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吟山底微风和煦, 阴森的煞气被挡在了洞外，卫风瞥了一眼纸条上遒劲的几个大字，低头往江顾的腰带上挂了个串东西。
“这是什么？”江顾问他。
两个人的神器和法宝大部分都在飞升时被天雷劈成了灰，江顾来得又匆忙, 身上并没有多余的配饰, 而曜朔和凌鄞送来的仙器和法宝虽好，但江顾身上没有仙骨, 炼化认主有些麻烦, 便也没有动。
系在他腰间的是串零碎的小东西, 有拇指长的鲛人獠牙, 边缘泛着红的羽毛，颜色深浅不一的银蓝色鳞片，一黑一白两颗剔透的圆球，一小块形状圆润的骨头，还有个极小的塔, 中间夹杂着红色的穗子, 这些东西艳丽繁复，但其间气息浑浊森然, 让人不敢细看。
“我给你做的。”卫风用离火绳给他系了个死结, “本来是想飞升前给你, 结果没来得及。”
江顾道：“很好看。”
卫风捏了捏他的掌心，道：“里面我放上了一点炼化了的混沌核，要是谁敢欺负你，我立刻就吞了他。”
江顾微微诧异。
“你没有仙骨, 总会有些不长眼的。”卫风道, “我虽然出不去这里，但鬼纹可以。”
曜琰仙君身份尊贵, 可那日卫风也零星听了一耳朵，江顾没有仙骨他们是不会承认飞升的，即便是上界也不乏拜高踩低之辈，小心些总没有错。
江顾明白他的意思，道：“不如你直接跟着。”
卫风一下子就来了精神。
他丝毫不怀疑江顾有办法带自己出去，只是他极力想让自己表现得懂事一点，不然他闹着要出去容易给曜琰的父母留下不好的印象。
半个时辰后，卫风的本体留在了龙吟山，元神化作了一小团鬼纹，趴在了江顾的肩膀上。
他趴着也不肯老实，半透明的鬼纹缠在江顾的脖子上，还有几根没入了他的前襟，山外的守卫像是没看见他一样，直接将江顾放了出去。
“仙君慢走。”守卫在他们身后行礼。
直到走远了一段距离，卫风才敢开口说话：“师父，他们是不是把我当成你养的灵宠了？”
“嗯。”江顾捏了捏缠在手腕上的鬼纹，“你元神上有我的烙印，加些障眼法即可，据说曜琰之前便喜欢养些奇怪的灵宠，他们应该习惯了。”
卫风有些担心道：“你去看你之前养的灵宠了吗？”
曜琰这么有钱，养的灵宠肯定数不胜数，不知道他得吃多久才能吃完。
“没有。”江顾和曜朔凌鄞说明原委后，第一件事便是来龙吟山看卫风，连自己的仙宫在何处都不知道，自然也不可能去看灵宠，此事还是听守卫闲谈得知，不过他的确有些期待，不知上界的灵宠与下界有何不同。
当然，金雪瀑在何处江顾也不知道，不过是借着此事带卫风出来散散心，顺便看一看上界的情况。
仙人们虽然都能御风驾云，但各处仙宫栈桥连廊随处可见，比之下界更为精细华丽，放眼望去，无尽的云海中是大片青翠的绿意，山峦悬于高空，飞瀑隐于其间，仙灵四溢。
江顾试着吸收周围的仙灵，原本并未抱多大希望，结果出乎意料，仙灵除了比下界的灵气更加纯粹柔和外，并无异样，甚至可以不用炼化便可入识海丹田，江顾清晰地感觉到修为猛涨了一大截。
他下意识地就开始吸收这些仙灵，甚至想带卫风找个地方闭关修炼上成百上千年。
“师父，你看那边。”卫风完全不知道他师父有什么恐怖的想法，他兴致勃勃地看着周围的景色，指向了远处金色的瀑布和成片的琉璃林，远远望去，无数宫殿掩映其间，有苍龙和鸾凤飞舞，气势磅礴奢华恢弘。
看样子应该是处观景的地方。
卫风对龙和凤这种传说中的生物很感兴趣，江顾便带着他到了那琉璃林中，这里风景虽好，却没什么人，格外清幽宁静。
鬼纹蠕动，卫风化作了人形，牵着江顾的手在这五光十色的林子里散步，盘在琉璃树上的苍龙正懒洋洋的打着盹儿，只是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待两人走远，瞬间支棱起了脑袋抻长了脖子望过去，瞬间整个后花园里的灵兽就都知道他们主人带着传闻里的那个秽物道侣回来了。
鸾凤鸣叫着冲向了天际，流光溢彩的羽毛散落漫天，化作璀璨的光点，白虎难得出门，懒洋洋地趴在玉石山上舔爪子，麒麟性情高傲，只出来看了一眼，往卫风身上放了道赐福，便又回了洞府，朱雀站在琉璃枝上，疑惑地感应着江顾身上的朱雀纹印记，万万没想到主人偏爱自己至此，竟将自己的神纹烙印在元神上，连带着看那秽物都顺眼了些……
卫风走了没多久，便隐隐感觉舒服了许多，疑惑道：“师父，我感觉好像能动用些灵力了。”
“也许是此处仙灵浓郁。”江顾说。
“也不知道远处那些宫殿里住的都是什么人。”卫风同他十指相扣，“师父，你说你的仙宫会不会比这些宫殿都大？”
“届时一看便知。”江顾对于自己的身份只诧异了片刻，而后接受地心安理得，这么优越的身份和地位不要白不要。
卫风颇有些暴发户的兴奋感，道：“师父，到时候我们也养一条龙玩玩，话本子里那些尊者都踩着龙头去打架。”
“……好。”江顾应下。
旁边正在偷听的几条苍龙面面相觑。
踩着头也就算了，从前小仙君嫌弃龙类鳞片冰冷，从不肯靠近，但只养一条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只这园子里就足足十七条龙。
卫风接了一片鸾凤的羽毛，流光溢彩璀璨夺目，和这羽毛比起来，他的鸢鸟羽毛就有些过于朴素了，他看向江顾，道：“师父，要不我将那羽毛换成这个吧，这个好看。”
“不必。”江顾拿过他手中的凤羽，随手扔到一旁，“我更喜欢鸢鸟。”
鸾凤震惊地险些从天上栽下来。
九重天谁不知道曜琰最讨厌鸟类和鱼类，朱雀是凭靠强悍的法力才得了小仙君的青眼，而它则是凭借这身漂亮夺目的羽毛和祥瑞之气，鸢鸟是什么鸟？！敢排在它和朱雀前面！
卫风瞬间开心起来，牵着江顾的手美滋滋地开始看风景。
金色的瀑布从天而降，震耳欲聋，金色的光点漫天飞舞，如大雪纷扬，这里应该就是长宁所说的金雪瀑。
长宁和紫光在瀑布前，等得耐心都快耗尽了，才看见两道人影姗姗来迟。
“嘶。”长宁倒吸了口凉气。
正在看书的紫光不得不抬起头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默默地合上了书：“曜琰怎么把那秽物带来了？”
“他现在尚未恢复记忆。”长宁颇有些一言难尽，“等他恢复了记忆，知道自己下界找了个秽物当道侣，怕是要掀翻这九重天。”
“那我还挺期待的。”紫光忍不住笑出了声，“当年望亭养得魔宠弄脏了他的袍子，他把人追杀到魔界幽冥河底揍了个半死，秽物这玩意儿可比魔物脏得多，哈，他也有今天。”
“来了，你对那秽物客气点。”长宁警告他，“别惹曜琰不高兴。”
“我哪敢。”紫光将书放进袖子里，“不行我眼要瞎了，他俩还牵着手。”
众所周知，鸿宸无情无心连情劫都没有，他的徒弟曜琰不遑多让，因为过于清心寡欲导致情劫生生推迟了三千年，以致于众人听闻曜琰杀妻证道飞升上来没有丝毫惊讶——指望曜琰动情，还不如指望幽冥河倒流。
“曜琰，这里。”长宁对江顾挥了挥手。
江顾和卫风对视了一眼，走了过去。
“你可能不记得了，我是长宁，他是紫光，咱们之前曾经在六重天一起进学。”长宁笑着和他介绍，“可算将你盼来了。”
紫光看看江顾，又看看卫风，道：“你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江顾点头，淡淡道：“不知二位找我前来，所谓何事？”
“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听说你一直住在龙吟山，多少有些担心。”长宁道，“那地方怎么能住人，你若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长宁说的没错，仙骨的事情我们已经在打听了，逢疾他们已经去了九州寻些能重生仙骨的办法。”紫光道，“如今棘手的问题是混沌核，朝宿界和无方界打得正厉害，朝宿正想尽办法拉九重天下水，若是他拿混沌核发难，你要有个准备。”
“多谢。”江顾客气地点头。
“如今混沌核在这位——”长宁看向卫风。
“卫风，我的道侣，也是我徒弟。”江顾道。
“卫风道友身上。”长宁对卫风和气一笑，“还是要多加小心，在家里走走便算了，可千万别出去。”
卫风愣了一下：“家里？”
“殿下和上神肯定没来得及同你们说。”紫光道，“此处乃是曜琰仙宫在天门附近的后花园，龙吟山是这园子里仙灵最大的一座山，之前曜琰用来关灵兽的，仙灵虽然浓郁，但到底不适合住人，曜朔殿下将卫风关在这里，应该是想自家住得舒服些，过两日我们叫上平明和临风，把龙吟山搬去仙宫便是，这地方太荒凉了。”
“有劳了。”虽然想不起他们是谁，但江顾用起人来毫不手软。
长宁和紫光顿时松了口气，原本还怕江顾不认他们，这下看来是他们多虑了。
待二人走回，卫风才将震惊表现出来：“师父，这些宫殿全都是你的，还只是一座后花园。”
江顾也有些诧异，不过他想得却更多一些，低声道：“这二人前来未必没有曜朔和凌鄞的授意，这里不安全，我们已经被人盯上了。”
卫风愣了一下：“因为混沌核？”
“嗯。”江顾点头，“你尽快将体内的混沌核全都炼化，龙吟山应该能暂时屏蔽混沌核的气息。”
他走错了一步棋，不该如此急切地来看卫风，更不该直接在龙吟山住下，这样一来反而直接将卫风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可是——
江顾看着同自己十指相扣的卫风，他正优哉游哉地欣赏着美景，周身是前所唯有的心安和放松，似乎根本不为前路担忧，他笑着对江顾点头：“好。”
江顾望着他灿烂的笑容，缜密地预估着自己因为冲动犯下的错误，心中却没能生出一丝毫后悔的情绪。
原来有朝一日的感情用事，也能让人心满意足。
第282章 情劫难渡（五）
上界, 云光界。
云光坐在主位上，旁边坐着几位年长的仙君，他打断了他们有些啰嗦的对话，道：“本君不想听你们分析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你们只需要给本君一句准话, 曜琰到底算不算飞升回来了？”
一名长须老者道：“当年曜琰下界时走得匆忙，连随从都没有点, 他最亲近的两个属下临风仙君和平明仙君都是后来知道的, 据天门回忆说, 曜琰仙君下界时, 只带了一把剑，然后随手点了旁边飘过的一朵灵云和一阵清风，就充当了渡劫随侍，十分潦草。”
“寻常仙君下界渡劫，少说也得有上百随从, 还不算点的下界之人……曜琰只点了一剑一云一风, 仙泽便会只分给他们三位，按道理如果他飞升, 这三个人应该是能一起飞升上来继续做随侍的。”长须老者道, “可他只带上来了在下界的道侣。”
云光撑着脑袋道：“那就是说他根本没有飞升。”
“也不尽然。”旁边有人道, “毕竟他过了天门，听说前两日已经搬回曜琰仙宫了，如果不出意外，再过几日, 他就能在九重天领职了, 如果能领职，就算没有仙骨也能归仙籍。”
云光慢吞吞地敲着椅子的扶手, 道：“说来说起，谁也不知道他算不算飞升。”
长须老者道：“或有一法可试。”
“说。”云光转了转手里的茶壶。
“虽然天道禁止上界仙人下界，但现在还可以通过神殿传递神谕。”长须老者道，“那三位随侍定然已转生为人，只要确定他们无法飞升，那谁也不敢打包票说曜琰飞升成功，君上，最重要的还是在混沌核……”
云光笑出了声：“有道理，届时曜朔和凌鄞就算想护着他也得落了下风。”
朝宿和无方两个蠢货只会内斗，却不知道他们三界九州真正的敌人在九重天上。
“混沌核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让一个连仙骨都没有的废物看管呢。”
——
九重天。
曜琰仙宫。
龙吟山被搬到了仙宫的后院里，可说是后院，偌大的一座山放在其间，就如同一粒石子落入了群山，根本就无法引起别人的注意。
卫风自然不会老老实实被关在山里，这次他连本体都肆无忌惮地出了山底，门前的守卫只当看不见，那两条苍龙自始至终就没有再现身，他站在江顾身边，看着山下前来请安的黑压压一片仙人，挑了挑眉。
与下界的宗门世家不同，上界派系是按各宫职责划分，譬如在九重天上，凌鄞上神掌管神门和上古星宿，各星宿星君之下又再分宫殿，其内仙君仙子各分其职，曜朔殿下主杀伐战争，其下部将多骁勇善战，九州内有三州便属九重天，更有下界无数小世界各有管辖将帅，又譬如缘爻宫掌管姻缘，司命宫管辖命数轨迹，其下司命府则专门掌管仙君下界渡劫事宜……而飞升上来的各界修士，则会由天道根据功德和自身修行划分职务，这也是为何小仙君们需下界渡劫方可领职。
