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情劫难渡(十四)
江顾终于明白了为何之前他的心口一直在隐隐作痛, 他之前以为是转移法阵的作用,但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有朝一日竟然敢将自己的心脏和记忆交给别人保管,难怪他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那些被封印住的记忆——哪怕他现在有下界大部分的记忆, 但被封印住的那部分记忆他直觉至关重要。
但很显然, 卫风做的这件事情并没有经过他的同意。
他绝对无法容易自己的记忆和心脏与别人融合在一起,哪怕是卫风也不行。
面前的青年面容阴鸷, 胸口的血洞和蔓延而出的鬼纹让他看上去有些邪气, 他逼近了一步, 强势又坚定地把那颗缠绕着黑色鬼纹的心脏覆在了他心口上, 伸手揽住了他的腰,笑道:“师父,你能分清哪些是自己的记忆哪些是我的吗?你这么聪明,肯定能。”
那颗心脏缓缓地融进了江顾的胸腔中,连带着那些过分浓烈的感情, 卫风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 放软了声音道:“师父,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可你实在是太聪明了。”
江顾把最重要的记忆交给了他, 他就把这部分记忆藏在了自己的心脏里, 又担心被曜琰找到,就干脆和自己的记忆融合在了一起,这样就算曜琰发现了,找起来也费时费力, 但这对他来说还远远不过。
他知道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江顾飞升时捅在他心口的那一剑算不了什么, 他既感受不到多少疼痛,也没有多么震惊, 但江顾飞升后他再也找不到人的害怕深入骨髓,远比那一剑让他记忆深刻,他竭尽全力却始终抓不住江顾,那些绝望和恐惧他此生不想再经历第二遍。
在上界,江顾好像终于愿意停下来回头看看他,贴心温柔地照顾着他的感受,他恍惚若陷美梦,那些跗骨之蛆般的恐惧终于缓缓消解,但随之升腾而起的是更大的不安和欲望——这些还不够,还远远不够。
他大概真的是那些仙人口中说的脏东西,掺杂着世间最阴暗的欲望和最偏执的念想,江顾如此待他,他该欣喜若狂心满意足,可他的欲望就像身上的鬼纹一样绵延无尽不知止歇,江顾安排好了一切,理智告诉他不该插手,但他却无法再容忍任何危及现状的事情。
江顾身为曜琰时的记忆足有几万年,师父这么聪明,肯定猜到了他有极其重要的事情要做,就像在下界飞升时那件最重要的事情,他永远都会被排在后面——可他已经体会到了自己在江顾心中排第一的滋味,当江顾毫无保留地将意识和想法与他共享,将心脏放心地交给他保管,满心满眼里都是他,这种滋味实在太过美妙。
人的欲望永无止境,秽物只会更甚。
他要江顾无论何时都最爱他,更爱他,其他一律靠后。
也许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他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和江顾的心脏融合在了一起,里面封印的记忆和他的记忆融合混杂,从此以后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江顾的喜怒哀乐和任何情绪,江顾同样如此,而这部分融合的记忆会成为江顾最鲜明最深刻最无法遗忘的那一部分,和他师父最初的目的也算殊途同归。
伴随着卫风在上界的记忆逐渐恢复,那颗心脏也逐渐融进了江顾的胸腔里,一瞬间不管是几万年身为曜琰的记忆还是在下界身为江顾的记忆全部融合在了一起,而被卫风动过手脚的下界记忆分外深刻鲜明——
江顾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向卫风的目光满是冷意:“卫临明,你好大的胆子。”
他原本的计划是想提取出曜琰关键的记忆与自己在下界的记忆融合,这样在下界的意识依旧占据主导,可卫风却出其不意推了一把,让他所有的记忆全都融合在了一起,甚至更为过分地想要控制他的感情和记忆。
卫风咧嘴一笑,扣住他的后颈就吻了上来。
江顾生气他擅作主张乱了自己原本的计划,又有恢复曜琰记忆后对徒弟大逆不道的抗拒和愕然,他难得体验到了心乱如麻的滋味,冷着脸要将人推开,却被卫风心口处蔓延的鬼纹死死缠住,被他带着往后踉跄了几步,抵在了冰冷的宫门上。
“师父……”卫风紧紧将他箍在怀里,膝盖强硬的抵开了他的双腿,沾染着鲜血和淋漓血肉的鬼纹缠住了他的四肢,污浊的混沌之气蔓延四散,乌糟糟地拢住他的脚腕和小腿,斑驳的血迹和淡绿色的涎液残留在了他雪白的衣袖间。
哪怕之前江顾早已习惯,但有了前几万年的记忆沉淀,早已被他刻意压制的羞耻和荒唐感又席卷回来,乃至比从前更甚。
“卫临明。”他咬牙警告,脑海中混乱的记忆尚未处理好,人就被铺天盖地的鬼纹湮没。
灿金色的浩瀚仙力骤然迸发,意欲将人震开,谁知污黑的混沌之气比之更甚,强硬地将那些金色纯澈的仙力笼罩吞噬,原本被江顾放进衣袖里的那块黑石成了最合适的卧底,融化成了一滩脏污的鬼纹,烙印在了江顾的后腰处,细密的疼痛让江顾下意识地皱起了眉。
“师父,不要再震开我了。”卫风蠕动着鬼纹的手用力地攥紧了他清瘦的脚踝,按在了自己腰间,他俯身亲昵地蹭了蹭江顾的侧脸,委屈道,“你每次震开我,我都比死了还难受。”
“你……”江顾的声音有些不稳,他罕见被人这样压制,以前即便双修时卫风在上面,大多数时候也是乖巧听话的,过分了还会掉几滴眼泪,眼巴巴地求饶,但现在却异常强势固执,对他的警告置若罔闻,而且他还没来得及研究卫风究竟对自己的心脏都做了些什么,就被他拖进了欲海沉沦。
“我在魔林里就已经彻底炼化了混沌之气。”卫风摸到了他后腰处烙上的那块鬼纹,不轻不重的按了一下,“师父,鬼纹催情的效果早已今非昔比……你求求我,你求我我就帮你。”
江顾颈间暴起了青筋,他每动用一分仙力便会让那情毒强悍一分,清晰的感受到了理智逐渐被欲望湮灭——这混账东西的渴求一分不落地全传递到了他身上。
“师父,求求你了……”卫风蠕动着鬼纹的手一寸寸摸过了他的脊骨,软下声音求他,“你求求我吧。”
江顾怒极反笑:“混账东西。”
卫风用鼻尖开心地蹭了蹭他的鼻梁:“师父,你在龙吟山底答应过我的,让我用原形……”
江顾下颌紧绷,后腰处那块鬼纹传来了滚烫的战栗,面前俊朗的青年身形骤然一变,化作了神鸢鲛和鬼面白目混合的模样,冰凉黏腻的鱼尾缠在了他腰间,卫风扣住了他的手,带着他摸到了自己身上最漂亮的那块鲛鳞。
“师父,你给我生小鱼好不好?”
江顾怀疑自己听错了,搭在他后背的手却骤然收紧……在一片混乱和失控中,卫风卫风扣住他的后颈,将他按进了怀里,低声笑道:
“师父,可以咬肩膀。”
那一瞬间,江顾想杀了这个孽障。
…………
十六重天的曜琰仙宫,黑气漫天。
无数神识试图靠近探访,然而却全都被一股蛮横暴躁的挡住,甚至跑得慢一些的就会被撕成碎片,成了混沌核的大餐,一时之间,无人敢靠近。
凌鄞神色凝重的看着那些混沌之气蔓延,终于沉不住气:“不行,我要去看看曜琰到底在干什么。”
“阿凌。”曜朔拦住了她,“我们说好要给他些时间。”
“可是……”凌鄞有些担忧,“那可是混沌核,他能控制住吗?”
“天道对他的授职还不够让你放心吗?”曜朔笑了笑,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坐了下来,“再者卫风只是一个低阶秽物,即便有混沌核,也不敢真的伤害曜琰,我们儿子什么时候委屈过自己。”
“是,他从来不委屈自己,有半点不顺心就敢和所有人对着干。”凌鄞说,“当年为了这秽物就差和你我动手了。”
“不过这次历劫回来,他沉稳了许多,应当不会再那般冲动了。”曜朔无奈道,“我看这混沌之气控制得很好,卫风也没惹出什么大乱子来。”
凌鄞瞪了他一眼,到底是没有坚持再去。
——
三天后,整个十六重天倏然一震,一团黑漆漆的影子撞碎了北冥楠木做的宫门,重重撞在了南墙上,溅起了满地碎石。
卫风捂着心口咳嗽了一声,吐了口血,用手背胡乱地擦掉了嘴角的血,从地上艰难的爬了起来。
江顾披着沾满了血迹和涎液的外袍,赤裸着上身,腰间和小腿上还缠绕着被扯断的鬼纹,灿金色的仙力笼罩在他周身,却洗不掉那些脏污和混沌之气留下的痕迹,一片不规则的鬼纹烙在他的后腰处,被披散的黑发遮掩得若隐若现。
“师父。”卫风去抓他的手。
江顾转过头来冷冷地看着他。
卫风的手在空中一顿,而后毫不犹豫地抓紧了江顾的手,混沌之气强硬地挤开那金色的仙力,把江顾留在了原地。
他红着眼睛看向江顾:“师父,你别生气,我下次不敢了。”
江顾的仙力震不开他,便不再管他,继续往前走,卫风不敢硬拦,抓着他的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想说话又不敢,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江顾停在了寝殿外的温泉池前,淡淡看了他一眼。
卫风乖乖松开了手,江顾走进了池子里,卫风把那件脏污的外袍悄悄收了起来,在岸上看着江顾,目光在他身上斑驳的吻痕上停留片刻,心一横也跟着下了水。
江顾懒得搭理他,靠在池边闭眼小憩,运转体内的仙力将经脉中残留的混沌之气清除,终于有了空闲查清卫风究竟对他的心脏做了些——
温热的触感从肩膀上传来,江顾睁开眼睛,就看见卫风整个人都缠了上来,凑过来讨好地舔了舔他被险些被咬穿的锁骨。
“师父,你的记忆都融合完了吗?”卫风有些心虚地问他。
江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卫风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他这几天的确是有些过分,但他也在融合记忆,前因旧事反倒成了最好的助兴剂,让他有些不知满足……不过师父踹他的那一脚毫不留情,熟悉的力道让他大为开怀。
“滚。”江顾言简意赅。
卫风骤然松了口气,眼眶慢慢地变红,却还是忍不住傻兮兮地笑了起来。
江顾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卫风却已经欺身压了上来,搂住了他的脖子。
“师父。”
“嗯。”
第292章 情劫难渡(十五)
虽然生气, 但江顾到底没有狠下心来。
卫风这样做的原因他能猜出个大概,却没想到卫风真能如此胆大包天,敢越过他擅作主张,但同时心底又难免有些的欣慰和满意, 毕竟是他亲手养出来的小徒弟, 竟能悄无声息地瞒过他做成了这么狠辣果决的一件事。
可到底他心里是不痛快的,尤其是记忆被强行融合——还是在那般令人难以启齿的环境下。
这混账东西算是达成了他的目的, 无论是几万年的记忆还是下界的记忆, 都比不上一边融合记忆一边双修给他带来的冲击更强烈。
好在江顾公务繁忙, 有许多事情要做。
在下界时他总是疲于奔命, 如今终于能回归安定还有些不习惯,记忆彻底融合后他又想起了许多事情和打算,但现在要改动的事情太多,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
卫风被他安排在了附近的偏殿养伤——他当时有些恼怒,踹的那一脚不算轻。
他脑海中又莫名浮现出卫风将他抵在宫门上肆意妄为的画面, 银蓝色的鲛尾滑腻泛凉, 白瞳蔓延出的鬼纹紧紧地缠着他的脖子,甚至在他后腰烙上了一片鬼纹……
后腰处的鬼纹又开始隐隐发烫, 悉悉索索地顺着他的后脊往上蔓延, 江顾脸色一黑, 灿金色的仙力毫不留情地将这些鬼纹绞杀,那片鬼纹终于又老老实实待在了后腰处,只是存在感极为强烈,很难让人忽略。
“仙君, 你没事吧?”临风见他脸色不太对, 忍不住问道。
“无事。”江顾抬手一扫,被他按裂开的桌面又恢复如初。
这烙上去的鬼纹和融合的心脏一样手法复杂, 卫风应该早有预谋,不知道琢磨了多长时间,他一时半刻竟无法祛除,二来他若强行将其祛除,卫风不知道会作何反应——经此一事,他终于发现卫风并非能被自己完全掌控,也会作出许多出乎他意料的事情。
究其原因,是被他骗过太多次。
以致于哪怕他同卫风共享了意识,将计划托盘而出,卫风依旧难以安心,宁可选择用自己的方式来达成目的。
和江顾所作所为如出一辙。
他也无法斥责卫风,是他教徒弟教得太好,青出于蓝胜于蓝,只是如果卫风对付的人不是他就更好了。
一连三天,卫风都被江顾以事务繁忙为由挡在了门外。
江顾身边那个叫平明的仙官对他客客气气:“卫道友,仙君事务繁忙,已去了无方界,晚些才能回来。”
“我去找他。”卫风转身就走。
“道友留步。”平明拦住他,无奈道,“仙君有令,您不能踏出曜琰仙宫半步。”
卫风脸色一黑,识海中忽然响起了江顾的声音:“有事?”
