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亦承认自己将近一米八的体格,抵不过前面拖他走的女生很可耻,但他不得不平静接受这个事实,跟人家讲道理,“这位姐姐,冒昧问一下,你们至英伯爵好我这口?我身体不大好……除了画点东西一无是处……”
女科研者紧紧手上的力道,远远扫过前方走来的几名强健侍从,趁他们赶来之前,停下了,转头严肃对初亦道,“第一,我以前让你知难而退,威胁你恐吓你,别惹这幅画是为了你好,你不听……”
初亦噎了一口。
“第二,现在,伯爵在看到你的画之前先看上了你的人,这对你来说是好事。”
“为什么?”初亦半信半疑,规则中的潜规则,让他大脑迅速回忆之前的蛛丝马迹,“……前几位画师是怎么销声匿迹的?”
“他们……”
女科研者话没说完,身后两排黑影压了上来,只见惨淡的灯光下,站着四个和三叉管道山迪亲王一行人服饰相似的男人。
“您是初亦先生?”
初亦仰头,不同于山迪亲王身边人的体格,怪异得参差不齐,这四位强壮的身体掺着强硬的声线,没有阴森感,暴戾得无比直接……
“他是。”女科研者转头冲他们回礼。
紧接着,其中两人走到他身后并排站着,初亦冷不丁泛起一阵鸡皮疙瘩,有种摊上事儿的味儿了。
女科研者注视着他,下眼睑的肌肉耸动,初亦察觉到那是同情的表达。
“别乱说话。”她说。
“……哦。”
鉴于是人就有人性,为了中和自己和诸位侍从身材的差异,被四人围在中间不断向前走的初亦,选择发声,套套近乎,缓和这段未卜之途的气氛。
“你们做这个有钱吗?有休息日吗?”
没人理他……
“在伯爵跟前亲自当差很辛苦吧,伯爵脾气怎么样?”
没人理他……
初亦沉下眼眸,清清嗓子拔高声调,“听我上个床伴说,至英伯爵督建神庙,要过两天才能回来……”
“初亦先生,这两天可以不提床伴的事了。”左前方的侍从虽然声线粗糙,但语气很有礼貌,并对外界这种作人行为见怪不怪。
初亦乍听,心情稍稍放松。
合着看上他是一次性的,跟古代妃嫔侍寝一样……难道一次升个级就独守空闺了?
“不能提吗?伯爵不会是为我回来的吧。”初亦说这话面不改色心不跳。
边上四个人有点绷不住,小幅度地挪动视线,看着中间这人——这个不知死活的自恋狂。
“伯爵想念妹妹,所以回来了。”有人好心,扑灭了他的妄想。
“伯爵还有妹妹,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初亦先生,最好不要在伯爵面前提到他的妹妹。”
“哦。”
初亦对某些人的规则没什么好奇欲,过客的身份让他铭记,在保护自己的前提下遵守就好,毕竟待不长久。
但是踏进至英伯爵的住所后,还是本能四处打量乱逛。
那几名侍从离开,为他隆重合上了那扇三人高的的拱门。
他们让他在这里稍等,初亦对等待这种事很有耐心,就是本人对美的鉴赏欲超乎寻常的浓重。
这里难得有一处宫殿是靠纯外界采光的,充盈的阳光从精致模纹的空洞中透过,把整个空间照得晶莹剔透,洒在身上,有种炸光了他长期蛰伏黑暗病菌的清洁感。
他十分想拿点数码产品将此纪录下来,现在却只能力所能及的用眼睛铭记。
脚步在有限范围挪动,空空荡荡的大殿,流线渗透地非常顺畅。
不知不觉就不知迈到了哪里,一阵清脆的笑声填了耳朵,在穹顶状的空间回荡。
初亦想这严肃的大殿里,能这么肆无忌惮发笑的男声,必然就是至英伯爵了吧。
挺年轻,有点沉,时不时挑些愉悦的腔调,听得出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你也喜欢这个?”穹顶下再次响起声音。
“你看看你,我就说这个生长条件不合适……”声音又说,同一个人。
初亦奇怪,他在和谁说话?