而有部分尚未渡劫的小仙君得益于父母本身强大，也早早划出宫殿，殿内有从属、部将、随侍、宫娥等一干下属，他们有些是同小仙君生来便有因果，有些则是主动选择追随，待来日仙君渡劫领职，便会随其一同管理本宫事宜，在天道处落职。而有本事能进曜琰宫的，无一不是佼佼者。
“属下临风。”
“属下平明。”
“见过仙君。”临风和平明带着众人行礼。
江顾看向这二人，虽然没有什么印象，但也不觉得陌生，临风是下界文官飞升的仙君，平明是已经渡劫的武将小仙君，这二人协助江顾掌管着曜琰宫内共计九千三百零七座宫殿，九重天内曜琰名下七十七座花园和数十处仙池仙林，此外还有九州内产业若干，以及几方小世界内气运与供养……
江顾听着他们二人汇报，旁边卫风已经听得眼皮打架，悄悄捏了捏江顾的掌心。
“今天便先到这里吧。”江顾出声打断了他们。
临风和平明对视了一眼，默契地带人退下。
回去的路上，平明道：“临风，你注意到仙君的那位道侣了吗？”
“他身上的浊气太过浓郁，连带着仙君身上也沾染了许多。”临风叹了口气，“仙君本就没有了仙骨，长久这样下去恐怕会损伤根本。”
平明道：“可是看上去仙君很在意他。”
临风百思不得其解：“这情劫当真如此难渡？”
“你别看我啊，我当年下界渡的是生死劫。”平明连连摆手，“情劫是出了名的难渡，九死一生。”
临风叹了口气。
“你飞升前就没道侣吗？”平明好奇道，“说不定你能开解开解他。”
“没有。”临风一板一眼道，“我十世都是文官，每一世都是乱世，无妻无儿，天下平定后一般都没什么好下场。”
“……”平明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你们飞升上来真不容易。”
“此话千万别在外面说。”临风道，“下界飞升而上的修士看你们最不顺眼。”
平明点头，愁得直叹气：“咱们宫里就没几个有道侣的，仙君这情劫渡得真是一波三折。”
“当务之急是要恢复仙君的记忆。”临风道，“在下界爱得难舍难分是人之常情，待那些仙君们恢复了记忆，同数万年的记忆比起来，不过短短几百年，也不会那么难以忘怀了，等想放下了，去缘爻宫洗了记忆，也就无事了。”
“许多仙君的确这样做的。”平明将刀扛在了肩膀上，道，“好在咱们仙君本就是个冷清冷心的性子，待恢复了记忆，这秽物就……”
临风道：“他体内有混沌核，恐怕要复杂许多，现在曜朔殿下和凌鄞上神是为了安抚小仙君才将他留在仙宫，但其他重天和三界都遣人来了，听他们的意思是想联合关押，待鸿宸仙尊出关，再将混沌核镇压回魔林。”
“那这秽物……”
临风摇了摇头：“不好说，现在关键的问题是仙君的态度。”
二人一边走一边说着话，很快就出了后园。
一直悄无声息跟在他们身后的鬼纹在原地停留半晌，才慢慢吞吞地回到了本体。
“听到什么了？”江顾见他神色忽然低落，伸手托住了从腰间爬过的小鬼纹。
小鬼纹蔫蔫地戳了戳他的掌心，卫风说：“他们说外面的人都在帮你找仙骨，等你恢复了记忆就不会要我了，还会把我镇压回魔林。”
“不会。”江顾回答得毫不犹豫，“跟我来。”
卫风随他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宫殿内，江顾随手起了个法阵，道：“你现在可还感应得到通天路？”
“我试试。”卫风动作一顿，“师父，曜朔的封印法阵还在。”
“不必理会，我替你挡着。”江顾道。
卫风迟疑了片刻，但是试着将元神沉入了识海，大部分的通天路都被他炼进了元神里，而混沌核则吸附在通天路内，源源不断地给他提供着混沌之气，周围无论浊气还是灵气都可以轻松地被他炼化，而在一片浑浊和晦暗中，被一分为二的金色仙骨格外显眼，周围粗细不均的鬼纹牢牢吸附在上面，汲取着内里的仙力。
他愣住，江顾的仙骨竟然还没有被完全炼化，而曜朔的封印则恰到好处阻止了他体内的鬼纹和混沌核继续吞噬这两块仙骨。
“有通天路在，我们应该还能和下界取得联系。”江顾捏了捏他紧绷的肩膀，示意他放松，“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没有。”卫风清了清嗓子，模棱两可道，“师父，你想好仙骨怎么办了吗？”
“既然仙骨已经被炼化，只能另想他法。”江顾道，“你只需安心炼化混沌核即可。”
卫风沉默了下来。
他不想让江顾恢复记忆，如果江顾恢复了记忆，更多的就会是曜琰而不是江顾，万一不再这么喜欢自己了怎么办？仙骨回到了江顾身上，曜朔肯定也不会再有所顾虑，万一要将他镇压到魔林他又该怎么办？
可仙骨本来就是江顾的，他不能就这样霸占——
“凝神，试试能不能沟通下界。”江顾打断了他的疑虑。
卫风点头，按照他所说的办法屏息凝神，意识顺着通天路无声下沉，眼前出现了曜琰神殿的模样，隐隐约约能看见个人影，他有些惊喜道：“师父，能看见……有个人过来了！”
“是谁？”江顾问。
卫风拧起了眉，努力看清眼前人的模样，半晌后面色一瘫：“……温修霁。”
正在勤勤恳恳收拾烂摊子的温修霁忽然被人拽入了虚空，然后就看见了一大团黑漆漆散发着恐怖气息的狰狞元神，直接僵在了原地。
之前他虽然无法与神灵沟通，但也听大长老提起过，上界仙人的元神澄澈明亮，十分好说话，而且会毫不吝啬的赐福给沟通之人，运气好的话还能得到神器和仙灵，但面前这个元神显然很不好说话，别说赐福，甚至还在吸收他体内的灵气。
这哪里是神灵，分明是个邪物！
温修霁脸色大变，想要离开，元神却被牢牢固定在原地。
“换一个。”江顾说。
卫风点头，一脚将温修霁踹了出去，再次与周围的生灵沟通，然后就抓进来了只通体火红的……狐狸，这狐狸明显已经开了智，身形抽长化作了人形，疑惑道：“这是何处？”
对上那恐怖元神的瞬间，他全身都炸起了毛，身后蓬松的狐狸尾巴直接竖了起来。
卫风看着面前江林那张狐狸脸，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这回不等江顾说话，他一脚就把人踹了出去，把刚松了一口气的温修霁又给拽了回来。
“师父，还是温修霁吧。”卫风笑道。
虚空中，温修霁看着面前漆黑浑浊的元神咧开嘴角，露出了个狰狞的笑容，眼前瞬间一黑。
他在神殿经常偷奸耍滑消极怠工，神灵终于看不下去要收拾他了吗？！
第283章 情劫难渡（六）
“敢问上仙有何吩咐？”虽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但温修霁还是默默地接受了这个恐怖的元神，毕竟他怕对方一个不开心把自己吸成具干尸。
那团恐怖的元神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道：“近来下界可有人飞升？”
温修霁愣了一下：“回上仙，江顾已成功飞升上界。”
仙宫内, 江顾和卫风对视了一眼。
“师父, 也就是说现在除了你尚未有人从修真界飞升。”卫风皱起了眉，“可是混沌核已经被我们带上来了, 按理说除了那些半仙族, 应该有人能够飞升上来了。”
“灵气和浊气恢复平衡需要一段时间。”江顾道, “让温修霁去找江向云和风无忧。”
他随手从旁边折了支花, 往其间写了一行字，递给了卫风，道：“把这个交给他们。”
卫风接了过来。
温修霁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回话，正准备抬头, 却猝不及防被一枝花砸在了脑门上, 疼得险些出声。
“将此物交给江向云。”
等温修霁再抬起头来时，那漆黑的元神已经不见了踪影, 只有手里一截光秃秃的树枝, 左看右看都不像有神器的样子。
连道赐福都没给他留下, 更不用说什么神器和仙灵，还要他帮忙做事，简直抠门到了极点——他甚至还被吸走了许多灵气！
温修霁心中愤愤不平，面上却不敢表露出分毫, 他盯着那截树枝沉思良久, 琢磨着对方跳过了大长老找到他，应该是要自己低调行事的意思, 于是他便瞒过了曜琰神殿众人，一路飞向了平泽大陆。
与此同时，长宁神殿。
常平安再次接到了神谕，面色有些凝重。
“怎么了？”温涵玖见他脸色不好看。
“上界神谕，要我们诛杀这三个人。”常平安摊开了手中的书卷，江向云的名字赫然排在了第一位。
其余二人温涵玖都不认识，但他直觉不对：“江向云是江顾的兄长，当时沉曜一战又出了大力，江顾已经飞升，怎么可能要杀了他？”
常平安同样不解：“当年曜琰仙君点你成精时可还说过别的？”
温涵玖的本体藤伞早在两万年前就遗落下界，但因为受损过重迟迟未开灵智，直到几千年前被上界的曜琰仙君点化成精，此事他一直保密，从未与人提过，直到江顾飞升他才敢说出来。
“当年仙君只让我全力送混沌核归上界，其余一概未提。”温涵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只要之后他努力修炼飞升成仙，去往上界之后便能藉由这段因缘从属曜琰门下，前途可谓一片光明。
同样，江向云也不遑多让，如果运气好，他们将来在上界极有可能成为同僚，而常平安一直隶属于长宁神殿座下，混沌核被送归上界后，沉曜泊数量庞大的半仙族该如何处置，上面还迟迟没有落下定论，但无论如何，这道神谕显然不会是江顾送下来的。
“你打算如何做？”温涵玖问他。
常平安神色难辨，道：“先找到这三个人再说。”
温涵玖看着名单上的另外两个名字：“这扈惊尘和江林应该不是沉曜大陆的人，我从未听说过。”
“应该是在平泽。”常平安道，“你可要一同前去。”
温涵玖和他对视了一眼，道：“自然。”
神谕不可违，但能不能做成还要看天时地利人和，常平安不能违背神谕，但同样也不想得罪江顾，温涵玖则不会有这么多顾虑，他跟在身边，此事可转圜的余地便大大增加。
平泽大陆。
江向云看着床上缓缓睁开眼睛的青年，神色凝重。
直到对方脸上露出了个轻佻又暧昧的笑容，神神秘秘地开口道：“没想到吧，老子又活了，哈哈哈哈！”
“……”江向云面无表地看着他，一把捂住了他的脸，怒极反笑，“你还是死了吧。”
陆离雨险些被他一巴掌捂死，挣扎着抓住他的胳膊起身，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好奇道：“怎么样？萧澹的分神死了吗？你们打赢了没有？你那黑心肝的便宜弟弟和他那倒霉徒弟有没有来找你麻烦？”
江向云江他按回床上，道：“此事说来话长，望月一战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
陆离雨试探了一下他的修为，顿时倒吸了口凉气：“道祖境？你？”
他神色恍惚的抱住了脑袋：“你这个废物，竟然过了几万年才把我复活，早知道我还不如靠自己。”
江向云咬牙道：“没有几万年，只是——”
他话未说完，门就被人从外面敲响：“家主，有客人来访，他说自称是沉曜大陆曜琰神殿的圣子。”
江向云愣了一下：“温修霁？”
“温修霁又是谁？”陆离雨跟在了他身后。
“你刚醒，好好休息。”江向云说。
陆离雨抱着胳膊道：“我凭什么要听你的？我现在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对我客气点。”
他这副猖狂的模样实在让人咬牙切齿，事实证明有些人死了之后比活着讨喜多了，江向云深吸了一口气：“算了，你想跟着就跟着吧。”
然后陆离雨就看见了个人模狗样的道祖境修士对江向云递上了根树枝，在江向云接过来的一瞬间，上面瞬间开满了粉色的桃花。
陆离雨脸都绿了一半。
江向云疑惑地抬头看向温修霁。
温修霁的脸色比陆离雨还绿，他猛地退后半步，澄清道：“江家主莫要误会，此乃上界仙人所赠，要在下务必交到你手中。”
陆离雨啧了一声：“你喜欢他直说便是，何必扯什么上界仙人。”
温修霁又退了半步，正色肃然道：“在下绝无此意！”
陆离雨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江大公子，看来我死的这些年你也没闲着。”
“你又不是我道侣，难不成还要为你守寡？”江向云看着花瓣上烙印的金色朱雀纹印记，是江家密牢的暗语。
‘剩余混沌核务必带到上界。’
剩余的混沌核？江向云缓缓眯起了眼睛，想起了当时江顾飞升后混乱又恐怖的那一幕——当时的确有一小部分混沌核还残留在地上。
温修霁东西送到，是一刻钟也不想停留，当即便要告辞，却被江向云喊住：“温道友留步。”
温修霁木着脸看着他，毕竟几个月前，他们还你死我活打得不可开交，旁边那个阴险的小白脸看上去误会了什么像是要将他活剥了，他是一刻都不想留步了。
江向云递给了他的一封信，道：“辛苦道友将此信交给这位仙人。”