卫风顿时鼻子一酸,不再去管平明,在识海中搜寻着江顾的身影,委屈道:“师父,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不肯见我?”
“在无方界拿一件东西。”江顾道。
卫风没有找到江顾的元神,只在识海的角落里找到了一缕灿金色的仙力,他可怜兮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六个时辰后。”江顾说,“不要乱跑,外面很乱。”
卫风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那缕少得可怜的仙力,闷声道:“那我等你。”
“嗯。”江顾的声音消失。
那缕仙力缓缓消散,只留下了一块灿金色的圆形仙灵,卫风拿起来闻了闻,然后咬了一口,挑了挑眉,然后整个囫囵吞了下去,意犹未尽地砸了咂嘴。
他眯起了眼睛,心口蔓延出一条漆黑的鬼纹,面前便浮现出了一面水镜,里面映出了小半截劲瘦的腰身,白皙劲瘦的腰间附着了一片形状不规则的鬼纹,透过单薄的衣衫若隐若现,随着江顾的动作那片鬼纹的形状也有细微的改变。
他就这样回味着那块仙灵,津津有味地看着他师父的后腰看了六个时辰。
直到他透过鬼纹,看间了缘爻宫的牌匾,脸色骤然一变。
——
缘爻宫内。
“洗去记忆毕竟是特殊的情况,是因为对下界的事情念念不忘,这正说明了下界和上界的记忆不是分开的,过了天门的那一瞬间,记忆自然而然就融合了,根本不存在那一部分主导的问题。”缘爻看着难得到访的小仙君,对他的疑惑作出了解答,“但小仙君你强行剔了仙骨过天门,导致记忆无法顺利融合,而你本身意志又极其强悍,所思所虑皆无遗漏,反倒是多虑了。”
正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曜琰仙君这下纯属给自己找绊子,将原本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起来,生出了这许多枝节。
江顾垂眸看着桌上数不清的红线,淡淡道:“卫风吸收了一半的仙骨,将剩余的再熔炼给他,可会有这种情况?”
“自然不会。”缘爻笑道,“不是每个人都像仙君你这么聪明又意识强盛的。”
江顾道:“卫风也很聪明。”
他已经有了切身的体会。
缘爻点头:“小仙君的徒弟自然是万中无一的。”
只是难为江顾对这徒弟太过溺爱,竟能睁眼说瞎话,一个秽物再聪明能聪明到哪里去,不过这话缘爻是不敢当面说的,只能顺着他的话违心称赞。
“仙君您下界之前便有此疑问,甚至还专门为此留了后手,我斗胆一问,仙君为何会有此顾虑?”缘爻为此可是疑惑了许久。
毕竟曜琰下界前也来找他,第一句话就是怎么防止被自己下界渡劫的意识掌控,他第一次听到如此古怪的问题,为此还解释了许久,表示这种事情绝不会发生,因为本身就是同一个人,但曜琰走时显然还是不信。
江顾想起了他还在闭关的师尊,陷入了沉默。
鸿宸闭关前特意嘱咐过他此事,他自然要为此做好万全的准备,毕竟他亲眼见到过师尊如何性情大变……他至今都想帮师尊消灭体内那个惹人厌的副意识,可惜从未成功过。
只是此事不便对缘爻说起。
缘爻自然也不会刨根问题,他理着桌上繁杂的红线,笑呵呵道:“小仙君,你如今已经执掌第十六重天,可有中意的仙侣?您恢复记忆之后,这姻缘红线可还是空着呢,若是有喜欢的,我正好帮你牵上一牵。”
江顾目光微顿,道:“不必了,我暂时还没有结仙侣的打算。”
匆忙寻进来的卫风正好听见了他这句话,脸色顿变:“师父!”
江顾和缘爻同时一愣,他们竟谁也没有察觉卫风进来。
但卫风显然已经慌了神,他冲过来一把抓住了江顾的手腕,死死盯着他:“你将下界的记忆洗了?!”
“没有没有,卫道友你千万别误会,仙君只是过来同我叙旧,并未洗去记忆。”缘爻赶忙替江顾解释,抛开下界那些坎坷跌宕的情缘不说,单是在缘爻宫洗记忆,他就见识过数不清的恩怨情仇和误会差错,每隔一段时间,阖宫上下都会遭一番殃,修葺宫殿花出去的仙灵堪比忘忧河的水。
但显然,卫风压根不信他。
“没有洗。”江顾看着他,“让你在宫里疗伤,跑出来做什么?”
卫风咬了咬牙,拽着他往外走。
旁边的缘爻看得心惊胆战,生怕曜琰仙君一个不开心就踹飞这小秽物顺带掀了他的缘爻宫,岂料一直等到仙君被那胆大妄为的秽物拽出宫门,也没有任何动静。
嚯,这秽物不简单。
缘爻在那边感慨,江顾已经被拽出了缘爻宫。
卫风闷头往前走,抓着他的手越来越用力,江顾微微蹙眉,喊了他一声:“卫风,站住。”
卫风停了下来,回过头红着眼睛看着他。
“你与我融合了心脏记忆,我若真洗去记忆,你怎会察觉不到?”江顾道,“再者——”
他抬手,擦去卫风眼角的泪,叹了口气道:“我无意结仙侣只是对缘爻说,并非真无此意。”
“你若要我察觉不到,有的是办法。”卫风咬牙瞪着他,“你若真是这么想的,为何这段时间一直躲着我?”
自从他们上次双修过后,江顾便总是有意无意的躲着他,甚至把他安排到离寝殿最远的地方住,他几次三番都找不到人,连衣角都摸不到。
“没有躲你。”江顾面不改色地同他对视。
卫风忽然逼近:“骗人,你连元神都不敢进我的识海。”
“一派胡言。”江顾蹙眉,“我只是分神太多,没有闲暇。”
“你仙力强悍,才不会分不过来。”卫风盯着他,“师父,你是不是不喜欢我用原形和你做?可是你分明很舒——”
江顾一挥袖子,带着他躲进了墙边的法阵,捂住了他的嘴。
外面紫光和逢疾正四处张望,紫光疑惑道:“奇怪,我刚才明明看见曜琰在这里啊?”
逢疾道:“他忙得脚不沾地,怎么可能有空来缘爻宫,你肯定看错了。”
“那可不一定,他正稀罕自己那小泥巴呢。”紫光拧眉,“难道我真看错了?”
法阵内,卫风被江顾捂着嘴压在墙上,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分叉的舌头悄悄地舔了舔他的掌心。
江顾倏然松开了手,这混账的涎液如今催情的效果不是一般的强横。
他警告地看着卫风,卫风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了他后腰的鬼纹烙印,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
江顾后背一僵,沉声道:“卫风。”
卫风低头亲了亲他的嘴角,小声道:“师父,我想住在你的寝殿里面,这样每天都可以看见你了,就像以前那样。”
江顾冷声道:“不行。”
“我只是块小泥巴。”卫风用鼻尖亲昵地蹭他的脸颊,“师父,你可以随便捏我。”
江顾喉结微动,箍住了他的腰,将人从身上撕了下来:“此事再议。”
卫风看着他泛红的脖颈,感受着他克制隐忍的呼吸,乖巧地笑了。
第293章 情劫难渡(十六)
紫光没找到人, 有些失望道:“前几日十六重天上浊气四溢谁都进不去,这两天终于可以进去了曜琰又不见了踪影,他到底在干什么?”
“他刚恢复记忆,处理这些事情需要时间。”逢疾给他找理由, “何况他那个秽物徒弟体内有混沌核——说起来, 听说魔林那边原本封印混沌核的基石被人动了,少了许多块, 凌鄞宫的人已经去查了, 你可得到了消息?”
“没有。”紫光最近正在头疼自己那块被点下界的元神, 他好不容易从修真界找了个自己的神殿分了仙灵去看一眼, 结果正巧碰见自己的分神和一个小白脸搞在一起,顿时心神俱震,忙不迭地就跑了回来,至今惊魂未定,哪里还有闲心去管混沌核的事情。
“曜琰刚恢复记忆不对劲也就罢了, 长宁最近闭门不出也无所谓, 你怎么看起来也怪怪的?”逢疾扭头看他,“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他俊俏冷酷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了疑色:“难道我死劫将近了?”
“呸呸呸。”紫光给他下了个清言咒, “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要是让天道察觉了, 高低得给你来个生死劫。”
逢疾无所谓道:“反正我的魔障劫都已经渡了, 你们这些渡情劫的就是麻烦。”
紫光拽着他往前走:“快走吧,再过几日就是凌鄞上神的三十万岁的生辰宴,你随我回宫中挑些礼物。”
“我已经准备好了。”逢疾不是很想去。
“你要是再敢送上神你从北冥拣的鲲鹏骨,不用曜琰动手, 我就把你踹出九重天。”紫光拽着他上了灵云, “去我宫里挑。”
逢疾不情不愿地随他一起离开了。
江顾带着卫风从法阵中走了出来,卫风执意要牵他的手, 江顾没有拒绝,只是多少有些不自在:“成何体统。”
恢复记忆后,他多少还是有些仙君的架子在的。
卫风却毫不在意,他亲昵地同江顾十指相扣,道:“师父,你还记得你一万岁时,凌鄞上神生辰宴发生的事情吗?”
江顾目光一顿。
他当然记得。
*
那是在鸿宸闭关的前夕。
向来严厉的师尊忽然闭门不出,又逢近母亲诞辰,曜琰小仙君难得起了玩心,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鸿宸。
他在鸿宸的宫门前背着手来回转了三圈,不厌其烦地第七遍向里面传信:“师尊,您还好吗?”
鸿宸没搭理他,反倒弹出来一道强横的仙力,没轻没重地拍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曜琰知道这肯定是另一个坏师尊在发脾气,他挑了挑眉,得偿所愿,于是便装模作样地行礼:“既然师尊事务繁忙,弟子就不多打扰了。”
然后他就开始着手准备去孤身去魔林历练,但在此之前,他需要先参加母亲的生辰宴。
前些日子他去南海寻了两颗万年夜明珠,是用上古神兽凛方的心脏凝聚而成,他亲自动手做了一对耳坠,打算送给母亲做生辰礼物,如今只剩最后一点红坠,于是他顺路去了魔林忘忧河的源头,那棵上百万年的七杀树的花瓣颜色正好。
给母亲用自然要最好的,他看中了七杀树树冠上最鲜艳最漂亮的那朵花,动用仙力一剑便折了下来,只是刚拿到手他就觉得重量有些不对,下一瞬一团软乎乎的小泥巴就从花瓣里滚了出来,摔在了他的脚边。
卫风在自己的花瓣床里睡得正香,结果就被人甩了出来,他被摔得有些发懵,仰起头来看着面前的红衣小仙君,被他身上香香的仙灵瞬间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抱歉。”曜琰看着花瓣里被压扁的花蕊塌陷出的小窝,一块破破烂烂的布料,还有个黑色石头做成的小枕头,周围的花瓣上还挂着些晒干的果子,他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把这小秽物的家给砍了。
这花应该是没法用了。
他又动用了仙力,想把这花给接回去,但七杀树花落即亡,饶是他法力强悍,也没办法再让这朵花恢复原状了。
那小秽物看着自己的家被他拿在手上,呆呆地没有说话。
鲜少做错事情的小仙君有些不自在,弯腰将那朵花放在了小秽物的面前,道:“说吧,你想要哪朵花做窝,我将你送上去。”
小秽物踮起脚扒在了花瓣上往里看,说:“这是我的家,其他的都不是,你能给我放回去吗?”
