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哎哟,翁主与陛下有缘啊!”
吕雉没接话, 斜了一眼韩信。
这是什么不能回答的问题吗?
韩信奇怪看了看吕雉。
下一刻,他听到婴儿的哭声,一个声音大, 一个声音小,一唱一和, 似乎在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
生完了???
公主呢???
韩信一头雾水。
“公主呢?怎么样了?”
韩信一边往内殿走, 一边问, 一边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瞧了一眼。
“……”
吕雉一言难尽。
罢了, 为了国士无双的打仗能力,这点小缺点她能忍。
——尤其在这种刘邦不日便会回来的紧要关头,她没什么是忍不下去。
但韩信的这个蠢问题, 她不想回答,便装作什么都不曾听到, 继续走自己的路。
韩信回头看到女官们抱着小包裹进入偏殿, 后面跟着的是乳母,多半是怕刚出的婴儿饿着肚子, 一群人急匆匆抱走去喂水喂奶,于是他收回视线,继续往里走,至于他一连问了几个问题吕雉却没有回答他的事情, 他则没有放在心上。
他恃才傲物瞧不上几个人,吕雉也瞧不上他, 他与吕雉完全是因为鲁元的关系才能勉强坐在一起。
在吕雉看来,而今鲁元顺利生产,他这个碍眼的人应瞧一眼鲁元与孩子, 便该识趣儿滚去打匈奴, 而不是留在宫里碍她们的眼。
——毕竟鲁元是有感而孕, 跟他没关系。
但他才不在乎吕雉怎么看他,绕过屏风径直往里走。
虽然有小宫人殷勤清理过,可内殿的血腥味还是很重,莫名让他想起战场上的尸山血海,他眼皮狠狠一跳,步子不由得更快了。
“殿下,喝口水。”
有女官的声音从里面响起。
韩信长腿一跨,撩开纱幔走进去。
鲁元一动不动躺在床榻上,额上全是汗水,而面上毫无血色,此时正靠在引枕上就着医官的手喝水,见他从外面走进来,勉力冲他一笑,“你怎么过来了?”
——往日的恬淡温柔如今像是风中的烛,略微来上一阵风,便能带走她的气息。
一个虚弱到极致的女人。
韩信静了一瞬。
“来看看你。”
韩信接下医官手里的水,坐在塌边往鲁元嘴里喂了口水。
鲁元喝得很慢,吞吐有些艰难,他抿了抿唇,突然又觉得没那么高兴了。
——在他的印象里,鲁元虽是公主,但从不娇气,是一个很能吃苦的女人,而今喝水都艰难,可想而知生育带给她的危险。
韩信拧了下眉。
鲁元喝得慢,他便喂得慢,一小勺一小勺喂进去,虽不比女官细致,但也不似以前笨手笨脚。
“孩子们都很好,你不必担心。”
趁鲁元在喝水,他向鲁元道,“不必回答我,也不必说话,你现在先养精神。”
“等你养好了身体,咱们再一起去看孩子们。”
可他忽略了鲁元只是看似柔弱,骨子里有着吕雉的坚韧,听他这般说,一双眼睛抬了起来,“你还没看过孩子?”
“看过了。”
兵者诡道,韩信撒起谎来不脸红,“一个很乖,一个很闹腾,不过都很像你。”
“都很可爱。”
看鲁元表情不像是满意,他又补上一句。
“刚出生的孩子皱巴巴,能看出什么?”
吕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声音太突然,韩信吓了一跳,手一晃,勺里的水险些洒在鲁元身上,他忙收回碗,眉头不由得皱了皱,想想皇后是鲁元生母,到底忍住了没发火。
“我觉得像公主。”
他把碗交给女官,站起来给吕雉让位置。
“是皇太女。”
吕雉纠正他的话。
“行,像皇太女。”
韩信难得好脾气,没跟吕雉较真。
吕雉以手背试了试鲁元额头。
没有起热,她便松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鲁元手背,“你好好养身体,外面的事情交给母后。”
鲁元点点头,声音很轻,“我听宫人讲,父皇快回来了。”
“既如此,母后便将那些人放了吧。”
吕雉眸光微冷,回头训斥殿里侍立着的宫人,“谁在殿下面前嚼舌根?”
“母后,这种事情还用旁人来告诉我吗?”
鲁元吃力拉了下吕雉的手,“我是您女儿,知道您的脾气。”
“听殿下的,放了他们吧。”
韩信见鲁元话说得艰难,蹙了蹙眉,忍不住插嘴。
吕雉虽不喜宫人乱嚼舌根,但鲁元刚生产,她不在这种事情上跟她闹分歧,于是点点头,“听你的。”
“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母后不杀人。”
“谢母后。”
鲁元笑了一下。
吕雉轻抚鲁元额头,然而就在这时,老黄门突然从外面一路小跑过来,凑在吕雉身边耳语,吕雉眼皮微抬,面上的温暖慈爱淡了一分。
“母后,怎么了?”
鲁元蹙了蹙眉,“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
吕雉给鲁元掖了掖被角,声音依旧温和,“你父皇回来了,此时已经入城,不过半个时辰便能抵达未央宫。”
有刘盈的前车之鉴,吕雉遇事不再自己单独抗,该跟鲁元说便与鲁元说,从不藏着掖着。
——再者以鲁元的性子,不跟她说,她反而会更忧心。
吕雉拍了拍鲁元手背,“你不必担心,外面有母后。”
“你只管好好休息,母后会替你摆平一切。”
“可——”
“没那么多可是。”
韩信把鲁元伸出来的手塞回被子里,“皇后娘娘让你养身体,你便养身体。”
“有皇后娘娘照看着,外面乱不了。”
——作为领教过吕雉手段的人,他太有发言权,别看刘邦是一国之君,但遇到吕雉也得让三分。
鲁元只得重新躺回榻上,“母后早些回来。”
“知道。”
吕后颔首,扶着老黄门的手站起身,见韩信仍站在床榻旁,便对韩信道,“你也出来。”
“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
韩信看了一眼床榻上颇为虚弱的鲁元,眼睛有些深,“等你好了,我便替你打匈奴。”
“好。”
鲁元恬淡一笑,面上有些勉强。
韩信抿了下唇。
身后吕雉又在催,他慢慢松开床畔纱幔,转身随吕雉走出内殿。
韩信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内殿,鲁元长舒一口气,整个人松弛下来,虽还没精神,但不像刚才那般随时都能驾鹤西去的羸弱。
“我不喝水。”
鲁元轻声吩咐女官,“方才的参汤呢?我要喝参汤。”
女官立刻换回参汤。
双日缓缓落下,只余烛火光辉点缀夜幕,而异香却越来越近,清幽中又清冽,嗅之让人心神为之安宁。
——当然,如果能忽略戚夫人此时的哭哭啼啼的话,刘邦觉得眼前的一幕还是比较赏心悦目的。
“哭什么?起来。”
刘邦伸手去扶戚夫人,刚俯身,胸口箭伤便狠狠一痛,他倒吸一口冷气,皱眉按着胸口。
戚夫人刚想揪着刘邦的手站起来,便发觉刘邦已收回手,这是怎么了?她有些疑惑,汹涌的眼泪说来就来,“陛下,您可要为妾做主啊!”
“妾可是听了您的话,躲在宫里没敢出门,可那个审食其——”
“陛下大胜还朝,可喜可贺。”
审食其三个字刚出口,她便听到皇后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曾经惊悚的事情瞬间涌向脑海,她声音一顿,未说完的话尽数咽回肚子里。
——她忍!
皇后不止抓了她,更抓了功臣列侯,单是功臣列侯便足够让皇后吃不了兜着走。
戚夫人站起身,温柔小意向吕雉见礼,“见过皇后娘娘。”
自己的对手是刘邦,吕雉瞧也不瞧戚夫人,直接走到刘邦面前,“陛下大喜,皇太女生了两个可爱的小翁主,陛下要不要去看看?”
“皇太女?”
刘邦挑眉。
——对于吕雉对戚夫人的态度,他直接视而不见,而是颇为玩味说出皇太女三字。
吕雉迎着刘邦审视视线,丝毫不心虚,“不错。”
“陛下亲自立的皇太女,上告祖宗,下告臣民,名正言顺,绝无虚假。”
刘邦嘴角微抽。
名正言顺个屁!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立了个皇太女!
刘邦刚想要开口,但吕雉并不给他这个机会,抬手一挥,让人去偏殿准备,“陛下要看小翁主。”
“喏。”
宫人们忙退在两旁,恭迎刘邦的到来。
“……”
行吧,看一眼也无妨。
刘邦憋着气,跟着吕雉往偏殿走。
戚夫人彻底傻眼。
——不是???陛下怎就跟着皇后去了偏殿!
皇后把这么多人扣在宫里,陛下难道都不处罚她的吗!
戚夫人提着裙摆去追刘邦,但刚走一步,便被一人拦住去路,男人手一抬,直接将她与陛下隔开,“戚夫人,留步。”
戚夫人肩膀一缩,立即退了半步。
——来人是审食其,她最怕的男人,皇后养的一条好狗。
刘邦大步走进偏殿,乳母们方才听到小黄门传话,此时已哄好了两位小翁主,抱着两个小包裹给刘邦看。
“陛下,小翁主长得很像您呢。”
乳母说着讨巧话。
像个屁!
两个皱巴巴的小团子,能看出什么?充其量一个大一点,一个小一点。
可小孩太小,刘邦忍住了没说话,乳母抱过来,他勉为其难伸出手逗弄一下,逗完之后,便想着遣退众人跟吕雉清算旧账。
——吕雉到底是他的皇后,更是他以后托付江山的人,方才人多,他给吕雉留着面子,而今到了偏殿,就不必再留面子了。
然而正当他准备收回手遣退周围人与吕雉算旧账时,他的手却被襁褓里的小婴儿攥住了,这只小婴儿看上去小小的,精神也不怎么好,但却颇为胆大,他伸了手,她便攥住他的手,眼睛有点睁不开,但不妨碍她咿呀咿呀冲他笑。
“哎哟,翁主与陛下有缘啊!”
乳母连忙说吉祥话,“瞧对陛下的亲热模样,可不是奴婢这些人能比的。”
亲热?
刘邦眼皮微抬,又往婴儿身上瞧了一眼,太小了,勉强能看出鼻子眼,再详细点便看不出来了。
——鲁元刚出生时也这样么?
似乎不是吧。
他记忆里的鲁元似乎永远都是勤快温柔。
不是替吕雉洗衣服,就是替吕雉烧火做饭,至于那些牙牙学语的小模样,他则完全不记得了。
“你们都下去吧。”
刘邦若有所思,吕雉遣退众人。
周围人应喏,乳母抱着小翁主去主殿。
手指上软软的小触感消失,刘邦回神,一叠声问吕雉,“你跟我好好说说,我何时要立鲁元为皇太女!”
“不立鲁元,陛下想立谁?”
吕雉冷笑,“是陛下的小心肝刘如意,还是那个所谓的文帝?”
“好,陛下请立。”
“陛下若立这两人,我立刻带鲁元从陛下面前消失,再不会碍陛下的眼。”
刘邦万万没有想到吕雉比他还理直气壮,愣了一下,拍案而起,“你这是什么态度?”
“你以为朕会被你所威胁——”
但拍桌的力气太大,震到了胸口处的箭伤,他声音微微一顿,咄咄逼人的态度瞬间消失,抬手按了按胸口,着实觉得疼的不是时候。
——跟吕雉吵架怎能吵到一半便熄火?
简直晦气!
吕雉眼皮微抬。
——刘邦还是没躲过致命的箭伤?
殿内一时无话。
上了年纪,到底不能跟年轻时比,刘邦的伤口疼得厉害,疼,那便坐下来,反正他从来不在吕雉面前摆架子,当然,摆也没有用。
他歪在引枕上,一手按着伤口,一手对立着的吕雉招了招,“你过来。”
吕雉抬眸看刘邦,大抵是为了尽快赶回来,他连重甲都没穿,穿的轻便的武服,红色从武服处透出来,不用细看也知道他伤得很重。
“我从未想过威胁陛下,是陛下让人太过寒心。”
刘邦伤的重,吕雉敛了脾气,“子孙亲眷被屠戮的事情我已经经历过一次,不会再经历第二次。”
“陛下,那不仅是我的子孙后代,更是你的。”
刘邦动作微微一顿。
吕雉两手比划了一个小包袱大小,“盈儿的孩子刚出生时,大抵也是这个样子,小小的一团,眼睛都不太能睁开。”
“但是过不了多久,他们便会长大,追在我身后叫祖母,声音脆生生的,像是黄鹂鸟一般。”
刘邦忽而想起方才攥着自己手指的小肉团子。
——声音好听吗?
似乎是不好听的,但那小手着实软,能把人的心都软了去。
他们很快就能长大吗?
要多久?
一年?三年?五年?
哦,似乎过不了太多年,他们刚刚长成,大概到他腰的位置,他们便被周勃杀了。
临死之前或许还在哭,盈儿性子软,他们大概也一样,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不明白自己明明是皇帝,可为什么臣子会杀他们。
刘邦思绪一滞,想不下去了。
盈儿小他太多,他没有见过盈儿的孩子,也想象不到自己逗弄孙子的场景,所以当天幕说他们全被周勃杀害时,他会叹息,但叹息之后便就过去了,心疼与难受倒不多,更多的是忐忑自己拼死拼活打下的大汉江山。
可当见了鲁元的孩子,被小肉团子攥着手,软软的手指包裹着他,让他那颗在尸山血海里浸泡得冷硬的心也跟着软,于是那些小孙子的模样他一下子想到了,玉雪可爱,吵吵闹闹,然后——被周勃所杀。
刘邦闭了闭眼,呼吸莫名有些重,“你不必拿这些话来哄我,我不吃这一套。”
“那陛下吃这一套么?”
吕雉本也不希望几句话便能把刘邦打动,他的心太冷太硬,是极致的帝王之心,没有足够的利益根本打动不了,于是她拿出自己一早便准备好的诏书,平铺在刘邦面前,“非刘不王,非功不侯,若违此诏,天下共击之。”
刘邦眸色微沉,抬眼瞧了瞧吕雉。
吕雉难得笑了一下。
她太清楚刘邦真正担心的是什么。
他怕的不是太后临朝,更不是皇太女登基,他怕的是太后身后的外戚,怕的是未来的皇太女身边的野男人,怕她们不能担起国家重任,万里疆土被外姓男人夺了去。
他封过女子为侯,更默认她临朝称制,他本质并非瞧不起女人的人,不怕女人掌权,更不担心女人太过强势,他怕的是未来的女人们护不住自己的江山。
——在这个以武力才能夺取天下的时代,女人天然弱势,若没有远胜男子的智谋,根本当不了九州之主。
可是她与她女儿,从来不是拘于小情小爱的人。
用则捧,不用则杀,她们终其一生,绝不会让男人爬在她们头上。
但刘邦不信。
他需要一个承诺,一个用来约束后人的诏书,只要她不打破,后面的天子便无人敢封异姓王。
“我知道你心里盘算这件事很久了。”
吕雉收起诏书,塞到刘邦手里,“一直不敢提,是怕我觉得在提防我,会寒了我的心,让我不愿意再替你守这汉家天下,所以一直犹豫着没敢提。”
“直到听到我立皇太女,才快马加鞭赶回来,不顾一切也要把这件事立下来。”
刘邦眼皮狠狠一跳,手里捏着诏令,抬头看吕雉眼睛,“你舍得不封你的侄子们?”
“陛下,若继承人贤明聪慧,又何必扶持外戚以辅政?”
吕雉有些好笑,“盈儿不成器,盈儿的孩子小,我若不封吕氏为王,世间还会有谁替他打算?”
刘邦摸了下鼻子。
——是这个道理。
“陛下大概忘了,江山不止是你的,更是我的。”
吕雉继续道,“我比你更怕百年之后外人篡夺汉家天下,我比你更想要一份保证——”
“终大汉一朝,不得封王夫,不得封异姓王。”
“若违此誓,天下共诛之!”
——从根上彻底断绝那些借着孩子便想上位的不安分的男人的心!
作者有话说:
吕雉:吃绝户?想都不要想!
第42章 皇后娘娘这招太狠了!!!
刘邦难得沉默。
他手里捏着诏令, 一字一字看过去,里面所写的策令全是为大汉王朝所打算,没有半点私私心, 哪怕对吕雉苛刻如他,也挑不出半点毛病。
——吕雉对汉家江山远比他想象得更用心。
正如她所说, 大汉是他的, 可也是她的, 她怎会白白将万里疆土拱手相让?
所谓的封吕氏为王, 所谓的抬举外戚,全是因为天子年幼而又无大才的不得已而为之。
功臣列侯野心勃勃,各地诸侯伺机而动, 若不给年幼的天子找一个强势可靠的外戚帮扶他,他如何坐得稳九州之主的位子?
可饶是如此, 还是没能逃过被屠戮一空的惨剧。
——外戚无能, 天子孱弱,其结果只能是皇权旁落, 藩王入京。
虽汉家江山得保,可终究与吕雉再无关系。
而在百年之后,她甚至还会被某位皇帝废去祭祀,移出宗庙, 威威赫赫的开国皇后,风雨飘摇之际护住大汉王朝的一代奇女子, 就这么被后人所厌弃,成了游荡天地的孤魂野鬼。
她当然不甘。
所以她机关算计也要将鲁元推上那个位置,并在他活着的时候便立下皇太女, 再以他的名义断绝立王夫, 断绝立异姓王, 让那些心怀鬼胎的野男人绝无上位可能。
哪怕未来的某位女帝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可这样的诏令摆在这儿,立王夫便是与天下为敌,便是将自己的皇位拱手相送,她也会权衡利弊,要么退位,要么让自己的野男人别这么跳。
而那些有才之志的男人,并不会因为不得立王夫而放弃辅佐自己的孩子登基。
——那可是自己的孩子位尊九五坐拥天下!
放在平时,乱世之中才有这种可能,可乱世之中能活下来的又有几人?
位置只有一个,全天下的人都在争,尸山血海,明枪暗箭,能活下来又能坐稳江山的人只有一个,那个人,未必是他们的孩子。
可现在不同。
现在是女帝登基,女帝掌权,一旦他们入了女帝青眼,一旦他们的孩子成功活下来,那么登基为帝便指日可待。
这是一种比君臣关系更稳定的利益捆绑。
君臣关系靠的是良心来维系,而血脉关系却是抹杀不了的,纵然你不想承认,但你的父母孩子却就是那个人。
刘邦放下诏令,忽而有些感慨。
——要是韩信活着就好了。
萧何说他国士无双,一点都没有过誉,那小子整天瞧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①,他身边那么多的功臣列侯,没有一个是他能瞧得起的。
韩信傲是傲了点,但的确有大才,若这次领兵出征匈奴的人是他,指不定匈奴早就消声灭迹,再不能危害大汉疆土了。
可惜能力强,野心也不小,当初与项羽对峙时,他便以不发兵来威胁他封王②,口头封王还不够,还要把疆土画出来,这样他才肯用兵。
挟持封王,他忍了,韩信便变本加厉,说好一起合围项羽,他是汉王他先上,韩信领兵再跟上,但项羽岂是一般对手?他的兵打得都没了,人都快死了,韩信还在按兵不动,冷眼旁观他被项羽打得落花流水③,仓皇逃命。
那是他生平最狼狈的一次,为了逃命把一双儿女都踹了马车④,要不是夏侯婴几次三番把一双儿女抱上来,哪还有大汉王朝现在的皇太女?