温修霁看看手里的信，又看看江向云，牙疼道：“江家主，我——”
他话未说完，脸色忽然一变，江向云还没开口，他就已经拿着信隐匿身形蹿出去了十万里。
常平安和温涵玖不紧不慢地落在了江家的院子里。
“江道友。”常平安客气地对他点头，“在下奉神谕，前来取你性命。”
江向云脸上的笑容一僵：“什么意思？”
“赶紧跑的意思！”陆离雨拽上江向云就躲进了龟壳里，两个人的气息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常平安甚至没有反应过来，温涵玖笑道：“哎呀，江道友身边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妙人。”
妙人陆离雨拽着江向云一路狂奔。
“你为什么不跑？人家都说是来取你性命的。”陆离雨刚活就剧烈运动，气息有些不稳。
“我们之前是盟友，他看起来不像要杀我。”江向云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忽然开口道：“陆离雨，你为什么要救我？”
陆离雨笑嘻嘻道：“当然是因为只有你会复活我。”
江向云眯起了眼睛。
“是不是这些年抓心挠肝地想知道为什么？思来想去想我想得彻夜难眠，悔不当初，痛彻心扉？”陆离雨抬手勾了勾他的下巴，“但就是不知道我最后想和你说什么？”
他得意洋洋地看着江向云，“其实当年我就是想告诉你——”
“我其实——留了一手。”
江向云脸色黑得想要杀人。
——
上界，九重天。
卫风期待地看着江顾。
江顾眉梢微动，道：“此花太俗。”
渡劫飞升时，他见到的那株花树艳丽又绚烂，再衬卫风不过，而且他似乎在那里见过卫风。
于是他循着残存的记忆，很快利用阵法找到了那株花树所在。
若放在以前，单纯只是为了看花出来，这对江顾而言实在无聊，但如今看着卫风期待的眼神，他却觉得此事再必要不过。
那的确是株参天古树，茂密的树枝一直延伸到天际尽头，独木成林，艳丽火红的花朵盛放如烈火，在无尽的荒原中格外夺目耀眼。
“师父，我记得这棵树。”卫风眼底映出一片热烈的红，转头惊喜地看着江顾，“我六岁的时候，不小心吃了你养的灵兽，你都没有生气，也没有打我。”
当年他在飞舟上看萧清焰给自己的记忆球，当时满心惶惑不解，如今却反而觉得恍然大悟。
“我在上界就住在这里。”卫风眼睛越来越亮，“这里是我的家。”
“嗯。”江顾随手折了朵花递给他。
卫风接过来，用灵气封住后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前襟里。
“在上界时你我便已相识。”江顾淡淡道，“而且在我封印的记忆中，你我依旧是师徒。”
卫风转头看向他，眼中的光芒越来越盛。
江顾偏过头，亲了亲他的嘴角：“你是我的徒弟，这点不会改变。”
卫风慢慢地眨了眨眼睛，冲他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我知道了，师父。”
江顾捏了捏他的脸，瞥了一眼他的心口，上面的封印在悄无声息地融化，那两块仙骨又开始被逐渐熔炼，而卫风还毫无所觉。
他不需要恢复记忆，也不需要彻底变回曜琰。
如果他最终成为曜琰随随便便可以洗去的一段记忆，那么他也不介意让曜琰成为自己的一段过去。
第284章 情劫难渡（七）
“曜琰！可让我逮住你了！”一道嚣张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宁静。
江顾循声望去, 只见一气势跋扈的黑衣男子，他生得白净，却神色凶狠，怀里抱着只眼睛血红的长毛貂, 正冲着卫风龇牙。
望亭打量了卫风一眼, 从鼻腔里发出了声哼笑：“曜琰，这就是你从下界找的秽物道侣？你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江顾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 对卫风道：“回去吧, 此处甚是聒噪。”
“好。”卫风也不想在上界再落个嗜杀的名声, 决定修身养性。
奈何他们不欲惹事, 望亭却不乐意，他放出了手中的长毛貂，那貂身形瞬间暴涨数十倍，四爪抓地，弓起背挡住了卫风和江顾的去路。
“曜琰, 你是不是害怕了？”望亭抱着胳膊看着他, “听说你没了仙骨，也没有法力不能恢复记忆, 我也不是什么恃强凌弱的人, 那就按照咱们之前的惯例, 去魔林里的忘忧河打一架，我让你三招，你要是还能赢我，我就再也不来找你麻烦了, 如何？”
他紧紧盯着江顾, 眼睛里满是期待和得意，毕竟没有法力的曜琰就像失去了牙齿的凶兽, 他在曜琰仙宫外日夜不休蹲守了好几日，赶跑了数不清想来找江顾麻烦的仙子和仙君，才终于给自己争取来了这么宝贵的机会来一雪前耻。
至于那些哭着跑开的仙子和满脸落寞的仙君到底是来找曜琰打架的还是来嘲讽曜琰的，那就完全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了。
身为曜琰的第一号死对头，这第一架必须和他打！
望亭以为对方终于要动手时，却听见江顾不紧不慢道：“为何要去魔林的忘忧河打架？”
望亭愣住，想了半晌怒道：“我怎么知道，每次打架你都要去那里，你下界之前答应我了，等你飞升上来就会再去忘忧河和我比试一番，你连这么重要的事情也能忘？！”
江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你既然不是恃强凌弱之人，我没有仙骨，你也不该动用法术。”
望亭震惊道：“曜琰，你下界一趟，怎变得如此不要脸了？”
江顾微微一笑：“多谢夸奖。”
望亭被他噎得不上不下，拧眉道：“我不管，你若不和我打一架，今日休想离开此处！”
“好。”江顾答应了下来。
望亭这才满意，指挥着自己的魔宠趴下：“看在你们都不会法术的份上，让我的魔宠驼你们过去吧。”
他说完，有些紧张地观察着江顾和卫风的反应，卫风率先跳了上去，冲江顾伸出了手，望亭亲眼看着江顾踩到了自己魔宠的脑袋上，脸上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曜琰，竟然没嫌弃他丑陋的魔宠，还踩了上来！
他还和那个低阶秽物手牵手！
他渡情劫终于把脑子渡没啦！
望亭喜闻乐见，盘腿揪着自己魔宠的毛，恨不得化出原形嚎上两声。
“师父，他脑子是不是不太好？”卫风看了一眼后面不知道在乐什么的望亭，忍不住传音给了江顾。
“嗯。”江顾道，“听说他年纪尚小，刚成年没多久。”
卫风瞬间会意：“你是故意引他出来的？”
“只是顺便。”江顾道。
卫风根本压不住上翘的嘴角，他没想到师父飞升后竟如此直白坦荡，有时候出其不意一句话能将他砸得心花怒放。
“此人和曜琰很不对付，但算起来也没有什么深沉大恨。”江顾道，“如果是我，下界渡劫前不会多此一举同他约定地点打架。”
卫风瞬间领会到了他的意思：“难道是你之前安排的？”
“有可能。”江顾道，“到了忘忧河一探便知。”
既然曜琰有计划把混沌核带回上界，必然有能处理混沌核的办法，虽然此事难以解释的地方颇多，但只要找到一个突破口，江顾就有自信即便没有记忆，也能推测出曜琰到底想要干什么。
比起长宁和紫光那些好友，反而是望亭这种人尽皆知的死对头更容易分辨意图。
那棵古老的花树就生长在魔林的边缘，穿越一大片无尽的荒原之后，才终于到了魔林内部，这些瘴气横生，气息污浊浓郁，这些污秽的气息天生与仙人体内的仙灵犯冲，奇形怪状的植物和凶悍的魔兽更是让人不寒而栗。
而忘忧河只是在魔林外的一条蜿蜒而过的长河，一路东流至魔界，就会被改成另一个名字，叫做幽冥河。
很显然，曜琰挑的这个地方既偏僻，却又不算十分危险——远处的魔林只是远远看一眼，也知道其内会凶险万分。
望亭摩拳擦掌，已经迫不及待地想与江顾一较高下。
江顾打量着周围的环境，道：“我的道侣也是我的徒弟，你若能打过他，我再与你比试不迟。”
望亭闻言轻蔑地看向卫风：“呵，区区秽物。”
卫风转头看向江顾，江顾对他点了点头，传音道：“无妨，尽管一试，封印的事情我来解决。”
卫风当下便没有了后顾之忧，手腕一翻祭出了陌刀，径直冲向了望亭。
随着混沌核逐渐被炼化，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体内的力量逐渐变强，却不知道究竟强到了何种程度，他和望亭交手的第一招，就被对方身上澎湃的魔力击退了半步。
望亭却有些惊讶，正色道：“你这秽物竟然能接住我这一招。”
他只想尽快和曜琰交手，故而这招用上了大半的功力，却不想卫风竟能生扛下来还不显颓势。
卫风的打法则深得江顾真传，他在修真界横冲直撞惯了，然而一到了上界，竟也自觉用上了江顾教过他手段，方才那一招他并未用上全力，只是想探对方的底，只这一招，他心中便有了数，即便他没有法术，也不会输。
望亭看向他的目光不再充满轻蔑，这位小魔君热衷打架且讲规矩，有来有回与卫风切磋了数万招后，体内的魔力渐渐消耗殆尽，但他却越打越尽兴：“再来！”
卫风手中的陌刀一震，退后了半步，道：“不必了，你打不赢我。”
望亭却不肯：“你和曜琰的路数这么像，不愧是他的徒弟，怎么会想不开做他的道侣？”
卫风不爽地眯起了眼睛。
“曜琰冷酷无情，一门心思只放在修炼上，九重天都没人愿意找他当道侣。”望亭直言不讳，“早知道他会教自己的道侣打架，我就当他的道侣了。”
卫风心里的火腾得一下就烧了起来。
卫风的攻势骤然一变，望亭清晰地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杀意，大为开怀之余又有些不解：“你这秽物实在莫名其妙，我只是说说，又不是真的要抢他，他会打死我的。”
“我现在就打死你。”卫风怒极反笑。
望亭见他动了真格，原本还在从容应对，但很快他就发现了异样——自己体内的魔力竟然在飞速的流失。
他警惕地退后了数百丈远，站在波涛汹涌的河面上看向卫风：“你体内有什么邪物？！”
卫风冷笑了一声，手中横放的陌刀一转，径直劈向了他心脏。
望亭疾速后退，身后激起了滔天巨浪，卫风周身的混沌之气骤然迸发，江顾却没有制止的打算，然而就在望亭体内的魔力即将枯竭时，一柄折扇忽然凭空出现，替他挡住了卫风这一击，这扇子在空中一划，一道无形的屏障便将混沌之气暂时隔绝在了望亭面前。
“你们可叫我好找。”长宁笑吟吟地看向江顾，“曜琰，望亭年纪小胡闹便也罢了，你怎么还陪着他一起胡闹？”
望亭心有余悸地看着卫风，背在身后的手微微颤抖。
方才卫风身上的那股力量实在太过恐怖，哪怕之前他和曜琰交手都没有感到如此力不从心，而且中途他早就已经动用了法术，却根本没有能喘气的余地……难道真如长宁所说，卫风身上的混沌核有毁天灭地的力量？
江顾道：“不过是普通的切磋而已。”
长宁笑意不变：“望亭体内的魔力险些枯竭，若是真枯竭了，他的仙骨恐怕就真会被混沌之气彻底吞噬了。”
“卫风只是个秽物，又被曜朔殿下封印了经脉，如何能用出混沌之气。”江顾不紧不慢道，“长宁，你多虑了。”
长宁意味不明地看着他：“曜琰，我并非有意针对你的道侣，只是你们在这里动手很容易被其他人抓住把柄，不如还是先回宫里吧。”
江顾扯了扯嘴角：“无妨，这边风景好。”
长宁沉默了一瞬，笑着将扇子拍进了掌心，笑道：“罢了，你向来都有主意，只是魔林里危险重重，别往里面走。”
江顾客气地点了点头。
长宁带着望亭走出了水面，背后的江顾忽然叫住他：“长宁，你的玉笛呢？”
长宁脚步一顿，转头看向他：“早在我们以前跑到小世界玩的时候丢了，你想起什么了？”
“没什么。”江顾不着痕迹的拦住了想要动手的卫风。
长宁笑了笑，带着望亭离开了忘忧河。
“师父，这个长宁不对劲。”卫风道。
当时在曜琰神殿，温修霁给江顾助他飞升的神器便是一枚玉笛，而那笛子和长宁神殿中神像手中的玉笛几乎一模一样。
“不急。”江顾垂眸看向脚下的河流，“这河里有东西。”
卫风刚要开口，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震耳欲聋的天雷，紧接着便是钟鸣声阵阵，莫名有些耳熟。
远处，正在小憩的天门看着飞升上来的修士，被对方身上的混沌之气冲击得险些把自己连根拔起。
风无忧兴奋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热情地同天门打招呼：“道友你好，这里就是仙界吗？请问你认不认识江顾？”