“……已经放不回去了。”小仙君难得有耐心,“我可以赔你些好住的空间法宝。”
小秽物摇头:“我不要。”
小仙君微微皱眉,有些不悦。
小秽物被他身上的味道馋得不行,咽了咽口水说:“你能给我口仙灵吃吗?”
小仙君点头,随手凝聚起旁边的仙气递给了它。
那团秽物却摇头,朝他走近了些:“你身上的。”
“放肆。”小仙君冷下脸。
仙人身上的仙灵与元神相连,纯澈珍贵,和本身修为息息相关,远比随手凝聚出的仙灵珍贵得多,若是寻常死物得一口,运气好的都能直接化形成精,岂能随随便便给别人。
小秽物被他吓了一跳,他有些无措地看着曜琰,小心翼翼地问:“小仙君,你不记得我了吗?”
曜琰疑惑地看着他。
“我刚开神智时你在过诞辰,后来你还送了我一只灵兽吃。”小秽物说。
曜琰终于想起了幼时碰到的那只脏兮兮的小秽物,疑惑道:“你为什么还是只有这么一点儿?你都不修炼吗?”
小秽物闻着他身上的仙灵肚子咕咕叫起来,说:“我都吃不饱,也没人教我修炼,我只会睡觉吃东西。”
天天锦衣玉食拜了最厉害师父的小仙君难得生出了丝怜悯。
他捏了一小块自己的仙灵塞进了它怀里,说:“不要告诉别人。”
然后转身就走了。
小秽物惊喜地抱着仙灵,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瞬间眼睛发亮,紧接着它就一整个全吞了下去,咂咂嘴意犹未尽,看见远处红衣少年的背影,又看看自己的小窝,最终还是决定跟了上去。
曜琰走了一段路忽然觉得不对劲,路过天门闪身躲在了门柱后面,然后就看见巴掌大的小秽物脑袋上顶着个比他四五倍大的七杀花追了上来,没看见他的影子,焦急地四处观望。
天门低头看着躲在自己门柱后的小仙君,不知道这孩子又在折腾什么,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继续睡了。
卫风以为自己跟丢了,沮丧地垂下了脑袋,头顶上的窝也掉了下来,他吧嗒吧嗒地掉下了眼泪,浑浊漆黑的眼泪瞬间就染黑了一片灵云。
直到有个冰凉的东西戳他的后背。
卫风转过身去,就看见小仙君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有些嫌弃,又有些疑惑:“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饿。”卫风想靠近他,结果对方退后了一步,让他扑了个空。
卫风仰起头说:“你再给我一块仙灵好不好?”
曜琰缓缓皱起了眉。
秽物即便开了智也并不聪明,而且性情偏执贪婪无度,根本不听教化,只会一味地索求,因此上界的仙人们普遍都不喜欢秽物,一旦对它们稍微示好,它们就会不管不顾地黏上来。
而且它们很脏,身上的浊气会侵蚀仙人身上的仙气,沾上后很难洗干净。
“一块仙灵可抵你苦修千年。”曜琰冷下语气,“你不要得寸进尺。”
小秽物委屈道:“可是我好饿。”
“饿你就努力修炼。”曜琰不想与它过多纠缠,“只依靠别人的仙灵终难成器。”
“求求你了,再给我一块仙灵吧。”小秽物一下跳到了他的脚上,曜琰瞳孔一缩,一脚把他甩了出去。
那只小秽物变成了天边的一个小黑点,彻底消失不见。
天门缓缓地睁开眼睛,道:“小仙君,欺负一只小秽物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曜琰脸色有些难看,仙力不要钱似的往自己的靴子上冲刷,神色紧绷道:“我没有用力。”
天门叹了口气:“秽物天生势弱,它会被摔死的。”
曜琰冷酷地没有说话。
“天生万物,初始时并不分高低贵贱。”天门说,“它落到了仙池。”
然后天门就隐匿了身形。
曜琰站在原地片刻,最终还是去到了仙池。
那团小秽物昏倒在了一片荷叶上,晶莹的露珠随着池水在叶片上来回滚动,又被秽物身上的秽气染黑。
曜琰拧起眉,变出了只手帕覆在了小秽物身上,然后将它捏了起来。
卫风被捏得骨头作痛,艰难地睁开了眼睛,但紧接着一团柔和的仙力就将它包裹了起来,灿金色的仙灵被塞到了怀里。
曜琰将它托在掌心,确定它没死之后,悄悄松了口气,冷声道:“这是给你的最后一块仙灵,不要再跟着我,听明白了吗?”
小秽物美滋滋地抱着那块仙灵点头。
曜琰把它连带着帕子一起放在了仙池边上,转身就走。
小秽物一口吞了仙灵,紧跟了上去。
“……”曜琰转头警告地看着它。
“我去拿我的家。”小秽物有些局促地后退了半步,抱着他的手帕,“这个你还要吗?”
“不要了。”曜琰有些嫌弃。
小秽物很高兴地抱住那块香香的手帕,他终于可以换新被子啦。
小仙君可真是个好人啊。
第294章 情劫难渡(十七)
曜琰本以为到此为止, 这件事情就可以告一段落。
直到他在装着夜明珠耳坠的盒子里发现了盖着帕子睡得正香的小秽物。
热闹的宴会上人来人往,年纪尚小的小仙君和小仙子们正在仙池上踩着莲花跳舞,旁边的紫光在抚琴,长宁在吹笛, 还有几位他在六重天的同窗正在奏乐, 年长些的仙人们觥筹交错开怀畅谈,一派热闹的景象。
这盒子也是他亲手做的, 为了应景上面雕刻出了七杀花的花瓣, 两颗夜明珠的耳坠的流苏上熔炼了七杀花的花瓣, 鲜艳夺目, 而那个巴掌大的小秽物枕着流苏,抱着颗夜明珠睡得正香,底下柔软的天蚕丝锦缎上铺满了它身上那像丝线一样的触手。
也许是被骤然变亮的环境惊醒,小秽物吓了个哆嗦,触手紧紧扒在了盒子上, 连带着曜琰的在盒子边缘的手指都一并缠住了。
曜琰用尽了毕生修养, 才没将这盒子给扔出去。
“放开。”曜琰压低了声音道。
小秽物这才回过神来,却没有松开缠在他手上的鬼纹, 小声道:“小仙君, 这是哪里呀?”
曜琰冷声道:“你为何会藏在盒子里?怎么进去的?”
小秽物愣了愣:“我这次学聪明啦, 为了以后不被人砍走家,我就把树上的每朵花里都放上了我的一条触手,这样我想在哪朵花里睡都可以,如果被砍走一朵, 我可以瞬间移动到另一朵里。”
然后他就在所有花朵里找了个最舒服的花蕊睡了过去。
曜琰炼化这朵七杀花时, 并没有注意到那条极细的小触手,这才让这小秽物以为这也是七杀树上的一朵花, 就睡了进来。
所以严格来讲,这秽物并不知道这是他为母亲准备的礼物,反倒是他有一次砍了它的家……
“曜琰,你看什么呢?”紫光从旁边凑了过来。
曜琰一把扣住了盒子,道:“没什么。”
紫光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等会儿就准备献礼了,你准备送给上神什么礼物?”
“届时你便知道了。”曜琰起身,也顾不得手指被鬼纹缠着,带着那盒子悄悄从仙殿的偏门溜了出去,打算回自己的仙宫重新换一份礼物。
结果和同样匆忙出来的长宁撞在了一起。
“你怎么出来了?”长宁捂着脑袋问他。
曜琰捡起了地上的盒子,道:“有事回宫一趟,你出来做什么?”
“出来透透风。”长宁笑了笑,“对了,鸿宸仙尊今日怎么没来?我师父还在找他呢。”
“师尊他正准备闭关。”曜琰说。
“原来如此。”长宁点了点头,捡起了地上的笛子笑道,“你快去吧。”
曜琰带着盒子继续往前,又忽然停了下来,方才他从长宁身上闻到了一股极淡的浑浊的味道。
“你夹疼我了。”小秽物努力地顶开了盒子冒出头来,眼巴巴的瞧着他,“你又砍了我的家,这回你可不可以我三块仙灵?”
曜琰一时有些惊奇:“你毁了我的夜明珠不说,还敢要我的仙灵?”
小秽物低头看了看冰冰凉凉的小圆球,壮着胆子道:“没有毁,还很好看,是你先砍的我的花。”
这秽物竟也没那么笨。
“仙灵你就不用想了。”曜琰震开了它黏糊糊的鬼纹,引水来将手洗了数遍,“若是换成别人,你早就被一剑砍死了。”
“为什么要换成别人?”小秽物不解地看着他,“我不想换成别人,我喜欢你。”
“……”曜琰心道夸它夸早了,“你走吧,我不与你计较。”
他将盒子放在了地上,示意它离开。
小秽物问:“你不给我仙灵,盒子可以送我吗?”
“拿去吧。”曜琰也不想再碰这盒子了。
小秽物将盒子顶在脑袋上,虽然没能要到仙灵,但它也很喜欢这个新的小窝,而且上次那块仙灵还没完全消化完,所以它就美滋滋地顶着盒子贴着墙根走开了。
可它不认识这里的宫殿,今日空气中的气息又十分驳杂,一时间竟然没能找到回家的路。
它贴着墙根饶了绕去,先是险些被灵鼠吃了,它气得咬掉了对方的脑袋,宫墙外的泥巴精又想抢小盒子,于是它和泥巴精打了一架,把对方嚼进了肚子里,吃了一嘴的泥巴味,又沿途吃了几个想要欺负它的灵兽,连它们脖子上栓着的项圈也一并嚼碎了,呸呸吐了几块难啃的骨头出来,一转弯就又闻到了小仙君身上香香的味道。
要是哪一天它变得很厉害,能把小仙君也吃掉就好了。
它把盒子藏进了身体里,冒出头去看,发现小仙君站在墙根后,远处还有两个仙人在说话,它被本能驱使着靠近,但又想起小仙君不喜欢碰自己,就乖乖地待在了他的脚边,伸出一条细细的触手卷住了他火红的衣袖。
曜琰正凝神听着长宁和迢虚说话,并未注意到袖子上细微的动作。
迢虚背对着他,看不清脸上的表情,长宁神色有些难看,他压低了声音道:“师父,曜琰说鸿宸仙尊正准备闭关……我们一定要……魔林……”
“曜琰父尊母贵,师父是如今仙界第一人,连天道都对他多有偏爱……你怎么和他比……”迢虚声音冷淡又严厉,“这是我们唯一……你别忘了你父亲母亲……陨落……他们将你托付于我……魔林……”
迢虚的法力高强,曜琰只能断断续续听个大概,频频听见的便是魔林二字,虽然他想趁鸿宸闭关去魔林历练一番,但也须得做好万全的准备,只是不知道迢虚为何会对长宁提到魔林。
长宁的父亲与母亲曾是仙界之主,掌管第十六重天,只是后来为了平定九州叛乱意外陨落,那时候他尚未降生,长宁也只有几百岁,此事仙界之人甚少提起,他们了解的也并不多。
长宁资质尚可,但性情温和不善争抢,曜琰自小便被父母耳提面命多照顾他,如今长宁和紫光还逢疾都是他的朋友,按理说他不该偷听。
但长宁身上那股淡淡的浊气实在让他有些在意。
迢虚和长宁说完话,便离开了,长宁攥着笛子站在原地良久,才调整好心情进了举行宴会的仙殿。
长宁应该不想去魔林,但迢虚却与他意见相左,他对迢虚上仙了解得不算太多,只知道他和长宁的父亲辰昊是至交好友,自己的父亲曜朔也对他十分信任,他们曾一起出生入死平定九州叛乱……
曜朔年纪虽小,但心思却缜密,他又甚为自负,便决定提前进魔林看看迢虚究竟要长宁做些什么。
他正想着事情,袖子忽然被人轻轻扯了一下。
他低下头,猝不及防又看见了那只阴魂不散的小秽物。
卫风仰头看着他:“小仙君,你在偷听吗?”
“没有。”曜琰面无表情地看着它,“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我迷路了。”秽物垂头丧气地卷住他的袖子,“小仙君,你能不能送我出去?”
