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膜发出轻微的撕裂声,裂得越来越大。
李觅忍着恶心抓住男人的肩部,和易无竭一起抬着他,让他顺利滑落出来,没有头部着地摔个半死。
他们将人平放在地上,稍微打量了一下。
这人十分瘦弱,身上的衣物破破烂烂的,显然是个流浪者。
但他面部已经开始出现变化,两条眉毛又黑又浓,皮肤也比脖子白了几个度。
他浑身沾满黏液,目光空洞地躺在地上,时不时又扭上几下。
李觅尝试跟他说话,但他却连眼神都没飘过来,显然陷入了混沌状态,根本无法沟通。
她叹了口气,说:“我们先把人抬出去吧,说不定还有救,不能让他留在黄红街里。”
“行。”
易无竭被手里的黏液恶心得抓心挠肝,却没拒绝,反而主动站到了男人头部,冲祝馀说:“小鱼儿,过来跟我一起抬,这种活可不能让女孩子干。”
祝馀面色不虞,边走过去边说:“……都说了不要给我起外号。”
两人一首一尾抬起男人,正要往外走,却见对方又一次扭动起来。
这次扭动的幅度比之前更大,李觅看见他竟抬起了手臂往裤子口袋里面摸。
她叫两人先停下,等了会儿,只见男人从口袋里摸出小半块红薯来。
他目光依然空洞,根本没看他们,却抖着胳膊,慢慢将红薯递给了站在他面前的李觅。
李觅:“……”
这是要干什么?感谢她把他弄出来吗?
她看了眼那被黏液弄得格外恶心的红薯,怎么也不想伸手去接。
易无竭也糊里糊涂的问:“什么意思啊他?”
没人答得上来。
李觅见男人的手臂抖得越来越厉害,想了想,从背包里扯出笔记本,撕了张纸垫在手上,勉强把东西接了。
易无竭和祝馀继续抬着人往外走,李觅跟在后面仔细看了看手里的东西。
翻来覆去,怎么看都只是一小块普普通通但很恶心的红薯。
搞不明白原因,她也不能就这么把东西扔了,只好再撕两张纸裹起来塞进背包里。
把人抬出黄红街后他们就不用管了——陈念已经拿出了卫星手机,正在低声通话,大约是要叫医疗部过来。
时间已经过了中午,一行人返回街区,找了个视野好的地方坐着啃压缩饼干。
食物和水都是从学校里带的。
吃东西时所有人都安安静静的没说话,除了凤歇,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凝重。
打破沉默的是刘莉,她低声说:“都这么久了,不知道张贺怎么样了。”
其他人想的也是这件事。
李觅在想,陈念其实已经告诉了他们一点有用信息。
他说,张贺是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自愿离开的。
在什么条件之下,他才会做出这么不明智的决定呢?
再加上他后来从三楼窗口跃下却好端端的爬起来跑了,不难得出结论——他极有可能已经像黄红街的其他“人”一样诡物化了。
刘莉之前说过,她在跑下楼的时候听见过张贺在后面骂了句脏话。
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出现什么变化,下意识的爆了粗口,然后转身脱离大部队,自己逃了。
之所以用“逃”字,是因为止戈学院的另一条校训,同时也是城卫军人尽皆知的规定。
“若队友受诡物侵蚀,且经两人以上判断为无法治疗修复时,当场格杀。”
张贺一定是怕他们会“宁可错杀”,直接判定他的感染无法恢复,当场便把他杀了。
所以他只能逃,离自己的队友们越远越好。
可他又能逃到哪儿去?他是不可能安然无恙跑出黄红街去向其他人求救的。
因为任务范围外有普通士兵负责警戒,以防过程中出现意外导致事态恶化。一旦张贺跑到警戒范围处被人察觉,恐怕就真的会被当场击杀。
所以他只能躲在这片残破的街区里,不知道在哪个角落瑟瑟发抖。
李觅叹了口气,说:“他不愿意信任我们,那我们就很难找到他。”
易无竭道:“那就不找了呗,就像陈队长说的,他自己做出的选择,后果自负。总不能为了他一直耽搁任务进度吧?这次的诡物很明显具有强大的传染能力,拖延太久污染继续扩散,再死伤一大片,谁能负得了这个责任?”
不论是实战期间的学生,还是正式入伍的城卫军,有时都不得不做出艰难的选择。
是拯救队友,还是拯救更多的人?
就像一个很经典的问题——如果杀死一个人就能救下上万个人,你会怎么选呢?
对李觅他们来说这不算多困难,毕竟张贺与他们不熟。但难免有一天,他们会面临更加残酷的抉择。
比如,拯救祝馀还是拯救一条街的陌生人?