第285章 情劫难渡（八）
天门觉得这头无忧兽有病。
但是身为上界与下界唯一的联系枢纽, 它十分敬职敬业，客气道：“恭贺道友成功飞升上界。”
风无忧开心地往前走了一步。
天门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
风无忧：“……”
天门：“……”
“你还能动？”风无忧稀奇地看着它。
“我不仅能动，我还能跑。”天门道，“你身上带了什么东西？”
风无忧摊开双臂示意它自己看, 疑惑道：“飞升上来不能带自己的东西吗？要是有很多修士一起飞升, 你检查得过来吗？”
天门无语了一瞬：“你身上的混沌之气快要冒出黑烟了。”
要不是有无忧兽身上的祥瑞之气遮掩，这会儿估计附近的仙人就会赶来将他拿下了。
不过很快就有一道更浓郁的黑气直冲天门而来, 这道混沌之气黑发红, 相比较之下风无忧身上的黑气简直称得上渺小。
天门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在看到卫风和他身后的江顾时, 天门彻底死了心：“见过曜琰仙君。”
江顾点了点头：“我来接位朋友。”
“……”天门沉默了一瞬, “仙君，这位道友身上的混沌之气——”
“什么混沌之气？”卫风一把勾住了风无忧的脖子，将对方身上的那一小块混沌核悄无声息地吞噬进了鬼纹里，“门道友，你大抵是看错了。”
天门被他的诡异的称呼喊得门槛发麻, 它看向江顾：“仙君, 混沌核应该被严加看管，您这样带着他四处游逛, 实在不妥。”
江顾十分配合：“好的, 之后我会多加注意。”
“江兄！”风无忧和卫风勾肩搭背就过了天门, 天门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它只是个年岁久远的天门，偶尔老眼昏花也不能怪它。
风无忧见到熟人十分开心，道：“我就知道你们肯定会来接我, 孱临在下面肯定要开心死了。”
“他为何没有一起上来？”卫风问。
“我正要与你们说这事, ”风无忧压低了声音道，“自从你们飞升带走了混沌核之后, 修真界的灵浊二气逐渐趋于平衡，便有不少道祖境的修士动了飞升的念头，但到底之前几万年都无人飞升，因此他们大多都非常警惕，半仙族自然也不乐意，总之现在下面乱得很，沉曜大陆分裂成了好几块，平泽动荡不休，有十多个道祖境修士飞升渡劫结果全部陨落，所以一时间修真界都没人敢轻举妄动。”
卫风道：“那你还敢渡劫飞升？”
“这不是你们在上面嘛。”风无忧笑眯眯道，“而且江向云找到我，说了温修霁带去的神谕，他为了帮他那位道侣疗伤挖了大半元丹，修为一下跌了许多，孱临胆子又小得可怜，萧澹老奸巨猾不肯出力，思来想去也只有我合适，我这气运攒了几万年，可不是开玩笑的。”
“辛苦了。”江顾道。
“这有何辛苦，飞升是多少修士求之不得的事情，我该感谢你们才是。”风无忧边说边打量着周围的景色，啧啧称奇，“真不愧是仙界，只是呼吸修为都能如此疯涨……我方才——”
“道友留步。”身后传来了一道男声。
风无忧回头，便看见一眉眼清隽的仙君，他身后带着两名随从弟子，一身青衣飘然，半面脸上的祥云纹仿佛在流动，同他手中书卷上的纹路隐隐相和。
“见过曜琰仙君。”空玄对曜琰点头示意，而后将目光落在了风无忧身上，“风道友，恭喜你成功飞升，按照惯例，天道会在天门前给你任职，但你走得太快了些。”
但显然被某些人打断了。
卫风自以为很小声地问江顾：“师父，他脸上纹得是什么？真丑啊。”
他可还记得这人当初在天门前随口就要将他丢回下界，要不是还没摸清楚这里的情况，他第一个就把空玄活吃了。
空玄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看向卫风的目光有些不满。
江顾扫了一眼他的脸，淡淡道：“应该是元神烙印之类的东西，用法术不能消除，空玄仙君，卫风年纪小，还望见谅。”
如果他不多余解释前面的话，就显得更加诚心了。
空玄挤出了个微笑，打开了手中的书薄，无数书页的影像在周围显现，上面的名字飞快地掠过，最后停在了风无忧的名字上，金光闪闪的三个大字在空中漂浮，天道的任职逐渐在后面显露——
“风无忧，修仙小世界无忧兽，三世为人，三世为妖，功德……”空玄一一念过，最后目光一顿，“任职九重天曜琰仙宫。”
然而具体作何职位却没有明说。
空玄笑道：“恭喜风道友，通常自下方小世界飞升上来的道友，多数会被遣往九州之地，少数功德无量和根骨奇佳的会去往无方、云光和朝宿三界，能直到上重天少之又少，你直接留在了九重天，看来与曜琰仙君因果颇深呐。”
风无忧笑眯眯道：“哪里哪里。”
他和江向云还有孱临当时帮江顾布起了渡劫大阵，但凡江顾渡劫失败陨落，他们也会是同样的结局，如此相互扶持，自然是极深的因果，可见时机和选择对一头无忧兽来说是多么地重要。
很快，一头无忧兽妖修飞升后直接任职曜琰仙宫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上界。
无忧兽虽然与上古神兽麒麟是近亲，但到底差了许多，何况他只是下界的一个无名妖修，别说在曜琰仙宫，能在九重天任职的妖修都寥寥无几。
“曜琰这趟下去到底都结识了些什么人。”逢疾在仙池边上看着长宁和紫光钓鱼，“一个低阶秽物也就算了，起码他体内还有混沌核，但一头无忧兽算怎么回事，连曜琰的后花园都没资格进去吧？”
“曜琰至今都没有恢复记忆，对我们多有防备。”长宁说，“望亭找他去打架，那秽物险些吞噬了望亭体内的仙骨，曜琰只是在旁边看着。”
逢疾道：“不行，我再去趟九州，我就不信没有办法让曜琰想起来，实在不行我就去把苍梧的仙骨剔了给他。”
“逢疾。”长宁出声，但逢疾已经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别管他，莽夫一个。”紫光不紧不慢地收着线，“曜朔殿下和凌鄞上神肯定比我们还要着急，他们神通广大，定然已经有了应对之法，现在还不出面，也许只是没到时候。”
“殿下和上神真沉得住气。”长宁笑道。
“沉不住气治得了曜琰？”紫光道，“除了正在闭关的鸿宸仙尊，整个九重天谁能猜到他想干什么，当初仙尊闭关前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曜琰去魔林，更不许他下界渡劫，结果呢，他扭头就去魔林结果险些丢了性命，下界渡劫谁都没通知，踹开天门就下去了，曜朔殿下一枪险些把整个司命宫砸干净。”
“要是不管不顾把他这秽物道侣封印进魔林，九重天怕是要被他翻过来。”紫光不紧不慢地将钓到的金蟾扔回了池子里，又撒了把仙丹进去，“他想做的事情谁也猜不透，要是哪一天他和天道对着干我都不稀奇。”
“你省着点洒。”长宁看了一眼他快要见底的丹药瓶，“鱼没钓上几条，这仙池里的鱼都快被你的仙丹全喂成精了，你宫里还要添多少锦鲤仙娥和金蟾随侍？”
“我又从九州搜罗了一批古籍，正缺搬书的童子。”紫光不以为意，他忽然愣了一下，“长宁，你还记得曜琰下去渡劫前曾在池子里钓出来一个小秽物吗？”
“有吗？”长宁疑惑道，“咱们都已经两万年没和他一起钓过鱼了。”
“应该是有这么回事，曜琰小时候有个小秽物总喜欢偷偷吃他的仙灵，曜琰为此发了好大的脾气，后来就没再听说了。”紫光道，“我记得曜琰之前也收了个小徒弟？”
“你可千万别在他面前提那小徒弟。”长宁道，“虽然没见过，据说当时闹得很难看，好像是直接流放到下界了。”
“怎么说？”紫光好奇道。
长宁摇头：“凌鄞上神下了死令，九重天严禁提及此事，我听我师父说，应该是和神门那边有点关系，总之是不可能再上来了。”
紫光叹了口气：“罢了，不提这些，迢虚上仙近来可好？”
“挺好的，就是鸿宸仙尊闭关，他这几万年没了棋友，无聊得很。”长宁拍了拍他的肩膀，“时辰差不多，我得回去当值了，你可千万别在曜琰面前提这事。”
“放心吧。”紫光又钓上来一只金蟾，拎着它的腿给扔回了仙池里。
待长宁离开，他将鱼竿一收，正钓上来了条胖乎乎的锦鲤。
这锦鲤使劲甩着尾巴，紫光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下一瞬这条锦鲤就变成了个四五岁玉雪可爱的幼童，被仙丹撑得打了个嗝。
“……罢了，随我回去吧。”紫光叹了口气，指尖一点，小孩儿嘴角的伤口就愈合如初。
“谢紫光上仙。”小锦鲤开心地从池子里爬了出来，迈着短腿跟在他身后。
“我下次再也不钓鱼了。”紫光说。
“可是仙池里的大家都叫你打窝仙人。”小锦鲤说，“你是我们锦鲤族的希望，我们每次都会选一条最胖的鱼挂在鱼钩上。”
紫光捂住心口：“别说了。”
“哦。”小锦鲤点了点头，“我们要回紫光宫吗？”
“不，你先随我去办件事情。”作为宫里养了几百条锦鲤随从的仙人，紫光对锦鲤一族的智商很宽容，不然就会被他们气死。
紫光最后是在魔林边缘的忘忧河找到的江顾。
无他，这冲天的浊气除了那秽物，整个九重天都找不出第二个来，他看江顾和卫风站在一起，就仿佛看见昔日高傲冷酷的曜琰在泥巴里打滚一样痛心。
而后他就被曜琰身边那头胖得离谱的无忧兽刺痛了眼睛。
尽管这无忧兽幻化出的人形丰神俊朗风度翩翩，但这简直就像个长了四条腿的球！
左边那滩浊气冲天原形狰狞的秽物就更不必说了，曜琰下界渡了个劫，连带着审美都渡没有了。
难怪望亭来见了江顾一面，回去就郁闷地开始帮忙找仙骨了。
“曜琰。”紫光牵着小锦鲤落在了他们面前。
正在想办法入水的江顾看见他，微微一笑。
这笑容紫光再熟悉不过了，通常来说曜琰想坑谁就会如此不吝啬地笑一笑，本来兴致勃勃想过来坑他的紫光警惕地往后退了半步。
“紫光仙君。”江顾客气道，“你来得正好。”
这忘忧河内凶险，他和卫风无法动用法术，而风无忧怕水怕得要命，正好缺一个会水的仙人。
紫光道：“其实我们之前也没那么要好。”
“关系是需要经营的。”江顾不紧不慢道。
紫光略一思索，最终还是想挑事的心占据了上风，动用法术带着江顾和他那泥巴还有胖马一起进了忘忧河底。
“你带他们来忘忧河做什么？”紫光好奇道。
江顾道：“钓鱼。”
紫光身后的小锦鲤抱着他的腿从身后冒出头来：“我已经成精了，你们不能再钓我了。”
紫光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看向卫风道：“听说你们在下界时是师徒？”
“正是。”卫风觉得他后面那条锦鲤闻起来很香，他依稀还记得锦鲤吃起来的味道，“你们上界成了精的锦鲤不能钓，能吃吗？”
小锦鲤的脸唰得一下变得惨白：“别、别吃我，那匹马肉多，你吃他。”
风无忧嘿了一声：“你这鱼真没礼貌。”
“曜琰在上界时也曾收了个徒弟，只是被凌鄞上神打落了下界再无所踪。”紫光笑道，“说起来你的徒弟缘分还真不浅，下界还是要收个徒弟。”
卫风闻言，转头和江顾对上了视线。
江顾曾说过他们在上界时也是师徒，却没有提及他被打落下界的事情，显然江顾也不知道。
“说起来，你下界渡劫别是为了找徒弟吧？”紫光笑着看向江顾，“还真像你能干出来的事。”
江顾淡淡道：“不记得了。”
“记不起来多可惜。”紫光盯着江顾，“曜琰在上界时也是出了名的算无遗策，你猜你下界渡劫前有没有料到如今这种——你不愿意恢复记忆的情况呢？”
通往河底的路桥渐渐到了底，卫风的心脏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体内的混沌之气开始疯狂地涌动四蹿，连带着周围的河水都变得汹涌湍急。
“师父，这里面……有东西。”卫风捂住了剧痛的心脏，心口突兀地出现了一道崭新的封印，他体内已经被溶解了大半的属于江顾的仙骨，忽然生出的无数尖刺，没入了他的经脉和丹田，将汹涌的混沌之气全部封死在了原地。
江顾一把将他扶住，试图阻止那道封印，岂料在他灵力注入的瞬间，仙骨竟顺着灵力逆流而上，直奔他识海而去。
江顾猛地撤了出来，脸色一时间变得极为难看。
这道封印——是曜琰亲自设在卫风身上的。
他竟然丝毫不顾及卫风的性命安危。
第286章 情劫难渡（九）
曜朔仙宫。
云镜映出了忘忧河底的景象, 卫风心口的封印和旁边江顾难看的脸色都清晰地显露在了曜朔和凌鄞面前。
“这秽物……果然是之前流放下界的那一个。”凌鄞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曜琰不会善罢甘休。”
曜朔道：“若真是如此，恐怕天意难为。”