——而这一切,都是拜韩信所赐。
但他到底爱才,又忍了。
忍到大汉建立,韩信又双叒叕开始了——
有人密告他韩信谋反,他不信,直接去韩信的封地去找韩信,韩信想发兵反叛,又觉得自己并无过错,想去拜见他,又觉得自己被擒,最后杀了钟离昧,证明自己没有反心。
他信了。
想想韩信的功劳,还是没舍得杀,只是把韩信带回长安,降王为侯⑤。
其实他是真的爱才,也是真的不舍得杀韩信,哪怕韩信把我有异心写在脸上,他也不舍得杀。
他太清楚在废墟之中建立的大汉是怎么孱弱的王朝,太需要韩信的将才来威慑四方,若是继承人能压得住韩信,他断不会做出自断臂膀的事情来。
——可惜他那时候的继承人是刘盈,樊哙这种人他都怕他压不住,更何况韩信这种世间无二的绝世兵仙?
盈儿为储君,韩信必须死。
所以韩信死了,世间再无兵仙,再无猛士为他守四方。
又所以他不得不一把年龄亲征匈奴,险些丧命。
刘邦心情极为复杂。
——若韩信没死,他何至于此?
韩信若还活着,年轻,又模样俊俏,以前在他手底下当将军时就颇受女人的喜欢,鲁元若是见了,大抵也是喜欢的。
——爱美之心不止男人有,女人也有。
鲁元的前任丈夫是张敖,韩信不比张敖好得多?
若韩信还活着,又跟鲁元生了个孩子,以后是他的孩子是大汉王朝的主人,不比他封侯强得多?
这样一来,他大概不会折腾了,老老实实打匈奴,扩疆土,为自己的子孙后代打下一个前所未有的万里江山。
等他老了,打不动了,孩子们便长大了,给他封个荣誉性的侯,让他安心在长安养老。
再过一些年,他死了,女帝送葬,储君扶棺,这样的生荣死哀,岂不比窝窝囊囊死在钟室强?
可惜,他悟得太晚,让大汉王朝白白损失一不世出之将。
刘邦抬手揉了下眉心,一口郁气萦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生生噎着他,“听你的,降诏吧。”
——非刘不王,非功不侯,这本是他一早便定好的。
至于不得立王夫,不得立异姓王,他想过是想过,但不曾想过吕雉会让步,她既然连这种策令都可以让步,他还有什么好纠结的?
万里江山给她吧。
只有她,才能护住他九死一生打下来的汉家疆土。
“陛下英明。”
吕雉丝毫不意外刘邦的妥协。
开国君主不是那么好当的。
既要有用人之才,又要有容人之量,两者刘邦皆有,才能镇得住这么多的功臣列侯,打下汉家天下。
——他是一个极致的帝王,拒绝不了江山永固的诱惑。
“不必拍我马屁。”
刘邦啧了一声,“我还不知道我在你心里是什么人?”
“我可太知道你了,表面夸我,心里骂我。”
“得了得了,别表里不一了。”
吕雉抬眉,“陛下在我心里是圣明君主。”
这话说得真诚,刘邦眼皮微动,清了清嗓子,“咳咳,我本来就是圣明君主。”
“至于其他,自有后人评论。”
吕雉收回视线。
“……”
在她心里,他还是个人渣。
人渣就人渣吧,他本来就没对得起几个人。
但作为君主,他对得起天下黔首便够了。
刘邦丝毫不介意自己在吕雉心里的地位,甚至还有种本该如此的隐隐骄傲,靠在引枕上歇了半日,胸口处已不那么疼,他活动了一下胳膊,问对面坐着的吕雉,“鲁元怎么样了?”
“不太好。”
吕雉不想让刘邦打扰鲁元休息,“她此时正在休息,陛下隔几日再来看她吧。”
“倒是陛下,看样子伤得颇重,军医看过了吗?”
吕雉瞧了一眼刘邦胸口透出来的血色,难得关心顺嘴问一声“军医怎么说?”
被吕雉这么问了一句,刘邦忽而发觉伤势颇疼,便往引枕上又歪了歪,病恹恹道,“还能怎么说?”
“说我年龄大了,要注意修养,不能再跟年轻时一样不爱惜自己身体了。”
“娥姁,我真的老了?”
他问吕雉。
这个问题很幼稚,吕雉懒得搭理,拢着衣袖站起身,直接往外走,“既如此,陛下便好好休息,朝政之事由我代劳。”
“待陛下身体好了之后,再与功臣列侯们共议朝政。”
“……”
他婆娘用完就扔的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
刘邦抬手扶额。
刘邦回京之事并非秘密,众目睽睽之下,天子亲卫浩浩荡荡冲进未央宫,单是看那架势,就知道肯定会跟皇后大闹一场。
——这位皇后“顺应”天子之命册封的皇太女,八成是皇后的假传圣旨,所以陛下回来了,要与皇后清算旧账。
无数人夜不能寐,巴望着刘邦废皇太女再废皇后,然后立一个年幼的皇子为储君,如此一来,刘邦百年之后,朝政便会落到他们手里。
——拜托,谁能拒绝权臣的诱惑!
当然,还有一群人辗转反侧,她们的皇后娘娘到底能不能承受得住陛下的怒火,让女子可为继承人的事情彻底钉死在大汉律法上?
心里存着事,无论哪一派的人都睡不好觉,次日早朝,个个顶着一双黑眼圈来上朝,周围人皆是如此,倒也无人笑话彼此,他们关注的是同一件事——陛下与娘娘到底怎么样了。
可这样的事情哪怕是萧何张良这种近臣也难打听,更何况他们?
他们只能坐地不安在宣政殿,等待皇后或者皇帝的登朝议事。
至于帝后临朝俩人一同出现的事情,他们连梦里都不敢想这种美事。
——皇后都敢假传圣旨妄立储君了,陛下还能忍?
这事儿绝对善终不了。
且等着吧。
要么陛下胜,要么皇后赢,断无两人和好如初联手一起对付他们的局面。
时间一点点溜走,功臣列侯们越发焦灼,正当他们等得耐心即将耗尽的时候,老黄门尖细的声音响起——
“皇后娘娘驾到。”
“!!!”
皇后娘娘赢了?!
这怎么可能?!
——陛下可是有兵权在手的,断然不可能在宫斗之中输给娘娘啊!
功臣列侯们心神大震,吕雉从屏风后缓缓走出,一旁是审食其按剑而立,另一旁是老黄门一甩拂尘,高声唱喏,“跪——”
萧何张良一撩衣摆,跪得十分坦然。
不愧是他们的皇帝陛下,能屈能伸,有舍有得。
——不拘于性别,才能换大汉江山永固,这笔买卖陛下不亏。
吕鬚何同悄悄松了一口气。
——不愧是她们追随的皇后娘娘,好手段!
英布一阵牙疼。
眼睛往后瞥,他那好女儿抬手比了个一。
——一千金,昨夜打赌是陛下赢,还是皇后娘娘赢。
作为跟随刘邦南征北战的绝世悍将,他当然选刘邦,皇后手段厉害归厉害,但不懂带兵打仗,刘邦杀气腾腾而来,摆明了要寻皇后麻烦,天子亲卫对阵南北军,皇后娘娘哪有招?
肯定是束手就擒,自废储君与皇后之位。
然而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他印象里只会耍手段耍心机的皇后娘娘竟然在两军对垒之际赢了陛下???
——有这才能还当什么皇后?直接把刘邦剁了自己当皇帝不好吗?
但看今日只有皇后娘娘一人上早朝模样,陛下不死也差不多了。
夺嫡之争不比其他,只有生死才能分出胜负,皇后赢了,那便意味着陛下要死了。
啧。
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自家婆娘手上,早知如此,还不如不折腾呢,这样还能多活两年,在宫里荣养逗逗孙女什么的。
英布感慨万千。
彭越与夫人钟惜对视一笑。
——厉害了,皇后娘娘!
这种热闹他爱看,皇后娘娘可以多来一点!
可惜事关国本只能来一场,还是直接看结果不能看过程的那一种,白白浪费了这么精彩的事情!
众人心思各异,吕雉缓缓开口,“陛下远征匈奴之际受了箭伤,此时正在宫中疗养,不问国政。”
“国政一事,依旧由我决议。”
“众卿可有异议?”
吕雉环视殿内众人。
“……”
有异议但那是能说的吗!
在经历过皇太女产女但他们却被扣在宫中一个昼夜的事情后,他们对于吕雉的决心与狠辣有了一个新的认知,吕雉从来不是能拱手于人的人,更不会给自己留任何隐患,他们的生死荣辱已牢牢与皇太女绑定在一起。
——皇太女活,他们便能活,皇太女死,他们便是第一批陪葬的人。
可若是皇太女能活着坐稳皇位,他们便是华夏史上第一位皇太女的第一批臣子,千古传颂,万世流芳。
——怎么看怎么比跟在刘盈身后打白工强。
至于天幕所说的文帝,此时还是个小豆丁,他们梦里都不敢想他现在能掌权的事情。
权衡利弊,还是跟着皇后,跟着皇太女吧,最起码皇后是天幕亲口所说的对待自己人极厚道的人,不像文帝那一脉,汉初陛下封了三十六位列侯,到后来只剩一个能袭爵,怎么看怎么是大型兔死狗烹现场。
“臣无异议。”
有人真心实意,有人不得不附和,但不管怎么说,无人敢站出来反对吕雉。
吕雉微眯眼,“昨夜之景,想来众卿已经看到。”
“皇太女遇神龙感而有孕,夜升双日而生两女,此等祥瑞前所未有,乃天佑大汉,天佑储君之证。”
“众卿当顺承天命,尽心辅佐皇太女。如此,才算不负上天之托。”
吕雉声音沉了一分,“可若有人心怀鬼胎,想逆天而行改旗易帜,莫说我不容你,只怕苍天与神龙都容不得你!”
有人面上一凛,肃容恭敬。
有人身体一抖,面如土色。
也有人嫣然一笑,正当其时。
吕雉微挑眉,“我的话,众卿都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臣必誓死效忠娘娘,效忠皇太女殿下。”
吕雉满意颔首。
不全心臣服她也没关系,但遇神龙有感而孕与夜升双日而生两女的祥瑞足以让三心二意的人打消不该有的念头。
——朝中之人大多修黄老,修黄老,便意味着敬祥瑞。
而现在,她要再给这两道祥瑞加上一层来自于开国君主的保护——
“陛下有诏,众卿听命。”
老黄门声音尖细。
众人面面相觑。
——让陛下“被迫”养病也就罢了,怎还借着陛下的名义假传圣旨?
都已经这般名不正言不顺了,还需要在意陛下的名头吗?
皇后娘娘果然是越来越不讲究了。
众人心中腹诽着,但毕竟是天子诏令,他们不得不肃容以待。
老黄门手捧诏令来到萧何面前,“请萧相宣读陛下诏令。”
萧何颔首,接了诏令,面对朝臣,准备宣读。
然而刚打开诏书,却被上面的内容震得心口一惊。
——都道陛下能屈能伸能舍能得,可他看皇后娘娘也不差,这样的诏令,可谓是彻底断绝未来王夫掌权的可能!
“萧相,怎么不读呢?”
老黄门笑眯眯。
萧何回神,缓缓宣读诏令。
宣政殿为之安静。
静得几乎能听到针落在地上的声音。
——皇后娘娘这一招太狠了!!!
怪不得陛下肯放权呢,原来是因为这个,没有王夫,没有异姓王,未来的皇太女不会被任何事情所掣肘,甚至当不成王夫的男人们还会成为她的助力。
孩子是自己生的情况下,未来的女帝们不会有太多的孩子,孩子少,竞争小,人人都有上位的可能,而那些孩子们的父亲,可不就牟足劲也得把自己的孩子送上那个位置吗?
那可是帝位!
不是王侯将相!
是无数人终其一生也无法到达的高度!
这个诱惑太大了,哪怕没有王夫的身份,也会有无数男人为之疯狂。
而他们所怀疑的帝后相争的场景,则根本没有出现。
帝后哪怕感情不在,可仍是利益一体,他们或许会有分歧,但不会有决裂,短暂分歧之后,仍是调转目标来针对他们这群不安分的朝臣。
——扪心自问,他们的的确确生过借孩子而掌权的念头的。
“众卿有异议?”
底下的人呆若木鸡,吕雉微挑眉。
众人恍然回神,“没,没异议。”
在这个时候冒头说有异议,那是没有胡亥的命,还学了胡亥的病。
——自灭满门。
“没异议便好。”
吕雉满意点头,“陛下此时身体不适,待陛下养好身体,便祭天明誓,将次诏书写入我大汉律令之中。”
“若未来天子敢废此令,镇守四方的诸侯王们皆可勤王。”
“……”
很好,彻底绝了王夫上位的可能。
——女帝若是敢扶王夫,便意味着要丢皇位,这种情况下,再怎么喜欢也不会给名分。
而那些当不了王夫的男人,却会为了自己的孩子在朝堂之上与功臣列侯们斗得你死我活。
如此一来,女帝便拥有一支忠心耿耿的队伍,将未来的朝臣们想废了女帝迎男人回归正统的希望斩得一干二净。
终大汉一朝,女人为帝的传统不会更改。
狠还是皇后娘娘狠。
一封诏令,彻底断绝皇太女的隐患。
朝臣们心有戚戚,不该有的小念头消失得一干二净。
诏令对未来的女帝百利无一害,女帝的地位稳固,女人的地位才会提高,吕鬚开心得很,出列向吕雉道:“陛下英明,娘娘英明。”
“臣有本奏,欲贺次诏令。”
“国有祥瑞,民有大吉。”
她从袖中拿出一卷纸,双手捧上,“娘娘请看,臣府上之人已制出能够书写描画的纸。”
“有了纸,读书识字便不再是贵族之学,四书五经便能迅速传播开来,科举选才才能选到更多的有才之士。”
宣政殿顷刻间议论纷纷——
“纸?”
“这东西竟然真的造出来了?”
“不能吧?这不是几百年后才会有的东西吗?”
“可,可这就是纸。”
“非绢非帛,质地细腻,有了这个,就不必再用昂贵的绢帛和难用的竹简了。”
“太好了!”
“我最讨厌竹简了,笨重又不方便。”
“我也是!”
“果然是上苍庇佑啊,几百年后才会有的东西我们现在便能拥有。”
“是啊,皇太女殿下果然是天选之女,她刚行完册封礼,我们便有了纸。”
当然,也有很多人不屑——
皇后早就广发告示,研究造纸,以举国之力来造一件东西,怎么可能造不出来?
不过是皇后沉得住气,等皇太女行了册封礼,才把这件事拿出来当祥瑞的添头。
但这种话他们心里只能想想,嘴上不敢说。
——谁敢惹这个时候的皇后娘娘,不要命了!
“这便是纸?”
环视周围群臣,吕雉故作惊讶,“呈上来。”
是日,纸张问世,九州皆惊。
无数平民学子欣喜若狂,奔走相告。
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纸张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四书五经不再被贵族们所垄断,意味着科举制度不再是空中楼阁,更意味着他们终于有了改变自己乃至子孙后代命运的机会。
而此时的百家也没有闲着,有政策的鼓励,皇后亲自掏腰包的真金白银的封赏,有人改善了犁具,让种地不再是男子所擅长的事情,女人种起地来也不费功夫。
有人种地种得格外好,打下来的粮食总比旁人多,于是他的粮食被做成种子,分发到各地去试验。
有织布的妇人改善了织布机,让织布不再是熬坏眼睛才能得一匹御寒的棉衣。
宗宗件件,各种不一。
这个因战乱而各地破败的华夏大地,再一次出现欣欣向荣之景。
而执掌江山的吕雉,则再一次走到历史的分岔路口——
所谓百家争鸣,不过是非儒即墨。
尊黄老之术而休养生息,但墨与儒乃当世显学,他们一样会走上历史舞台,再一次针锋相对,抢夺国策话语权。
而此时在宫中养伤的刘邦,闲着没事去看自己“立下”的皇太女恢复得如何,但在鲁元宫苑里,他看到一个极为熟悉的背影——
“韩信?!”
刘邦眼皮狠狠一跳。
作者有话说:
韩信:没想到吧,我还活着!
吕后的故事还差几章就结束了,会写一点番外,喜欢的宝宝可以订,不喜欢番外的宝宝直接跳就行,不影响主线内容~
下个故事还在构思,想写一个不一样,要不然两个故事太相似的话很容易落入俗套~~
宝宝们有什么好建议的话可以留言告诉我鸭,我都会看哒!
有一说一,历史上的韩信真的是作死小能手啊,刘邦能忍到死前一年才杀他,也是一种奇迹了~
另外刘邦踹孩子的事情可信度还是蛮高的,不止太史公记载了,把汉朝皇帝各种美化的汉书也记载了~
①:《史记·卷九十二·淮阴侯列传第三十二》信由此日夜怨望,居常鞅鞅,羞与绛、灌等列。
《史记·卷九十二·淮阴侯列传第三十二》信尝过樊将军哙,哙跪拜送迎,言称臣,曰:“大王乃肯临臣!”信出门,笑曰:“生乃与哙等为伍!”
②:《史记·卷九十二·淮阴侯列传第三十二》汉四年,遂皆降平齐。使人言汉王曰:“齐伪诈多变,反覆之国也,南边楚,不为假王以镇之,其势不定。原为假王便。”
③:《史记·卷七·项羽本纪第七》至固陵,而信、越之兵不会。楚击汉军,大破之。
④:《史记·卷九十五·樊郦滕灌列传第三十五》汉王急,马罢,虏在后,常蹶两儿欲弃之,婴常收,竟载之,徐行面雍树乃驰。汉王怒,行欲斩婴者十馀,卒得脱,而致孝惠、鲁元于丰。
《史记·项羽本纪》:汉王道逢得孝惠、鲁元,乃载行。楚骑追汉王,汉王急,推堕孝惠、鲁元车下,滕公常下收载之。如是者三。曰:「虽急不可以驱,奈何弃之?」于是遂得脱。
《汉书·记·高帝纪》:汉王道逢孝惠、鲁元,载行。楚骑追汉王,汉王急,推堕二子。滕公下收载,遂得脱。
⑤:《史记·卷九十二·淮阴侯列传第三十二》上曰:“人告公反。”遂械系信。至雒阳,赦信罪,以为淮阴侯。
第43章 他的女儿竟然瞒着他跟韩信私通!
那人身影一顿, 似乎有些意外,但并未转过头,脸稍稍一侧, 又很快转回去。
——还别说,这小动作跟韩信一模一样, 连侧身回眸的那种矜傲味儿都如出一辙。
真的是韩信?
他不是死了吗?
刘邦揉了揉眼。
但闭眼再睁开, 宫苑里哪还有韩信的身影?
只有成群结队捧着东西小宫人与小黄门, 见他过来齐齐跪地。
“???”
他眼花了?!
不能啊。
他再怎么上了年龄, 也不至于连韩信的身影都会看错。
——那是一个险些将他置于死地却又将他推上皇位的人,他爱与恨都入骨的人,哪怕韩信烧成灰, 他都能一眼认出他骨灰。
他太好认,一双眼睛长在天上, 脾气烂, 嘴巴毒,单是看背景, 就知道这人难相处。
——仔细想想不能怪项羽不用他,除了他,世界上再没有人能容得下他的一身反骨。
可这么一个人,就这么死在吕雉手里?
死状凄惨, 死因成迷?被一张席子裹着直接埋了?
不能吧?
不能这么容易就死了吧?