李觅选祝馀。
但张贺不是祝馀。
她站起来:“先不找了。都吃好了吧?吃好了就接着调查,尽量在天黑之前抓个小白脸好好研究一下。”
祝馀正在喝水,闻言“噗”的一声就喷了出来。
易无竭:“嘿嘿嘿,小白脸这个名字取得好啊,我咋没想到呢。”
李觅扬了扬眉毛:“是吧?我也觉得很合适。”
祝馀:“……”
取个外号还交流起来了。
刘莉一言不发的站起来,跟着他们往里走。
不远处倒塌了一半的房子二楼上,有个白脸人正盯着他们。
他们找到入口飞奔上去,却刚好看见它像壁虎一样从窗口钻出,顺着墙面利落地爬下了楼。
易无竭趴在窗口往下看了眼,骂道:“真他妈能跑!”
李觅却看着他脚下那只被踢开的铁锅,眉头皱了皱。
锅盖掉了,扑面而来一股恶臭——里面竟然装着一点发黑生蛆的肉。
肉泡在浅浅的黑水里,蛆虫游来钻去,恶心极了。
而再仔细看就会发现,那团肉其实是一只老鼠的下半截身体。
它被剥了皮,腹部也剖开了,没有内脏。
也就是说,它不是误入锅中,而是流浪者煮熟并吃过的食物。
尽管城市里的情况看起来比荒野好了许多,但在不为人知的角落,依然有太多人在过着这样饥不择食的生活。
……人类所憧憬的美好未来,恐怕他们这一代人活着的时候是看不到了。
“这玩意儿也太难抓了,估计得分头行动,包抄才行。”
易无竭站在窗边说话:“咱们走吧,去找下……等等,那不是张贺吗?”
其他人连忙过去,果然看见张贺就站在不远处的废墟之间。
他直立在那里,抬头望着他们所在的窗口,眼睛被刺眼的阳光照射得眯成了两条缝。
在大家看向他的时候,他也令人意外地举起了右臂,朝他们挥动起来。
“他这是想通了?”易无竭哼了声。
“先下去看看吧?”刘莉说:“他现在看起来还挺正常的,应该没问题吧?”
其实不管他有没有问题,他们都得下去——要么救他,要么杀了他。
一行人以最快速度下了楼。
张贺没有再像之前那样逃走,反而朝他们迎了过来,脸色十分难看的说:“对不起……我之前一时想不开,怕你们直接把我杀了,就怕得逃跑了。你们别杀我好吗?我觉得我还有救的!你们看,我现在也没多大问题!”
他说着原地转了一圈,让大家看他的身体。
他衣服裤子都被划破了,露在外面的胳膊上也有伤口,显然是之前从三楼跳下去时受的伤。
但除此之外,李觅等人确实没看出他和先前有什么不同的。
祝馀率先将疑惑问了出来:“确实没什么问题,可既然我们根本看不出来,你跑什么?”
张贺闻言,却露出凄惨的苦笑。
他慢慢向他们走近,同时掀起了上衣。
随即,众人看清了他的腹部。
以肚脐位置为中心,那一块比巴掌大一些的区域,全是黏糊糊的液体。
它比之前他们见过的那些黏液更加粘稠,紧紧的贴合在张贺的肚子上,一点也没往下掉,就连他的衣服都没浸湿,所以他们也看不出什么异常。
张贺偏开头没敢去看,用双手掀着衣服,脸色惨白的说:“一开始没这么大,我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它才鸡蛋那么大点儿。我当时太害怕了,也来不及想你们会不会发现,第一反应就是赶紧逃……求你们别杀我,想办法救救我吧,我不想死,也不想变成怪物啊!”
站在他对面的四个人一时之间都没说话。
过了几秒,李觅出声道:“陈队长刚才已经联络过医疗部了,你现在可以留下来继续探索真相,找到诡物本体将它解决掉,试试看在本体死亡之后你会不会好。同时也等医疗部的人过来对你进行救治,双管齐下。”
不过这两个方法都不一定能救他。
医疗部是城卫军中的一个分部,由各种治疗系觉醒者组成,可以为大家提供最好的治疗条件。
但对于被诡物感染的人,他们也需要先知道诡物的具体信息、感染过程和方式等详细资料,再尝试去拯救。
如果不能得知信息,他们就只能尝试用已有病例中与之情况类似的治疗方法去救,风险高,效率差,并且……医疗部的人见惯生死,在杀死感染者时也绝不会犹豫。
张贺放下衣服,抬手捂住脸,垂头说:“我明白……只要你们不杀我,我就还有希望。”
这时候祝馀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你知道你是怎么感染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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