“为何偏偏就这秽物不可了？”凌鄞面带忧色，“当年这秽物被打落下界时, 他也没有表现出多么不舍。”
当年曜琰被发现私自收徒, 她和曜朔本来无意干涉，然而天道却适时提醒了她, 凌鄞谨慎起见, 利用神门预演了未来, 结果发现曜琰最终会有生死劫应在这秽物身上, 而且无论作何选择都是十死无生。
曜琰气运通天，仙骨极佳，又有无数赐福傍身，连天道都偏爱于他，无论如何都不该连一丝生机都留不下。
“阿凌, 你看卫风心口上的封印。”曜朔忽然出声。
凌鄞定睛看去, 愣在了原地：“这怎么像是镇压凶物的法印？”
曜琰自幼便随鸿宸修习，鸿宸心性坚杀性重, 无论多么凶残的魔物在他手下都没有机会逃窜, 镇压过的凶物不计其数, 曜琰深得他真传，下手狠辣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法印威力巨大，路数狠绝，看得凌鄞又有些不确定起来。
曜朔面沉如水：“曜琰到底想要干什么？”
——
这也是江顾心中的疑问。
之前他梦见过几次上界的记忆, 虽然只有浅浅几段, 知道自己在上界可能利用卫风接近混沌核做了一些事情，包括不算情愿地收卫风为徒, 但这和他在下界做的事情相差无几，他合理推测到了后面，曜琰对卫风也动了情意，否则怎么会冒如此大的风险下界接人回来？
可现在卫风身上的封印却像要置他于死地。
江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电光火石之间，忽然明白了曜琰的意图——如果他想救卫风，只能主动接收仙骨，才可以解除这封印；如果他不想接受记忆，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卫风被这封印镇压，意识慢慢被混沌核所吞噬。
但江顾无法保证自己恢复记忆变回曜琰之后，曜琰是否还会继续镇压卫风，利用卫风完成他的原本的打算。
曜琰当然不会放弃自己的打算，他甚至打了一手好算盘，如果江顾没有对卫风动真情，那即便不恢复记忆也能毫无阻碍地完成计划，如果江顾对卫风动了情，那他就逼迫江顾不得不恢复记忆，从而完成自己的计划。
江顾不接收仙骨，根本无法抗衡这仙力浩瀚的封印。
“师父，我没事。”卫风强撑着直起腰背，脸色惨白的看着江顾，“你别担心。”
江顾脑海中闪过无数对策，却又被他逐一否定，这些办法都太危险了，稍有不慎，卫风就会彻底湮灭的混沌之中。
“江顾，你看河底是什么东西？”风无忧脸色忽然一变。
只见数丈长的缚魂钉自河底淤泥而出，九九八十一根分列在不同的方位上，与卫风心口的法印别无二致。
紫光皱起了眉，拉着小锦鲤退入了仙灵云内，即便他乐意看曜琰吃瘪，但这缚魂钉委实太狠了些：“这缚魂钉是用来镇压上古魔物的东西，你用在秽物身上实在大材小用，何况他到底是你的道侣，你若不愿意便将他留在下界，何必让他魂飞魄散？”
卫风清晰地感受到全身的骨骼都在被挤压，之前已经被他熔炼的仙骨正在慢慢地被剔除，随着那些缚魂钉靠近，他体内的混沌之气越发微弱，而更微弱的，是他和江顾在下界缔结的姻缘结。
“师父！”卫风心底一慌，准备强行动用灵力，却使得那些缚魂钉离他越来越近。
河底的法阵开始逐渐收缩，紫光终于变了脸色，拽着小锦鲤，顺道将还在试图帮忙的风无忧从河底拽了上来。
“你别找死，曜琰在此处设下了无数融神和缚魂的阵法……”紫光心中惊疑不定，“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设下的？”
整条忘忧河简直就是为了镇压魔物和剔除仙骨准备的大型陷阱，而望亭就像钓鱼的鱼饵，只要江顾在不想恢复记忆的情况下想要探寻真相，就必定会上钩来忘忧河一探究竟——他竟连自己都算计至此。
卫风已经维持不住最基本的人形，周身的鬼纹汹涌而出，神鸢鲛和鬼面白目的元神与混沌核融合撕扯在一处，痛苦地嘶吼出声。
可即便如此，他仍旧死死守着那两块仙骨，不肯放松分毫。
江顾感受着他元神被混沌核腐蚀的剧痛，手执赤雪剑帮他阻隔着缚魂钉，岂料一道仙力直冲卫风而去。
江顾目光一凛，长剑横在身前挡住了那道凶悍的仙力，抬头望去，便看见一个身披铠甲的仙人站在河面，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江顾和卫风，道：“曜琰仙君，你们都快到了我云光界的地盘了，混沌核这么危险的东西，你怎么能放任他在忘忧河底呢？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云光上君，你这就有些无赖了，此处忘忧河离你们云光界还远着呢。”紫光手中的鱼竿一甩，挡在了云光面前，“曜琰，你忙你的，我来和上君解释。”
然而忘忧河底的法阵越来越多，江顾一人根本无法抵抗愈发凶悍的缚魂钉，卫风越挣扎则被束缚得越厉害，连带着边上的云光上君和紫光都被逼退了数百丈远。
江顾极力控制着的灵力不靠近卫风，但这样一来他承受的攻击就成了双倍，卫风见状顿时急了眼：“师父！别管这些东西了，你快走！”
在这样下去，江顾就会和他一起被镇压在这法印底下。
“你再坚持片刻。”江顾却临危不乱，他不信曜琰真的会取卫风的性命，他一定能找到办法。
只要再给他一点时间。
江顾压制着心底逐渐升起的怒意，刻意让自己忽略卫风遭受的痛苦和即将面临的死局，极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就像之前他在下界无数次经历过的一样。
只要还能留下一口气，他就有把握翻盘。
他看着眼前卫风的元神被混沌核一点点吞噬，感受着剜心蚀骨的疼意，再一次否定了想出来的办法——如果他这样做，卫风可能会死。
他发现自己开始无法容忍计划的结果里卫风会出现任何差池。
不应该是这样，他敢拿任何人的性命冒险，可在有完全安全的办法下——只要他恢复记忆，卫风定然性命无虞——他只会不停地否定想出来的任何有风险的办法。
他的身体终于到了极限，灵力不可控制地泄露出了一分，在触碰到卫风瞬间，那些被他强行凝固的缚魂钉从四面八方骤然刺向了卫风。
“停下！”江顾忽然冷喝了一声。
身后的滔天河水席卷而过停在了半空，空中的灵云也倏然凝固，一滴河水堪堪留在缚魂钉的尖刺上，而那尖刺离卫风的眼睛不过分毫之遥。
江顾听见了自己心脏的跳动声，被他生生剥出来的金色仙骨悄无声息又迅速地融进了身体内，伴随着他逐渐错乱的呼吸声，属于曜琰几万年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了他的脑海，根本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时间。
卫风死死盯着江顾，眼睛骤然变得血红：“师父！”
伴随着他的话音，高空的河水轰然砸下，灵云重新浮动，即将刺入他经脉的缚魂齐刷刷调转了放下，重重刺进了河底的淤泥之中，刹那间地动山摇，河水倒灌，浩瀚强横的仙力席卷过整个九重天，将上古神钟冲击得震天做响。
刻着曜琰名字的仙籍缓缓落在了司命宫的书案上，天道任职的钟音响彻了整个上界。
曜琰仙宫，掌三界九州十六重天，及下万方世界气运命数，主权势，主生死。
司命宫，空玄看着天道任职，震惊在原地无法言语，曜朔宫，凌鄞和曜朔面面相觑，而整座曜琰仙宫直接拔地而起，稳稳当当地坐落在了第十六重天的天池中央，紧接着上万道任职落在了宫中众人身上，一时间整个上界都为之沸腾。
魔林边缘，倒灌奔腾的忘忧河巨浪滔天，江顾抬手一挥，整条河流瞬间恢复如初，其内的法阵与法印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八十一枚缚魂钉缩小了身形，稳稳落在了他的掌心。
卫风浑身湿漉漉地爬上了岸，他站起身，看向面前的人，江顾还是江顾，模样半分没有改变，但却和之前不一样了。
他看向卫风的目光沉静冷淡，还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这神情卫风很熟悉，却又极其陌生。
卫风试探地抓住了他的手，哑声道：“师父？”
江顾冷淡地看了他一眼，蹙起了眉。
卫风惊疑不定：“师父，你还记得我吗？”
“自然记得。”江顾收回了目光，手中的缚魂钉分了三枚，平缓地没入了他的心口，“最近几日不要动用仙力，你的仙骨在曜琰宫的天池底，三日后来宫中找我。”
卫风愣住，江顾不着痕迹地抽出了手。
“曜琰。”紫光过来，喊了他一声。
江顾瞥了他一眼，抬手挡住了他想搭过来的胳膊。
紫光挑眉：“果然恢复了记忆了，我就说你肯定不会留这么大的漏洞，怎么样，这情劫渡得刺不刺激？”
“尚可。”江顾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天道任职刚下，带人来宫里帮忙。”
“你是真不客气啊，我宫里还一大堆事情呢。”紫光开心道，“算了，难得你求我一次，我让长宁和逢疾都来。”
“长宁便算了。”江顾道，“他最忙。”
“行，就知道你偏心他。”紫光无奈地耸了耸肩，“哎，这条小锦鲤你要不要？刚好碰见你任职，还挺有缘分的。”
江顾扫了那小仙童一眼：“留下吧。”
紫光戳了戳小锦鲤的脸：“还不快谢过曜琰仙君。”
小锦鲤大喜，脆生生道：“谢过曜琰仙君！”
江顾对紫光道：“我要先去见过父亲和母亲，你去宫里等我。”
“好啊，今晚叫上长宁逢疾，咱们好好喝一杯。”紫光同他一起踩上了灵云。
“师父！”卫风像是终于缓过神来，冲过来一把攥住了江顾的手腕。
紫光在旁边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笑道：“你的小道侣，要不一起带着吧。”
在下界的那些记忆清晰鲜明地出现在脑海中，包括他和卫风亲密无间神交和抵死缠绵双修的画面……江顾缓缓皱起了眉。
他看向面前这过分黏人的小秽物，金色的仙灵将他还缠绕着黏腻鬼纹的手轻轻地震开，不太自然道：“等有空，去缘爻宫将记忆洗了。待你取回仙骨，依旧是我的徒弟。”
而后他便头也不回地同紫光一起离开了。
风无忧走过来看着卫风，欲言又止。
卫风看着掌心伤口里往外蠕动的鬼纹，问他：“风无忧，师父他是不是嫌我脏？”
风无忧叹了口气。
第287章 情劫难渡（十）
可不等风无忧这口气叹完, 卫风转身就进了魔林。
“卫风，你去哪儿？”风无忧一惊，赶紧跟上。
卫风垂着眼睛，将从伤口里挣扎着往外蠕动的鬼纹按了进去, 语气平静道：“江顾恢复记忆了。”
风无忧迟疑地点头：“但他之前传音让我看住你。”
“法阵停下之前？”卫风说。
风无忧点头：“他可能只是需要一点时间适应, 毕竟他在上界有几万年的记忆。”
卫风抬起头看着他：“可他就变成曜琰了。”
“曜琰就是江顾。”风无忧见他脚步不停，周围的瘴毒越来越浓郁, “卫风, 你冷静点, 魔林就连仙君都得结伴而来, 我们进去太危险了。”
“缚魂钉进了心脏一点不都疼，转移疼痛的法阵还在。”卫风低声道，“这法阵是江顾设下的。”
“对，你看他肯定没忘。”风无忧想拦住他，但卫风周身的混沌之气太过强盛, 逼得他不得不后退了几步。
“他当然没忘, 江顾的记忆还在。”卫风说，“但江顾肯定让他解不了。”
风无忧愣了一下：“什么？”
“师父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卫风淡淡道, “如果哪一天他做了这种事情, 一定是外面有人他绝对地信任, 而且这个人能按他的想法办成这件事。”
*十个时辰前。
来忘忧河的路上。
“师父，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卫风心底隐隐有不安，“望亭说的这件事情明显有蹊跷，你会在下界前专门找他约架吗？”
“不会。”江顾捏了捏他的掌心, “如果我是曜琰, 我会堵死我们现在所有的退路，无论如何都会达成目的。”
卫风攥着他的手一紧, 他已经感受到体内仙骨逐渐被熔炼，但他毫不怀疑曜琰完全有办法将仙骨重新拿回去。
“师父，我们和他拼了。”卫风眼底杀气四溢。
江顾勾了勾嘴角，眼里沾染上了一丝笑意：“怎么，你要和我拼了？”
卫风愣了愣：“我说曜琰。”
“他也是我记忆中的一部分。”江顾毫不否认这一点，“如果没有曜琰的记忆和法术，我们在上界寸步难行。”
显然曜琰也料到了这一点。
卫风拧紧了眉：“曜琰有几万年的记忆，我们只能按他的计划走，等你恢复了记忆，肯定就不要我了。”
“不会。”江顾顿了顿，“可能只是需要些时间，会让你很不适应。”