“不能。”曜琰无情地拒绝了它,扣住衣襟一甩,身上的外袍便落在了地上,他现在没心思管这秽物,转身便走。
小秽物看着他脱掉的红色外袍,身形骤然涨大将这外袍也藏进了肚子里,赶忙跟在了他身后。
身后那团小泥巴一直甩不掉,曜琰有些不耐烦:“再跟着我就杀了你。”
小秽物迟疑地停在了墙角根,将自己藏在了一颗杂草后面,小声道:“别杀我,求求你了……我、我不跟着你了。”
曜琰冷冷地看了它一眼,转身继续往前走。
小秽物蜷缩在墙根的杂草里,闻着有好吃仙灵味道的红色外袍,还有柔软暖和的手帕和精致漂亮的盒子,伸出触手戳了戳那对夜明珠做的耳坠,七杀花凝成的流苏也是红色的,鲜艳又暖和。
小仙君不肯送它回家,还要杀了它。
它抱着自己得来的家当,委屈地掉起了眼泪,等它长大了,它要把小仙君身上的仙灵全都吃掉,一口都不剩。
它正伤心着,一双黑色的靴子忽然停在了它面前。
“只此一次。”曜琰皱眉低头看着它。
小秽物惊喜地抬起了头:“小仙君!”
“不准碰我。”曜琰转身往前走。
秽物开心地跟在了他身后,贪婪地嗅闻着他身上香香的味道,却听话地没有再去碰他的衣服。
小仙君又换了身红色的外袍。
他可真喜欢红色呀,和它的家一个颜色。
仙云流乱,玉石铺就的宫道长而曲折,远处的金雪瀑轰鸣声阵阵,暖风吹过,琉璃林琳琅阵响,光线柔和地洒在了前面少年的背影身上,让那灿烂的红色染上了点点碎金,干净又明亮。
小秽物仰头看着他,决定从今天起,自己也开始喜欢红色。
小仙君带着小秽物走过了长长的宫道,走过了轰鸣的瀑布,走过了璀璨的琉璃林,走过了恢弘的天门,走过了悬在高空的栈桥,停在了魔林最边缘的沼泽前。
远远望过去,七杀树高耸入云遮天蔽日,忘忧河一路往东奔腾不息,无尽的沼泽散发着漫天瘴气,恐怖的魔林如蛰伏的巨兽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一阵风吹过,火红的花瓣漫天飘落。
“回去吧,以后不要随便来上重天。”曜琰低头看着它。
小秽物点头说:“好。”
然后就开心地跑向了自己的家。
等它跑到了树下,再转头望去,只剩漫天花瓣和点点金光,已经不见了小仙人的身影。
第295章 情劫难渡(十八)
*
那应该是他和卫风真正出现交集的开始。
卫风带着他来到了七杀树下, 跳上去从里面取出来一个巴掌大的木盒,上面附着着一层黏糊糊的秽气,他拍开那层秽气,对江顾道:“师父, 夜明珠还在。”
他打开盒子, 一对蒙了尘的耳坠就显露在空气中,火红的穗子比树上的七杀花还要明艳上几分。
“怎么还一直留着?”江顾拿起那对耳坠, 驱散了上面的尘埃。
“我以前喜欢抱着它睡觉, 很舒服。”卫风笑道, “我还偷偷藏了两块你的仙灵里面, 饿的话就悄悄舔一口。”
巴掌大的小秽物抱着晶莹剔透的夜明珠舔舔蹭蹭……江顾面不改色将耳坠放回了盒子里,道:“喜欢便带回宫里吧。”
卫风开心地点头:“师父,我要送凌鄞上神什么礼物?”
江顾道:“重在心意即可。”
“那我就——”卫风话未说完,一只鸾凤忽然出现降落在了他们面前,嘴里还衔着一封信。
江顾接过来打开, 卫风也凑上去看。
“父亲让我带你去曜朔仙宫。”
卫风和他对视了一眼。
——
曜朔宫。
江顾和卫风进来时, 大殿内除了曜朔和凌鄞,还有两名仙人, 一个慈目善目须发皆白手执浮尘, 另一个神色冷隽, 腰间挂了截桃木枝,见江顾进来,同他拱手行礼:“曜琰上仙。”
江顾一一回礼:“时夜上仙,迢虚上仙。”
天道任职前, 江顾还是无职的小仙君, 但如今他一人执掌第十六重天,即便在上仙之列职位也排在了前面, 无人敢轻视。
“见过父亲母亲。”江顾对座上的人行礼。
卫风学着他的样子一起行礼。
他虽然在上界时也见过凌鄞和曜朔,但那时他还是个尚未化形的秽物,自然是无法行礼的,上界繁文缛节比下界更甚,他便跟着江顾有样学样。
他这一行礼,整个大殿都陷入了沉默。
无他,江顾这一礼拜的是父母,他冲凌鄞和曜朔这么拜,不啻于在大殿上跟着江顾喊声爹爹和娘亲。
时夜和迢虚对视了一眼,凌鄞不甚满意地看向江顾,江顾却平静地和她对上了视线。
“既然都来了,便不必客气。”曜朔笑道,“曜琰,和卫风一起坐下吧。”
卫风挨着江顾坐下,凌鄞不紧不慢的开口道:“曜琰,你的记忆可都恢复了?”
“已经都记起来了。”江顾道。
凌鄞顿了顿,道:“今日叫你前来,是想问你关于混沌核一事。”
时夜和迢虚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落在了卫风身上,卫风冷淡地掀起眼睛看了过去,神色和江顾几乎如出一辙。
“混沌核事关上界安危,时夜上仙与迢虚上仙都在,你且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来。”凌鄞的目光落在卫风身上,结果发现对方的元神上覆满了灿金色的仙力,整个人被包裹得严严实实,根本让人无法窥探分毫。
江顾道:“我在下界之前,曾去魔林游历,发现被封印的混沌核不见了踪迹,原本想告知母亲父亲还有诸位上仙,但阴差阳错丢失了部分记忆,而后我在下界渡情劫的时候,恰好发现了混沌核在此界,导致此界几万年都无人能够飞升,于是我便在卫风的帮助下,将混沌核带了回来,打算重新封印回魔林。”
来龙去脉他避重就轻说得简短,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时夜上仙道:“曜琰上仙还寻回了当时丢失的记忆?”
“尚未。”江顾道,“不久前我才融合仙骨恢复了上界的记忆,记忆至今仍有些混乱,更不必说几万年前丢失的记忆。”江顾淡淡道。
迢虚目光微动,道:“关于混沌核丢失一事,上仙可发现什么线索?”
“说来蹊跷,我对混沌核的记忆很模糊。”江顾说,“我在下界时只是一心想要飞升,就连带混沌核上来,也不过阴差阳错,想带卫风一起飞升罢了。”
“这段时间我忙着处理任职事务,虽派人去查了,但收效甚微。”江顾说。
“卫风道友可知其中缘由?”时夜不死心地看向卫风。
“不知。”卫风说,“师父都未查到,我便更不可能了。”
“如今混沌核被封印在卫风体内,曜琰,你打算如何将混沌核重新封印?”凌鄞见迢虚和时夜步步紧逼,心中微微不悦,出声打断。
“卫风体质特殊,目前尚且能完全压制住混沌核。”江顾道,“相传九州尽头的弥华境中有一法宝,名曰无相木,可涤荡世间一切污秽,若能取到无相木,我便有把握将混沌核与卫风彻底分离,将其重新封印。”
“弥华境已有百万年未开,上次开启还是神界覆灭之时。”曜朔道,“无相木是否真的存在无人可知,你即便能打开弥华境,也未必会找到无相木,就算找到了,你也不一定能带出来。”
“我会尽力一试。”江顾说。
“曜琰上仙,此法风险太大。”时夜出声道,“不如我们用法力保全卫风道友的元神与魂魄,让他暂时沉睡,将混沌核重新封印,待来日找到他法,再唤醒卫风道友即可。”
卫风神色一凛,冷笑道:“法力保全实在不靠谱,不如我先吞了你的仙骨,想必能更稳妥些。”
“你说什么?”时夜被他噎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
卫风从进来到刚才一直一言不发,本身又是低阶的秽物渡劫成人,时夜本以为他只能依附江顾,性子也该是温吞易拿捏的类型,却不想开口就戾气颇重,毫不将他们放在眼里——就算是曜朔和凌鄞对他们都得客客气气,这秽物算什么东西?!
卫风不咸不淡地看着他:“混沌之气和仙力本身就相互犯冲,且不说混沌核已和我的元神逐渐融合,就算仙力真能暂时保住我的魂魄与元神,经年日久,法术也会被混沌之气消磨殆尽,若我被封住神识无力抵抗,最终不过被湮灭在混沌核内,被永远封印。
充其量只有仙骨能撑得时间久一些,若是时夜上仙每天杀上一人取了仙骨供养我,那当我没说。”
时夜被卫风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论气得脸色发黑,沉声道:“曜琰上仙,他说什么你可都听见了?此人心性与魔物何异?这种秽物若留在十六重天又身负混沌核,将来恐怕要酿成大祸。”
江顾道:“卫风本性纯良,时夜上仙何必咄咄逼人?”
卫风转过头,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江顾,满脸写着师父我真厉害快夸我。
江顾看了他一眼,将旁边碟子里的仙果推给了他,卫风乖巧一笑,拿起来一口一个,似笑非笑地盯着时夜,好像在咬他的脑袋。
时夜气得够呛。
“上界从未有过带道侣一起飞升的先例,当年昊海神君执意如此,结果被天雷劈得魂死魄消,曜琰上仙,即便你能取来无相木,没有了混沌核,也未必能保全卫风道友。”迢虚适时开口。
“卫风本就是上界之人,同我等一样下界渡劫历练,如今飞升成功并无不妥。”江顾道。
“他在下界已经飞升失败。”时夜冷声道,“如何能再飞升?”
江顾眉梢微动,目光落在了他脸上:“时夜上仙怎么会知道他在下界飞升失败过?”
时夜神色一凝。
“此事在司命府一查便知。”迢虚不紧不慢道,“既然曜琰上仙心意已决,那我等也不好再劝,只是若混沌核危及上界,我们也不会坐视不理。”
这话说得就相当不客气了。
凌鄞听够了,微微一笑道:“曜琰,你宫中的事务如今也忙得差不多了,既然你已经有了打算,那便三日后带人前往弥华境。”
“是,母亲。”江顾起身行礼。
“只是弥华境危险重重,混沌核如今虽被封印,但仍就不稳定,卫风就先留在曜朔宫中,由我和你父亲代为照看。”凌鄞继续道。
江顾目光微顿,正在吃果子的卫风猛地抬起了头。
“母亲,此事不妥,卫风他——”江顾话未说完,就被曜朔开口打断。
“你母亲说得有道理,你去了弥华境,留卫风单独在十六重天更不妥当。”曜朔道,“若你执意要带卫风去弥华境,三界九州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混沌核,即便你法力高强,但寡不敌众,你真能保证自己可以护住他?”
江顾皱起眉:“我可以。”
“曜琰,太过自负不是好事。”曜朔沉声道,“此事不必再议,你既然下定决心要保住卫风,便不要瞻前顾后。”
旁边的迢虚和时夜对视了一眼,会心一笑。
江顾神色不虞,刚要开口,便听卫风出声道:“好啊,我留在这里便是。”
江顾转头看向他。
“师父,你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卫风冲他笑了笑,“我等你回来。”
江顾沉默了片刻:“好。”
凌鄞这才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看向卫风时神色稍缓。
江顾行礼后转身离开,和卫风擦肩而过时,一条细小的鬼纹悄悄地缠在了他的手指间,往他手里悄悄塞了颗灵果。
第296章 情劫难渡(十九)
卫风并不乐意留下来, 但开口的是江顾的父母,他对师父的打算也心知肚明,自然不能让那个时夜和迢虚抓住江顾的把柄——
他在阳华宗的时候耳濡目染,只是一个小宗门尚且勾心斗角不断, 遑论现在这偌大的天界。
但等彻底察觉不到江顾的气息时, 他顿时就有些后悔了。
他才不想管什么大局什么计划,他只想待在江顾身边。
“卫风。”一道温和的女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卫风抬头望去, 时夜和迢虚已经不见了身影, 只有凌鄞和曜朔还在大殿之中, 他莫名地有些紧张, 沉声应道:“在。”
“过来,让我看看。”凌鄞道。
卫风走到了她和曜朔面前,神色紧绷。
凌鄞看着如此严肃,忍不住笑了:“不必紧张,你只当还在曜琰宫里便是。”
卫风点了点头, 却没把她的话当真。
“听说你也恢复了在上界时的记忆?”凌鄞问他。
“是。”卫风顿了顿, “不过师父只让我熔炼了半块仙骨,还有一部分的记忆尚未恢复。”
凌鄞问道:“你可算记得自己为何被流放至下界?”