若是太子是盈儿,那韩信必死无疑, 可若是想立鲁元为皇太女,那韩信则是一大助力,吕雉没道理杀他来着, 甚至还会哄着他当鲁元的王夫——哦, 不对, 没有王夫,会哄着他当鲁元没名没姓的男人,用未来的皇帝之位拴着他,让他心甘情愿替自己驱使。
若是萧何张良那种人,定然看不上吕雉的这些小伎俩,可韩信这人跟别人不一样,前半生惨不忍睹,连饭都吃不饱,对他好的人没几个,一根指头就能数得过来。
后来遇到他,他对韩信还不错,所以韩信几次想反又没反,就是因为觉得他对他有知遇之恩,心里迈不过去那个坎,不能反他。
所以吕雉对他略微好一点,鲁元再温柔贴心一点,准能把他哄得团团转,拼死拼活给她们母女俩打江山。
——所以,韩信真的死了吗?
刘邦眼珠微转,问自己身后的亲卫,“天幕第一次出现是什么时候?”
假山后的韩信皱了皱眉。
刘邦已经发现他,他不能在宫里继续待下去了。
——必须立刻向鲁元道别,然后迅速出宫。
否则以刘邦的敏锐,很快便能顺腾摸瓜找到他。
韩信再不迟疑,飞快去寻内殿的鲁元。
“天幕第一次出现的时间?”
亲卫想了一会儿,想了个时间回答刘邦。
刘邦眼皮微抬,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这不就是他婆娘闹着杀韩信的时间吗!
刘邦一拍大腿,“肯定是他!跑不了!”
吕雉这么会算计的一个人,怎能让韩信给死了!
“附耳过来。”
刘邦对亲卫招招手,亲卫立刻凑过来,刘邦笑眯眯吩咐完,抬手拍了拍亲卫肩膀,“记住了吗?”
“记下了。”
亲卫奇怪看了眼刘邦,“可是淮阴侯都死了这么久了,陛下还打听他做什么?”
——不止打听,还要把人的坟给刨了,这是多大恨啊?
淮阴侯再怎么长了一身反骨,也不至于死后都不得安生吧?
人好歹帮你把项羽揍趴下了,不记恩也不能单记仇啊!
刘邦一巴掌拍在亲卫后脑勺,“让你去你就去,废话这么多做什么?”
刘邦人虽老,但力气不小,差点把亲卫拍在雪堆里,亲卫连忙扶着栏杆站稳身体,“喏。”
“快去!”
刘邦催促亲卫。
亲卫立刻往外跑。
亲卫身影消失在宫道,刘邦这才满意,挑挑眉,吩咐其他亲卫,“召集卫士,将这座宫苑围起来,一只苍蝇都不能飞出去。”
“???”
陛下不是已经与皇后娘娘和好吗?
不仅和好了,还把朝政大权全部交给娘娘,自己在宫里养病。
——既然都这样了,那还围皇太女的宫殿做什么?
难不成以前全是在麻痹皇后娘娘?!
亲卫们对视一眼,从彼此眼里看出震惊。
——牛啊,陛下。
先示弱放松皇后娘娘的警惕,然后趁皇后娘娘不注意,把皇太女一锅端?
围了皇太女的宫殿,下一个是不是要围皇后的宫殿?
可,他们若是敢围皇后娘娘的宫殿,皇后娘娘绝对能揭了他们的皮!
亲卫们天人交战,无人敢动。
刘邦有些不耐烦,“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你父皇看到我了。”
韩信快步从殿外走进来,身上带了一阵冷风,但尚未靠近鲁元床榻,他便在屏风处停下,向鲁元道别,“我不能在你这儿待下去了,我——”
鲁元眼皮微抬,打断韩信的话,“父皇看到你的脸了?”
“这倒没有。”
韩信愣了一下。
“既然没有,你急什么?”
鲁元奇怪看了眼韩信此时的脸。
——带了人皮面具,他此时的脸与原来的脸完全不同,以前是俊俏,现在女人似的,单是看这张脸,完全不会让人与死去的淮阴侯联系到一起。
“但是他认出来我了。”
韩信蹙了蹙眉,“他方才叫我名字,叫韩信。”
“……”
父皇果然很敏锐。
——一个背影就能认出来是韩信。
“我必须要走了。”
“我在这儿只会连累你跟孩子。”
韩信看了眼床榻上尚未恢复元气的鲁元,眉头不由得蹙得更深了,“你好好照顾自己,待过了这段,我再来看你。”
鲁元多少有点无语,“你不必——”
“陛下驾到。”
殿下响起小黄门唱喏的声音。
韩信脸色微微一变。
抬头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刘邦已从廊下走进来,不消片刻便能走进殿。
——他现在出去,只会与他撞对面。
韩信迅速收回视线,回头看向自己所在的内殿。
如今鲁元住的是储君殿,储君大多是男人,殿内的装饰也偏男性化,并没有可以容纳人藏身的衣柜。
——再者衣柜也不会放在寝殿。
作为一朝储君,储君有专门收藏衣服的偏殿,根本不必在寝殿摆衣柜。
没有衣柜,自然无处藏身,殿外刘邦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韩信心急如焚,窗柩处垂着厚厚的帘子,遮着雪地里刺目的光,他眼前一亮,走过去,拉着厚厚帘子挡着自己,手微微露出一截,向床榻上的鲁元打了个手势,打完手势,他又迅速收回手,将自己的身体遮了个干干净净。
“……”
你可真能藏。
鲁元叹了口气。
她按着床榻起身,解了一半的纱幔,随后掖了掖被褥,让身上的被子看上去鼓鼓囊囊。
做完这一切,她听到刘邦爽朗的声音响起,“女儿,你恢复怎么样了?”
刘邦长腿一迈走进殿。
“陛下派人围了皇太女的宫殿?”
吕雉眼皮微抬,手里的奏折放下了。
自从有了纸,她批阅奏折的速度明显上升。
纸的成本并不高,跟绢帛没得比,她批得开心,萧何也开心。
——省了不少钱呢。
但眼下,她显然开心不了,她与刘邦已达成一致,在立储与国政之间再无分歧,所以刘邦才能放心在宫里养病,把政务之事全部交给她。
满意她又满意储君,怎会做出突然派兵围了储君宫殿的事情来。
原因只会有一个——
他发现了韩信。
“……”
很好,不愧是韩信能做出来的事情。
吕雉深吸一口气,扶着老黄门的手站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问卫士,“别着急,慢慢说。”
“陛下除了调兵围太女殿之外,剩下还做了什么?”
“谢父皇关心,我现在已经好多了。”
鲁元靠在引枕上,对着走进来的刘邦温柔一笑,“父皇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刘邦随口道,“这不是好久没见你了吗?过来看看你。”
他一边往里走,一边打量着殿内的装饰。
鲁元不是喜奢华之人,殿内没没怎么添东西,都是原来的装饰,甚至还觉得古玩花瓶太碍事,将殿里的摆件挪出去很多,如今的内殿一眼能望到底,哪哪都不像是能藏人的地方。
——除非韩信着实不讲究,为了躲他能藏在鲁元的床榻上。
但韩信是典型的士人,身上有士人的风骨与清高,躲在女人床上这种事情他做得出来,但韩信那小子不大能做出来。
可话虽如此,他还是往鲁元床榻上瞧了一眼。
——万一呢?
万一这该死的小子真躲到他女儿床上了呢?
刘邦抬头。
鲁元尚未出月子,平时都是躺在床榻上休息,他来得急,她身边似乎尚未来得及收拾,床榻上的纱幔解了一半,遮了一半光景,而另一半,则微微露着鲁元。
大抵是听到他来了,鲁元身后加了几个引枕,此时正靠在引枕上与他说话,不知是不是被褥太厚的原因,盖在她身上鼓鼓的。
刘邦挑了挑眉。
——韩信真这么不讲究?竟真的藏在他女儿床上?
看他不揭了他的皮!
“父皇在看什么?”
他的乖女儿笑得恬淡。
“哦,没什么。”
刘邦冷笑。
他背着手,直接向鲁元走过去。
在他的记忆里,鲁元一直很讲究,小时候穷讲究,现在做了皇太女,便是富讲究,哪怕只是在坐月子,不出门见客,她的衣服也穿得规规矩矩,连头发都梳得一丝不苟,甚至还在鬂间簪了支新开的红梅。
——颇有皇太女该有的端庄温厚。
可表面瞧着是一回事,私底下做的事情是另一回事——
竟然瞒着他跟韩信私通!
她这是把他这个父皇当什么了!
刘邦心里闷了一口气,抬手摘了鲁元鬂间红梅。
红梅本是挽着她的发,被他一摘,她鬂间便有几缕青丝垂下来,端庄温厚顷刻间变了味道。
鲁元抬眼看着被刘邦拿在手里的梅枝。
那是韩信天不亮便偷偷去园子里折下来的,说是很衬她,让她看看这枝红梅,便知道外面的景致了。
而现在,梅枝被父皇捏在手里,大抵是习武之人力气重,他捏着梅枝,震得为数不多的几朵花又落了几瓣,越发显得可怜兮兮。
——父皇已经猜到她与韩信的关系。
鲁元睫毛微动,“父皇喜欢红梅?”
“父皇不喜欢红梅。”
刘邦没有好气,“父皇喜欢不惹父皇生气的皇太女。”
鲁元一脸无辜,“我何时惹了父皇?”
“请父皇明示,我一定改。”
改个屁!
看着温温柔柔弱不经风的,实际上胆子比谁都大。
——韩信那种一身反骨的人也是她能招惹的?!
床榻旁便是小秤,刘邦往后挪了半步,捏着梅枝坐在小秤上,“你知道淮阴侯吗?”
藏在帘子后的韩信心头一跳。
——刘邦难道已经猜到他与鲁元的关系?
不能吧!
他俩明明从外界来看没有丁点关系!
“知道。”
鲁元眼睛一眨不眨,“此人心高气傲,一身反骨,已被母后诛杀于钟室之中。”
“……”
编!接着编!
“不是这个。”
刘邦掀了掀眼皮,“你对他印象怎么样?还记得第一次见他时的场景吗?”
“第一次见他时的场景?”
鲁元思索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不记得?”
刘邦懒得拆穿她。
——他也是那一次才发现,他的女儿已经长大了。
但发现也没用。
为了拉拢人心,他一样把她嫁给年龄足足大她一倍的张敖。
刘邦拿着梅枝敲着鲁元床榻,“你不记得,我便跟你说。”
“是他按兵不动,逼封他为王才肯发兵。”
“也是他言而无信,害得我对阵项羽大败而归。”
帘子后的韩信面无表情。
哦,他这个臣子当得一塌糊涂。
——只差把三心二意朝秦暮楚写在脸上。
“也是他,害得你被我踹下马车。”
刘邦斜了一眼鲁元,“若不是夏侯婴,你现在早已是死人一个。”
韩信:“!!!”
这事是他造成的???
认真想了好一会儿,想起来了——
是有那么一回事,刘邦让他合围项羽,但那时他挟持封王让刘邦对他颇为不满,项羽又派人来游说他,让他放弃刘邦转投项羽,若他来投,项羽必封王以待①。
项羽开出来的条件比刘邦好太多,但他没有背叛刘邦。
他告诉那个人,有人在你没衣服的时候把自己的衣服给你,在你没饭吃的时候把自己的饭给你,对你言听计从封你大将军,你这人但凡有点良心便该以死相报②。
——他拒绝了项羽的游说。
但蒯彻说的也的确有道理,他功高无二,略不世出,归楚,楚人不信他;归汉,汉人畏惧他,世界之大,却无他的容身之地③。
所以他没有投项羽,也没有增援刘邦,自己领兵在外,发展自己的势力。
这一仗刘邦败得的确很狼狈,吕雉被项羽抓去做俘虏,只有刘邦带着一双儿女逃了出来,至于逃亡之路发生了什么,就不是他所能知道的事情。
而他自与鲁元在一起,鲁元从未与他提过这件事,作为一个从前同样狼狈的人,他不喜旁人提前他以前的艰难事,以己度人,故他从不在鲁元面前提前鲁元的事情。
但,鲁元险些丧命,竟是因为他的缘故?
韩信呼吸微微一滞,手指紧紧捻着衣袖。
鲁元眼睑微动。
“想起来了?”
刘邦挑眉。
“恩。”
鲁元轻轻应了一声,面上没有太大反应,“想起来了,似乎是淮阴侯的缘故。”
“可也不单是他的缘故,父皇——”
“这种事儿你都护着他?!”
刘邦气不打一处来,“你差点死你知道吗!”
“我要是你,我见了韩信我就宰了那小子!”
“可父皇不一样没杀他?”
鲁元抬头看刘邦,“直到母后动手,他才死于钟室之中。”
刘邦噎了一下。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他那会儿是汉王,现在是皇帝,肯定以江山社稷为先,哪能把私人恩怨摆在前面?
但鲁元就不同了,当时是个孱弱少女,现在是个皇太女……等等,皇太女?
刘邦心思一动,抬眼看鲁元。
鲁元长得像吕雉,但又不太像,眉眼不凌厉,气质也温润,是那种让人如沐春风的舒服,她总是习惯性对他说好,答应他说的一切,以至于让他觉得她与刘盈差不多,同样的懦弱,同样的没有主见。
但今日,他似乎从她眉眼之间发现了不一样的东西——
那是与吕雉如出一辙的坚韧果毅,唯一不同的是吕雉更咄咄逼人,她的却藏得很深,藏在温柔外表之下,若不仔细瞧,则会被她骗上一辈子。
刘邦眯了眯眼。
他突然发现自己从来不了解自己的女儿。
她走到如今的皇太女的位置,是一路被吕雉推过来的,还是她也甘之如饴?甚至乐意见成?
而她对韩信此时的袒护,是喜欢居多?
还是利用居多?
他看不明白。
但这并不妨碍他借题发挥。
——实不相瞒,他可太想要一个表面柔弱,但内心强大的继承人了。
只有这样的继承人,才能治理好他的大汉江山。
于是他把梅枝摔在鲁元身上,直接戳破鲁元的伪装,“死在钟室?”
“我的皇太女殿下,你可真敢说!”
他丢了梅枝,上手掀鲁元身上的被子,“你当我瞎吗?看不出来你这——”
声音戛然而止。
——床上什么都没有,只有鲁元和衣而躺。
刘邦愣在原地。
——韩信这小子跑哪了!!!
鲁元奇怪看了眼刘邦,拉着被子盖在自己身上,“父皇掀我被子做什么?”
刘邦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鲁元刚盖上,他伸手一拽,又给拉了起来。
——床上还是只有鲁元一个人。
鲁元被他弄得有些没脾气,哭笑不得问,“父皇您到底怎么了?”
“这话应该我问你。”
刘邦抬手把整件被子拽下来,抱着被子看鲁元身后的床榻,“你到底把人藏哪了?”
“……”
韩信忍不了。
正准备抬手撩帘子,准备从帘子后走出来,然而就在这时,殿外响起老黄门尖细的声音——
“皇后娘娘驾到。”
刘邦立刻放下怀里的被子,把床榻上的鲁元盖得严严实实,甚至还给她掖了掖被角。
——要是让吕雉看到他掀鲁元的被子,吕雉能扒了他的皮。
“陛下这是在做什么?”
吕雉从屏风后走出来,目光在略在帘子处停了一瞬,视线移到刘邦身上。
“你还好意思问我?”
刘邦回头看吕雉,先下手为强,“你真当我不知道你干的好事?”
“我干的好事?”
吕雉眼皮微抬,瞬间明了。
半息后,她轻嗤一声,走到窗柩处,抬手把帘子掀起来,“陛下派兵围储君宫殿,便是为了找这个人?”
——她笃定现在的刘邦舍不得杀韩信。
作者有话说:
不占便宜就是吃亏邦:叫爹
面无表情信:…一身反骨蠢蠢欲动!
①:《史记·卷九十二·淮阴侯列传第三十二》:楚已亡龙且,项王恐,使盱眙人武涉往说齐王信曰:…足下右投则汉王胜,左投则项王胜。项王今日亡,则次取足下。足下与项王有故,何不反汉与楚连和,参分天下王之?今释此时,而自必於汉以击楚,且为智者固若此乎!”
②:《史记·卷九十二·淮阴侯列传第三十二》:韩信谢曰:“臣事项王,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言不听,画不用,故倍楚而归汉。汉王授我上将军印,予我数万众,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用,故吾得以至於此。夫人深亲信我,我倍之不祥,虽死不易。幸为信谢项王!”
③:《史记·卷九十二·淮阴侯列传第三十二》:足下涉西河,虏魏王,禽夏说,引兵下井陉,诛成安君,徇赵,胁燕,定齐,南摧楚人之兵二十万,东杀龙且,西乡以报,此所谓功无二於天下,而略不世出者也。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归楚,楚人不信;归汉,汉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归乎?夫势在人臣之位而有震主之威,名高天下,窃为足下危之。
第44章 你小子也有今天!
韩信:“!!!”
皇后掀他帘子做什么!
他虽然正准备出去, 但他出去跟皇后主动把他暴露出来是两回事,皇后这是准备兔死狗烹让他被刘邦杀了?
——不能吧?南越虽平,可还有个匈奴在虎视眈眈, 她不想打匈奴的吗?
无数念头涌入韩信脑海间。
但纷纷扰扰的念头搅弄一瞬,他自己已从帘子后走出来, 迎着刘邦震惊目光, 不避不让, “不错, 我没死。”
“让你失望了,我还活着。”
鲁元抬手扶额,无声叹气。
“???”
刘邦愣了一下。
——韩信这厮竟然真的没有藏在他女儿床上, 而是藏在帘子后面?
哦,是他把韩信想得下作了。
韩信这小子骨子里有着士人的执拗清高, 跟他不一样, 做不出没皮没脸的事情来。
“失望倒不失望。”
刘邦摸着下巴走到韩信上面,围着韩信打量着他的脸, 若不是吕雉鲁元都在殿里,他甚至还想上手摸一摸。
——怪不得能在宫里藏这么久,这张女人似的脸的确让人跟惨死钟室的淮阴侯联想不起来。
刘邦指了指韩信的脸,“你这脸怎么弄的?”
韩信:“……”
关注点怎么在他脸上?
不应该立刻把他杀了永绝后患吗?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不必打听我的脸。”
韩信没耐心回答刘邦无趣儿的问题。
鲁元蹙了蹙眉,“淮阴侯, 不得这样与我父皇说话。”
“淮阴侯的脾气一如既往。”
吕雉微挑眉,“但今时不同往日,而今都是一家人, 淮阴侯此时之话便有些不合时宜。”
韩信面色有一瞬凝滞。
——他跟刘邦算什么一家人!
刘邦甚少见韩信吃瘪的样子, 莫说吃瘪了, 连战场上的小小失利几乎都不曾见过,这人天生将才,用兵如神,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似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在人前吃瘪?
尤其是这小子嘴巴毒得很,旁人说一句,他能回三句,对他不敬会被刻薄,对他恭敬也没用,该讽刺讽刺,一句话都不会省。
——那句我竟混到与樊哙这种杀狗的屠夫为伍,气得吕鬚要拔刀。
似这样一个有能力但脾气烂嘴巴臭的一个人,正常人是不可能做到把他噎得说不出话的,但今日不同,他就是被噎到无话可说,冷着一张脸,怎么看怎么憋屈郁闷。
刘邦顿时心情大好。
——该!
你小子也有今日!
“哎哟哟,淮阴侯这是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刘邦啧啧出声。
窗柩旁便是案几与小秤,他直接坐在小秤上在,支着一条腿,吊儿郎当看着压着火不能发的韩信,“淮阴侯的这张利嘴,朕可是没少领教。”
“不止朕,功臣列侯哪个不曾被淮阴侯刻薄过?”
“刻薄还不算,将人骂到灰头土脸羞愤欲死的事情更是层出不穷。”
案几上有点心,他捏起一块扔到自己嘴里,“淮阴侯,你是不知道,你在京中的这几年,弹劾你的奏折能堆多高。”
“恩,比你现在的个头还要高。”
他颇为贴心抬起手,拿手比划了一下奏折高度。
“嫉才妒能,无耻无用。”
韩信不屑一顾,“陛下身边尽是这种小人,怪不得有白登之围,和亲之辱。”
“……”
我可谢谢你提醒我这两件事了!