卫风眼睛一亮。
“在此之前，我们尽管一试，倘若真到了万不得已我被迫接受了曜琰的记忆——”江顾看着他，“届时就不止如演戏时那么简单了，你会怎么做？”
“把曜琰捆了，带去缘爻宫把他几万年的记忆全洗干净。”卫风幽幽地盯着江顾，“师父，我只要你。”
他才不管什么前世今生什么布局谋算，谁敢动江顾他就跟谁拼命，曜琰也不行。
江顾笑了。
他笑得很淡，却是前所未有的坦然，带着丝毫不加掩饰的开心，卫风看得愣了片刻，然后就忍不住抱住人亲了一口。
江顾拍了拍他紧绷的后背：“别怕，就算他敢堵死我们所有的路，也必定会留一线破绽。”
“什么破绽？”卫风问。
“我就是他，哪怕只是下界渡劫的一个身份，本质上还是他自己。”江顾说，“我可以算计自己，但绝不会让自己真的消亡。”
他无法容忍任何事情失去掌控，消失一段记忆对他而言是对自己能力的质疑，事实上江顾自己也难以忍受前面几万年记忆的空白，但在没有绝对安全能保证现在意识不会被左右的情况之下，他不会贸然行动。
而且一旦他恢复记忆，受到最大冲击的就是卫风。
只是演戏演得真了些，卫风就已经无法接受，倘若他恢复记忆变得冷淡，卫风会崩溃。
“但我们如果想在上界立足，就必须利用这个机会，否则只能被曜琰牵着鼻子走，彻底失去先机。”江顾捻了捻他马尾间的红绳，“只是在这个计划里，你是最重要的一环。”
卫风下意识地蹭了蹭他的手腕，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惊喜道：“师父，你是在同我说你的计划吗？”
“嗯。”江顾点头，“只是事情发展瞬息万变，我说的这些都有可能临时更改——我尽量会按照原步骤走，但万一有些地方脱离了计划，你也不必担心，想办法提醒我。”
卫风第一次彻底被他拽进汹涌磅礴的意识中，险些被他脑海中所想的东西湮没，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起来。
这就是意识共享。
他甚至知道了江顾从之前他不小心把下界江林沟通的事情中，推断出了江林极有可能是他从上界点下去的某样东西，甚至在江林的傀儡人秦峙身上已经提前设下了随时能杀死江林的办法，而卫风早就忘了秦峙是谁又长什么模样。
只是从掠过的无数少年人相伴的画面中，他感受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来自江顾对江林那只红毛狐狸的不忍。
而在这庞杂的记忆里，最鲜明最热烈的是江顾遇到了卫风之后，喜怒哀乐仿佛终于有了正常人的色彩，甚至连对双休和神交的疑惑和不解都显得尤为可爱。
卫风忍不住笑了一声。
“专心。”江顾掐了他的脸一下。
卫风脑袋发疼，他接收了江顾关于如此取回曜琰记忆却又占据主导的无数办法，以及他万一被迫接受曜琰的记忆之后会采取的数不清的措施和应对之法，其中的复杂和狠辣程度让卫风只是知道都觉得心惊胆战——江顾甚至想出了粉碎全部意识再重组，抑或对曜琰下某种禁术……以至于他想逼迫曜琰无法离开卫风三丈远的办法都显得如此正常。
这根本不正常——卫风在心里大喊，却忍不住乐得冒泡。
他觉得这个方法很好，三丈有点太远了，最后改成三尺，或者再近一些，最好是深入……
“卫临明。”江顾恼羞成怒，“你再敢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就把你踹出去。”
卫风只好老老实实继续接收他的想法。
可这些想法实在太多，江顾甚至连带着自己全部的记忆一并强行灌注到了他的脑海中，和江顾复杂庞大的想法比起来，江顾的记忆则显得干脆利落许多，绝大部分都是和卫风相处的点点滴滴，卫风甚至感受到了他前后细微或强烈的情绪转变，被惊喜和兴奋砸得晕头转向乐在其中，连带着脑壳痛都算不了什么了。
原来师父很喜欢他的鲛尾会偷偷喊他小鱼，原来第一次神交时师父很生气又不好意思，但又很享受，原来他第一次帮师父时师父有点尴尬，原来他们双修时师父很想咬他的肩膀又总是忍住，甚至都忍着不抓他的后背，因为很没有师长风范……
卫风低声笑道：“师父，谁家道侣双修时会考虑风范啊？”
“闭嘴。”江顾额头青筋直跳，耳梢悄无声息的泛起了红，“你不要总关注这些细枝末节。”
“哦。”卫风一口应下，却觉得接受的这些意识和记忆能够他研究一辈子。
虽然他的关注点总是跑偏，让江顾也见识了一下什么叫正常人那迟钝且注意力分散的脑子，但最终他还是明白了江顾的所有想法，看向江顾的眼神几乎要放出光来。
“师父，你是我见过最聪明最厉害的人了。”卫风精辟地举出了一个例子，“你甚至记得我拜师时睫毛上沾了片花瓣，记得我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
他都记不住。
看着面前的人不再忧心忡忡，江顾心底微松，告诫他：“这只是目前为止我所有的想法，但我无法保证之后不会变动，我一旦接收了记忆，必定和你想象的有所出入，明白吗？”
卫风点了点头，但却是从未有过的安心和信任，因为他终于清晰彻底地知道了自己在江顾中的份量究竟有多重——他最重！江顾满脑子里都是他！
“……”江顾已经无力拽回他活跃跳动的思维，覆着他的后颈缓缓抬起头来，两人眉心处繁复的法阵缓缓隐没。
“我会将我全部的记忆封印在你体内以防万一。”江顾用拇指压平他翘起的嘴角，再三嘱咐，“到时候无论发生什么，千万不能慌，也不能失去理智，记住了吗？”
卫风被压平的嘴角又翘了起来，开心地点头。
“曜琰交给我，如果他要你去缘爻宫洗去记忆，别理他。”江顾捏着他脸颊上的软肉，垂眸想了片刻，“也不许缠着他。”
卫风眨了眨眼睛：“你说他就是你，我都不能牵他的手吗？”
“不能。”江顾皱了皱眉，“在我们计划成功之前，别让他碰你，更不许神交双修，最好连话都别说。”
卫风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师父，你是不是在吃自己的醋？”
“没有。”江顾淡淡地看着他，“没必要。”
卫风笑着点头：“放心师父，我都听你的，肯定不会失去理智，也不会和他神交双修，他连我的半条鬼纹都别想碰到。”
江顾这才满意，道：“如果他不让你回曜琰仙宫，你就带着风无忧进魔林。”
卫风愣了一下：“魔林？”
江顾点头：“混沌核之前被镇压在魔林，肯定有留下的线索，你尽管放心大胆地去查，混沌之气应该可以随便用，顺便在魔林里找些顺手的好东西用，努力修炼。”
卫风点头：“师父你放心，我肯定努力修炼，把你救出来。”
他明白江顾这是拿自己去冒险，孤注一掷，并不是一定能成功，不然他也不会将记忆全都封印在自己体内以防万一。
江顾笑了笑：“我相信你。”
卫风顿感责任重大。
“不管在魔林还是混沌核修炼尽管放开手脚，不要怕把事情闹大，你过了天门却没有仙骨，此事有蹊跷，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拿到仙骨再说。”江顾摸了摸他的头，“届时我恢复记忆天道一定会任职，万事有曜琰兜着，要是这废物兜不住，还有我。”
卫风忍着笑点头：“好。”
“这段记忆和其他一部分记忆我会封印住，曜琰不会知道。”江顾说。
卫风有些不放心：“师父，你能封印住吗？”
毕竟之前他被江顾封印了好几次记忆，但……都被破解了。
“你帮我加固一遍封印。”江顾面不改色，“曜琰肯定也不擅长此道。”
卫风终于可以发挥重要的作用，于是他铆足了劲，穷尽了毕生所学，将江顾要封印的记忆牢牢藏了起来，他发誓曜琰肯定找不到。
江顾这才放下了心：“我们没有仙力，得找个仙人来助我们一臂之力，顺便让你吸收些仙力，进魔林也有保障。”
“师父，曜琰真不会让我进仙宫吗？”卫风有点不死心。
“听说他有爱干净的臭毛病。”江顾淡淡道，“若非必要，别往他跟前凑。”
卫风眼巴巴地看着他：“师父，我不脏。”
“当然不脏，你是最干净的小鱼。”江顾亲了亲他的嘴角，“等我回来。”
卫风瞬间骄傲起来，他摩拳擦掌道：“师父，现在让我们来抓个倒霉蛋吧。”
江顾笑着点了点头。
然后在忘忧河边，倒霉蛋紫光仙君就不请自来了。
*
卫风看着从紫光身上薅下来的大团仙力，半点不剩地全吞了下去，而后又从鬼纹里掏出来了一小块递给风无忧：“给你。”
“谢谢啊。”风无忧接过那团沾着鬼纹绿色涎液的仙力，吞也不是，不吞也不是，只能暂时放起来，决定留给将来飞升的孱临。
“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风无忧还是有些担心。
卫风手腕一翻，陌刀出手，脸上露出了个狰狞的笑容：“当然是听我师父的话，掀翻这该死的魔林。”
第288章 情劫难渡（十一）
曜朔仙宫。
凌鄞看着熟练行礼的江顾, 和旁边的曜朔对视了一眼，道：“曜琰，你真的恢复记忆了？”
“嗯。”江顾点头，“是我考虑不周, 让母亲和父亲担心了。”
凌鄞暗暗松了口气：“你在忘忧河闹出那么大的阵仗, 原来只是为了取回仙骨，我还以为——”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江顾道：“秽物化形极为艰难, 下界渡劫是能够快速渡劫的办法, 只是十分凶险, 我那徒弟虽然运气差些, 但如今也算修成了正果，我明白母亲的忧虑，但以后这种事情我自己可以解决。”
凌鄞这下是确定了他的确恢复了记忆，曜琰要不是她亲儿子，但凡换个人和她这样说话, 她早就一脚将人踹出去了。
曜朔缓缓开口：“所以你下界渡情劫是为了找你这徒弟？”
“我下界是为了带回混沌核, 顺便将情劫渡了。”曜朔道，“他飞升时被人动了手脚以致于失败, 我身为师父, 自然要接他回来。”
“曜琰, 你是在责怪我和你父亲吗？”凌鄞微微皱眉。
“母亲，我不是这个意思。”江顾道，“我会让卫风去缘爻宫洗去记忆，取回仙骨入仙籍, 他会正式成为我的亲传弟子, 拜在鸿宸仙尊一脉。”
“不可。”凌鄞打断了他的话。
曜朔道：“还不如你直接与他缔结仙契，同我和你母亲一样, 在上界正式结为道侣。”
凌鄞转头不赞同地看向曜朔。
江顾愣了一下：“为何？”
“只是看你们情真意切。”曜朔拍了拍凌鄞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我们给你一段时间，你好好考虑一下，至于他体内的混沌核，迢虚上仙已经找到了应对之法。”
江顾目光微顿，道：“我会考虑，父亲，母亲，儿子告退。”
江顾从曜朔仙宫中出来，忽然伸手捂住了心口，剧痛自四肢百骸蔓延而入，他却根本无法找到这疼痛的来源。
他皱起眉，搜寻起在下界的记忆，而后找到了根源所在——卫风怕疼，所以他会用阵法将疼痛转移到自己身上，以免卫风又哭又闹。
江顾沉默了片刻，觉得在下界时将这小徒弟养得实在太娇气，而且无法无天。
他可不会像在下界这样惯着卫风，他试图找到解开这阵法的方式，结果发现自己关于解阵的记忆是空白的。
“……”江顾嗤笑了一声，他真是渡情劫把渡魔障了，以为把记忆消除他就找不到办法了吗。
他试图强行解除那阵法，结果又一阵剧痛传来，肩膀、大腿、后背，尤其是心脏，这些疼痛深浅不一，而且持续不断，很明显卫风在做什么事情。
他干脆屏蔽了自身的痛觉，只身去了十六重天的曜琰仙宫。
“仙君！”临风和平明迎了上来。
江顾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
临风一看便知道江顾已经恢复了记忆，松了口气道：“这是我们分内的事情。”
平明道：“仙君，卫风应该怎么安排？是在宫内安排职务，还是洗去记忆送到九州？”
“留在宫内，他的职位我亲自安排。”江顾道，“他以后会是我的徒弟，临风，派人去安排拜师大典，请柬发到三界九州，平明，去准备融合仙骨的法阵。”
“是。”两人应声。
但临风却有所顾忌：“仙君，你真打算收他为徒吗？上神和殿下那边……”
“大典一年半载准备不完，我会说服他们。”江顾道，“如今天道任职刚下来，紫光和逢疾会带人来帮忙，将这百年来积攒的公务给我，三个月内宫中一应事务要安排妥当。”
曜琰向来雷厉风行，十六重天上，整个仙宫内忙做了一团，连带着其他重天和三界九州都被迫上交案卷处理事务，一派忙碌的景象。
三日后。
“曜琰仙君，你行行好，神仙就是要逍遥快活的，你刚回来就要把宫里的人全都累死吗？”紫光有气无力道。
“我在下界浪费的时间太长，原本十年的计划生生拖延成了百年。”江顾道，“要抓紧时间。”