卫风迟疑地摇了摇头。
“阿凌。”曜朔见状忍不住开口, “既然曜琰没让他记起来, 应该有自己的考量, 不如让他们自己解决。”
凌鄞道:“也罢,不过卫风,你一定要和曜琰做师徒吗?”
“凌鄞上神何出此言?”卫风不解。
“你随我来。”凌鄞一挥袖子,面前便出现了个仙力凝聚起的漩涡, 她起身走了进去。
卫风迟疑片刻, 旁边的曜朔道:“放心吧孩子,凌鄞虽爱子心切, 但也并非独断之人。”
卫风看着他和江顾相似的容貌,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一片柔和的仙灵闪过,卫风站在了一片虚空之中。
面前是两扇宏伟高大的门扇,上面雕刻着许多奇珍异兽和繁花藤蔓,看上去有些眼熟,卫风仔细端详了片刻,发现这门在一些地方和镜花卷十分相似。
但镜花卷早在他和江顾飞升时就已经被天雷劈得消散。
“这里是我掌管的神门。”凌鄞站在他身边,抬手轻轻抚摸过门扇上的纹路,“我虽有上古古神的血脉,但能动用的神力并不多,仙人可算过去推未来,但一切皆有变数,他们只能看个大概,但我的古神血脉可以清晰地看到未来。”
“你可知曜琰的情劫为何会推迟三千年?”
卫风摇了摇头。
“是我与曜朔逆天而行,生生给他改了命中一劫。”凌鄞看向他,“我曾入神门观未来,曜琰会在第十六重天的天尽头陨落于生死劫。”
卫风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攥紧。
“我推演过无数能救他的办法,但无一条生路。”凌鄞说,“当年我执意要将你流放至下界也与此事有关,待你来日恢复记忆,无论是怨是恨,此事错在于我,希望你不要迁怒于他。”
“不会。”卫风淡淡道,“你的意思是我会害死他?”
凌鄞微微诧异:“你竟能听出来?”
卫风抽了抽嘴角。
凌鄞笑道:“开个玩笑,不好笑吗?”
“……”卫风算是知道他师父的冷笑话是从何而来了。
凌鄞说:“此事是我窥探天机在先,如今这般境况也不知是好是坏,曜琰他心思缜密天性聪颖,但为人也极其冷酷自负,他认准的事情别人很难改变。”
“他鲜少在意什么人,可一旦放进了心里,宁死都不会放手。”
卫风看着她没说话。
“如果有朝一日真到了不得不做选择的时候,我会保住曜琰。”凌鄞道,“我希望你能理解。”
“我明白了。”卫风点头。
凌鄞往他身上落下了数道赐福:“若你们二人两情相悦,我不会阻拦,你尽管放心。”
“多谢。”卫风走到旋涡前又停了下来,转身看向凌鄞道,“我在下界时,绝望到以为此生都无法飞升,是他拼尽全力不顾一切带我上来,无论陷入怎样的绝境,他总能争出一线生机,他是我在这世上最崇拜也是最爱的人,我永远相信他,也会尽我所能保护他。”
凌鄞看着他走进了旋涡,有些愣神。
曜朔出现在她身边,揽住了她的肩膀:“怎么样?”
“是曜琰亲手教出来的徒弟。”凌鄞道,“自负狂妄的样子如出一辙。”
曜朔无奈道:“你猜我们儿子像谁?”
凌鄞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好了,我错了。”曜朔立马服软。
“现在曜琰要保卫风,我们须得做两手准备。”凌鄞抬头看向面前紧闭的神门。
——
卫风被安置在了一处安静又华丽的宫殿中。
他看这里觉得眼熟,在里面逛了一圈,闻到了极淡的属于江顾的气息,他随手翻了翻书架上的书,上面的字迹和江顾一模一样,博古架上放着的是些奇巧又精致的小玩意儿,书桌上挂着的毛笔有大有小,他转头看向窗外,是一株手腕粗细的七杀花树,应该是从魔林那边挪移过来的,只是仙宫的环境并不适合,所以长得很慢。
这里是江顾小时候的宫殿。
卫风正盯着那株七杀花愣神,有人穿林拂叶而来就站在了窗户前,一袭白衣沾满了七杀花的香气。
卫风愕然地看着眼前的人,以为自己眼花了。
“怎么了?”江顾抬手,拂去了他肩上的花瓣。
“师父,你怎么来了?”卫风警惕地看向周围,虽然他没有一一查探,但周围的法阵和守卫不计其数,监视的神识更少不了,虽然说得好听是暂住,但其实就是变相地将他关押在此。
江顾竟然这样明目张胆地闯了进来。
“放心,他们发现不了。”江顾给他看掌心的法宝,是枚样式精致的金簪,“此物唤作吞金,可食世间任何气息。”
卫风接过来问:“师父,你这两天就是去找这东西了吗?”
江顾点了点头:“在这里可还待得习惯?”
“没人欺负我,凌鄞上神和曜朔殿下都很好,他们还给了我赐福。”卫风给他看自己衣袖间的仙纹。
江顾顺势握住了他的手腕,在上面落下了道浅淡的赐福。
赐福是上仙才有的能力,但江顾的仙力至纯至阳,他刚成为上仙对赐福并不熟练,至今为止还是第一次用,故而十分谨慎。
赐福的形状是七杀花的花纹,卫风珍惜地摸了摸那片浅淡的红色,开心道:“师父,这是什么赐福?”
“平安。”江顾道。
是最常见也是最普通的赐福,但卫风却心满意足。
“师父,你什么时候出发?”卫风问道。
“三个时辰后。”江顾拿过了他手中的吞金,“低头。”
卫风听话地低下了头,江顾将簪子给他插在了发间,混沌核的气息开始缓缓消散。
“无事不要动用混沌核的力量,你体内的仙骨已经融合得很好,可以试着开始修炼仙力。”江顾分了缕仙力进他的识海探查,“剩下的那一半仙骨再过段时间熔炼。”
卫风对他的仙力没有丝毫阻拦,忽然抬起头来问他:“师父,我的那一半仙骨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江顾和他对上了视线:“没有,只是为了维持混沌核的稳定。”
卫风道:“师父,你撒谎的时候,没有后的停顿会比实话稍长一些。”
江顾眯起了眼睛:“你不好好修炼,平日里就琢磨这些事情?”
“我一边修炼一边琢磨。”卫风想拽他进殿内,“师父,我的另一半仙骨出了什么问题?我能帮忙解决吗?”
江顾却依旧站在窗外,纹丝未动,道:“只是有几道裂纹需要修补。”
卫风狐疑地盯着他。
江顾被他拽得身子微微前倾,另一只手扶在了窗台上,淡淡道:“这房间内有专门针对我的法宝,我一进去他们就会知道。”
卫风愣了愣,恍然大悟:“你爹娘知道你肯定会偷偷来找我,就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怕我们私会。”
“……少看这种东西。”江顾沉默了一瞬,“松手。”
卫风依依不舍地松开了他的手,半边身子都快探出了窗户,笑得眉眼弯弯:“师父,你偷偷来找我,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江顾站在窗户外,伸手掐住了他的脸:“我怕你在此哭闹,扰了父亲母亲清静。”
卫风诧异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离了师父就哭。”
江顾淡淡道:“那你平日里三天一哭五天一闹都是装的?”
卫风转头指着书桌道:“师父,你小时候练字的毛笔真好看。”
“既然如此,你便安心留在此处练字。”江顾道,“弥华境地广物博,待我寻到无相木,也不过三年五载而已。”
卫风猛地转过头看向他:“多久?!”
江顾说:“三年五载,很快就过去了。”
卫风瞪着他慢慢红了眼眶,垂下脑袋不说话了,全然没了方才的开心。
江顾托住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不准哭。”
“没哭。”卫风凶巴巴地瞪着他,眼睫上沾着的水珠吧嗒一下砸在了江顾的手上。
“出息。”江顾压平嘴角,“想跟我走?”
卫风不肯说话,憋着眼泪也不肯掉。
江顾见状不再逗他,清了清嗓子道:“化成本体试试。”
卫风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以为要变成神鸢鲛和鬼面白目,结果一阵淡淡的金光闪过,他像变成了一团巴掌大小的秽物,被江顾稳稳当当地托在了掌心。
吞金簪将周围的气息全都掩盖,卫风适应了许久,才感知到了自己的手和脚,紧接着他就被江顾放到了前襟里。
“师父?”眼前骤然一黑,他扒在江顾的前襟上,冒出头来,发现自己已经离住的宫殿很远了。
江顾抬手把他按了回去,低声笑道:“带你出去散散心。”
第297章 情劫难渡(二十)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 曜琰上仙悄无声息进了曜朔仙宫,把自家徒弟揣进怀里带走了。
等曜朔和凌鄞发现卫风不见,已经是三天之后。
曜朔欣慰地叹气:“我儿终于有点孩子的脾性了。”
“……”凌鄞头疼地看着他,“我还当他这次为何如此好说话, 却原来是早就准备阳奉阴违了, 他——”
凌鄞说到一半好气又好笑,“他三百岁都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结果三万多岁都晋升上仙了, 还能干出偷溜回家悄悄把人顺走的事情, 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平日里除了修炼就是处理公务, 这回终于干了点其他事了。”曜朔笑道, “他是真喜欢卫风这孩子。”
凌鄞道:“算了,随他去吧,只是这样一来这路上怕是不太平了。”
——
不管是下界之前还是飞升后,卫风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上重天,基本没踏足过三界九州, 如今终于有机会出来, 他还有些期待。
尤其是他化作秽物后缠在江顾身上,这风景便更好了。
“老实些。”江顾掐住他四处乱蹿的鬼纹。
卫风蹭了蹭他的手指:“师父, 我们这样私奔会不会被抓回去?”
“……谁来抓?”江顾带着他落到了九州之一清怀神州的地界上。
“凌鄞上神和曜朔殿下。”卫风想了想, “或者那个时夜和迢虚。”
“除了天道任职和法力上的差距, 各主位仙宫除了公务上的交集,并无明确的管辖权。”江顾捏了捏他的肚子,“就算是父亲和母亲,也无法干涉曜琰仙宫决定。”
卫风眼睛一亮:“那岂不是没人能管着你?你就是最厉害的!”
江顾把他放到了肩膀上, 道:“法力强悍才是根本, 上界与下界本质是一样的,仍要努力修炼, 宫中事务处理妥当也可增加修为,待来日你可在曜琰仙宫旁立宫得职,落下仙籍。”
卫风听得头都大了一圈,他说:“我只想和你一起住在寝殿,吃饭睡觉双修。”
“……不思进取。”江顾对此不是很满意。
卫风却乐在其中:“我可以帮你打架,谁要是惹你生气,我就去吃了他。”
江顾笑了笑:“成何体统。”
上重天规矩森然,这自然是不行的,但不妨碍江顾听得开心,待彻底进入了清怀神州的地界,江顾才让他变回了人身。
卫风举起胳膊伸了个懒腰,全身的骨头都动了动,他顺势揽住了江顾的肩膀,整个人都恨不得挂在江顾身上,没骨头似的将脑袋搁在他肩膀上:“师父,我好像在做梦。”
江顾抬手抵了抵他的脑门:“好好走路。”
清怀神州聚居的多是些法力低微的散仙,和下界的修士相差不多,有些比道祖境的修士修为还要再低一些,但他们人数众多,是以此处格外热闹。
江顾并不着急赶路,他和卫风在附近的集市逛了一圈,买了几样零碎的小东西,大多是用来遮掩气息的。
“师父,你看。”卫风拿着颗骷髅头,周身的气息瞬间一变,整个人化作了个骨头架子空荡荡地掩在了衣服底下,声音变得嘶哑难听,“这样你还能认出我吗?”
“能。”江顾拿开骷髅头,放回了摊子上,看着他变回了原样才开口,“附近有喜食白骨的鹤狸,你变成这样会被叼走。”
卫风嫌弃道:“鹤狸不好吃。”
“你吃过?”江顾用仙力洗去了他沾到的骷髅死气。
“有一次我偷偷跟着你出来,半路就被鹤狸叼走了。”卫风说,“我当时饿得厉害,就把那一窝鹤狸全吃了,一股子死尸味。”
结果把师父跟丢了不说,回去还难受了好几天,最后不得已去偷偷啃了口师父的仙灵才缓过来。
“……不要乱吃东西。”江顾想了想鹤狸什么模样,有股想把卫风放进仙池里洗一遍的冲动。
卫风道:“师父,我现在不乱吃了,只吃你——”
他话未说完,一道气势汹汹的罡气只冲他和江顾而来,两个人几乎同时飞身后撤,地面炸起了无数碎石。
卫风要还手,却被江顾按住了肩膀,他抬袖一扫,紧接着便挡住了对方的第二击。
“我说怎么去上重天找不到你的人影,原来是下到九州来了。”一道清朗的男声传来,转眼间便逼近至了江顾眼前,“曜琰,听说你恢复记忆了?”