自讨没趣儿,刘邦收回手。
但他从不是一个遇到挫折便一蹶不振的人,否则也打不下九州天下。
他往嘴里又塞了块点心,压压韩信这句话给他带来的暴击,看了一会儿面前挺立如青竹似的男人,“白登之围和亲之辱又怎样?”
“匈奴现在不一样被我打得服服帖帖,不敢靠近我大汉城池半步?”
“我再怎样,也比你这个淮阴侯强。”
——堂堂兵仙竟然假死之后躲在宫里跟他女儿在一起。
刘邦看乐子的心情又来了,“谁能想到赫赫有名不可一世的淮阴侯不仅没死,还做上了皇太女的男宠。”
“淮阴侯不仅在战事上无往不利,在男女之事也是常人不能及啊。”
韩信的脸顷刻间烧了起来。
只是脸上贴着人皮面具,红色不明显。
鲁元无奈闭眼。
——这句话一时之间不知道究竟在羞辱谁。
吕雉眯了眯眼。
——这个糟老头子越来越不知收敛。
而吕雉心里的老头子不仅越来越不知收敛,甚至还越发放肆,手肘撑在案几上,上半身微微前倾,显然对自己问出的问题十分感兴趣,“说说看,我女儿怎么就眼瞎看上了你?”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韩信不屑,“殿下慧眼识英雄,岂是你能——”
“别扯这些没用的。”
刘邦打断韩信的话,“当年要不是夏侯婴救她,她早就被你害死了。”
“还有。”
刘邦抬手一指,指向吕雉,“她母后也被你害得被项羽抓走,做了几年俘虏。”
“要不是项羽这人有底线,她就再也见不到她母后。”
韩信身体微微一僵,霎时无声。
“这种深仇大恨摆在这儿,你是怎么把她骗到手的?”
刘邦手指敲着案几,打破砂锅问到底,“淮阴侯啊淮阴侯,你骗女人很有一套啊。”
韩信顿时心虚。
他抬头看床榻上的鲁元,想要解释又不知从何开口。
——刘邦之所以会败得这么狼狈,妻离子散丢盔卸甲,的确是拜他所赐。
“殿下。”
韩信有些无措,“这件事的确是我做的。”
“但……”
他张了张嘴,后面的话不知如何说。
——他没办法辩解,更辩无可辩。
而床榻上的鲁元仍是一脸平静的。
她似乎并没有因为刘邦的话受影响,依旧恬淡温柔,静静看着他,像是在等待他的解释。
仿佛只要他解释,她便会相信他是无心之失。
——她就是这么一个容易轻信他人的傻姑娘。
韩信呼吸一紧,六神无主。
“对不起。”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
他看到鲁元睫毛颤了颤,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那些她所受的苦难,那些她母后所受的苦难,原来竟真的是他的故意而为。
韩信呼吸一紧,不敢再看鲁元眼睛。
他错开视线,手指攥着衣袖,再一次听到自己的声音,“对不起,殿下。”
吕雉挑了挑眉。
生而为人,道德感不能太高,要不然就会落个韩信的下场。
——明明是刘邦的责任更大一点,他却能把错揽在自己身上。
一个神奇的淮阴侯。
吕雉拢着衣袖坐下,不动声色看韩信的反应。
男人偏着脸,不敢再看鲁元,神色有些忐忑紧张,显然在担心鲁元的突然发作。
再看鲁元,微微歪着头,眸中有些迷茫,但很快,那些迷茫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眸色逐渐变深,像是一团化不开的墨,更像里面接着深渊。
吕雉顿时觉得自己来得是时候。
——大戏开场。
于是她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又难得对始作俑者的刘邦有了好脸色,顺手给他也斟了一杯,推到他面前,半真半假一叹,“陛下说这些往事做什么?”
“都过去了。”
“既然过去了,那便让它过去吧。”
吕雉轻啜一口茶,十分大度,“想来淮阴侯并非有心为之,既非有意,陛下又何必揪着不放?”
韩信身体一僵。
刘邦哼了一声,“你大度。”
“不过在项羽那当俘虏的人是你不是我,你想大度就大度吧,我管不着。”
“龙尚有困浅滩之际,何况你我?”
多年夫妻,吕雉与刘邦极有默契,一唱一和开口,“淮阴侯不必放在心上,我从未因过往之事记恨于你。”
韩信心神微震。
——皇后竟如此豁达?
“阿元,你也不必因此事而与淮阴侯心生芥蒂。”
吕雉抬头看鲁元,“有情人终成眷属,你们一路走来十分不易,当珍惜彼此,莫因一些小事便伤了你们之间的情分。”
“是。”
鲁元垂眸敛眉,声音很轻。
韩信呼吸顿时急促起来,“殿下——”
他迷迷糊糊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鲁元此时的过于安静让他无暇分心,他上前半步,想去安慰鲁元,可又不知从何说起。
——的确是他对不住鲁元,对不住皇后。
鲁元恨他怨他,他都坦然接受。
可鲁元没有。
她依旧是安静的,平静的,淡然接受这一切。
——一如最初吕雉让她与他在一起。
她像是个精致木偶,没有自己的感情,也没有什么喜怒哀乐,永远听从吕雉,永远乖巧不惹事。
韩信抿了下唇。
他僵硬着,不由自主走到鲁元面前,想伸手拨开鲁元因刘邦的粗鲁动作而被弄得有些散乱的发,但刘邦与吕雉皆在殿中,他不好与鲁元这般亲密,于是他克制了自己的动作,只是在她床榻旁坐下。
“是我对你不住。”
韩信艰难开口,“你骂我打我都好,但别把气闷在心里。”
“你还在坐月子,这样对身体不好。”
“我知道。”
鲁元勉强一笑。
韩信静了下来。
他明明搜肠刮肚想了一些安慰人的话,也鼓足了勇气对鲁元说,可当鲁元撑着精神对他浅浅一笑时,他突然发现自己仿佛失了声音一样安静下来。
——他宁愿鲁元不这么乖,不这么懂事。
她的懂事太让人心疼。
韩信突然有些喘不过气。
半躺半坐的刘邦的心情大好,对着吕雉就是一阵挤眉弄眼。
——我厉害吧?几句话就能把不可一世的淮阴侯勾得心怀愧疚。
刘邦表情实在太欠揍,吕雉选择视而不见。
再加上她的良心比刘邦多那么一丢丢,于是她饮完茶盏里的茶,再给韩信补一刀,“淮阴侯,你也不必太过内疚了,阿元如此懂事,断不会因此事而与你生分。”
刘邦:“……”
狠还是他婆娘狠!
这句话简直是在韩信心口插刀!
刘邦迅速转过脸,去看韩信的反应。
果不其然,清瘦的男人肩膀微微一颤,衣袖里的手都不知往哪放,只紧紧攥着自己的袖口,力气之大连手背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谢皇后宽慰。”
男人声音低沉,“但我宁愿她不必这般懂事。”
刘邦险些笑出声。
——淮阴侯委实是个妙人!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就是这么乖巧了。”
刘邦笑眯眯出声,“你也不必过于自责了,以后对她好点就行了。”
“那些反骨什么的都收一收,咱们以后都是自家人了,没有自家人反自家人的道理。”
刘邦走上前,拍了拍韩信肩膀。
要不是怕过早暴露自己的意图,他甚至还想让韩信叫他一声爹。
韩信跟他女儿都那种关系了,叫他一声爹不过分吧?
但韩信在某种事情上迟钝归迟钝,不代表这人傻,不能将人刺激太狠了,要不然就得不偿失了。
“你陪她说说话吧,我与皇后出去走走。”
刘邦道,“记住了,别惹她生气,月子里的女人不能生闷气。”
刘邦见好就收,招呼吕雉一同离开。
等殿门被关上,等他与吕雉走得远了,他再也忍不住,哈哈笑出声。
——韩信啊韩信,你也有今日!
刘邦笑得毫无天子威仪,跟以前四处浪荡的游侠没甚两样,吕雉往一旁走了两步,十分嫌弃,“陛下肃容。”
“肃容?肃什么容?”
刘邦乐不可支,“娥姁,你难道没见那小子的模样?”
“啧啧,真看不出来,那小子竟然也有良心这种东西。”
“你说他挟持封王与不发兵救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一日?”
“报应啊!”
“这就是报应!”
刘邦大仇得报,容光焕发,“他现在肯定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吕雉对于男人的良心从来没兴趣,她瞧了一眼大笑大喜的刘邦,扶着老黄门的手转身便走,“陛下,该屯兵屯粮打匈奴了。”
——趁韩信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先让他把匈奴灭了。
冒顿的羞辱冒犯她虽然能忍,但不代表她不想把他碎尸万段。
忍是因为没有当场报复回去的实力,可当有了这个实力,她从不忍任何人。
“陛下派人刨淮阴侯的坟刨得如何了?”
吕雉道,“何时准备让淮阴侯借尸还魂?”
当卫士告诉她,刘邦不仅派兵围了鲁元宫苑,更派人出宫去寻韩信的坟墓时,她便已经猜到刘邦的打算。
——既是祥瑞,那便祥瑞到底,让兵仙韩信死而复生,重振大汉军威。
想来在经历过皇太女遇神龙有感而孕,遇夜生双日而生两女的九州黔首对于兵仙起死回生的事情不会太过意外。
自己的心思被吕雉摸得一清二楚,刘邦习以为常,笑呵呵追上在前面走着的吕雉,一同商议打匈奴的事情,“那就今年除夕。”
“既然想热闹,那就彻底热闹一下。”
“正好让匈奴人瞧瞧,咱们大汉可不是他随意吞并的弱小藩国。”
刘邦信心满满,“这一仗必须打出咱们的国威风采!”
有了韩信,项羽他都不怕,还会怕一个匈奴?
而且韩信打仗有一个特色,别人的兵是越打越少,他是越打越多。
别人打消耗战,他打攻心战,谋略战,哪怕兵力与补给远远不如敌军,他也能打出让人眼前一亮的漂亮胜仗。
——这样的一个人,太适合在建朝初期不那么强盛时对外作战了。
“等着吧。”
“千百年后,我大汉王朝必会成为华夏大地让人震耳发聩的存在!”
时光匆匆如流水。
转眼又是一个除夕。
九州欢庆除夕的时候,淮阴侯坟头大的消息不胫而走,天下为之沸腾——
兵仙韩信,诈尸了!
十面埋伏四面楚歌的事情历历在目,西楚霸王绝望自刎的事情不过数十年,国士无双,世间无二,神州大陆流传着太多关于韩信的传说。
哪怕不懂打仗如黔首,也知道这个消息意味着什么——
匈奴强而汉家的弱的局面将会被彻底改写。
时代变了。
大汉再不会任人欺负!
这注定是一个让人难忘的春节。
无数人走上街头,兴高采烈庆祝着这个荒诞但又充满希望的消息。
或许是天命在汉,天佑大汉,连久久不曾出现的天幕都在这一刻突然出现——
【哈喽,宝宝们,我又来了。】
【最近工作太忙了,007加班加得我快要猝死,所以这期的视频出得有点慢,宝宝们等得有点久。】
【但是!这期的时长非常足!干货趣儿事也非常多!绝对能把之前欠下的内容补回来!】
【来,宝宝们一键三连刷起来!】
【咱们正式开始讲升官发财死老公,论刘邦死后的吕后究竟有多快乐!】
吕雉抬眼。
她现在就挺快乐。
刘邦抬手扶额。
那什么,他现在没死,他婆娘也挺快乐。
当然,他也很快乐。
——朝政不用自己管,战场不用亲自上,天天搂着温柔可心的戚夫人享乐听小曲儿,提前享受一把昏君才有的奢靡放纵。
多好啊。
他累死累死打了大半辈子的仗,就该这么享受!
彭越本来守岁守得昏昏欲睡,听到天幕的声音立刻不困了,“夫人,来乐子了!”
“快快快,让人摆上美酒小菜,咱们边吃边看!”
“你自己有俸禄,还让我给你发压祟钱!”
英布十分肉痛,连案几上的美酒都不大能喝得下去,“你阿父我身上穷得没几个子了!”
但听到天幕声音,他立刻不提压祟钱的事情,抬手一指,招呼英玉一起看,“阿玉快看!”
“天幕来了!皇后娘娘的快乐来了!”
“阿父,天幕归天幕,压祟钱还是要给的。”
英玉微微一笑。
“……”
英布瞬间不快乐。
“皇后娘娘的快乐?”
萧何摇头苦笑,“皇后娘娘看一眼国库便不会快乐。”
——只一眼,就能让皇后笑不出来。
“国库现在还剩多少钱?”
何同凑过来瞧了一眼,瞧完之后,别说皇后不快乐,她现在都不快乐了。
“我们这么穷的吗?”
何同悠悠出声。
萧何叹了口气,“新政要钱,打仗要钱,处处都要钱。”
“可赋税不能多收,黔首更不能随意征用,钱从哪出?”
萧何直犯愁。
但下一刻,苍穹之上传来的女声让他瞬间不再犯愁——
【在聊吕后的快乐之前,我们先来看一下吕雉执政时期的物质生活水平。】
【推广代田法的赵过,是武帝时期的人,一岁三斛常过缦田一斛,比普通耕种能增产25%,甚至能成倍增产①。】
【我们从这里就可以推断出来,汉初的粮食亩产并不高,前期估摸着只能勉强果腹,所以汉初才会推行黄老之术,休养生息以养民。】
【从史书上来看,吕雉的确是一个非常合格也非常爱民的政治家,在汉初百废待兴的时候没有什么奢靡记载。】
【当然,你也可以说是汉初穷,哪怕作为王朝的执政者也没啥条件奢靡,毕竟马王堆出土的长沙王国相的坟墓主人③吃得也一般,吃个甜瓜都能把自己吃噶了。一国国相的夫人不缺金银陪葬,但水果只能甜瓜,可想而知当时物质的匮乏。】
某夫人:“???”
默默放下自己手里准备吃的东西。
【当时的确没什么水果。】
【出使西域的张骞尚未出生,葡萄石榴蚕豆芝麻之类的东西没有传入中国,而中国的丝绸茶叶与瓷器也没有销往西域。】
萧何:“!!!”
——钱和粮食这不就来了吗!!!
作者有话说:
萧何:西域这块地我要了!我要了!!!
①:《汉书·食货志》:过能为代田,一畮三甽,岁代处,故名代田,古法也。其耕耘下种田器,皆有便巧。
《政论》:教民耕殖,其法三犁共一牛,一人将之,下种挽耧,皆取备焉。日种一顷。三辅犹赖其利。
②:《淮南子·主术训》:十亩之田,率岁之收,不过四十石。
《后汉书·仲长统传》:通肥饶之率,计稼墙之入,亩收三石。
③:《史记·惠景间侯者年表》:轪国,汉惠帝二年四月庚子封长沙相利仓为侯,七百户。
《汉书·高惠高后文功臣表》:轶候黎朱苍,以长沙相侯,七百户,惠帝二年四月庚子封,八年薨。
第45章 谁能拒绝世界地图的诱惑?
“快, 来人!”
萧何冲外面伺候的人大喊,“速将天幕所说之话一一记录下来!”
——这可都是钱,都是粮食啊!
尤其是那句与西域往来经商贸易的话, 简直是给他指了一条快速来钱的路!
皇太女平定南越之后,中原商贾们嗅到商机, 纷纷前去南越经商, 而南越的东西也远销到长安, 中间产生的利润让他作为天天看着空空如许国库发愁的丞相眼馋不已。
但南越刚刚归顺, 为了发展当地的农业与商业,前三年不收田地的赋税,商税虽然收一些, 但也是寥寥的,拿到中央的钱并不多, 他再怎么眼馋也摸不到。
可西域就不一样了, 听天幕的意思,那个地方没有丝绸茶叶漆器之类的东西, 物依稀为贵,若是组建一支前往西域的贸易队伍,把中原之地的东西卖到那,再把那里的东西运回来卖到中原, 岂不是日进斗金?
萧何兴奋不已。
下人应喏记录天幕的话,他提笔蘸墨在纸上写写画画。
——不止丝绸茶叶与漆器, 其他的东西也要带上!
何同忍俊不禁,“你呀,就是一个操心的命。”
“这不叫操心, 这叫挣钱!”
萧何列着可以卖到西域的东西, 何同于他说话, 他便抬头看了一眼何同,烛火摇曳下,何同鬂间的珠钗缀着璎珞垂在脸侧,雍容大气又流光溢彩。
萧何笔尖微微一顿,迅速又往纸上添上一件东西——珠宝首饰什么的万万不能少!
“夫人,咱们国库很快就能有钱了!”
萧何兴奋道。
“钱?”
张夫人水亦舒斜了一眼张良,“你很缺钱?”
“夫人误会了。”
张良忍俊不禁,“倒不是我缺钱,是国库缺钱。”
水亦舒更奇怪了,“你不缺钱,便将你的钱给国库一些,这样一来,国库不就不缺钱了?”
“……”
国库的窟窿可不是他一个留侯能补上的。
张良笑着摇头,“我的钱对于国库来讲是杯水车薪,远远不够。”
“但若能与西域往来贸易,国库所需要的钱便能很快补上了。”
“夫人可有一些只有夫人有,而别人不会的东西?”
张良看了看自家夫人,好脾气问道,“若能与西域经商,夫人的这些东西想来能卖一个好价钱。”
自己有而别人没有的东西?
水亦舒想了一会儿,想到了,于是她骄傲笑起来,虽一身素色却难掩姝容,“神龙与夜升二日——”
“这两个就不用了!”
张良连忙去捂水亦舒的嘴。
“葡萄?”
韩信往鲁元嘴里喂了一勺笋尖老鸭汤,“你吃过葡萄吗?”
自上次刘邦把自己败得惨烈的事情全部推到韩信身上后,韩信在鲁元面前没得矮三分,往日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狂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面对鲁元的忐忑与不安。
他飘零半生,所能接触的温暖并不多,鲁元像是无边孤冷的夜幕里的一抹皎月,静静照在他床头。
温柔,宁静,有安分人心的力量,让他那颗敏感而尖锐的心一点一点热了起来。
——扪心自问,他很喜欢这种现状。
因为喜欢,所以不想打破,更不想被人破坏。
可当破坏者是自己时,他的心情便格外沮丧复杂。
“没有。”
鲁元轻轻摇头,“那是西域才有的东西,我怎么可能吃过?”
打仗是韩信的强项,说起打仗,他心中阴霾暂时消散,带着信心满满的笃定,“没关系,你很快就能吃到了。”
“等我把匈奴彻底消灭,咱们就能跟西域往来经商了。”
“到那时,不止西域的葡萄,还有核桃石榴的一些东西你也能吃到。”
鲁元秀眉微动。
——还别说,这样意气风发的韩信更顺眼些。
那种与她说话都带着小心的韩信着实让人不习惯。
罢了罢了。
不逗他了。
他别扭,她更别扭。
鲁元笑了起来,慢慢伸过手,牵着韩信的手,两只手十字交叉,她轻轻与韩信说道,“韩信,你不必这样。”
“当年父皇之败并非全是你的原因,我与盈儿三番几次被他踹下马车更非你的缘故。”
“我说不记恨你,便是真的不记恨你。”
“以后我们好好的,只当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好吗?”
韩信身体微微一僵。
“给给给,这是阿父最后的钱了。”
英布肉痛不已。
英玉噗嗤一笑,抬手指了下天幕,“阿父,致富之路天幕已经给你指出来了,你还心疼这点小钱做什么?”
“哪有什么致富之路?”