“这是情劫，寻常仙君有的能渡个几千年，你能不能给别人留条活路？”紫光叹了口气，将处理好的卷宗递给旁边的随侍，“对了，你那个小秽物进了魔林，他身上可有混沌核，你不将人带回来吗？”
“他体内有三枚缚魂钉，混沌核暂时被封印住，不会有差池。”江顾自信道，他将处理好的案卷摞到了旁边，停顿了片刻才开口，“你说他进了魔林？”
“还带着那只无忧兽一起。”紫光说，“不过这些秽物许多都生活在魔林，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江顾没说话，只是继续处理公务，却莫名想起了身上转移过来的疼痛。
整整三日过去，卫风连条鬼纹的影子都没见到。
无论是在上界还是在下界，在他的预想中，以卫风的性子应该会锲而不舍地黏上来，之前他养的小秽物也爱偷偷溜进仙宫，偏殿里还有给卫风准备的他爱吃的灵云……但不来也好。
下界那些亲密无间的相处让他着实有些尴尬，他虽然答应了小徒弟会下界接他回来，为了省时省力，干脆用了些手段让永安那蠢货把情劫对象安排成了卫风，但他计划中不该有这些情爱的牵扯——他渡情劫有更好的手段。
可的确出了一些差错，导致了如今的情形。
下界的记忆并不算多，但却鲜明又热烈，更别提那些对他而言过分香艳的画面……不过他从来不会逃避问题。
“哎，你好端端地分神做什么？”紫光忽然抬起头问他。
“去看看我徒弟。”江顾说。
紫光揶揄道：“是你的小道侣吧？”
江顾神色凝重道：“我的记忆应该被我自己做了些手脚，但我查不出来。”
“我看看。”紫光分了一缕仙灵过去，然后就被江顾的仙灵毫不客气地反弹回来，他牙疼道，“你这臭毛病渡了情劫也没改，我又不碰你。”
“我自己解决。”江顾一边批阅公务，一边去了魔林，搜寻卫风的身影。
最后他在魔林一处偏僻的角落里，找到了卫风和风无忧。
卫风正用刀凶残地剖走了魔兽的内丹，擦了擦一分为二和风无忧分着吃了。
风无忧仔细擦干净了上面的血，才咬了一口：“你真不去找江顾？”
“他是曜琰，不是我师父。”卫风将内丹吞了下去，半边脸上都溅满了血，他眯起眼睛道，“他说三天就三天，他以为自己是谁？我三十天后再去也不晚。”
风无忧敬佩道：“真能等三十天？”
卫风严肃道：“我主要是担心我师父。”
风无忧道：“我们杀得魔物会不会太多了？”
“不多。”卫风身后的鬼纹将那庞然大物尽数吞噬，他没滋没味地咂了咂嘴，“我现在饿得厉害，得更快完全熔炼混沌核。”
他的鬼纹忙着消化魔物，打算用点紫光的仙力再杀一头魔物，却在仙力出手的瞬间，被人不轻不重地挡了回去。
“谁？！”卫风瞬间警惕起来。
江顾缓缓现身。
“师——”卫风下意识地喊出声，却有戛然而止，看向江顾的眼神带上了几分敌意，他眯起了眼睛，从鼻腔中发出了声冷哼，用江顾独有的冷淡语气嘲讽道：“曜琰仙君。”
“……”江顾淡淡地看着他，“为何擅自动用仙力？”
“你管我。”卫风抓起了染血的陌刀，“风无忧，我们走。”
风无忧拼命地给他使眼色，卫风却无动于衷。
江顾道：“随我回仙宫，熔炼仙骨恢复记忆。”
卫风心头的火腾得一下就冒了出来，他冷笑道：“你说熔炼就熔炼，你是谁啊？我只听我师父的话。”
“七个月后会举行拜师大典，你的仙籍会落在我名下。”江顾道，“不管我恢复记忆之前让你做什么，都不要再去做。”
这种高高在上的命令式的口吻，尽管从前江顾也常说，但现在从他嘴里说出来，却莫名激起了卫风的反骨。
卫风扯起嘴角笑道：“我偏不，你管不着我。”
“卫风。”江顾皱起了眉。
“你们仙人都是秽物秽物的叫，可别喊我的名字。”卫风笑嘻嘻道，“曜琰仙君，你这么聪明，我想做什么你就阻止我好了。”
江顾看着他不服管教的模样，语气平静道：“熔炼仙骨，将下界的记忆洗去，你还是我徒弟。”
“怎么，你觉得被一个秽物睡了很没有面子吗？”卫风盯着他，笑意不达眼底。
江顾看着面前浑身是刺的秽物，对方和他记忆中只会哭唧唧黏糊糊的小徒弟大相径庭，和在下界一门心思缠着他爱哭爱闹却又无比温驯的卫风也有些不一样，却又无法说出到底哪里不一样。
他好像根本不怕自己。
他既不怕他滔天的权势，也不怕他会不要自己，甚至丝毫不掩饰对他的敌意。
“卫风。”江顾沉下语气警告他，“我与江顾本就是同一个人，你不必强行将我们分开，我不会伤害你。”
卫风攥紧了手中的陌刀，缓慢又坚定地横在了身前，笑道：“仙君，江顾可不会让我洗去下界的记忆。”
体内的三枚缚魂钉被生生震碎，混沌之气冲天而起，漫天鬼纹轰然炸开，竟生生将江顾逼退了数丈远。
神鸢鲛的法相面目狰狞，卫风站在缠绕蠕动的鬼纹之上，第一次将獠牙真正对准了江顾。
“想让我忘记江顾，除非我死。”
第289章 情劫难渡（十二）
江顾有些费解。
他看着面前张牙舞爪的小徒弟, 劝自己要对他多一些耐心，就像之前在下界一样对他解释道：“前尘往事，不必在意。你我在下界历经磨难，如今终于飞升成功, 该让一切回到正轨, 我作为江顾时的记忆并未消失，你若一时接受不了——”
他顿了顿, 有些不自在道：“我可以给你一段时间适应, 若你依旧坚持想同我结为道侣, 也无不可。”
卫风闻言怒道：“你想得美！”
江顾难得被他呛声, 想教训人但又碍于他现在同自己根本不亲近，只冷下声道：“卫风，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我与江顾的确是一人，我在下界经历颇少, 又归你过分……溺爱, 因此许多决定并不妥当，单纯地将我的过往与现在分隔开有些偏激, 这是我自己的问题, 与你没有关系, 我会妥善解决。”
“不许你说我师父坏话！”卫风凶狠地瞪着他，“你才偏激你才不妥当，我师父是世上最聪明最温柔的人，你连他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江顾沉默了下来。
他并不认为自己作为江顾时对卫风有多么温柔, 相反有时候他认为江顾的要求对一个小秽物而言有些过分严苛了, 但卫风好像被他教得服服帖帖。
想起在下界的部分记忆被自己强行封印，他甚至无从下手解开, 江顾难免有些不满。
化形后的小徒弟只认江顾不认他，他聪明过了头连自己都不信，如今自作自受。
小徒弟怎么哄都哄不回去，他耐心耗尽，淡淡道：“随我回宫，将仙骨熔炼了。”
卫风嗤笑一声，手中的陌刀对着他径直劈了过来，江顾本欲去挡，但想起卫风不能动用仙力，便躲都未躲，凛冽的刀风将他身后的衣摆吹得扬起，却未碰到他分毫，他负手站在那里，神色平静的看着卫风，只是抬手一点，卫风连人带刀便被冲击地退后了数步。
江顾手中的仙力凝聚成绳索，缠绕在了卫风的脖子上：“不要再闹了，你——”
他话音未落，忽觉不对，缠在卫风颈项上的绳索忽然一松，“卫风”就四散成了一大片纷飞的艳色花瓣，真身早已消失地无影无踪。
是移形换影的法阵，他在下界自创出来教给的卫风，但现在他已不屑用这种低阶的法阵，却没想到卫风竟学得炉火纯青，他一时都未注意到。
江顾沉默了许久，望着卫风离开的方向，没有再追上去。
分神归位，他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紫光戏谑道：“怎么没把你那团小泥巴带回来？”
“他觉得我和在下界时不是一个人。”江顾淡淡道，“连江顾也这么认为，对我防备许多。”
紫光幸灾乐祸道：“我就说你太聪明不是什么好事吧？其他仙君压根都不会遇到这种问题，他们洗记忆和洗衣服一样简单。”
江顾垂眸若有所思。
“干脆快刀斩乱麻，你去缘爻宫将下界渡劫时的记忆洗了便是。”紫光道。
“没必要。”江顾抬手，掌心里是卫风留下来的一条黑漆漆的小鬼纹，亲昵地缠在他的拇指上蹭了蹭，留下了点淡绿色的涎液。
“嘶。”紫光瞬间绷直了后背，已经做好了他掀了整座宫殿的准备。
然而江顾只是微微蹙眉，强硬地压住了心底的不适，道：“于我而言，他也变了许多，我们都需要一点时间。”
紫光老神在在，将手中的书卷一扔，凑上来笑眯眯道：“你知道为什么渡情劫的小仙君们去缘爻宫洗记忆的最多吗？”
江顾抬头看向他。
他幸灾乐祸：“因为在下界他们无所顾忌爱得轰轰烈烈痛彻心扉，就算放下了，也忘不掉舍不了，所以缘爻就想了这么个损主意。”
江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是我给缘爻提的建议。”
因为当年他宫中有几人下去渡了情劫后回来萎靡不振，那一部分公务十分重要，他干脆就建议他们去洗了记忆，做事的效率瞬间翻了倍，达到了他的要求。
紫光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原来上重天的小仙君们这几万年来都骂错了人。”
江顾扯了扯嘴角。
他看不惯那群只吃饭不干活的废物们很久了。
曾去缘爻宫洗了渡劫记忆的紫光咽不下这口气，哼笑道：“可你的小徒弟死活不去洗记忆，你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待他熔炼仙骨后，自会明白一切。”江顾说。
紫光持续嘲讽他：“可惜你抓不到人，还舍不得揍，承认吧曜琰，你在下界肯定对他动了心，当时在忘忧河底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你这烂性子能为了救他恢复记忆，缚魂钉都舍不得全钉进去，挑了最小的三颗裹着仙灵浅浅覆在了表面，混沌核估计连皮儿都没伤着。”
“哦，还是说你早就预料到自己肯定会动心，不想恢复记忆，所以干脆就提前给自己设好了局。”紫光越想越觉得触碰到了真相，趴在桌子上笑他，“曜琰，你不会在上界就对那团小泥巴起了心思吧？”
“没有。”江顾冷淡地否认。
紫光笑道：“我不信。”
江顾觉得他甚是聒噪，不急不缓道：“当年我下界渡劫时，天门旁正好飘过了一朵灵云。”
紫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心中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
“看着很像你去缘爻宫洗记忆时凝成的那一朵，上面还残留着你的一块元神。”江顾对他微微一笑，“应该是缘爻宫的哪个风童子贪玩给吹出来了，我便随手点了一起去到了下界。”
紫光顿时笑不出来了，他直起身子盯着江顾：“你快告诉我这是假的。”
江顾笑道：“当年卫风被流放下界，我隐约记得你也是出过力的。”
紫光伸手指着他，又惊又怒：“我就知道你小子还在记仇！”
“记忆灵云中有元神，便是情缘未了，若是哪天被天道察觉你少不了又要往下界走一趟，我这是在帮你。”江顾不紧不慢道，“你不谢我便算了。”
“你这是恼羞成怒。”紫光道，“你对那泥巴起了心思还不许人说。”
江顾面不改色：“不去看看你的情劫对象是谁吗？我听说你为了救他连元丹都挖了。”
“不是我救他，是我的一块元神！”紫光起身匆匆出了门，片刻后又折返回来指着他骂，“江顾可比你善良多了，我这次站卫风，你别想和他抢回你的小徒弟了！”
“……”江顾脸色一黑。
魔林深处。
卫风感受着体内混沌之气愈发雀跃，他示意风无忧放慢了脚步，给两个人周身笼罩上了数个匿息法阵。
“这玩意儿能行吗？”风无忧有些怀疑，“上界的魔物和仙人都法力高强。”
“就是因为他们法力高强，所以才不会注意到这种低微的法阵。”卫风低声道，“你走路时会注意旁边的蚂蚁么？”
“当然不会。”风无忧恍然大悟，“可以啊卫风。”
“跟江顾学的。”卫风将陌刀背到了身后，“我感觉这附近有东西和混沌核有联系，但好像又有点不对劲。”
“有人。”风无忧是正经授了职的仙人，对仙灵的反应比他敏锐一些。
两个人瞬间屏住了呼吸，藏在古木后隔着匿息阵看了过去。
“那个人有点眼熟啊。”卫风目光一定，“是那个半张脸的丑八怪。”
“空玄仙君？”风无忧疑惑道，“他不是司命宫的仙人吗，怎么会出现在魔林里？”
卫风摇了摇头，恶意猜测道：“他肯定想干什么坏事。”
在上界碰到的一众仙人里，他对空玄最为厌恶，永安次之，他怀疑自己在上界时就和这俩人结下了梁子。
在空玄对面，是一个穿着铠甲将军模样打扮的仙人，他五官锐利剑眉星目，周身煞气十足。
云光不耐烦地看着地面上凹凸不平的黑色怪石，对空玄道：“这就是你说的好东西？”
“正是。”空玄道，“这可是混沌核被镇压的地方，这些黑色的石头是混沌核的地基，随便挖出一块来，其内的混沌之气都不可估量。”
云光将信将疑的看着他：“这么好的东西，你们上重天会舍得留在魔林里？”