“你很闲?”江顾挡住了他想碰卫风的手。
苍梧笑道:“近来的确无事,无方界和朝宿界打得水深火热,云光那狗东西也掺和了进来,你说我帮谁?”
这对苍梧来说的确很难抉择,无方是他亲舅舅,云光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而朝宿是他暗中认的师父……这复杂的关系既让他里外不是人,也使得无论哪一边都难以真正信任他。
他干脆就抽身四处游逛,闲来无事过来找曜琰的茬。
“干脆都杀了。”江顾道。
苍梧:“……天道是瞎了眼吗,怎么就提你上了十六重天?”
“要打便打。”江顾懒得和他废话。
“不打。”苍梧退后了两步,“我听说你要去弥华境才来找你的。”
卫风和江顾对视了一眼。
他们去弥华境的消息当时只有在场的几人知道,江顾连紫光都没有告诉,结果八竿子打不着的苍梧都知晓了。
“你从何处得知?”江顾问。
“这我就不能告诉你了。”苍梧说,“你带我一起去弥华境,我给你做帮手,如何?”
“不需要。”江顾和卫风继续往前走。
苍梧散步并做两步跟上,道:“我在无方界有位表妹,名为灵境,她一万年前也曾下界渡情劫,同你去的应当是一处,你可有印象?”
江顾的确曾在松绥幻境中见过灵境公主,后来又在法器中养出了她的残魂,与她算是有过浅淡的交集,他道:“据我所知,灵境公主被压在地脉下赎罪。”
“关押她的地脉正在这清怀神州底下。”苍梧道,“我虽不知道你去弥华境做什么,但弥华境几十万年没有开启过,里面不知道有多么凶险,我与灵境体内都有无境血脉,可助你顺利开启弥华境。”
卫风听到这里忽然反应过来,江顾应该是特意来这个地方的,为的就是找灵境公主帮忙,只是不知道这个苍梧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你去弥华境做什么?”江顾问他。
“前几日云光忽然和掺和了进来,无方被他暗算,仙骨不知道为何开始腐烂,那帮废物迟迟找不到解决的办法。”苍梧道,“弥华境中有的是上古神留下的好东西,应该能救他,我这个当外甥的总不能坐视不理吧?”
“再者说,抛开你和灵境的这点因果不谈,无方和鸿宸仙尊多少也有些交情在的。”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江顾没有再继续拒绝。
几个时辰后,三个人摸到了清怀神州的地脉中。
地底阴暗又潮湿,气息也浑浊非常,苍梧在最前面开路,他道:“这地方到处都是魂魄和秽物,鲜少有人踏足,所以它们会格外凶残,务必要小心一些。”
卫风看着角落里正在分食腐尸的几团秽物,伸出了条鬼纹试探,显然它们还都未开灵智,察觉到他的气息,吓得四散而逃。
“师父,我没吃过腐尸。”卫风低声道,“我只吃活物。”
“嗯。”江顾应声道,“你爱干净。”
卫风牵着他的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在前面听着的苍梧:“……”
没吃过腐尸是什么很值得称赞的事情吗?!要不是有求于人,他必须要和曜琰狠狠打一架,让他清醒清醒!
待一行人走到了地脉尽头,终于见到了灵境公主。
她看上去身形消瘦,一袭月色的长裙逶迤在地,不施粉黛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听见动静,她缓缓抬起头来。
“灵境,我来带你出去。”苍梧站在了法阵外面。
灵境摇头:“兄长,我还在此赎罪十万年,如今才过了一万年而已。”
“无方舅舅受了重伤药石无医,现在只有我们才能救他。”苍梧道,“你随我和曜琰去趟弥华境,等找到能救命的法宝,我再将你送回来,届时你再在这地脉多待几日补上便是。”
灵境不赞同地摇头:“此事不妥。”
“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舅舅去死吗?”苍梧问。
灵境张了张嘴,有些无措:“自然不能,可是——”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苍梧摆了摆手,示意她离远些,动用法力便要强行破开那牢笼。
岂料有人速度比他还快,数不清的秽物悉悉索索聚集在了玄□□聚的牢笼前,细密的牙齿飞快得开始啃噬,纯粹的浊气弥漫开来,不出半息那些坚硬的牢笼就应声而断。
苍梧转头,就看见江顾站在那里,身后是无数条蔓延的漆黑鬼纹和冲天的浊气,他心底一惊,以为看见了哪方大魔现世,可等他仔细再看,却是一团巴掌大的秽物趴在江顾的肩头,那些鬼纹和浊气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而卫风的人身则站在江顾身旁,一派人畜无害。
第298章 情劫难渡(二十一)
时隔多年, 灵境终于又回到了地面,一时间被阳光照得有些恍惚。
但尚未等她感慨,一道天雷就径直冲她劈了过来。
苍梧眼疾手快想要帮她去挡,谁知那天雷直接劈烂了他的法宝, 江顾刚要动用仙力, 卫风却先他一步甩出了股混沌之气,将那天雷打得移动了几寸, 正好给了灵境躲开的时间。
“多谢二位出手相救。”灵境对江顾和卫风行了一礼。
“无妨。”江顾转头看向了卫风。
卫风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
师父明令禁止让他动用混沌之气, 但若江顾动用仙力挡雷, 势必会引起天道不满, 他刚被授职,总不好如此显眼,而他就不一样了,他之前天天被劫雷劈,现在多劈一次也不会怎么样。
反正天道看不惯他不是一天两天了。
碍于苍梧和灵境在场, 江顾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是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卫风悄悄地捏了捏他的手指。
弥华境在九州的尽头,清怀神州地处九州中央, 距离最远处的化宇魔州还有数百万里之遥, 即便用仙术也要耗费上许多时日, 更不必说这一路上还要应付多少闻讯而来的仙魔,不管他们是想抢混沌核还是针对江顾,都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
只出了清怀神州这一路,他们已经碰上了不少不下三方人马, 而且这还只是能透过他们的隐匿术准确寻来, 有本事不会被他们远距离杀死能站到面前的,暗处窥探的人更是不计其数。
跟随江顾这么久, 又和江顾意识相通过,卫风多少能猜到江顾的用意——当时江顾当着时夜和迢虚的面说出去弥华境,应该就没想过保密,更像要将消息传扬出去,而苍梧招来他也没有深究原因,要么是他已经知道是谁告诉的苍梧,要么这本来就在江顾的计划内,而这个人对他们来说是有用的……
也许江顾的目的并不是要找无相木,毕竟如果要花大量时间和精力要将他和混沌核分开,那江顾从一开始就不会让他与混沌核融合。
说不定只是借由此事引什么人现身。
想明白这些,江顾这不紧不慢的行程便有了解释,而且师父从一开始就说要带他出来散心,卫风便心安理得地“散心”起来。
这日他们来到了太金神州,此处多山与泉,盛产金石与仙灵,繁华富有非常,而在其间散仙地仙与上界天生的妖魔怪同住,原本是隶属于长宁父亲辰昊上仙的属地,后来辰昊陨落,此处便成了三不管的地带,曜朔一度想收回此州,奈何上重天势力繁杂,几次都未成行,如今这里已经成了九州中出了名的自由之地。
灵境如今身体虚弱,苍梧带着她去找此处的药仙,而江顾则带着卫风在附近的城中住了下来。
卫风看着面前的大宅子,仿佛回到了下界的城池,他惊喜地看着江顾;“师父,我们要住在这里吗?”
“嗯。”江顾牵着他的手进了门,“此处是我少时游玩时买下的,当初是想放你来此地,但后来你不愿意,便一直搁置。”
这应该是另一半他尚未恢复的记忆,卫风道:“我自然不愿意,我要一直待在你身边。”
江顾笑了笑,推开门进去。
卫风还是只小秽物的时候,便很喜欢各式各样的花,后来下界渡劫时也爱华丽繁复的东西,此处的装潢便极尽奢华,颜色鲜艳缤纷,卫风一进来就喜欢,眼睛都亮了几分。
“师父,这里好看。”卫风言简意赅,跑过去看院子中央那棵七杀树,“这树起码也有几万年了。”
虽和魔林边缘的那棵没法比,却也足够他变成原形睡个够——尽管他现在已经不热衷于变成团秽物,但不妨碍他感到开心。
“嗯。”江顾走在他后面,看他几下就攀上了那棵树,坐在了树下的桌子前,抬手结了个复杂的法阵。
“师父!”卫风倒吊在树下忽然出现在他面前,冲他笑得灿烂,江顾抬头去看,就被一朵硕大的七杀花挡住了视线,“这朵送你。”
江顾接过来,淡淡道:“为何分了灵境那么多混沌之气?”
“你既然找她出来,定然是有用,就算我不给她混沌之气,你也要耗费仙力帮她挡雷劫。”卫风抱着胳膊在树枝上晃来晃去,“而且我也想试试天道对混沌之气能容忍到什么地步。”
江顾抬起眼睛看向他。
卫风笑眯眯道:“师父,你留着我那半块仙骨想做什么,能不能告诉我?”
江顾抬手抵开他的额头:“不能。”
“为什么?”卫风大为不解,“现在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我连你——”
江顾用仙术封住了他的嘴,面不改色道:“闭嘴。”
自从融合了记忆和心脏,卫风就没那么好骗了,他极其细微的情绪卫风都能感知得一清二楚,江顾除了最开始的不适应,现在已经接受良好,只是卫风的情绪太过浓烈丰富,传递过来时他总觉得自己也同卫风一般开心,情绪波动得有些过了。
卫风从眼睛里冒出条鬼纹,缠住了他的手。
“……”江顾沉默了一瞬,“以后在外面不要这样。”
那些老古板怕是要吓得使出浑身解数将他抓起来。
“哦。”卫风收回了鬼纹,变成一团小泥巴掉了下来,正被江顾稳稳当当接在了掌心里。
“师父,我今天想在花里睡觉。”卫风说。
“为何?”江顾微微蹙眉。
他更希望卫风和自己在一个房间里修炼。
“试试这里的花好不好住。”卫风蹭了蹭他的手指。
江顾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看着掌心软乎乎的一团,最终还是应了下来。
夜半时分。
一团小秽物从花里爬了出来,化作了一名红衣青年。
卫风抬头看了一眼天象,手腕一翻,掌心便多了条鬼纹,同他白日眼睛里冒出来的那条一般无二,而另一截则悄无声息地留在了江顾身上。
他闭上眼,便看见江顾在房间里入定,成仙后的修炼与在下界不同,即便入睡入梦依旧是在修炼,卫风仔细观察了片刻,决定入江顾的梦境一探,虽然这一路上他玩得很开心,但总隐隐觉得不安。
这是卫风第一次入江顾的梦境。
梦境里的场景深远而辽阔,有恢弘的上重天,有无垠的九州,有热闹的三界,还有凶险蛰伏的魔林,一眼望不到尽头。
梦中没有时间的概念,一切皆随梦境主人而动,而主人一般会待在令自己感到最舒适最安全的地方。
未免被江顾发现,卫风没有动用任何气息,而是任由自己的身形随风而动,只偶尔调整一下方向,他按照自己的猜测,去了十六重天上的曜琰仙宫,而仙宫中只有整齐排列的公文,并没有江顾的身影。
于是他又去了九重天,却依旧没有找到江顾。
卫风不死心,又陆续找了许多地方,皆未发现江顾的身影,最后他甚至去了魔林和七杀花树底下,却还是不见江顾的踪影。
他缓缓皱起了眉,脑海中忽然灵光一现,抬头望向了那片辽阔的苍穹,他穿过了流云和浓雾,最后在十六重天的天尽头,找到了一袭白衣正在打坐的江顾。
察觉到他的气息,江顾缓缓睁开了眼睛,背后灿金色的元神已经起身,抬手将卫风背后的狰狞的黑色元神拢进了掌心,卫风的元神已经十分庞大,但在那金色的元神面前却闲得十分渺小,甚至不足他一个巴掌大小,那灿金色的元神将那团黑色放到眼前仔细端详,然后理所当然地放进了前襟里,还低头安抚地捏了捏。
“卫风。”江顾有些意外自己会梦到卫风,毕竟他在上界自出生到现在,梦中不曾出现任何活物。
“师父。”卫风仗着这是梦境,肆无忌惮地走过去问他,“我的那半块仙骨你藏在何处了?”