英布道,“那分明讲的是皇后娘娘执政时期的黔首的生活水平。”
“吃甜瓜怎么了?”
“别说什么长沙国国相夫人喜欢吃了,我也喜欢。”
——可惜现在不是季节,没得吃。
“……”
她的好父亲在某些事情上真是迟钝得可怕。
英玉叹了口气,“阿父,单是一个南越,其贸易产生的赋税便非常可观。”
“若非皇后娘娘要扶持当地经济,只怕其赋税足以支撑对战匈奴的一月军费。”
“南越尚且如此,那么西域呢?”
英玉笑眯眯,“天幕可是说了,西域有的东西咱们没有,咱们没有的东西西域有。”
英布瞬间来了兴致,不肉疼自己发出去的压祟钱了,“你的意思是让为父去那经商?”
“经商?不。”
英玉轻摇头,“阿父,九州初平,处处都要花钱,娘娘肯定不会把这条商路让给私人,必会组织一支属于大汉王朝的商队。”
“但此去西域千难万险,其能没有将军领兵?”
“兵仙对战匈奴,怕是去不了,可是阿父闲置在家,却是有时间领队的。”
英布一拍大腿,“对啊!”
“这次西域之行我去定了!”
“谁都不能跟我争!”
“夫君,西域是个好地方。”
彭夫人钟惜瞧了一眼聚精会神看天幕的彭越,声音温柔,“夫君难道没想法吗?”
彭越的心思全在天幕上,“啊?什么想法?”
自从给自家夫人谋了官职之后,他腰不酸了,腿不疼了,就连饭都能吃好几碗。
——要不是身体恢复很多,这个岁他是不可能守的。
“夫君,你难道不好奇西域吗?”
彭夫人莞尔一笑,“那里有我们这边没有的葡萄,石榴,还有各种东西。”
“好奇那些做什么?”
彭越有些奇怪。
但很快,他反应过来,伸手揽住自家夫人的腰,在她脸上轻轻啄了啄,“夫人馋了?”
“是该馋了。”
“葡萄石榴这种东西,一听就比甜瓜好吃啊!”
“……”
男人的心思怎么永远在吃上?
钟惜抬手把凑在自己身边的彭越推了推,“夫君,先别闹,你先好好想一想。”
“若我们能与西域往来经商,会产生多大的利益。”
“若是有了这些钱,兵仙是不是能把大汉边境推得更远,更广阔?”
“?”
“!”
“是啊!”
彭越反应过来了,一拍脑袋,欣喜若狂,“是这个道理!”
“若是有了钱,别说匈奴了,连海外的一切都是咱们的!”
“葡萄?”
樊哙来了兴致,“这玩意儿一听就好吃啊!”
手肘撞了一下兴致勃勃看天幕的吕鬚,对她挤眉弄眼,“我说夫人,你要不要我去西域给你整点?”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吕鬚抬手戳了下樊哙额头,“你没听天幕讲吗?”
“贸易!往来贸易!”
“要是能打通咱们跟西域的路,葡萄什么的还不是随意吃!”
“那就去打通嘛!”
樊哙捉住吕鬚的手,凑到嘴边亲了一下,“只要娘娘发话,我立马去领兵!”
吕雉若有所思,“葡萄?石榴?”
“丝绸?茶叶?漆器?”
“的确值得走两遭。”
吕雉懒挑眉,“宣左右丞相,宣舞阳侯,宣黥布与彭越,宣皇太女所有官员入殿。”
辛苦一下,先别过节了。
天予不取,必受其咎——天幕都把路给指出来了,他们不去就是不礼貌了。
“喏。”
老黄门一甩拂尘,立刻让殿外小黄门去召集众人。
【不止水果,而我们现在吃的玉米啊,红薯啊,土豆之类的东西也没传过去。】
天幕之上出现一张张图片。
一个黄橙橙如大棒,另外一个偏紫红色,还有一个黄黄的,圆圆的,球似的东西。
三种食物看上去都奇形怪状,不像是什么好吃的东西。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旁边写着的小字,两千年以后的产量——
玉米亩产1400-2200斤,红薯亩产3000-8000斤,土豆亩产3000-8000斤!
玉米种植周期为100-130天,红薯种植周期为160-200天,土豆种植周期为60-100天!
九州大地再次沸腾!
虽然他们不知道斤是什么样的计量单位,但是单看这个数量就知道是绝对的丰收!
——天知道他们现在一年才能打多少水稻与麦子!
而玉米与红薯的生产周期更是让他们眼馋不已。
冬小麦要将近三百天,春小麦要一百天左右,水稻差不多一百五十天。
——都是生长周期很长,且不容易种完小麦种水稻。
玉米与土豆周期短,产量大,是不是意味着可以在收完小麦与睡到之余种玉米?
这样一来,他们的粮食便会大大增加!
九州大地响起无数道声音——
“葡萄石榴什么的不重要,我想要玉米!”
“我想要土豆,土豆周期短!”
“我想红薯!红薯的产量更大!”
“甭管玉米红薯土豆,随便哪一个都行!随便哪一个都比咱现在的产量高!”
吕雉站了起来,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天幕,“亩产将近两千斤与亩产将近八千斤的东西?”
“世界上真的会有这种东西?”
吕家虽然是富户,可嫁给刘邦之后她没少吃苦受罪,面朝黄土背朝天,累死累活只打下一点点的粮食。
就那一点点的粮食,还要交出去大半,留给家里的少得可怜。
她曾吃过田地里的苦,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粮食对于黔首们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命!
如果粮食足够多,足够一家人吃饱穿暖,那么生下来的孩子就不会被父母狠心丢弃。
孩子多了,人便多了,日后或行商,或种地,或参加科举去做官,一条又一条的路可以供他走。
而人多了,大汉王朝便会更加繁荣,更加强盛。
他们可以在边关建立一座座固若金汤的城池,让日后哪怕汉王朝衰败,匈奴也不能南下半步。
“快,将天幕说的东西全部记下来!”
吕雉情绪终于有了波动。
——比天幕第一次出现更为激动。
第一次能改变的只是她自己家族的命运,但现在,能改变的是天下的命运,乃至千百年天下的命运!
她如何能不激动!
“记着呢,记着呢。”
老黄门笑眯眯,“娘娘这是太高兴了,把以前交代奴婢们的事情都忘了。”
“天幕第一次出现时,您便让奴婢们记录天幕的话。”
老黄门伸出一根手指头,笑得见牙不见眼,“一个字都不能落。”
【不过这会儿张骞出生也没用,因为这些东西大多是都是明朝才传入中国的,而且原产地离中国非常远,漂洋过海很久才到中国。】
天幕之上陡然出现变化。
玉米红薯与土豆的图片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球似的图,球体被分开,一张巨大的图出现在天幕。
【喏,这片红色的是我们的西汉初的领土。】
【而玉米呢,在美洲。】
西汉是红色,玉米所在的地方隔着一个巨大的海。
那个海比现在的西汉领土还要大,似乎是专门为了印证天幕的话。
——需要漂洋过海才能传过来。
“啊,这么远?”
“我们怎么才能到拿到玉米的种子?”
“要造一艘很大很大的船吧。”
【至于红薯跟土豆,原产地也在美洲。】
【不得不说美洲这个地方真是得天独厚啊,好多东西都是从那个地方传过来的。】
【而且人家不止产东西,天气和土壤也会好,非常适合农作物的生长。】
【风调雨顺土地又肥沃,随便种种都能长很好,直到现在,这个地方的粮食出口都很厉害。】
“!!!”
“随便种种都能长很好?”
“假的吧?”
“世界上真的有这种地方?”
“肯定有!”
“就是离咱们太远了,咱们过不去。”
“陛下,陛下?”
戚夫人推了一把大张着嘴巴的刘邦,“您到底怎么了?”
被这么一推,刘邦回神了,抬手擦了擦下巴。
——还好还好,只是酒水不是口水。
可这么一个风调雨顺又肥沃的地方,作为一国君主怎么可能不流口水!!!
他馋!
他太馋了!
刘邦起身便往外跑,“皇后现在在哪?”
——他不享受了,他想要那块地!
“娘娘,此地堪称风水宝地!”
审食其抬手指天幕,眼睛冒光,“此地可作为咱们的粮仓!”
吕雉比审食其更心动。
但她考虑得也更多,她皱眉看着自家领土与美洲的距离,心里默默盘算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太远了。”
“只怕我有生之年咱们都到不了那个地方。”
马车上的萧何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天幕,生怕错过半点内容。
——谁畩澕獨傢能拒绝这样的领土啊!
别说皇帝与娘娘了,他身为丞相都心动不已!
但是太远了。
要造非常非常大的船,而且不止一艘。
——问题是现在的国库哪有那么多钱来造船!
【当然,还有另外几个地方粮食出口很厉害。】
天幕镜头一转,西汉右下方出现一个地方,看上去体量似乎与西汉差不多。
【喏,咱们的三哥。】
【这块地可以说是天选之地,咱们一年一熟或者一年两熟,三哥一年三熟。】
【不得不说三哥到底是三哥,连粮食都是一年熟三次。】
“!!!”
刘邦疯狂心动。
——美洲太远,三哥的地方看起来不太远。
吕雉眯了眯眼。
——这个地方倒是可以考虑。
【但是这些地方都不属于咱们的领土,更不属于当时的西汉。】
【汉初时的领土只有那么大一点,跟我们现在的领土没得比,这个时候新疆西藏内蒙古啥的都不是咱们的。】
红色之外有三块地方被圈出来,极大,极宽广。
“!!!”
刘邦一拍大腿。
——遭了,是心动的感觉。
吕雉再一次坐不住。
——这些地方,未来都是他们的?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现在不能是他们的!
韩信才三十六,他还能打!
让他去!
必须让他去!
那些都是他孩子的领土!
他不去也得去!
【哦,对了,还有东三省那一片。】
【那一片还来得及开发,是古代流放犯人的地方。】
【茹毛饮血的蛮荒之地。】
又有一片地方被圈住。
【但是现在就不一样啦,共和国长子!】
【早期咱们工业化最为彻底的地方!】
【早期咱们的钢啊,铁啊,基本上全靠他们。】
韩信耳朵动了动。
身为兵仙的敏锐让他注意到天幕提到的两个字——钢与铁。
“钢和铁?”
鲁元显然也注意到了,温声问韩信,“若军中皆配备这种武器,那胜率是不是能大大增加?”
“不错。”
韩信第一次对天幕产生了兴趣,“铁咱们自己可以提炼。”
“但是钢这个东西,我却是从未听说过。”
【钢比铁更坚硬,在城市飞速发展中占据非常重要的位置。】
天幕之上出现铁与钢的对比。
那是肉眼便能看出来的差距,一个更为锋利,且不会生锈。
【我们的新华国从一穷二白到现在的繁荣强大,共和国长子的工业基础功不可没。】
苍穹之上钢与铁的对比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直插云霄的高楼大厦,一架架纵横交错的立交桥,一道道川流不息的车流。
“!!!”
“这种东西是真实存在的吗!”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高的楼!”
“不止楼高,他们的路也跟咱们不一样!”
“还有那种坐着人的壳子,那是马车吗?为什么没有马来拉?”
【当然,这些都是我们的,两千年前的吕后享受不到。】
天幕图片瞬间消失。
只剩下破败的小屋,稀稀拉拉的麦田,需要牛与马来拉的车,看上去寡淡无味的食物。
【这些东西才是吕后那个时代的东西。】
【呃,实不相瞒,我觉得咱们现在普通人吃的东西比那时候的吕后吃得好多了。】
“……”
吕雉微笑脸。
——谢谢你告诉我,我一个开国皇后过得不如两千年后的黔首。
作者有话说:
吕雉:很好,胃口被养肥了
刘邦:我的!我的!我的!
韩信:钢是个好东西
萧何:钱!那些都是钱!
第46章 全是他的!全是大汉王朝的!
刘邦一阵牙酸。
——不能吧?不能吧?
他的开国皇后过得居然不如后世的黔首???
英布张了张嘴。
——后世是生活在神仙洞府吗!
为什么普通黔首都比开国皇后过得好!
彭越震惊不已。
到底是天幕的时代啊, 普通黔首的生活都如此优越。
萧何毫不意外。
——他们现在的贵族只能吃甜瓜,还只能在季节到了才能吃,可天幕所展现的东西却是他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 所以他们的黔首怎么可能生活得差?
吕鬚分外眼红。
她不关系甜瓜,她关心其他的东西, 比如说金银首饰, 比如说漂亮衣服, 天幕的时代是不是比他们现在的时代更漂亮更精致?
啊啊啊啊, 她想要她见都没见过的漂亮衣服和首饰!!!
张良轻捋胡须,悠悠一叹。
早在天幕刚刚出现时,他便已看出端倪, 天幕的时代男女平等,女子可入学, 可执政, 其理念远超现在的时代。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若没有一个强大到让所有黔首都能吃饱穿暖的物质条件,又怎能迸发出如此灿烂甚至震耳发聩的理念体制?
——天幕所处的时代,远超大汉王朝数千年。
鲁元与韩信对视一眼,从彼此眼里看到震惊。
片刻后, 他们又很快错开,不约而同看向案几。
案几上是女官们送来的吃食, 因鲁元尚未出月子,许多东西都不能吃,所以送过来的皆是一些温补滋养的东西, 做饭也很简单, 多半是蒸煮。
——与方才天幕所展示的吃食大不相同。
“他们的确比我们吃得好。”
鲁元点头。
但她并不受打击, 甚至还有种本该如此的觉悟,“他们是后世几千年以后的人,若经过几千年的发展,他们吃的用的还与我们没什么不同,那才是丢了咱们华夏大地的脸。”
“再说了,他们虽吃得好,但我瞧着他们的穿着倒是颇为一般。”
“没有纱衣绸缎,也不华贵精致,甚至没什么金银首饰。”
鲁元蹙了蹙眉,“而男女的穿着似乎没什么不同,都很简单。”
简单两字其实说得比较委婉,那些露着腿露着胳膊甚至露着胸脯的衣服,饶是她不支持儒学,也觉得多少有点有伤风化。
但转念一想,那个时代的风气与现在大不相同,男女平等,享受一样的权益,他们的穿着打扮自然与他们不一样。
在她看来不雅,但在那个时代看来却是正常不过。
或许以他们来看现在的他们,也会觉得他们的衣服首饰不大方便。
这一点韩信倒是没注意,他注意的是钢与铁,但听鲁元提了一嘴,他才想起刚才黔首们的穿着,“衣物太过贫寒。”
“不过他们所乘坐的东西倒是不错,若有了那东西,便能省下许多牛马。”
刘邦好一会儿才从震惊中回神。
仔细想想天幕的话似乎的确有道理。
天幕的时代有他们没有的水果,葡萄石榴核桃之类的东西他听都没听过,玉米土豆和红薯的产量更是他们的几十倍。
生活条件就更不用说了,那一座座直插云霄的高楼是他们梦里都想想不到的存在,更别提宽阔的道路,一尘不染找不到半点脏东西。
而黔首们乘坐的东西也与他们完全不同,不用牛马来拉,而是速度极快的匣子,看上去整洁又明亮。
——从物质上来讲,天幕所处的时代比他们好太多。
当然,这只是物质。
领土什么的更不用提,那么大那么大的几块地,居然全是他们的!
而他们流放犯人的地方,听天幕的意思是一个非常好的地方——共和国长子,虽然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但单是听名字就很厉害!
而且后来天幕也的确说了,共和国长子撑起来他们的城市飞速发展。
要是没有共和国长子的支撑,他们怕是发展不了那么快。
所以,那些流放地什么的,完全可以开发一下嘛!
——大汉也是刚刚起步,也需要共和国长子的帮扶嘛!
唯一让他弄不明白的是另外几块地——
地图看起来那么那么大,天幕居然没有将所有领土占据,一个随便种种就能长出好东西的美洲,还有一个是一年三熟的三哥家的地方,那么好的地方,居然不是天幕的?!
他不理解!
后世的天幕已经足够强大了,为什么没有把这些地方打下来?
还是说那些地方比天幕更强大?
让强大如天幕只能望地叹谓?心里眼里馋着,却碰都碰不得?
不能吧?
不能吧?
还有比后世天幕更强大的地方?
刘邦皱了皱眉。
“陛下驾到。”
老黄门唱喏。
刘邦回神,扶着 老黄门的手从轿撵跳下来,问前来迎他的人,“皇后在哪?”
“正在殿里等您呢。”
小黄门殷勤回答。
刘邦颔首,三步并做两步来到内殿。
殿内围着一群小宫人,正在描画天幕方才展示的地图,一个小宫人描画一角,整体画下来正是那个球形破开之后的巨大地图,而他的好皇后此时正站在一旁,注视着天幕口中的三哥的地方。
“娥姁也喜欢这个地方?”
刘邦大步走过去,“一年三熟,是个好地方!”
——别说娥姁了,他都眼馋到不行,恨不得现在就能打下来。
要是有了一年三熟的粮食作为支撑,未来韩信行军作战再无后顾之忧,如此以来,别说周围的几块地方了,再远的地方他们也能摸一摸。
“的确是个好地方。”
吕雉微眯眼,抬手指着小宫人们画下的横在一年三熟地方的地形,“此地地形与其他地方大不相同。”
“陛下来看,此地是否为高山峻岭?”
刘邦凑过去看了看。
还别说,一个小宫人画一角的确是个好方法,记得快,画得也快,细致程度也不差,就连上面的小字都一一写了下来——喜马拉雅山脉,珠穆朗玛峰,高度8844.43米。
“……”
这是正常人能爬上去的地方吗!!!
“太高了。”
刘邦直摇头,“咱们的人上不去。”
“怪不得那块地方是三哥的,怕是在天幕那个时代都越不过这样的高山。”
但视线再往下看,他看到一条可以绕过去的路——
缅甸泰国和越南,这些地方看上去好走一点嘛!
喜马拉雅高就高吧,他不走那!
“从这儿走。”
刘邦并起两指,指着另一条路线,“走陆路,或者水路。”
“但是走这两路之前,需要把这些地方打下来。”
他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大圈,那个大圈里的土地目前全都不是他们的。
南越刚平,而那些地方比南越还要远,可这些地方只要打下来了,一年三熟的风水宝地便在冲他们招手了。
再说了,这些地方以后全是他们的,早打晚不打,晚打早不打,既然早晚都得打,那为啥不现在打!
现在打了,便离一年三熟的地方更近一步。
或许不用等百年,等鲁元或者鲁元的孩子执政时,一年三熟的土地便是他们的领土了!
若大汉能继续强盛,那么百年之后,美洲什么的也不是不能想的嘛!
天幕所处的时代虽然物质条件比他们好,可他们做到了天幕都不曾做到的事情。
——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
刘邦兴奋不已,“娥姁,我觉得我还不算老。”
“虽在匈奴那中了一箭,但养了月余时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在中箭那一刻,他是真的觉得自己活不长了。
尤其是在听到长安来信时,吕雉背着他立了鲁元为皇太女,他那会儿就险些下去找嬴政项羽他们去诉苦。
可自从回到长安,与吕雉解开心结,政事什么的全部交给吕雉,他安心在宫里养病,吃好喝好睡得好,别说区区箭伤了,哪怕胳膊断了一根都能养得好!
只是年龄到底大了,恢复得没有以前那么快,而之前在战场上受的伤在这个年龄全部讨回来,天气阴冷时浑身都是疼的,要喝很多药才能压下去。
他最讨厌寻医问药,医官们熬好的汤药他懒得喝,没事时喝二两小酒,再听戚夫人唱唱小曲儿,骨子里透出来的疼也就不那么疼了。
但那是生活没追求才会有的做法,匈奴有韩信打,朝政有吕雉一手抓,继承人瞧着绵软懦弱,可骨子里跟他与吕雉一样,同样是个黑心肝的,万事无忧,他当然怎么痛快怎么来。
但现在不一样了,天予不取,必受其咎。
——那么多的风水宝地摆在那冲他招手,他怎么可能坐得住?