“当然为了你,今天不为我的妹妹庆生,难道明天回来听你哭着埋怨我吗?”声音超乎寻常的甜腻。
“我要为我的妹妹祈福,用那些奴隶幸存一天的福祉祈福,愿你岁岁常安在……”
“你是……”异样的声音无限逼近。
“嗯?”初亦猛然回头,被身后问他话的人逮个正着。
那人一身白色的科研装束,一头干练短发下箍着一个闪闪发光的小圆点发带,不凶,也没什么攻击力的样子。
“我是……初亦。”初亦有点无措,现在才发现自己擅自逛到了另一个空间,不知道踩到对方的雷没有,会有什么后果。
“哦!你就是伯爵从猎人手中挑选的人,听说一百多个,就选中了你一个。”那人表现得很平和。
“……是我。”初亦汗颜,心想那我还真是受宠若惊。
科研者紧紧注视着这个有点羞涩的男人,他刚刚似乎被他吓到了,透过水润的眼睛,看起来楚楚可怜,但转瞬即逝,现在恢复冷静的样子又有点自然疏离,“不愧是百里挑一的,比照片好看多了。”
“谢谢……”初亦不知道说什么。
“伯爵在跟妹妹庆生,您等一会儿吧,嗯……要不要洗个澡?”
“洗澡?”初亦心里一阵奔腾,真遇到这么温柔诚恳的人倒不好掩饰了,“不……不用了,我是来……我是来当床伴的吧?”他得确认一下。
科研者口中响起一串笑声,“你说呢,你看这里除了我们,还有闲杂人吗?”
初亦默默为自己叹了一口气,亏他熬了一个通宵那么认真地画,“那您是?”
“我是,”科研者停顿了一下,“算医生吧。”
初亦点点头,怀疑至英伯爵有病。
科研者将他带到小宫殿的三楼,应该是他专属的密闭科研室,材料先进,电子设备装配在四壁,波动的仪器声充斥双耳。
但科研者边走边提醒他的东西,竟然是一些伯爵床笫之事的要领和怪癖,那平静且专业的叙述,让初亦不得不怀疑他是个男科大夫,伯爵得的病,是需要如此庞大繁琐的设备才能医治的疑难杂症。
他表面认真且佩服,对某些详尽的表述不断发出窥探,嘴上温和着附和“真厉害!”心里已经筛选好了具有昏迷效果的植物种子。
眼睛已经从上到下把哪些地方能躲,哪些地方能跑,包括什么东西值钱,什么东西可以卷走换钱,盘算地一清二楚。
他想依外面平静的状态,这个伯爵应该还没有下令剿灭奴隶窟的奴隶,而选择率先回来为自己的妹妹庆生。
他最好还能为那些奴隶争取一定的时间。
初亦这样想着,忽然间眼睛一瞟,竟然在死寂的冰冷建筑上看到了移动的影子,心里诧异,睁大眼睛想再看清一点,却被科研者拉到了房间尽头的栏杆旁。
更加离奇的场面吸引了初亦大部分注意力。
那是一个阳光洒满的中庭,反射到材质上有着奢靡浪漫的堇色,泉眼汩汩,静静坐落在底部中央。
然而,安放栏杆的走道对面是一个巨大的高清屏幕。
初亦觉得哪里不对劲,上下对照,大概来回扫了五六遍之后才发现,屏幕上显示的就是中庭的大致排列结构,只不过氛围完全不一样,柱子成了郁郁葱葱的树木,流水从圆形喷泉洒下,变成自然泉眼和潺潺流水。
花香鸟语肉眼可见——
下面,那个身披黑色大衣的高瘦男人站在喷泉边,尖形的下巴微微沉着,一手拿高帽,一手将二指放在空气中来回梳理。
而屏幕上除了至英伯爵以外,多了一个女人,正在被哥哥梳理着银灰色的长发,让在中庭一边说话,一边挥舞手腕的男人并不显得突兀,连那爽朗笑容都有依有据。
“这是……”
“这是伯爵的妹妹,很漂亮吧。”
“嗯。”
女人体态并没有完全发育,纤薄的身体罩着柔软的长裙,一举一动都没脱了稚气。
举头迎着光辉和哥哥的爱护,有着与生俱来的骄傲感,和颇显阴沉的哥哥对比很明显。
“可惜只能用这种方式相见了。”科研者语气仍然平静。
“她……”
“她在很多年前跟着一位花木派画师一起投海了,并没有找到尸骨。”
初亦一顿,怪不得……
至英伯爵会如众人口中说的那样,讨厌花木流派的画师。
初亦仔细盯着屏幕里的妹妹,非常惊叹其逼真程度,和至英待在一起没有任何违和。
科技竟然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他看着那逼真的行为和笑容,问,“她的一举一动是你设定的?”
“不是,”科研者笑了笑,走到一处工作台上,不知道在调试什么,“伯爵那里珍藏着妹妹的丝发,拿来分析比较研究后,将在另一个世界以自己的意识长存。”
“以自己的意识……”初亦顿了顿,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自己,他现在也在死后的另一个世界,是不是也是用某个科研者的设备以自己的意识长存?