梦境随主人心动,但在梦境中袒露的都是内心最赤诚最直白的想法,不会有所谓的谎言存在。
江顾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又摸了摸他的头,说:“藏在了我的识海里。”
“为什么不给我?”江顾在现实中鲜少这么明显地对他爱不释手,卫风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掌心。
“我留着还有用,不能给你。”江顾托住他的脸,亲了亲他的眉心,“给我看看尾巴。”
卫风愣了一下,变出了银蓝色的鲛尾。
江顾摸了摸他漂亮的鳞片,说:“还有耳朵和翅膀。”
卫风变出了白色的兽耳和鸢翅。
江顾淡淡地审视了一眼:“鬼纹。”
卫风身后的鬼纹铺天盖地蔓延而开,一半的鬼纹蔓延了半张脸,爬进了白色的眼瞳里,他莫名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唇道:“师父,你不觉得丑吗?”
“好看。”江顾言简意赅,“我喜欢。”
卫风险些没压住嘴角直接把人扑倒进云里,他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克制住自己的欲望,将人卷在怀里问他:“师父,你留着我的仙骨要做什么?”
江顾坐在他的鲛尾上,微微蹙眉。
“师父,告诉我吧。”卫风的鬼纹亲昵地卷住他的脚踝,“我会变小泥巴鱼。”
江顾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卫风心里打了个突,就在以为自己被发现的时候,江顾忽然开口:“我要拿来做钥匙。”
“什么钥匙?”卫风疑惑。
“为何梦中的你如此多话?”江顾也疑惑。
卫风低头堵住了他的嘴,机智地掩饰住了自己的心虚。
梦中的江顾要坦诚许多,卫风将人卷在怀里亲了个痛快,江顾气息有些不稳,蹙眉道:“在梦中如此委实荒唐。”
“师父不喜欢吗?”卫风解开了他的腰带。
江顾眉头皱得更紧了:“喜欢。”
卫风忍不住笑了:“师父,你在梦中可诚实多了。”
江顾抓住了他身后的几条鬼纹,手背的青筋暴起,难耐地将额头抵在了他肩膀上。
“师父,为什么要用钥匙?”卫风换了个问法。
江顾压抑着声音道:“因为……我做错了一个决定……现在需要弥补。”
“什么决定?”卫风问。
江顾的喘息声忽然一顿,卫风暗道不好,还没来得及逃出去,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死死缠绕在了原地。
“何方孽障,竟敢擅闯本君梦境?”江顾的本位仙神缓缓睁开了眼睛。
偌大的天尽头,一双庞大的灿金色的眼睛隔着云层,倒映出了卫风和江顾纠缠的身影,诡异地沉默了一瞬,又隐没在了无垠的梦境之中。
现实中,江顾猛地睁开了眼睛,脸色一时有些变幻莫测,良久他才冷声开口:
“卫临明,滚出来。”
第299章 情劫难渡(二十二)
元神上的桎梏一松, 卫风的元神赶忙逃窜回了本体,一团小泥巴连滚带爬地从七杀花树上滚落了下来,却被人稳稳接在了掌心。
“师父。”卫风没敢变回人形,怕被揍。
而且方才在梦境中被江顾的本位仙神看的那一眼至今还让他通体生寒, 即便他知道这就是江顾, 但对方冷淡强悍的压迫感犹如实质,甚至比那十六重天还要广阔几分。
“你是越发无状了。”江顾捏住他不让他跑, “敢擅闯我的梦境, 若非我及时认出你, 怕是早就被原地绞杀了。”
梦境与现实不同, 梦境的主人是绝对的存在,本位仙神区别于元神丰富的记忆和情感,冷静客观可掌控梦境中万物,而江顾梦中空荡,也是因为他的本位仙神不允许任何活物的存在。
本位仙神是仙人最初始的意志, 多少会有喜怒哀乐和私心, 但江顾的本位仙神却没有任何情绪,本身的存在空旷又无情, 是以卫风进去压根就没有发现对方的存在。
卫风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害怕过了——即便对方是江顾的本位。
这种感觉仿佛回到了当初他被劫雷追着劈的时候。
“师父, 我没有仙骨也无所谓, 你若需要我体内的这一半仙骨,我可以给你。”卫风说。
“不必。”既然已经被卫风套出话来,江顾也不再回避,“只是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担心将你牵扯进来, 平添许多枝节,所以才没有告诉你。”
他说得含糊其辞, 卫风便明白了他话里的未竟之意,此事恐怕又和那天道有关系,江顾说得越多,泄露的天机便越大,事成的可能性就越小。
卫风笑道:“你担心我。”
江顾目光认真地看着他,坦然道:“事到如今,除却父母与师尊,你已是我在世上最重要的人。”
而不管是父亲母亲还是师尊,他虽担心,却知他们有力自保,而于卫风,对方既是他的道侣,又是他的徒弟,无论是责任还是爱意,都与前者不同,他筹谋许多,却是存了最浓烈的私心和冲动。
他隐约有所察觉,也许天道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然而一想到卫风会有任何的闪失,他却生出了几分抵触和不甘,他在理智上想要克制自己,却在感情上肆意放任,他已经从心底不愿意再用任何借口来约束自己。
难怪世人总将爱与喜欢分开来说,原来他喜欢卫风和他爱卫风,是不一样的。那些千万年积累起的细枝末节,那些在下界恩怨纠葛的同生共死,经年累月积攒而起,凝聚出的爱意如涓涓细流,不经意间就已成了涛涛江河,而后在某个平常的瞬间,因为他递过来的一朵花倾泻而下,从此便再也收不回去了。
可卫风自始至终还是那个卫风,变的是他自己的心。
这种陌生的突兀的改变让江顾感到无措,却前所未有的愉悦,甚至超过了他与卫风神交双修,当他再看世间万物,原本浅淡不过眼的景色忽然就染上了明艳的色彩,连心跳声都变得鲜活生动。
他看着面前变回了人形惴惴不安的卫风,抬手摸了摸对方的脸。
“我没有生气。”他顿了顿,对卫风说,“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觉得开心喜欢。”
他不善表达,于是同卫风眉心相抵,将自己的情绪毫无遗漏地传递给了对方。
卫风从一开始的茫然不解,到中间欣喜难耐,最后却在江顾平静的视线里慢慢涨红了脸。
“师、师父……”他难得又开始磕巴,“太多了,都要……溢出来了。”
他难以形容自己的感觉,只觉得江顾的喜欢快要将他整个人都湮没。
江顾面无表情道:“但你私闯我梦境,还是要罚。”
“罚什么?”卫风红着脸,眼睛发亮地看着他。
江顾看向他身后,道:“便罚你将这院子扫干净。”
卫风乐颠颠地去了,变出了个扫帚,身后的鬼纹手舞足蹈,开开心心地扫起了满院子掉落的花叶。
江顾站在走廊下,一边看着他打扫,一边继续凝结手中那个繁复的法阵,中央那一小截仙骨已经出现了钥匙的雏形。
已经快到时间了。
——
九重天。
长宁看着坐在上位的迢虚和时夜,还有在一旁的空玄,拱手行礼道:“弟子见过师尊,时夜上仙,空玄上仙。”
“长宁啊,坐吧。”迢虚示意他坐下。
长宁刚落座,便听迢虚道:“我有一事要交于你去做,不知道你可愿意?”
“不知师父要我去做何事?”长宁问。
“曜琰已经前往九州尽头的弥华境,我们得到消息,他已经和苍梧从地脉中带出了无方界的灵境公主,如今他们一行人在太金神州停留,太金曾是你父亲的属地,我要你前去绞杀卫风和灵境,将混沌核带回九重天。”迢虚道,“空玄会与你同行,你可愿意?”
长宁微微蹙眉:“可卫风是曜琰的徒弟,而且混沌核是他带回来的,恐怕……”
“你父亲本是掌管十六重天的三界之主,当年若非曜朔从中阻拦,你父亲和母亲也不会早早陨落。”迢虚道,“事到如今曜琰执掌十六重天享尽无上尊荣,这些本该是你的。”
长宁道:“我无意与他相争。”
“事到如今已经不是你争与不争的问题了,三界大乱,九州也动荡不安,到最后上重天势必要插手,各方势力与各仙职责会重新划分,你以为曜琰为何借情劫的名义匆忙下界?”迢虚缓缓道,“有混沌核在手,他便掌握了主动权,届时就算天道都要忌惮他三分,上重天里的各宫仙人也早已在准备,此时不争,待来日大乱再争便晚了。”
“师父,上界真的要大乱吗?”长宁问。
“这在上界早已是定局,这几万年来我们早就做了无数的准备,连鸿宸仙尊都提前闭关应劫。”时夜道,“是天道如此,我等只能顺势而为,混沌核能被人熔炼恐怕也是时机如此,如今只能看哪一方能赢了。”
“无论是仙是魔,还是九州的地仙和散妖,都等着这次翻身。”迢虚道,“曜琰前去弥华境,凌鄞和曜朔也在推波助澜,长宁,此事早已由不得你我。”
长宁沉默良久,拱手道:“弟子遵命。”
他匆匆出了仙宫,过了天门。
正在优哉游哉钓鱼的紫光恰好瞥了一眼,忍不住嘶了一声:“长宁又背着咱们干什么去?”
正化成短兵在荷叶上睡觉的逢疾抬起头来:“我算算。”
他闭眼感应了一番,皱起了眉。
“怎么样?”紫光问。
“不太好。”逢疾道。
“不太好是怎么个不好?”紫光疑惑。
“命中有险,长宁此去恐怕有劫。”逢疾跳上岸,“我去找我师父。”
“凌鄞上仙最近很忙,还是算了吧。”紫光道,“咱们跟去看看。”
“恐怕惹祸上身。”逢疾摇头,“不去。”
“去吧。”紫光叹了口气,“我最近被那块元神的事烦得够呛,正好找些事情来做。”
逢疾疑惑道:“你不要那块元神不就行了?”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元神都能割得乱七八糟?”紫光拽着他往前走,“我看曜琰就是被你教坏的。”
逢疾喊住他:“你等等。”
紫光发现他的脸色有点难看,问:“怎么了?”
“我刚刚算了算你此去。”逢疾说,“生死劫。”
紫光诧异道:“胡说八道,我情劫都渡完多少年了,哪来的生死劫?”
逢疾指了指自己:“我也有。”
紫光震惊:“你疯了吧?渡两次生死劫?”