不行,必须打下来!
全是他的!
全是大汉王朝的!
“等过了元宵,我便领兵出征。”
刘邦豪气万千,“趁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动,再给你们娘俩打点疆土。”
“这样哪怕以后遇到了败家的皇帝,咱们的江山那么大,他败也得败个几十年。”
“万一中间再出一个中兴之主,咱们的大汉王朝还能再续个百十年国祚。”
吕雉不太懂打仗,但她懂另外一件事——经济。
“打仗的钱和粮食从哪来?”
吕雉看了一眼沉浸在美梦中的刘邦,毫不留情戳破他的幻想,“国库里有多少钱粮,陛下不会不知道吧?”
“……”
这可是个好问题,刘邦的美梦顷刻间被浇灭。
但刘邦到底是个开国皇帝,一个善于观察局势的皇帝,他被噎了一瞬后,立刻想到另一条发家致富的道路——
西域。
往来经商,互通有无。
只要这条路打通了,便是金银财宝滚滚而来。
刘邦重整雄风,“钱肯定会有的,比如说这里。”
“方才天幕不是说了吗?这些地方有咱们没有的东西,而咱们这边的东西他们那边没有。”
“物以稀为贵,这条路肯定能挣大钱!”
【当然,我们之所以能有如此优越的生活条件,是因为我们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无数先辈们浴血奋战,才有了我们今日的繁荣。】
苍穹之上的场景再次出现转变。
那似乎是一场又一场的战争,与汉朝的战争不一样,他们穿着打扮不一样,很奇怪,不像是华夏大地的穿着,但箭弩什么的还是华夏大地所熟悉的,他们捻弓拉箭,但箭弩尚未射出,士兵们便一个一个倒在血泊中。
对面的人完全不是华大地的人,他们的头发或红色或黄色,他们手里也不拿箭弩,拿的是一件件黑漆漆的东西,手里稍微一拉或者一按,便有火光从黑圆孔里喷射出来,隔着很远便打在华夏军身上。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完全不对等的战事。
完全的压制,单方面的屠杀。
九州大地陷入死一般的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一个声音颤巍巍响起,紧接着,是一声又一声的畏惧,完全不复刚才看到玉米红薯土豆的欣喜若狂——
“他们,他们是什么人?”
“是鬼吗?”
“我们完全打不过他们。”
“他们手里拿的是什么?”
“武器差距太大了,这场战争还没打便已经结束了。”
“怪不得天幕时代明明那么生活那么好,却不能将那些土地打下来。”
“有这样一群人的存在,别人不来打咱们就已经够好了,咱们哪来的本钱去打别人?”
“差距太大了。”
“完全没得打。”
英布愣在当场。
“阿父?阿父?”
英玉一叠声唤道。
“哦。”
英布终于回神,“对面人的武器这么厉害,打个屁!”
英玉抿了下唇,“没有一点希望吗?”
“若换成我,或许有希望。”
英布抬手指天幕,“但这场战事的指挥者是个一无是处的草包,对面人的武器这么厉害,跟他们打什么正面会战?”
“迂回包抄,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都是办法。”
“但这个人完全不知变通,竟拿将士们的性命去白白送死!”
“天幕时代的将军这么弱?”
“白瞎了这么好的物质条件!”
“这,这是又一个‘铁血强送’啊!”
彭越恨铁不成钢,“以己之短,攻敌之长,指挥者简直蠢笨如猪!”
“天幕时代的将军是怎么选拔的?”
“怎么会让这种完全不会打仗的人来指挥?”
刘邦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原来这就是天幕时代的战争?”
——白白给对方送人头!
“对面人的武器太厉害了。”
吕雉看着刘邦刚刚圈着的地图,无比痛心,“很难打。”
“难打是难打,但不是没得打。”
刘邦连连摇头,“是指挥者不懂打。”
“对面武器厉害,便不能正面迎战。”
“纵然正面迎战,也不该列队等他们。”
“对面人的武器这么厉害,还讲究什么战场规矩?”
“骑兵呢?盾牌呢?就这么傻站着白白让对面的人来打自己?”
刘邦痛心疾首——
“一群蠢货!”
韩信眯了眯眼。
“这种情况是不是完全打不赢?”
鲁元蹙眉问道。
“能打。”
韩信轻嗤,“但不是这种打法。”
“领军之人不懂兵,才会一败涂地。”
“不过对面的人似乎也不知兵法。”
韩信微挑眉,“能胜得这般快,全靠武器优势,一旦武器的优势发挥不出来,他们便只能任人屠宰。”
“手中无茧,不习刀剑。”
“一旦陷入焦灼拼杀,则必死无疑。”
但韩信更为疑惑的是另外一件事——
天幕所处的时代在几千年后的后世,物质已这般优越,远超他们所在的时代,为何打仗却如儿戏?完全没有军阵变化的精妙?
唯一能比现在有优势的,也仅仅是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敌军里手里拿的武器。
但这种武器只能远战,一旦陷入近战,则完全发挥不出武器的优势。
——所以这么浅显的道理后世的天幕竟完全察觉不出来?
任由敌军来扫射自己的士卒?
韩信不理解。
况天幕的时代生活如此优越,只要能挡住敌军的第一波进攻,以其疆土之辽阔,大可以地形之优势择一方作为阵地,另一方夜以继日研究敌军的武器。
华夏大地人才何其多?必能将这些武器研究出来,一旦武器差距不大,打这些鬼子似的敌军还不是信手拈来?
【八国联军入侵中华,中日甲午战争,七七卢沟桥事变,南京大屠杀。】
欢快的天幕女声变得低沉,苍穹之上的战事再度发生改变。
可不管怎么变,华夏军永远是战败的那一个,甚至到最后一个视频,则变成一场毫无反击之力的被屠杀。
华夏大地再度陷入安静。
压抑,窒息,愤怒,不甘。
各种情绪在蔓延,而思绪,也在蔓延——
后世的天幕时代如此繁荣,可为什么在战事上一败涂地!
【落后就要挨打,腐败的清王庭已给历史交出它的答卷。】
【纵观华夏历史,我们有虽远必诛的强汉,有万国来朝的盛唐,我们鼎立在世界之巅,享受天朝上国的无上荣光。】
【可我们也有五胡乱华的惨剧,有靖康之耻的羞辱,更有近百年历史的屈辱史,被人狠狠践踏在泥里。】
【可尽管如此,我们的华夏民族依旧会再一次站起来,再一次走进世界之林,以我们自己的方式出现在列强谈判桌上。】
【但这一次,我们不再是鱼肉,而是刀俎——】
【华夏民族的命,只有华夏民族自己能掌控。】
【别人,没资格。】
天幕景象再次转变。
战争的惨剧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黄皮肤黑眼睛的人走进满是异族的房间,异族们的傲慢轻视不敢再表现在脸上,他们伸出手,看上去很是友好。
【正如无数先烈舍生忘死,手托青天,才有新华国的繁荣昌盛。】
【而远在两千年前的西汉王朝,他们也有一群庇佑着他们的英雄。】
天幕景象又一次发生改变。
这一次,是九州大地所熟悉的汉王朝。
【乱世终将统一,孱弱会走向强盛。】
【而我们的吕雉吕太后,就是在风雨中逆水行舟的舵手。】
【她或许没有我们这个时代吃得好,或许从未见过我们这个时代的高楼大厦与科技卫星。】
【或许终其一生,她不会知道大洋的彼岸有生命在诞生,有她想象不到的沃土丰田。】
【但尽管如此,她依旧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庇佑天下苍生。】
【没有葡萄石榴?】
【我们吃甜瓜就好啦。】
【没有玉米土豆和红薯?】
【我们的粮食也能勉强裹腹。】
【轻徭薄税,休养生息。】
【这个孱弱的大汉,建立在废墟之上的大汉,终有一日会重回巅峰,成为华夏民族永远的象征——】
【千百年后的我们,叫汉人。】
作者有话说:
陷入沉默雉:汉人?
打了鸡血邦:后世子孙不要怕,作为祖宗的老子替你们出这口恶气!
第47章 吕雉的疯狂与野心。
刘邦热血沸腾, “娥姁,你做得很好!”
“我的江山果然没有交错人!”
“不错,陛下的确没有交错人。”
吕雉微微一笑。
她抬头看天幕, 天幕之上在说她的功绩,是她力挽狂澜, 是她只手擎天, 是有了她吕雉, 所以才有后来的虽远必诛的大汉王朝, 才有一个烙印在未来华夏子民身上的字——汉。
虽字字没讲她掌权后的快乐,但却又字字在讲她的快乐。
这种快乐并非物质享受,是吃甜瓜还是吃石榴葡萄, 而是一种直击人心的快乐。
是她改变了历史进程,让汉王朝没有与秦朝一样二世而亡。
是她庇佑了九州黔首, 让这个动荡不安的时代恢复安宁。
也是她, 以女人之身,让吝啬笔墨如太史公都给她单开传记, 与帝王并列。
她的确快乐。
她更快乐的是九州天下都在看这件事,都在颂扬她的功德,她的声望会空前暴涨,乃至于足以支撑她去做那些自己早就想做的事情——
她终于等到了她的时代。
“若想取一年三熟的风水宝地, 则必先取西域。”
吕雉看向刘邦,“西域之行有了钱, 才能支撑军队远征的费用。”
“陛下到底上了年龄,西域之行便让英布他们去吧。”
“不,这一趟我必须亲自去。”
刘邦豪气万千, “君主亲至, 才能显出咱们对西域的重视。”
“英布不行, 他代替不了我。”
吕雉挑了挑眉,“也好。”
“我方才已召了左右丞相并英布他们,算一算时间,他们很快便会到了,陛下大可与他们聊一下行军路线与所需钱粮。”
刘邦颔首,“这个自然。”
西域之地显然对于未来的世界举足轻重,方才花很大的篇幅来讲述西域,不止葡萄与石榴,甚至还有尚未出生的张骞的行军路线,都被小宫人们一字不落记录下来。
刘邦摸着下巴看了一会儿张骞行军路线,觉得这事儿自己一个人搞不定。
不知是不是张骞出生的时代匈奴已不成气候,他的路线有很长一段都是匈奴的领土,如果他也按照张骞的路线走,则必会遇到匈奴。
在以前他与匈奴和亲还能维持表面平和时,走一支商队都有可能会遭遇匈奴的打劫,更别提现在他已与匈奴彻底撕破脸,商队不可能成功穿过匈奴去西域。
“叫韩信一块过来。”
刘邦道。
吕雉眉头微动,“陛下,韩信死而复生的消息乃市井传言,左右丞相与黥布他们并不知道这件事,贸然叫韩信过来,怕是不妥。”
“再者,外人来看,我已诛韩信三族,如此深仇大恨,韩信怎会再次效忠于我们?”
“你既然用他,还会舍得杀他族人?”
刘邦斜了一眼吕雉。
吕雉笑了一下,“若非你的好女儿苦言相劝,我自是要杀的。”
“只是我觉得,韩信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
“陛下还记得长平之战吗?”
她虽不会打仗,但对这些典故烂熟于心,“赵国以为武安君白起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便换下老将廉颇,任用赵括为大将。①”
刘邦眼皮微抬,瞬间明白吕雉用意,“在得知赵王用赵括,秦王立刻以白起为将,不许人知。”
“而赵括仍以为自己对阵的是王龁,轻急冒进,急于求胜,四十五万大军死伤殆尽。②”
“娥姁想让我学秦王?”
刘邦眼珠微转,笑了起来,“不错,秦王值得一学。”
“韩信是我的武安君白起,那谁是王龁?”
“樊哙?灌婴?还是周勃?”
“此三人皆可。”
吕雉道,“但可再加上一人——”
“梁侯彭越!”
刘邦一拍大腿,打断吕雉的话,“功臣列侯们投降匈奴的人可不少③。彭越在我这降王为侯,受了这么大委屈,哪有不投匈奴之理?”
“陛下明白便好。”
吕雉眸光精光微闪,“布疑兵牵制匈奴主力,陛下便可领另外一支军队直插西域。”
“打仗要花钱,重建要花钱,哪哪都需要钱。”
“陛下,西域挣钱的这条路子,便拜托你了。”
“好说好说。”
刘邦心情大好。
“陛下,左右丞相与淮南侯梁侯他们到了。”
小黄门殷勤回话。
“快宣!”
刘邦望眼欲穿。
是日,周勃领兵,灌婴彭越为辅,二十万大军出兵匈奴。
是日,刘邦英布偷偷领一支队伍从长安出发。
是日,大军一去万里,吕雉迎来自己彻底掌权的时代。
刘邦有八子五女,长子刘肥早在几年前已封齐王,国都临淄,享七十三城供奉,三子刘如意得封赵王,因年龄小又极受刘邦宠爱,尚去国就藩,一直养在宫里。
剩下封王的便只有刘邦最的小儿子刘建,因燕王卢绾逃奔匈奴,便被刘邦立为燕王,待年龄大些便去蓟县就藩。
至于刘邦的其他儿子,年龄小又不怎么受宠,所以一直养在宫里,待大些再封王,这些人好对付得很,捏死他们如捏死一只蚂蚁,需要花心思的是已经就藩的诸侯王,比如刘肥,比如刘邦的其他封王的兄弟们。
但这种事情急不来,若将这些人全杀了,反而会引起朝野的动荡,她需要做的是另外一件事——
割诸侯王之封地以封公主与翁主。
除了鲁元,刘邦还有四个女儿,自从决定要扶持鲁元上位,她便给这些公主们派去了教习的师父,事实证明女人与男人在智商上是没有任何差距的,唯一有差距的是资源与教育。
——她们从未接受过作为继承人的教育,又怎会知道原来自己可以与男人一样去封王庇土?
她将她们全部封王,但却并没有给她们领土,让她们领着自己的诏令去问诸侯王们讨要。
要到了,是她们的能力,要不到,便意味着此棋已废,需要换翁主们来。
而翁主们则更简单了,男女平等是必须执行的新政,天子已将公主立为储君以支持新政,你们呢?
——你们是否也应该将公主立为你们的王位继承人?
好,你们大可说翁主年龄小,担不起一国重托。
既然担不起一国重托,那便退而求次,你们的封地总该分给她们一些,如此才不算辜负朝野上下一致推行的新政。
皇太女掌储君之权,公主与翁主掌王国之权,天下女官掌黔首之权,只有每个位置都有女人的存在,她所建立的制度才不是空中楼阁。
而她们的权力来源于她,来源于皇太女,她们的忠心无需质疑。
“这……”
萧何看了又看吕雉想要下发的诏令,犹豫不决,“娘娘,绛侯领二十万兵出征匈奴,黥布领五万兵远去西域,而今驻守在长安的南北军已不足二十万,万一诸侯王们……”
萧何声音微微一顿,意思再明显不过——
万一他们狗急跳墙,联合起来攻入长安,长安的兵力只怕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萧相还是这般谨慎。”
吕雉端坐主位,“我虽不会打仗,但知上战伐谋,而攻城以攻心为上。”
“若对战匈奴大捷,我大汉军威响彻九州,这些诸侯王还会生出勤王逼宫的念头吗?”
“我太了解他们,一群酒囊饭袋,于国于民毫无任何建树。”
“是因为陛下的关系,他们才得以封王列土,享这无边富贵。”
“打仗?”
“夺权?”
吕雉悠悠一笑,“萧相,你着实太看得起他们。”
“娘娘也太看得起绛侯。”
萧何叹了口气,“绛侯虽勇,可远不及陛下,陛下尚且做不到的事情,绛侯如何做得到?”
“更别提前线传来消息,言彭越不满陛下将他降王为侯,已率领本部兵马投降匈奴。”
“主力部队尚未交锋,便已损失得力大将,此战怕是凶多吉少,未必能有娘娘想象般顺遂。”
“是吗?”
吕雉轻扣案几,“我不信。”
“捷报!”
“大捷!”
宫道处突然传来斥卫的声音。
“贺娘娘大喜。”
审食其双手抱拳,面有喜色。
吕雉扬眉,“同喜。”
萧何大喜。
审食其按剑出内殿,斥卫已跑到台阶下,审食其接过战报,快步拿给到殿内,双手呈给吕雉。
吕雉挑眉看向萧何,“此报当由萧相来拆。”
审食其立即将战报拿给萧何。
萧何呼吸一紧,莫名有些紧张,但更让他紧张的是战报上的内容。
——难道他真的看错了周勃?此人有不弱于兵仙韩信的手段?
这怎么可能!
兵仙只有一个,不知道被皇后娘娘藏到哪里去了,看陛下至今活蹦乱跳的身体状况,估摸着还要再隐姓埋名几年才能重见天日。
至于韩信死而复生的荒唐传说,不过是给日后的韩信重新归来造势罢了,当不得真。
萧何慢慢打开战报。
然而在看到战报上的字迹时,他眼皮狠狠一跳。
——这不是韩信的笔迹吗!
他迅速打开战报,醍醐灌顶——
没有周勃领兵,彭越做辅,更没有彭越叛逃,夹击汉军,有的是大汉王朝的长平之战,有的是内外夹击彻底消灭匈奴主力,让这个骚扰华夏边境的蛮夷永远消失在历史长河!
“娘、娘娘。”
遇事波澜不惊如萧何第一次这般失控,“大喜啊娘娘!”
“武帝时期才能做到的事情,竟然在娘娘执政期间便能做到!”
“百年之后,娘娘绝不会以开国皇后的名头流传后世,而是——”
“足以与陛下并驾齐驱的存在!”
吕雉懒懒挑眉,“既如此,萧相还觉得我割诸侯之地以封公主翁主的新政推行不了吗?”
“推得了!”
萧何重重点头,“有此番功绩,莫说只是割诸侯之地以封公主翁主,纵然——”
萧何声音戛然而止。
——他清楚看到吕雉眼底的疯狂与野心。
她要的从来不是一个一闪即逝的女帝制度。
她要的是将女帝制度凿进大汉律令,甚至刻进华夏大地血液里。
——她要这个制度再无推翻的可能!
吕雉轻嗤一笑,“萧相果然是聪明人,一下子便猜到了我的野心。”
“所有刘姓男人,都得死。”
“包括我的盈儿。”
萧何瞳孔骤然收缩,手里的捷报飘落在地。
审食其眼观鼻,鼻观心,上前半步,将捷报捡了起来,重新塞到萧何手里。
——对于萧何的震惊到无以复加,他显然过于平静,甚至还有一种本该如此的理所应当。
“萧相,娘娘说,所有刘姓男人都得死。”
审食其按剑而立,看着萧何眼睛。
萧何肩膀微微一抖,回神了,“娘娘,您,您何至于此!”
“何必徒留万事骂名!”
“万世骂名?”
“不,后人会感谢我。”
“她们感谢我给她们开创了一个空前强大的王朝,一个前所未有的制度。”
“而那些我所杀之人,只会是帝王手段,不得已为之。”
吕雉抬头看天幕,“萧相还记得吗?”