可是谁会为他这样做呢?还是每个人都会有,还是……
“死去的人真得会在另一个世界活着吗?”初亦又问了一遍。
科研者思考了一会儿,非常学术性的思考,最后摇了摇头,“很残缺,需要弥补。”
“残缺?”初亦对号入座,想了想自己有没有哪里残缺,想了半天,看了看下半身。
科研者回复,“人类很复杂,仅仅通过几根头发解析出来其实只是形体的行尸走肉,但通过至英伯爵的回忆波动,让至姗小姐和他相处时的性格在某种程度上完整了。”
“所以这位至姗小姐现在的记忆里,只有伯爵吗?”
“是的。”科研者摇了摇头,“还有他所喜爱的一些……嗯根深蒂固的东西。”
“比如?”
“美。”
初亦听了表示理解,这些银塔贵族能把作人发展壮大成一种阶级,对美学的渴望八成是刻在dna里的。
“看吧。”
初亦顺着科研者的目光转接到一旁的溶液箱里,那是一副大脑,浸泡在紫色透明溶液中,被横插几十条粗细不同的管子,源源不断从内部冒出气泡。
初亦懵懂的看着他。
“这是前几位优秀花木流派画家的大脑,里面的运作程序将持续传输到那个世界,来填补其缺少的特性,使至姗小姐对美的认知达到回忆里的水平,使她的行为完全完整。”
初亦心里一惊,脑海闪现出血色。
他不禁回忆起女科研者的话,所以这个伯爵在看到满意的作品之后,会以夺取大脑的方式奖赏他们吗……
“至姗小姐很爱书里的花花草草,”科研者没发现初亦表情异样,继续说,“倾慕那些可以凭想象或是记忆画出神物的画师和雕刻家,至英伯爵也很疼爱自己的妹妹,他们有相同的志趣爱好……”
“哈?”初亦对这个故事的理解翻了一层,“至英伯爵也喜欢花木?”
“现在叫神物了。”科研者纠正他,“那时他们一起研究神物的栽种方式,一起探讨生长习性,数不清的肖像画记录了他们的点点滴滴,很多被驱逐的花木流派画家,都受到过这兄妹二人的收留,但至姗小姐死后,情况就变了。”
“伯爵有了私心,”科研者眼睛紧紧盯着那箱溶液,抿抿嘴,“他……他开始大量敛财,只为聘请最先进的科研人员和设备处理人像。”
初亦听出来了一个结果,这位科研者对至英伯爵感情不浅,有因有果在表达对他的认可。
“难怪了……”初亦附和了一声。
“所以我觉得,既然伯爵选了你,希望你不要听信外面的风言风语,”科研人员开始表达自己的意思,“他对身边人很好,也有能力保护身边人,我们待在他身边,老实听话就可以了。”
初亦乖巧地点点头,“伯爵一定很看重你吧。”
科研者浅笑,眼神满含光彩,“我很感谢他把我从森严的精塔带回来……也很荣幸能为他做点儿什么。”
初亦耸耸肩,低头看着那个空地上有点痴傻的男人,男人准备了画架,为屏幕上摆好姿势的女孩作画,女孩催促他别光看她,看看他手边刚生长出来的花瓣。
初亦突然低沉道,“伯爵应该不缺床伴吧……我怕我待不了多久,他厌倦了……会杀了我吗?”
科研者笑得格外温柔,“老实听话就好了,老实说,他以前有过几个床伴,但都……背叛了他,像离他而去的妹妹一样,为了不相干的人,抛弃了他。”
初亦转头看着科研者,那人笑得未免也太专注了些,向下注视的表情充满礼赞。
但初亦此刻已经无暇顾及这位伯爵崇拜者的叮咛,他叹息抬头时,似乎逮到了那个黑影,转瞬即逝。
但就在中庭另一面雕刻神像的空洞里,探出一个黑色的小口径圆柱。
正当初亦顺着圆柱头指向的地方去看时,偌大的屏幕突然闪耀一阵光晕,紧接着滋滋声紧急渗透出来,响彻穹顶,画面随着故障声逐渐消隐。
科研者被动静吓了一跳,冷静下来后看看状况,当场失去理智,额头的光点变得苍白。
他仓皇张望,一面顾着下面的伯爵,一面迅速跑到工作台,一翻操作后,接连不断地在从嘴中蹦出“怎么会这样?不不!不!”
“怎么了?”初亦靠前。
“至姗!”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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