逢疾面色凝重起来,他端坐在莲花上开始闭眼入定,气息却越来越不稳,面上毫无血色,直到一道柔和的仙光从凌鄞仙宫落在了他身上,凌鄞上神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朵里:“逢疾,莫要窥探太多天机。”
逢疾睁开眼睛,面色凝重:“师父,我看见——”
“逢疾。”凌鄞打断了他。
“是,弟子明白了。”逢疾点头,他师承凌鄞,窥探之术已炉火纯青,看见的东西让他心惊胆战。
直到那仙光散去,紫光才伸手将他扶起来,道:“你不要说了,我好像明白了。”
逢疾说:“你还不如不明白,知道得越多,生机越少。”
“那你岂不是?”紫光挑眉。
逢疾摇头:“师父帮我挡了。”
紫光骂骂咧咧:“……你也就多亏拜了个好师父。”
“走吧,既然你看见了,无论如何都要走这趟,不去反倒不好。”逢疾说,“正好能顺路帮帮曜琰。”
紫光长叹:“你说我就多余看这一眼。”
这下好了,没事看出了个生死劫来。
但他们仙人向来讲求时利,两人即便知道有生死劫,也相当坦然,谈笑间便已去往了九州。
与此同时,太金神州。
江顾把玩着手中已经凝聚出实体的法阵,看卫风吭哧吭哧扫完了院子,又给他身上放了道赐福。
“这个什么赐福?”卫风看着花纹与之前那道不太一样。
“福运。”江顾道,“你的运气会越来越好。”
卫风震惊道:“原来还有这种赐福。”
“父亲母亲还有师尊赐给我许多,只是我无法转赠。”江顾说,“如今可以了。”
卫风笑道:“你这么多赐福给一个秽物,上重天的人怕不是要气疯。”
江顾毫不吝啬地又给他多加了几道,淡淡道:“我乐意。”
卫风凑上去要亲他,然而太金神州的上空忽然出现了一片劫云,紧接着数以万计的书卷密密麻麻裹挟着仙力直冲他们而来。
“师父!”卫风抬刀一挡,竟被对方逼退半步。
江顾一扫袖子,漫天书卷凝滞在空中,一青衣仙人踩着书页缓步而来:“曜琰上仙,你私放罪仙灵境,清怀神州一界地脉仙力断绝,还请你随我回六重天司命宫走一趟,解释缘由。”
江顾抬头望去,看见了站在他身侧的长宁。
“卫风私自带混沌核离开上界,该由我带回九重天问责。”长宁道。
江顾眼底微暗:“果然是你。”
与此同时,整个上重天倏然一震,魔林中原本封印着混沌核的地基终于支撑不住,彻底裂开,无数黑气顺着忘忧河蜿蜒而下,转眼间就弥漫到了整个上重天。
第300章 情劫难渡(二十三)
上界, 九重天。
凌鄞看着外面弥漫的浊气,抬手仙气蔓延而出,将浊气驱逐,澄澈的仙力瞬间笼罩住了整个九重天, 将那些污秽的浊气全都挡在了外面。
仙宫外已经陆续聚集了九重天的众多上仙。
“这样下去支撑不了多久。”曜朔将自己的仙力渡给她, 道,“派去魔林加固基石的人已经都没了消失, 用不了几个时辰, 混沌之气就会蔓延整个上界, 届时众仙危矣。”
“云光那个蠢货。”凌鄞又加了许多仙力。
“阿凌, 你我其实心里都明白,无论云光信不信空玄的挑拨动了那基石,如今的结果的都不会改变。”曜朔背后一直在闭目凝神的法相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向了下面正在混战的三界和尚未察觉到异样的九州,最后落在了太金神州的江顾身上, “鸿宸已经最大限度地给我们争取了时间, 不过是早一日和晚一日的结果,倘若天道真的打算彻底寂神灭仙, 我们也别无他选。”
仙界当年不过侥幸躲过了一劫, 谁知百万年过去, 仍旧难逃此劫。
“五万年前辰昊和巽姬接连陨落,两万年前鸿宸窥得天机不得已入神门闭,我们守这神门数万年,如今也该轮到你我了。”凌鄞淡淡道, “只是曜琰年纪还这么小, 我竭力不想让他牵扯进来,却没料到现如今竟是他与混沌核纠葛最深。”
“也许他从鸿宸闭关时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曜朔道, “他向来聪敏,胆子颇大牵绊又少,天道给他的授职就已经决定了他的去路,阿凌,没什么放不下的。”
凌鄞道:“我以为还能给他再争取些时间,这孩子难得对人上心。”
“这是他的劫数,不是他的缘分。”曜朔叹了口气,“我原想着让他们起码办了仙侣大典,好歹快活些时日,结果这孩子心急,竟直接要去弥华境。”
“恭请凌鄞上神、曜朔殿下出宫。”
外面传来了众仙的请求声。
凌鄞和曜朔对视了一眼,他们身后各自安宁的法相终于都缓缓起身,随他们一起走向了宫门外。
“迢虚自作聪明,以为三界大乱就能动摇上重天的根本,他以为自己要对付的人是我们。”凌鄞边走边道,“当年他擅动混沌核封印投入下界,还改了曜琰的记忆,那时我便该杀了他。”
“迢虚是上重天的元老,杀他一个,反倒会引起天道注意。”曜朔拢着袖子欣赏着周围的繁花盛景,“却不想我儿聪慧至极,竟借着渡情劫的名义,将混沌核重新带了回来,他这才乱了阵脚。”
“你儿聪慧,情劫都没渡利索,硬带着人闯进的天门,天道竟也装糊涂给他授职。”凌鄞随手从路旁折了支花递给他看,“夫君,我现在反倒庆幸曜琰是个淡漠的性子了,自他出生便已开智,与我们不甚亲近,待他回来找不到我们,应该也不会太过伤心。”
曜朔接过来闻了闻,笑道:“早知道我就让司命府给我改一改命格了,好不容易下界转世一回,结果还是个早亡的命。”
“你若不赶紧回来,这宫中大小事务交给谁处理?”凌鄞笑道,“我还记得在极南之地,儿子小小一团窝在怀里抱着我的手,伤得那么厉害都还能冲我笑,眼睛又亮又圆,虽然笨一些,却实在招人喜欢。”
她顿了顿:“只可惜没办法陪他太久。”
“已经很好了,起码你我在下界重温了旧情。”曜朔揽住她的肩膀,又将花枝递给她,“顾三小姐?”
凌鄞笑着拍了他一下:“轻浮。”
面前的宫门缓缓打开,凌鄞手中的花枝幻化成了一柄通体雪白的长剑,而曜朔的华服褪去,变做了凛冽厚重的铠甲,手中红缨长枪稳稳地压在了地面上,整个上重天都为之一震,连那些嚣张的混沌之气都随之凝固了一刹那。
“曜琰带混沌核逃离上重天,又私放灵境公主出地脉,我已请迢虚上仙派人将他带回。”凌鄞挽剑于身后,“其余人等,随我去往十六重天天尽头,不惜一切代价,守住神门。”
人群中的迢虚和时夜俱是一愣,时夜开口道:“凌鄞上神,如今外面混沌之气四溢,浊气侵蚀仙气,当务之急应该是清除浊气重新封印混沌核才对,为何要去守神门?”
“再有,自神界寂灭,神门已有数百万年未曾开启,这——实在是没有必要啊。”时夜道,“若是上神碍于身份不便对曜琰上仙出手,我等自可代劳。”
凌鄞面无表情道:“谁说神门数百万年没有开启?”
时夜猛地抬起头。
“两万年前鸿宸仙尊入神门闭关,就是为了阻止神门重开。”凌鄞看着面前神色各异的众仙,“如今混沌核尚且能为人所控制,但之前封印混沌核的基石已经损毁,神门内的混沌一旦倾泻而出,莫说上界这上重天三界和九州,就连下方无数小世界都会被波及尽数湮灭,我等在上重天既领职享受各界香火供奉,此时就该担起责任,守好这无尽天神门,即便上界湮灭,也绝不能让混沌入下方界分毫——诸位可有异议?”
众仙拱手行礼,齐声道:“愿随上神前往,死守无尽天神门。”
凌鄞和曜朔对视了一眼,对他点了点头,带领众人直往十六重天而去。
“曜朔宫众人听令,随我去往三界九州,各地镇守上仙十人,若神门失守,结七杀阵寂灭上界,永关天门!”曜朔沉声道。
“是。”曜朔宫的众多武将纷纷四散前往各界各州。
迢虚和时夜身份显眼脱不开身,只能派空玄身边的那个司命小仙永安趁乱悄悄溜出了上界。
尽管事出突然,但上重天各层无法进入十六重天的仙人也都严阵以待,严守各自宫殿,而这两万年来凌鄞曜朔与鸿宸三人早已做足了各种准备,不出半个时辰,整个上重天升起了厚重的屏障,宛如铜墙铁壁,连阵风都不进来。
原本偷偷溜到忘忧河去喝水的风无忧发现自己回不去了。
“这是什么意思?”风无忧叉着腰仰头看着面前恢弘的天门,“你们神仙都不许一头无忧兽喝水吗?”
天门伸了个懒腰,睁开了眼睛:“你的运气当真是好。”
风无忧听得莫名其妙,但也隐约听出了他话里不对劲的地方,盘腿坐在了天门边上:“我还是等江顾回来把我捎上去吧,门道友,聊聊天,你贵庚啊?生小门了吗?”
“……”天门看着身后厚重的屏障和妄图以身对抗天道的仙人们,又看向脚边还浑然不知的小胖马,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低头看向了还在混战中的三界。
无方界。
瘦骨嶙峋的男子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听着来人相报:“无方上君,朝宿界和云光界已经联合兵力打了过来。”
无方艰难地睁开眼睛:“我这仙骨还能撑到几时?”
“回上君,不出十个时辰。”
无方胸口剧烈地欺负了两下,撑着床沿坐了起来。
“上君。”在旁边侍立的家眷和弟子忙去扶他,却被他抬手制止。
“这混沌之气实在厉害,云光有勇无谋,他擅自动了封印混沌的基石,恐怕上重天要大乱了。”他捂住嘴咳嗽了几声。
“上君!”有人匆匆来报,“上重天开启了仙力屏障,任何人无法出入,气息尽数隔绝,我们联系不到上重天的任何上仙,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上君!曜朔战神带领曜朔宫众多武将到了三界九州后又消失不见,我等不敢近身追踪。”又有人来报。
无方面色凝重,挣扎着起身:“上重天一定是出事了。”
旁边有人道:“师父,灵境她现在还在太金神州……”
“现在顾不上她。”无方提起了床边的刀,“你们全部都随我去迎战!”
“是!”
无方界众人倾巢而出。
但他们越往前走越发觉不对劲,周围的仙力变得越来越浑浊,直到有人惊呼了一声:“怎么回事!我的仙骨为何变黑了?!”
紧接着陆陆续续又有许多人发生了同样的情况,然而他们动用仙力越多,仙骨遭受腐蚀的程度便会越重。
“都不要轻举妄动!”无方提着刀高喝了一声。
他抬头看向上重天周围笼罩的阴霾,心脏沉到了谷底。
朝宿界。
朝宿看着云光手中把玩的那块黑色石头,眼底隐隐有些忌惮,他道:“方才上重天不知道因何启用了仙力屏障,消息根本传不下来,肯定是出事了。”
“出事了岂不正好?”云光笑道,“上重天那群上仙人也活得够久了,他们越乱,咱们才有机会攻打进上重天。”
朝宿仍旧眉头紧皱,他和无方一界缠斗了数万年之久,双方都各有损伤,但他早已力不从心,但云光忽然横插一脚导致形势陡转,无方已经命不久矣,可他非但没有丝毫喜悦,反倒忧心更甚。
这混沌核就像随时都会落下的刀子,稍有不慎就会反受其害,他虽然有野心,却很看不上云光这种亦正亦邪不择手段的做派。
“朝宿上君,云光上君,无方带人迎战,半途却忽然退避不前。”有人来报,“战场前浊气四溢,我们也有许多人被混沌之气侵蚀了仙骨,已经……开始腐烂了。”
朝宿脸色微变。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云光抛了抛手中的石头,“朝宿上君且安心,他们那边死得人会更多。”
朝宿刚要开口,就听人匆匆前来:“二位上君,九重天司命府永安仙君来了。”
云光见朝宿紧张,道:“放心,永安是空玄的人,动用混沌核封印的基石就是他给我出的主意,恐怕是来传消息的。”
朝宿抬手:“请仙君进来。”
永安匆匆进门,拱手道:“见过云光上君、朝宿上君。”
“不知永安仙君前来所谓何事?”云光道,“上重天又为何落了仙力屏障?”
“神门将开,混沌倾泻,稍有不慎,整个上界都会万劫不复。”永安道,“迢虚上仙有令,为今之计,要二位上君将三界内泄露的混沌之气引入九州,而后倾放下界,方能解困。”
朝宿皱起了眉,不赞同道:“混沌之气便是仙人都无法承受,若随意倾放下界,岂不酿成大祸?”
“朝宿上君,这是迢虚上仙的意思,也是凌鄞上神和曜朔殿下的意思,难道说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永安抬起头,丝毫不惧地看着他,“还是说上君宁愿看着三界子民被尽数侵蚀仙骨而亡?”
朝宿道:“为何不见其他仙人前来?”
“众位上仙已去守无尽天神门,何况仙力屏障已落,他们无法擅离上重天半步。”永安手中浮现一道书简,“上君若还有疑问,这是迢虚上仙亲笔。”
朝宿接过来细看,眉头越皱越紧。
藏身在暗处的望亭越听越觉得不对,但看他父亲朝宿迟迟没有反驳,急得恨不能跑出去晃醒他,但他年纪尚小,父亲从来都不肯听他的意见,恐怕他出去也是枉然。
但无论如何,混沌之气在上界尚且棘手,断没有倾送下界的道理,若朝宿这样做了,恐怕天道都不会放过他。
不行,他得想个办法。
苍梧和曜琰最近好像都在太金神州,曜琰虽然又冷又凶,但肯定不会坐视不理。
望亭踌躇片刻,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了原地。
但朝宿想得却不同,若上重天因此事势弱,那就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他将书简递给了云光,沉默不语。
云光眼睛一转:“既然如此,那我云光界自然愿意,只是不知要将这混沌之气送往哪个小世界?”
“下方有一小世界,名曰修真界,其间有三块大陆,曰平泽、望月、沉曜,此前迢虚上仙已将封印过的混沌核投入此界,此界尚可承受。”
“如今是时候让它发挥真正的作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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