“文帝杀子,景帝杀子,武帝更是杀子,血流成河,而未来的盛唐,也有杀兄屠弟的帝王,有一日杀三子的君主。”
“但后世对他们的评价,却是有为之君,一代雄主。”
“当男女彻底平等,当评价帝王不再以男女来论。”
“当野心不再是男人的专属,当女人不再因性别被埋没被污蔑,甚至被妖魔化。”
她缓缓回身,静静看苦劝她的萧何,“那么我的评价,当与他们一样——”
“千古一帝,白璧微瑕。”
【好啦,言归正传,我们来聊一下吕后的快乐。】
【根据史书的记载来看呢,吕后并不是一个注重享受的人,执政期间基本上没有什么奢靡记录。】
【而男宠面首什么的,也远远不及后世的阿武,甚至她的男宠并不是以美色、以取悦人而著名,而是以曾与她患难与共流传后世。】
英布看了一眼刘邦。
刘邦支着一条腿,吊儿郎当坐着,眼睛看着天幕,手上也没歇着,抬手往嘴里喂了一口葡萄酒,端的是一边喝一边看。
——仿佛天幕讲的不是他婆娘给他戴绿帽子的事情,而是别人家的奇闻轶事,得就着小酒吃着小菜才算与天幕相得益彰。
英布肃然起敬。
陛下到底是陛下!
——这境界,他再活两辈子也到不了!
然而他看不到的是,刘邦紧紧捏着酒盏,指腹微微泛着白。
——那是他的发妻,他怎么可能不在意?
【审食其。】
天幕之上出现一张脸,稚气未脱,满脸笑意,“夫人,我来帮你。”
“夫人,汉王不会不要你的。”
镜头一转,阴暗破旧的牢狱里,已长大成人的男人一脸坚毅,“纵然汉王不要你,我也会守着你。”
“生死不弃,至死方休。”
但下一个瞬间,一身泥污的男人已衣甲鲜明,猩红色的披风在他背后与风中翻滚,他跟着按剑而行,跟着前面雍容华贵的女人,“夫人,有萧相留侯在,有商山四皓在,太子殿下不可能被陛下所废!”
刘邦悄无声息松开酒盏。
——果然是他。
是他就行。
刘邦抬手把所有酒水灌进嘴里。
“啧,好酒!”
他大笑一声,对英布勾勾手,“黥布,可敢与朕再痛饮一坛?”
殿内的审食其面上一红。
他想抬眼看吕雉,但视线刚转又收回,最后他克制地轻咳一声,红着脸接下吕雉方才的话,“娘娘本就是千古一帝。”
“白璧微瑕?”
“不,娘娘完美无缺,世间无二。”
【所以吕后的快乐是什么呢?】
【以up主来看,并非物质的提升,生活的奢靡,而是她掌权之后再不用看别人脸色,自己的命运再不必被别人捏在掌心。】
【她终于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乃至天下人的命运。】
【她不需要以面首三千来彰显自己身为掌权者的权威。】
【因为她的名字,本身就是一种权威。】
“权威?”
戚夫人轻哼一声,“有本事她跟阿武一样,去称帝,去屠尽刘氏子孙,屠完之后还能安安稳稳坐着皇位,这样才能叫王者权威。”
“做不到就是做不到,瞎吹什么?”
但下一刻,有小黄门尖声唱喏,“娘娘宣戚夫人与赵王入殿——”
“不年不节的,她宣我做什么?”
戚夫人有些疑惑。
“娘娘,去不得!”
宫人连忙小声劝道。
戚夫人不屑,“有什么去不得的?”
“如意是陛下最喜欢的儿子,我是陛下最喜欢的夫人,她能拿我怎样?”
但受到传召的显然不止戚夫人一人。
“娘娘宣燕王入殿——”
“娘娘宣所有皇子夫人入殿——”
“娘娘宣所有公主入殿——”
作者有话说:
吕雉:不装了,你们全都活不了
刘邦:???感情你让我来西域是为了支开我???
我已经写的很克制了,但后台一直在被举报,可能面临全文被锁,麻了Orz
最后在这里跟宝宝们说一声抱歉,我写的可能不是你们心里想看的文,我有很多不足,肉眼可见我的文谈不上优秀,但我一直在努力提高自己,努力让自己变得优秀,努力让有朝一日别人提起我的文会说哦一句,哇,她的文好好
所以希望宝宝们给我一点时间,木得天分的人只能靠时间来磨炼QAQ我也想下笔如神,金句不断的QAQ
当然,如果宝宝们看不下去也没关系,晋江的好文有很多,神仙太太也巨多,不要因为我的一篇文搞得不开心~
第48章 “这汉家天下,本就是我的。”
“今日我召你们过来, 想来用意你们已经猜到了。”
吕雉高坐在主位,平静看着殿内神色各异的皇子夫人。
有一脸懵懂,尚不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
也有大一点的, 知晓自己的命运即将到此为止,暴怒着不甘着, 甚至连跪她都不再跪, “我是大汉的皇子, 父皇的亲生儿子, 你若杀了我,难道不怕父皇回来之后找你报仇吗!”
“大汉的皇子?”
吕雉微挑眉,“大汉首先是我的。”
“我还活着, 便轮不到你们这些皇子来指手画脚。”
“至于你们的父皇会不会杀我替你们报仇?”
吕雉悠悠一笑,看着天真的皇子, “你们何德何能, 竟想与万里江山试比高?”
“大汉江山永固,你们的父皇死几个无关紧要的儿子算得了什么?”
皇子脸色煞白。
戚夫人哆哆嗦嗦。
她万万没有想到, 吕雉竟然真的敢趁陛下不在的时候对她痛下杀手。
“你——毒妇!”
戚夫人再也忍不住,颤着手指着吕雉,大骂出声,“陛下娶了你这种黑心肝的丧门星, 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只是戚夫人一贯温柔小意,是刘邦的解语花, 骂人也骂不出新意,翻来覆去还是那几个词,这样的攻击对吕雉来讲不痛不痒, 她挑眉看着此时毫无形象的戚夫人, 突然有些好笑。
——她以前的对手, 竟然是这种女人。
可更为讽刺的是,若非她站到那个位置,若非她有足够的能力力挽狂澜,她甚至连这种女人都赢不了。
因为她身上有她没有的低眉顺眼,更有她没有的贴心温存,所以她只能活在她的阴影之下,连自己的东西都护不住。
明明同样生而为人,男人可以建功立业,建立空前强大的王朝,而女人却只能困在一方庭院,终其一生围着男人打转,甚至为了男人指甲缝挤出来的丁点东西斗得头破血流,不死不休。
——何其可笑。
但以后,她不会再让这种事情有出现的可能。
——她要未来的女人不再仰人鼻息,而是与男人一样,鼎立于天地之间。
“陛下有我,是他的福气。”
吕雉淡淡看着以头抢地的戚夫人,“大汉有我,更是大汉的福气。”
“可惜,你永远不会懂。”
她不知道自己以前是怎么杀戚夫人的,但听天幕的意思,似乎是颇为残忍。
但仔细一想便明白,那时候的她没有大胜匈奴的战绩,更无天幕一次又一次肯定她的功绩,强调她对大汉王朝的重要性,人心不稳的情况下,她只能以残暴手段以立威。
但现在完全不同。
她可以没有大汉,但大汉不能没有她,攻守异势,无需立威,而她对戚夫人,此时也无彻骨恨意,看戚夫人如看蝼蚁。
——夏虫不可语冰。
戚夫人与赵王刘如意已不配做她的对手。
“娘娘赐酒戚夫人与赵王。”
老黄门尖细的声音响起。
戚夫人花容失色,“吕雉,你好毒的心!”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噗嗤——”
长剑刺入戚夫人胸口,鲜血溅向周围。
戚夫人不敢置信抬起头,长剑的主人是审食其,男人冷冷看着她,如看一只濒死蝼蚁。
“你……”
戚夫人的声音断断续续,“你竟敢杀我……陛下……”
审食其眉头微皱,收剑还鞘。
戚夫人软软倒在地上。
小黄门殷勤送来帕子,审食其随手接了,一边擦着溅在脸上的血迹,一边环视着其他皇子与夫人,“娘娘心善,想让你们走得体面一点。”
“但若有谁不想体面,便别怪我替她体面。”
他只擦了脸上的血,盔甲上的血迹尚未擦,血色顺着甲衣往下淌,一滴又一滴砸在殿里铺着的地毯上,年幼的皇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尖叫一声吓得昏厥。
殿内再无扯着嗓子的叫骂声。
昏厥的皇子被弄醒,小黄门捧着酒水走过来,皇子们哆嗦着手去接酒水。
——无人再与戚夫人一样大闹内殿。
是死得体面,还是被体面,是个人都会选。
但薄姬不想选。
她抱着自己年幼的儿子,对主位上的吕雉拜了又拜,“娘娘,我死不足惜,只是我的恒儿才七岁,他什么都不懂——”
“我的孙儿们死的时候在几岁?”
吕雉懒挑眉,“或许还没有你的恒儿大,或许他们还在牙牙学语,或许他们还在襁褓之中。”
“但那又怎样?”
“不一样被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为什么说她的名字就是一种权威呢,原因非常简单。】
【她想做的事情尚未开口,就有人揣摩她的心思提前做了。】
【最好的例子是齐王刘肥。】
齐地,临淄。
刘肥哆嗦了一下。
我可谢谢你在这个时候还会提起我了!
我的儿子们未来领兵攻长安逼死吕后一脉子孙的事情吕后还没跟我算旧账呢,这个时候提起我,不是让吕后主动想起我儿子们做的缺德事吗!
但天幕的声音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心意更停止,苍穹之上,女声仍在继续——
【虽然刘肥是私生子,但刘邦对这个儿子还是不错的,天下刚打下来,就迫不及待封他为齐王,国都临淄,享七十二城供养。】
【咱就是说,真的不能怪吕后容不下他,长子,又占这么多的封地,怎么看怎么是个隐患。】
刘肥往嘴里塞了一口肉,鼓着脸不断嚼着。
他又不傻,当然知道自己是个隐患,可是谁能拒绝七十二城的供养?
拜托,那可是七十二城,享用不尽的无边富贵!
——若是子孙们争气,甚至就连九五之尊的位置也能想一想。
他的儿子们不就是那么做的?
若不是刘泽从中作梗,若不是功臣列侯们别有异心,那个位置早就是他儿子的了,而不是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代王刘恒!
想想这事他就来气。
甚至还觉得后人对吕后的恶毒狠辣评价着实不名副其实。
——若是名副其实,刘恒那小儿怎么现在还活着?吕后早就该一杯毒酒送他上西天了!
“上路吧。”
吕雉声音平静,“我会厚葬于你,善待你的家人。”
薄姬肩膀微微一抖,“娘娘!”
“阿娘,不必哭泣。”
刘恒拽了下她衣袖,抬头问吕雉,“皇后娘娘,您所治理的大汉会比我所治理的大汉更强大吗?”
这个问题有意思得很,吕雉瞧了一眼刘恒,他的年龄并不大,不过七八岁的样子,薄姬不受宠,他也不受宠,在宫里仿佛不存在一般,当初天幕说代王刘恒继承大统,她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那是谁。
好无存在感如薄姬刘恒,若不是天幕预警,她根本不会在意他们的存在。
可今日一瞧,她才发现以前的自己错得离谱,他们母子虽在宫里备受冷遇,但穿着依旧整洁,举止也颇为得体,哪怕在这种生死一线的场合,他们仍是文雅的,没有大吼大叫,更没有声嘶力竭。
——她的确小瞧了他们。
“我会给天下黔首一个空前强大的王朝,给后世子孙一个前所未有的制度。”
吕雉静静看着直视着自己眼睛的刘恒,“但不是替你。”
“我并非替别人代管,也并非替你施恩。”
“因为这汉家天下,本就是我的。”
“娘娘说得不错,它本就是您的东西。”
刘恒轻轻一笑,分外豁达,“是我运气好,才能捡了九五之尊的位置。”
“而今一切回到正轨,我也该去完成属于自己的使命。”
他俯身向主位上的吕雉拜倒在地,“汉家天下,便拜托娘娘了。”
吕雉眼皮微抬。
他拜完起身,坦然接下小黄门递来的鸩酒,抬手一饮而尽。
——有吕雉这样的人来主政,他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唯一割舍不下的是母亲,是天幕所提起的美洲的沃土与粮食。
若有来生,他定要带母亲去美洲走一走,看一看那里的风调雨顺,产量奇高的粮食。
“恒儿——”
薄姬轻啜出声,她轻抚着刘恒安静祥和的面容,心中再无半点想法,片刻后,她毫不犹豫拿起小黄门捧着的鸩酒,尽数喂到自己嘴里。
最后一个威胁倒在大殿。
公主们身体微微一抖,面如土色。
【长子可以拥有七十二城的封地,而作为吕后女儿的鲁元公主,她的封地却完全没办法跟同时代的男人相比。】
【不止汉朝,唐朝也一样。】
【汉朝与唐朝作为女子地位比较高的朝代,男女差距尚且如此悬殊,更别提其他朝代了。】
【作为一个非常疼爱子女的母亲,吕后是怎么改变这一现状的呢?】
【她选择毒杀刘肥。】
刘肥:“!”
手里的鸡腿突然不香了。
——他就知道她对他不安好心!
【可惜,她尽管大权在握,但自己的举动依旧被惠帝刘盈所阻止。】
【刘肥死里逃生,吓得不行,在经过高人的指点之后,立刻把自己的城阳郡献给鲁元公主,并尊鲁元公主为齐国太后。】
【王太后的待遇可比公主的待遇好太多,吕后大喜,于是放过了刘肥。①】
鲁元噗嗤一笑。
——在经历过储君之位后,谁还看得上王太后?
吕雉微眯眼。
呵,王太后?
——她的女儿是要做未来掌权天下的人!
众公主心中一凛。
作为皇后最为宠爱的公主,鲁元公主也只能强要齐王一郡,让齐王尊她为王太后以抬高身价,她们这些不受宠的公主,又能落得什么?
莫说掌权了,只怕终其一生只能在长安天空下打转。
但现在完全不同,她们可以和男人一样,拿到那些她们梦里都不敢想的东西——
封王列土,虎视一方。
几位公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慢慢镇定下来。
——皇后杀得好。
只有这些人死了,她们才有可能摸到权力。
吕雉并不苛责她们的反应,“皇权之争,唯有死亡才能结束。”
“而你们的掌权,是建立在刘氏男人的鲜血之上。”
“一旦你们失势,让这些男人重新爬在你们的头上,你们的下场会比今日的他们惨烈百倍。”
“我希望你们永远记住,权力是由累累白骨堆起来的。”
“你们的对手不会施舍给你们,只有你们将他们的尸骨踩在脚下,你们才能坐拥一切。”
吕雉目光缓缓扫过四位公主,“记住了吗?”
“记、记下了。”
一位公主颤着声音开口。
“多谢母后,女儿记下了!”
另外一个公主在经历过短暂恐惧之后,很快便恢复平静,她扶着小秤起身,俯身向吕雉深深见礼,“女儿定不会辜负母后的重托,定能封王列土,拱卫皇太女殿下。”
皇后是不是利用她们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原本只有男人才能拥有的东西,她们借着皇后的东风竟也能攥在手里。
至于能不能攥住,攥得有多久,便看她们自己的造化。
——她不会放手。
所以她仍然感激皇后。
“谢谢母后教诲。”
一个小一点的公主颤颤巍巍站起身,与方才那位公主一样向吕雉俯身道谢。
“谢、谢谢——”
这位公主的话尚未说完,便两眼一翻栽了过去。
——吓得太狠,已经超出她所能承受的极限。
尽管所有的公主都不曾挥斥有度,波澜不惊,但吕雉仍是颇为满意。
种下一颗树苗,也需要时间才能长成参天大树,这几位公主从未被人寄予厚望过,又怎能勉强她们立刻便成为一个成熟优秀的政治家?
不着急。
目前的她最不缺的便是时间。
“我喜欢聪明人,我希望你们是。”
吕雉缓缓开口,“似今日这样的机会,你们终其一生不会经历第二次。”
“机会已经给你们,你们能不能把握得住,便看你们自己的手段。”
吕雉抬手。
老黄门立即上前,笑眯眯对几位公主道,“公主殿下们,接旨吧。”
是日,吕雉毒杀刘邦所有儿子。
是日,吕雉以诸侯之领土封公主。
是日,公主们在亲卫们的护送下浩浩荡荡出长安,奔赴属于她们的战场。
——正如吕雉所讲,机会已经给到她们,能从诸侯王们手里要出多少领土,要看她们自己的本事。
【被诸侯王尊为王太后的公主,鲁元公主是古往今来第一个。】
【这是执掌天下的吕后为自己女儿谋划的其中一件事。】
【她终于不用再哭求刘邦,让刘邦不要杀自己女儿的夫婿,不要让自己女儿的远嫁和亲。】
【她终于能主宰自己,乃至女儿的命运。】
【哪怕世俗礼法不容,她也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女儿最好的东西。】
鲁元轻轻一笑。
——这一次母后给她的,是万里河山。
是日,公主们抵达诸侯王们的封地。
诸侯王们早已被吕雉毒杀皇子的事情吓破胆,公主们手有皇后诏令,又有亲卫相护,哪怕要他们的封地,他们也不敢不从。
当然,也有不乏想破釜沉舟与公主与吕雉一战的诸侯王,但他们的国相皆是吕雉所任命,与吕雉一条心,他们刚刚生出想要起兵的念头,便被国相以谋逆罪名诛杀,短时间的骚动以后,封地便被彻底平定。
女人执掌一方领土的时代彻底到来。
而西域与中原有万里之遥,消息往来不便,此时的刘邦远看到汗血宝马大喜过望,正盘算着如何以最低的价格全部买下来,丝毫不知道国内发生的事情。
也有忠于刘邦的朝臣想要将国内的消息传信给刘邦。
但他们不知道刘邦走的是那一条路,此时又歇在哪里,送出的信使迷失在茫茫沙漠,甚至还有人被韩信的部队所截获。韩信虽不大懂政治,但在出发前鲁元便耳提面命让他注意去往西域的人,不能让任何人找到她父皇,其用意再明显不过。
——封锁消息,瞒天过海。
对于这些写信之人的处理非常简单。
顺藤摸瓜,满门流放。
共和国长子之地需要开发,南越之地也缺人,处处都要人,吕雉便很少杀人,犯了罪的官员丢去东北或者南下去开发边疆,让他们在日复一日的劳役中发光发热。
至于那些空出来的位置,则由新提拔上来的女人来补缺,于是朝堂之上女人的身影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位高权重,那些朝堂之上只有男人身影的日子一去永不复返。
又五年,刘邦尽收西域诸多小国,商队源源不断往长安运回金银,而中原之地的流民也有条不紊迁往西域诸国,汉王朝的疆土不断扩大,而刘邦的生命,也即将走到终结。
作者有话说:
昨天打开后台就是举报,然后各种申诉,深夜破大防。
今天跟编编聊了好多,编编建议是规避风险,该修修,该改改,不能粗暴抹杀历史人物,不能过度放飞自我。
文是我自己想写的,现在风险出来了,没道理不去承担结果,我该做的都已经做啦,接下来就是等通知,是全文大修还是摆烂全文被锁,一切交给命运吧~
宝宝们别生气,也别有过激举动,看文就是图一乐呵,如果不能给自己带来快乐,那这篇小说就没有存在的意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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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祝宝宝们万事顺利,开心如意,一切都会好起来哒!
第49章 “陛下——崩了!”
“这东西太苦, 朕不喝。”
刘邦轻摇头,推开侍女喂到自己嘴边的黑漆漆汤药。
英布为数不多的君臣相和颤了颤。
片刻后,他那面对刘邦不该有的良心还是敦促他开口劝了劝, “陛下,您就喝一口吧。”
“您来西域时还好好的, 眼下马上要回去了, 却突然病成这个样子, 这万一有个好歹, 您让我回去之后怎么跟娘娘交代?”
“跟她交代?”
刘邦双眼微闭,声音越来越虚,“不用交代了。”
“朕已经给她打下了万里疆土, 她还想要什么交代?”