“云光上君莫不是忘了，上重天离神门最近，而且仙人们大多只能吸收仙灵修炼，这混沌之气中的浊气对我们而言不仅无用，反而一旦沾染上，便容易被吞噬仙骨。”空玄道，“不然曜朔殿下将混沌核带回去关押，上重天里谁都没敢站出来说话，那就是个烫手的山芋，一旦失控就不止死一个仙人这么简单了。”
云光笑道：“说得好像我们魔界能容纳一样，别忘了，我们魔族体内的也是仙骨。”
“可终究不像我们上重天这么脆弱。”空玄道，“如今朝宿和无方打得正热闹，无论他们哪一方赢了，下一个可就轮到云光界了，上君，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
云光依旧十分谨慎：“听说曜琰已经被授职去了第十六重天，我们打得再厉害，最后还不是要向他俯首称臣。”
“曜琰天纵之资，可终归年纪尚小，就算天道偏爱他又如何，届时三界九州大乱，上重天也不会消停。”空玄微微笑道，“上界之主的位子可不是这么好坐的，上次那位陨落，大家都得了好处，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云光闻言眯起眼睛，他看着空玄：“就凭你？”
“当然不会只有我一个。”空玄道，“十六层上重天，有谁甘愿屈居人下，现在当然是越乱越好。”
“谁说这位子只能是曜琰来坐了？”
暗处，卫风和风无忧对视了一眼。
“怎么办？”风无忧问，“要不要去告诉江顾？”
卫风点头，却又轻轻摇头，沉住气道：“不急，再看看。”
第290章 情劫难渡（十三）
空玄和云光还在你来我往地打哑谜。
卫风盯着他们脚下那些密密麻麻的黑色怪石, 对风无忧道：“这些怪石很像排列的某种阵法，应该是之前镇压混沌核的残址，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残阵改个新的，用最少的仙力把他们困在这里。”
风无忧没说话。
卫风转头看向他：“此法不可行？”
“修仙者大忌, 不能擅自改动别人的残阵, 否则一不小心就会被原阵反噬。”风无忧找补道，“你这个想法很好, 我生平只试过一次, 险些死了。”
“放心, 交给我。”卫风放出鬼纹悄悄探头, “我十八岁的时候江顾就教我改阵了，反噬顶多元神疼一点，你要是不敢，在外面给我护法就行。”
风无忧看向远处那些密密麻麻的基石，一把扣住了他的肩膀：“不行, 江顾让我看好你, 万一你出了什么差池，我怎么和他交代？”
“怕什么。”卫风说, “曜琰能感知到我的一举一动, 真要快死了他肯定会赶过来。”
风无忧万分不解道：“你这到底是信他还是不信他？”
卫风哼笑一声：“他得庆幸自己还有用处, 不然我第一个吃了他。”
风无忧吸了口凉气：“你果然是江顾教出来的徒弟，心够狠。”
换成寻常人，自己的道侣要是恢复了原本的身份还没忘记自己，多少得有所触动, 卫风倒好, 直接奔着要人性命去的。
卫风的鬼纹已经没入地底，悄无声息地没入了地底, 朝着那些混沌核留下的基石蔓延而去，他仔细感受着周围混沌之气的波动，这些错综复杂的残阵在他眼里变成了一个个清晰明了的图案——
是换影大阵的残阵。
换影大阵他再熟悉不过了，当年他和江顾在望月疲于奔命，这法阵救了他好几次，甚至后来他们师徒二人被逼得修为尽失时，江顾还抽空带着他研究过怎么在阵中改阵再添新阵，而他的躯壳分神被江顾带着进秘境历练时，更是被逼着学会了无数复杂的法阵……后来江顾误入虚空印十几载，他一个人翻来覆去地琢磨江顾交给自己的东西，早就琢磨出了许多门道来。
只是没什么机会用得上。
卫风正准备动手，却听空玄道：“混沌核当初好不容被送到了下界，曜琰竟然又把它带了上来，如今被封印在那秽物的体内，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
云光掂量着手中那块黑色的石头，道：“听说这秽物生在忘忧河尽头的七杀树下，刚出生不久便开了灵智，和曜琰渊源颇深，之前在忘忧河闹得那么大阵仗，缚魂钉都用上了——他就是曜琰用来装混沌核的容器而已，怎么，你还真指望曜琰会看上只秽物？”
“那是缘爻该管的事情。”空玄说，“对付曜琰须得慎之又慎，你抓紧时间，在被他发现之前将这些基石全都运走。”
云光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这么着急要把混沌核的基石转移，该不会是想把云光界扯进来吸引曜琰的注意吧？”
空玄脸上的青纹缓缓地游动了一下：“你们吃不了亏。”
“如果杀了那只秽物，混沌核不就没了容器？”云光说。
“你尽管一试。”空玄顿了顿，“提醒你一句，当年凌鄞和曜朔还有九重天上那些老家伙们绞尽脑汁，也只是将它流放到了下界，曜琰为了它一人对上了凌鄞曜朔座下十六位上仙，若非鸿宸留下的一道仙灵，他当时就把九重天掀了。”
云光稀奇道：“我们竟从未听说。”
“这又不是件很光彩的事情。”空玄道，“劝你最好先别动这个心思，曜琰如今到了十六冲天执掌生死，连他父母都得暂避锋芒。”
“呵，真是情根深种。”云光嘲讽一笑。
“他只是无法容忍别人挑衅自己的权力。”空玄说，“若真情根深种，谁会把混沌核封印在深爱之人的体内？”
卫风愣了一下，鬼纹中的混沌之气有片刻的波动，空玄猛地回头：“谁？！”
“有人？”云光一抬手，周身的盔甲瞬间四散而开，遮天蔽日魔力顺着周围的气息蔓延，瞬间就堵死了卫风所有的退路。
卫风和风无忧疾速后撤，卫风体内的混沌之气汹涌迸发而出，同云光的魔力对上的瞬间，鬼纹已经刺向了旁边的空玄，空玄面前骤然浮现出一支毛笔，仙力生生挡住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卫风一对二丝毫不惧，巨大的冲击力逼得空玄和云光后退了数丈，地面上凸起的黑石开始龟裂，里面残留的混沌之气源源不断地泄露了出来。
卫风双手飞速结印，数不清的鬼纹从地底穿过黑石冲天而起，编织成了密密麻麻的网络，将空玄和云光二人困缚其间，就在风无忧准备陪他硬拼的时候，他却拽着风无忧直接钻入了地底。
漫天灰尘散去，空玄和云光所在之处空无一物，只剩外翻的土地和龟裂的基石。
空玄心底一沉：“追！”
卫风带着风无忧横冲直撞出了魔林，风无忧紧紧抓着他的鬼纹喊道：“你不是打算困住他们吗？怎么又跑了！”
“混沌之气威力太大，贸然杀了他们不好交代，可能会坏了江顾的计划。”卫风身形不断地在变化，体内混沌核冒出的黑气飞速消散，“不如引他们去十六重天！”
一阵狂风路过，正在打瞌睡的天门被混沌之气的黑烟扇了个跟头，一脸茫然地睁开了眼睛，又拽了朵灵云枕在了门槛底下继续睡了。
曜琰仙宫，江顾刚处理完这几十年积攒的事务准备出宫，结果刚迈出宫门一步，一团漆黑蠕动着的鬼纹冒着黑气就拖着头无忧兽直冲他奔来。
“让开！”卫风操控混沌之气尚不熟练，没办法及时刹住脚步，眼看就要撞到他身上，登时高喝了一声。
江顾眉梢微动，却不躲不避，对着冲过来的卫风抬起手，一阵耀眼的金光闪过，便将他身上汹涌的混沌之气笼罩在内，等卫风意识回笼，就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团又软又黏腻的鬼纹，被江顾稳稳地托在了掌心里。
江顾习惯性地捏了捏掌心的小秽物：“怎么了？”
卫风一时间找不到手脚在何处，震惊且大怒：“你对我做了什么？！”
江顾用拇指扫去了他脑袋上沾到的花瓣，抬眼看向不远处落下的空玄。
“空玄仙君有事？”他分了块仙灵，放在了卫风怀里，示意他吃。
“……”卫风一脚将那块仙灵踹开，恶狠狠地咬住了他的手指。
卫风牙口极好，锋利细密的尖齿瞬间就咬断的了他的指骨，江顾却没将他放开，又在周身寻了块灿金色的仙灵，重新塞进了他怀里。
“无事。”空玄扯了扯嘴角，“只是方才我在魔林中，有一股混沌之气在附近，我便一路追了过来，不过想来混沌核一直被关押在仙宫内，应当不会出去才对。”
“那就是空玄仙君看错了。”江顾面不改色地扯谎，“卫风一直在我身边，从未离开。”
他垂眸看着卫风伸出条鬼纹试探地戳了戳那块仙灵，又悄悄地吸了一口，心情顿时愉悦起来，抬眼看向面前煞风景的空玄：“可还有别的事？”
空玄话里有话：“混沌核轻易就能扰乱上重天的仙气，仙君还是要将混沌核看得严一些，以免造成些不必要的乱子。”
“嗯。”江顾敷衍地应了一声，伸手抹掉了卫风嘴角沾上的血，带着他转身就回了宫里。
被晾在外面的空玄神色变幻莫测，停留良久才不甘心地离开。
风无忧从宫门后惊魂未定地走出来，道：“多谢仙君搭救。”
“不必客气。”江顾看了他一眼，“你还是唤我江顾便可。”
风无忧惊喜地看着他：“好。”
卫风猛地抬起头来，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师父？”
江顾捏了捏他的肚子：“终于肯回来了？”
卫风仔细盯着他的神色，瞬间恼羞成怒：“你以为你叫江顾就能变成我师父吗，做梦。”
他周身的混沌之气瞬间爆发，江顾不想伤他，只能松开了手，任由卫风变回了人形。
卫风警惕地退后半步，却没有立即离开。
“空玄为何会追杀你？”江顾问他。
卫风在此事上没必要隐瞒他，便将听到的事情如实相告，而后从袖子里拿了块龟裂的黑石扔给了他：“这是我趁机带出来的混沌核基石，那残阵的脉络看上去很像换影阵。”
江顾接过那块黑石，道：“我在下界教你的换影阵的根源便是镇压混沌核的大阵，但我参悟几千年，也只得其形而不得其意，这基石与混沌核同出一源，但仙人一旦靠近便会被吸食仙力侵蚀仙骨，魔妖靠近同样如此，不过受到的影响会小一些，是以那地方鲜少有人会去。”
“那你还拿着？”卫风皱起眉，伸手就去拿他手里的黑石。
江顾却没松开手，淡淡道：“我体内的仙骨在你身上早已被混沌核浸染已久，无碍。”
卫风看了他一眼，收回了手：“谁管你。”
“我只是有一事不明。”江顾把那块黑石放进了袖子里，“我取回仙骨恢复在上界的记忆，下界的记忆仍在，你却不肯承认我是江顾——”
“可江顾却又让你熔炼仙骨，届时你自然会恢复在上界的记忆。”江顾不紧不慢道，“照你的说法，那你还是卫风吗？”
卫风险些被他绕晕，恼怒道：“我当然是。”
“那你就承认我是江顾了。”江顾淡淡道。
“我没——”卫风咬牙道，“我不与你争辩这种事。”
难怪师父不让他和曜琰说话，对方果然和师父一样诡计多端——不，师父是聪明，只有曜琰诡计多端。
江顾又捏了块仙灵放进了他手里，带着他往前走：“此事错在我，我不该教你分辨地太过清楚，这几日我将在下界发生的事情重新回忆了一遍，你我之间既然有情，便也无须拘泥于师徒，待拜师大典结束，我们再结为仙侣。”
卫风被那块仙灵的香味勾得有些心不在焉，刚才在江顾手里，他用鬼纹悄悄舔了一口，修为瞬间暴涨，但这一口却勾起了他久违的饿意。
反正都是他师父的仙灵，不吃白不吃，他一口吞进了肚子里，眼睛微微一亮，却缜起脸抱着胳膊倨傲地看着面前的人：“你别误会，我来这里只是想提醒你空玄和云光的阴谋，其他的事情就不必了，我们就先走了。”
他转头去找风无忧，结果这胖马已经没了踪影，他正准备喊人，周身忽然变得有些异样，他瞬间想起了方才吃的那块仙灵，警惕地看着江顾；“你在仙灵里藏了什么东西？”
江顾面不改色：“半块你的仙骨而已。”
卫风脸色一变，然而汹涌的记忆蜂拥而来，让他瞬间有些喘不过气来，往后踉跄了一步。
江顾负手站在他面前，正待开口，太阳穴处忽然传来一阵刺痛，一直被他刻意压制在角落的那些过分浓烈丰富的情绪席卷过了他整个元神，强势又蛮横地将他吞噬进去。
那些记忆鲜明、深刻，却又过分地强烈浓郁，江顾缓缓眯起了眼睛，这是他恢复记忆前自己设下的记忆禁制，竟然与卫风的仙骨是连接在一处的，可他却丝毫没有印象……不对。
就算是他自己设下的禁制，也不该如此浓烈。
他猛地看向卫风。
卫风抬起头来，气息不稳地看着他，然后伸手从自己的胸腔里缓缓抓出了一颗灿金色的心脏，上面被无数鬼纹缠绕，他缓慢而坚定地递了过来：“师父，我当然知道曜琰和江顾是同一个人，你有几万年的记忆还是几百年的记忆对于我来说都无所谓。”
“但我要你最爱我。”
江顾当然把他教得很好，他是江顾手把手教出来的亲传弟子，是万中无一的师承悟道，他学得会江顾的无情，也学得了江顾的不择手段。
江顾是他濡慕敬重的师长，是他追随不渝的信仰，也是他最真切赤裸的欲望。
他要最爱自己的江顾。
还要更爱自己的江顾。
他冲江顾咧嘴一笑，眼底的阴鸷和疯狂和他当初追上天门时别无二致：
“师父，我把你的记忆和心脏，与我的融合在了一起。”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