗,“那我之后还能去学堂旁听吗?”
姜婉宁无奈:“学堂内的孩子最大不过十几岁,我教给他们的也无非识字算数,少东家早已受过明师启蒙,用不着再学一遍了,再说这些东西,多学也是无用的。”
“那我该怎么做呢?”冯贺言语越发谦卑。
姜婉宁沉吟片刻:“少东家不是收了考校的题目了?只管先?作答便是。”
“哎好好好!我已经在答着了,就是可能答得?不太好,还请夫人唔——我是说那位老先?生,还请那位先?生见谅。”
姜婉宁没有?应,转而问道:“时候不早了,少东家可要在寒舍用午膳?”
“不用不用,我就不叨扰了,夫人先?忙着,我这就走!”冯贺可不敢吃她亲手做的饭,当即起?身,拱手拜了又拜,两?边嘴角险些咧到耳朵上去。
“六顺走了!”他招呼一声,郑重跟姜婉宁告了别?,临出门?时又添了一句,“等陆贤弟回来,还请夫人差人告诉我一声,我与贤弟再仔细说一说生意上的事。”
姜婉宁应下?,起?身目送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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