英布瞧了瞧刘邦,没接话。
这话说的, 疆土不止是娘娘的, 更是您的。
——再说了,您现在还是大汉王朝的皇帝呢, 给娘娘打疆土不就是给您打疆土?
但这种话英布只能在心里想想,说是不能说的,刘邦眼瞅着时日无多,他还是少给刘邦添点堵。
英布忍住了没接话, 而是岔开话题,“陛下, 您这是什么话?”
“娘娘与皇太女殿下都盼着您早些回去呢,您可不能说丧气话。”
说句不吉利的,哪怕死, 也得死在长安, 死在外头算什么?
虽立了皇太女, 可陛下还有八个儿子呢,最喜爱的赵王年龄如今年龄也大了,若是有朝臣支持,未必没有与皇太女一战之力。
——在世人眼里,女子为储君终归不是正途,万里江山要交到男人手里才算正统。
如今皇太女的储君之位坐得稳,是因为外有陛下开疆扩土,内有皇后治理国政,内外皆一片欣欣向荣,朝臣们自然对皇太女没有异议。
可若是陛下与皇后皆丧,朝臣们压抑良久的小心思便会重新升腾,等待皇太女的,只怕是不亚于惠帝子孙般惨烈的反扑。
英布叹了口气。
刘邦万不能在这个时候不明不白死在西域,他必须到长安之后才死,把遗言什么的说清楚,皇太女继位的事情彻底定下来。
——他女儿还是皇太女伴读呢,若是皇太女有了意外,他女儿可怎么活哦!
没有犹豫太久,抬手接了侍女手里的药碗,挥手遣退侍女,自己坐在胡床上,舀了一勺汤药喂到刘邦嘴边,自己亲自喂刘邦。
他想着自己虽与刘邦差点走到兵戎相见的地步,但好在有天幕预警,又有皇后皇太女中间调停,他与刘邦到底都克制住了彼此,临到现在,还是君如青山我如松柏的和睦景象,刘邦当会给他这个松柏的面子,好歹喝上两口,把那病入膏肓的身体拖到长安再咽气。
“陛下,您千万要保重身体。”
英布是典型的武将,粗枝大叶不大会劝人,劝来劝去全是干巴巴的话,“哪怕是为了皇后与皇太女,您也不能在这里出事啊!”
“药放下,朕问你一件事。”
刘邦虚弱摇头。
英布倔脾气上来,不愿意在这种时候服软,“您先喝一口,喝完您再问我。”
“……”
这么多年了,这人的性子还是一如既往不懂周转,一如既往让人讨厌。
刘邦有些一言难尽,但看英布的架势,若是自己一口不喝,他真能掰着自己的嘴把药灌进来的事情,于是勉为其难胡乱喝两口。
“这才对嘛。”
英布松了一口气,随手把勺子搁在一边,直接把碗怼到刘邦嘴边。
刘邦病得太重,身上没力气,就这么被他灌了满嘴药。
偏这人粗心得狠,根本不会伺候人,刘邦险些被汤药呛得一口气上不来,现在就能登天找嬴政。
好在英布虽然不懂怎么伺候人,但知道人之将死的模样,瞬间放下药碗,并起一掌拍在刘邦后背。
后背陡然一疼,卡在他喉咙里的药终于吐了出来,他这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用尽全身力气把英布推开——
“滚!”
——他会不会死在西域他不知道,但再这么灌下去,他绝对能死在英布手里。
“陛下息怒,臣不是有意的。”
英布连忙道。
虽然汤药吐出来不少,但好歹也喝进去了一些,总比侍女喂半天刘邦一口不喝强。
英布不反思,他下次还敢。
甚至想想方才刘邦问自己的话,此时还有心情问回去,“陛下方才想问臣什么问题?”
“陛下请问。”
“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刘邦翻了个白眼,靠在引枕上剧烈喘息着。
被英布这么一折腾,他这会儿的精神差得厉害,差到感觉自己随时都有蹬腿的可能,这种情况下,那个问题一定要问了。
于是他歪在引枕上,没精打采瞧着神采奕奕的英布,“你当年请立你家女郎为继承人时,心里在想什么?”
“就这事儿?”
英布幽怨看了眼刘邦,只差把心思写在脸上——那还不是因为您!
“说。”
刘邦没有好气道,“朕想听你亲口说。”
英布便不藏着掖着,“当初太子仍是储君,荏弱无能,不堪重用,您若想让他坐稳皇位,则必要替他清理一切登基障碍。”
“淮阴侯韩信,梁侯彭越,以及臣,我们都活不了。”
“可是跟您打吧,又打不过,不打吧,又不甘心。”
“两种选择皆是死,阿玉便劝我,不如交出兵权,放弃封地,立她为继承人,一来麻痹您与皇后娘娘,得一个满门能活的恩典。”
想起那日英玉劝自己的说辞,英布一脸骄傲。
——到底是她女儿,有远见,有谋略,比儿子什么的强百倍!
“二么,她年龄虽小,可见识与谋略皆在我之上,若能效力储君门下,日后必前途不可限量,恢复满门荣耀指日可待。”
英布看了一眼刘邦,继续道,“后面的事情,您便都知道了。”
“小小女郎,竟有这般见识。”
刘邦闭了闭眼,“所谓男女之别,不过是男人不想让女人来与自己争夺东西罢了。”
英布十分赞同,“对,陛下说得对。”
“臣的女儿可比男人强多了,臣百年以后,臣的子孙后世便全指望她了。”
“难得你如此豁达。”
刘邦眼皮微抬。
英布哈哈一笑,“什么豁达不豁达?臣乃当世虎将,唯有这样的女儿,才配喊臣一声阿父。”
“至于那等庸碌无能之徒,纵然是儿子,纵然是男人,臣也不会多瞧他们一眼。”
“而今新政已定,能传递香火的又不止儿子。”
“既然如此,臣又何必拘于男女?”
当初是逼不得已,但现在,英布却觉得自己的决策非常明智——
若是皇太女能成功继位,阿玉必能封侯拜相。
阿玉又比皇太女小许多,假以时日皇太女百年,她必是托孤重臣,大权独揽。
这样一个万世流芳的女儿,可不比那些有辱门风的儿子好太多了么?
英布十分看得开,甚至还想与同样立了女人为继承人的刘邦一同交流一下意见。
但此时胡床上的刘邦,似乎已不想再与他交流这种经验,病得奄奄一息的男人艰难搬开自己身后的引枕,从引枕下取出一道诏令,那道诏令似乎已经写了很久,上面的印封已不再鲜红,只剩被西域经年不断的风侵蚀得只剩一圈浅浅的红。
英布目光微微一滞,面上的引以为傲一点一点消散。
“黥布,你过来。”
刘邦冲他招手,精神似乎比刚才好很多。
英布再怎么迟钝,可毕竟见过太多的死人,瞬间便知晓刘邦这是回光返照。
——大汉王朝的天子,已经回不到他的长安。
英布心口一酸,撩起衣袍跪着向前,“陛下,臣在。”
“你还是这般不谨慎。”
刘邦叹了口气,“你说你这个样子,朕如何向你托付后事?”
他抬手拍了拍英布肩膀,难得耐着性子说话,“此时当召史官,召集所有随行官员。”
“……喏。”
英布沉声应喏。
史官与随行官员全部被召来,刘邦歪在引枕上,声音一下比一下轻,“皇后乃朕发妻,佐朕平定天下,这大汉江山,本该是她与朕共坐。朕百年之后,她若行称帝之举,群臣不可有异议。”
英布眼皮微抬。
群臣微微一惊。
但让他们更为震惊的在后面——
“废太子盈,昏聩无能,辜负朕心,不堪为朕之子,命绛侯周勃以杀之,以泄朕愤。”
“赵王如意,轻挑无威仪,废为庶人,不入宗庙。”
“齐王肥,贪吃无功,其齐国之封土,当分之以封众公主。”
“至于如何划分,可尊皇后之命。”
“朕虽为天子,享天下供养,但九州初平,黔首贫苦,不可因朕崩而加税黔首。”
“朕崩以后,以瓦器陪之,不可以金银厚葬。”
刘邦声音越来越轻。
他听到外面风声肆虐,恍惚间,他又回到曾经的游侠岁月。
那年苛政猛于虎,他振臂一呼,揭竿而起,成为无数起义军的一员。
可秦有章邯,哪怕用徒刑也将起义军打得落花流水。
所有人都败了,败得一败涂地,不成气候,只剩他与项羽仍在坚持。
后来项羽破釜沉舟,后来章邯投降,后来他胜了章邯,后来他逼项羽乌江自刎,后来他坐拥天下,欲行兔死狗烹。
再后来,是天幕预警,他的皇后利剑出鞘。
——出新政,保功臣,平南越,灭匈奴,立旷世未有之功。
“大风起兮云飞扬。”
刘邦慢慢合上眼,手一点一点从胡床上滑下来,“威加四海兮归故乡。”
——他的猛士,至今仍在为他镇守四方。
真好。
“陛下——崩了!”
老黄门声音凄凄又尖细。
天子崩逝,送葬归长安。
天地同悲,世间只剩黑白二色。
吕雉轻抚万里而归的刘邦棺木,用只有她自己的声音轻轻一叹,“刘季啊刘季,你一生负我良多,临到死了,才想起回护于我。”
“只可惜,我不需要你的庇护。”
“你诏令所写的那些人,已经全部死了。”
“包括我们的盈儿。”
她垂眸看棺木,面上不悲不喜。
老黄门尖细声音响起,所有朝臣行三叩九拜之礼——
“皇后娘娘顺承天命,登基为皇。”
“加——天子冠。”
小黄门们殷勤赶来,拆下吕雉鬂间珠钗首饰,轻手轻脚加戴天子冠。
“陛下万年。”
“大汉万年。”
朝臣们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鲁元领着一双女儿,眼含热泪看着自己的母亲终于得偿所愿。
那些女人不能为继承人,女人不能封侯拜相,永远被男人踩在脚下的时代彻底结束了!
——再也不会回来!
吕雉缓缓睁开眼。
——属于她的时代,属于女人的时代,终于到来。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好暖,啊,我感觉我又可以支棱了!
有一说一,我挺喜欢历史题材的,签约的第一本就是历史快穿,那本纯属口嗨,各种女人称帝啥的2333
不过现在的环境没以前好了,那本没怎么被举报过,不跟这本似的,从开文就各种被折腾
我觉得我还挺大心脏的,但有时候码字到深夜,更新之后打开后台一看又一个举报,再怎么大心脏也破防orz
但既然写这种题材,就得承担题材的风险,写一天是一天,尽人事听天命~~
第50章 (修卫青)
女主天下。
审食其随着功臣列侯们朝拜。
与其他人的眼睛不敢直视吕雉不同, 他每一次抬头,都会偷偷看向吕雉,看一眼, 又飞快收回视线,像是怕被别人发觉自己的心思一般, 不敢把目光长时间停留在吕雉身上。
“陛下万年——”
“大汉万年——”
他的声音汇入功臣列侯, 响彻云霄。
但与功臣列侯们不同的是, 或许是几夜不曾合眼的缘故, 又或许是铺天盖地的白太过刺眼,他的眼角有水色在蕴着,澄明而清澈。
——他的皇后娘娘终于登基为帝。
她想做的事情终于全部做到。
她会永载青史, 她会万世流芳。
她会以千古一帝的评价鼎立在历史之巅。
——而非刘邦的皇后身份流传后世。
与审食其近乎信徒的虔诚不同,韩信拜得多少有点心不在焉, 他不在乎众人朝拜的人是谁, 他在乎的是功臣列侯之首的人。
他一边随着众人三跪九叩,一边漫不经心看向站在首位的鲁元。
她被封为储君的时间并不久, 满打满算不过六年,温柔的花浸染了权力,莫名生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端庄威严,尤其是当她抬头看向吕雉, 那种对于权力的向往便从她眉眼间流露出来。
——野心勃勃,但没有任何锋芒。
如此迷人。
韩信笑了一下。
恩, 女人登基挺好的。
现在是吕雉,以后是鲁元,再以后, 将会是他的女儿。
——那些南征北战留下的伤痛, 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吕雉缓缓睁开眼, 视线落在鲁元身上。
“皇太女,你过来。”
她对鲁元伸出手。
“我?”
鲁元指了指自己,有些疑惑。
——这种登基接受群臣朝拜的时候,母亲叫她做什么?
吕雉颔首,“不错,过来。”
鲁元便将围在她身边的一双女儿交给老黄门。
老黄门领着两位公主,鲁元提着裙摆缓步上前。
“母后?”
鲁元轻声道,“您叫我?”
吕雉微微一笑,“你该改口了。”
鲁元面上一红。
该叫什么?
母皇?
母帝?
似乎都不太对。
——女子为帝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她着实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喏,女儿的确该改口了。”
虽不知如何称呼,但鲁元还是乖巧点头。
而吕雉也并不纠结她的称呼,她喊她上来,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她牵着鲁元的手,把她的手放在父皇的棺木之上,两人一左一右,共同回身看向朝拜的群臣。
群臣微微一愣,动作不由得止住了。
——臣子三跪九叩天子是应该的,可储君站在那算怎么一回事?
别告诉他们,他们的新天子刚刚登基,便有退位让贤的可能。
那是一个权欲熏心的女人,在先帝活着时便将自己的一双手探向权力的玉玺,而今终于位尊九五,又怎会甘心退位?
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吕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过了一会儿,一个胆大的臣子试探问道,“敢问陛下,您这是?”
“朕继承大统,乃顺天应命。”
吕雉懒挑眉,“而储君之册封,乃是朕与先帝一同钦定。”
“既然名正言顺,同承天命,为何不能一同接受你们的朝拜?”
功臣列侯:“……”
行吧,没毛病。
——女人都能当皇帝了,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发生?
储君能跟天子一同接受朝臣的三跪九叩。
功臣列侯们扯着嗓子,在方才的话里又加上一句——
“皇太女万年!”
鲁元心头狠狠一跳。
她早已不是最初可以随意用来联姻拉拢人心的公主,作为接受多年储君的皇太女,她太清楚母亲的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
——天下与她共坐,权力与她共享。
她为帝,她便是皇太女。
她若崩逝,她便是铁板钉钉的下一任天子。
不会有任何改变。
更不允许任何将此改变。
“母后……”
鲁元声音微微一颤,抬头看向站在自己对面的母亲。
母亲的目光并未在她身上,而是垂眸瞧着对自己尽皆俯首的朝臣,因为是侧脸,她看不到母亲的眼,只看到她高高挑起的眉凌厉又迫人。
——那是一种以上位者的姿态俯视众生。
所向披靡,再无敌手。
没由来的,鲁元呼吸短了一瞬。
——她也想成为母亲那样的人。
于是她收回视线,回头看向同样跪拜着自己的功臣列侯。
然后在功臣列侯们之间,一眼便看到自己的一双女儿,如刚才她看她的母亲,她们的目光也紧紧落在她身上,这个年龄的小孩子尚未学会掩饰自己的心情,稚气未脱的脸上写着艳羡与跃跃欲试的渴望。
——如她一样,她们也想成为她。
鲁元心跳突然静了下来。
她想起父皇第一次见到始皇帝的车架,惊叹的同时说出那句大丈夫当如是。
她想起弟弟被封为太子的那一天,拾阶而上,目光明亮,那是她第一次见弟弟的眼睛居然可以这般好看,羸弱畏缩之气荡然无存,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高台之上的父皇,嘴角不由自主地轻轻翘着。
尽管那时候的父皇脸色并不好,真正属意的也并非弟弟,可尽管如此,他依旧那么兴奋,甚至那么渴望。
——储君之位已被他收入囊中,那么天子之位,还会远吗?
再怎样懦弱的一个人,也无法拒绝权力的诱惑。
如当年的弟弟,如现在的她。
——终有一日,她也会走上那个位置。
但与弟弟父皇不同的是,父皇对弟弟且扶持且防备,而母亲对她,却是全心全意的扶持,从无半点防备。
从当年阻止她的和亲,到只手将她推到皇太女之位,再到现在拉着她一起接受群臣的朝拜,母亲对她,可谓是掏心掏肺,毫无徇私。
甚至不惜背上骂名,连虎踞一方的诸侯王们都是母后亲自出手解决,所有的过她来担,所有的功她来尝,她何德何能,竟有这样的母亲?
——天幕说得不错,无论谁做了储君之位,无论谁做了大汉王朝的天子,高低得给她母后磕几个。
尤其是她。
母后待她恩重如山,她必誓死相报。
鲁元轻轻笑了起来。
群臣朝拜之后,便是将刘邦送入长陵安葬。
纵观前朝君主下葬,皆是新君送葬,储君扶棺,重臣与宗室分列两旁辅佐,女人没有资格碰触先帝棺木,只有在哭灵时才会出现。
但这一次显然与之前不同,帝王成了女人,这些规矩便被作废,送葬的是女帝,扶棺的人是皇太女,至于在一旁辅佐的,则是那些被吕雉分封在各地的公主们。
——天子崩逝,诸侯奔丧,她们不止从原本的诸侯王们抢到了封地,这一次,她们再一次从男人手里抢到一席之地。
而本该是重臣的位置,除却萧何张良韩信一并重臣外,此时也有了女人的身影,作为皇太女太傅的襄侯何同,其次是吕鬚,再其次是钟惜,她们按照职位的高低走在是刘邦棺木旁,丝毫不逊于男人。
吕雉想要打造的男女平等、女子可入朝为官的世界已初具雏形。
但这样还不够。
想要将这个政令钉在大汉律令里,需要几代女帝的努力,几十甚至上百年的坚持。
吕雉抬头看向越来越近的长陵,目光坚定而果毅。
——没关系,她有的是时间。
按照天幕的说法,她大概还有十几年的寿命。
十几年的时间,足够让她给未来的女帝们打下坚定的地基。
吕雉对未来充满希望。
安葬完刘邦之后,吕雉陷入繁忙的政务,好在鲁元此时颇有储君风范,已是她不可缺少的左膀右臂,能帮她分担不少政务。
若是男性天子,此时必会觉得储君羽翼渐丰,自己的天子威严受到挑战,但她不同,她乐意见成鲁元处理政务越来越老练,再不是旁人可以随意拿捏的公主。
她欣慰万分,觉得自己后继有人,只是今天她却不大欣慰,原因再正常不过,她跟她一手推上储君之位的好女儿有了分歧——
当年她诛杀众多皇子,唯有刘肥因已去国就藩而逃了一劫,公主们讨要封地,刘肥又颇为识趣儿,要什么给什么,丝毫不敢与公主相争,故而他现在仍活着,在临淄当着他的齐王,封地虽小了些,可日子依旧颇为滋润,听人讲这几年他纳了不少美妾,膝下已生了七八个儿子,她杀的那些皇子们,竟全被他补了回来。
这样的人留着始终是个祸患,尤其是在他不间断的生儿子的情况下,假以时日哪位女帝荒诞了些,他的儿子们必会被有心之人推出来与女帝相争。
——而她,不会允许有那种场景的出现。
既然斩草,那便要除根。
否则自己被千夫所指便没了意义。
可惜刘肥委实惜命,哪怕刘邦崩逝这种事情都不敢让他来长安,只遣了年仅七岁的女儿过来,让女儿替他前来吊孝。
他知道她不会对女人下手,所以特意派了女儿过来,说什么自己百年之后齐国封地便由他的女人来继承,此番前来,也算提前熟悉一下长安。
——多么荒谬的理由。
她若想杀一个人,还会轮得到这个人来找借口?
可笑至极。
“母皇,您已为我做这么多,这一次该由我来做这件事。”
吕雉脸上不善,鲁元却仍在固执己见,“征讨齐国之事,便由我自己去吧。”
吕雉挑眉,“刘氏宗亲,我已杀之大半,再多杀几人又如何?”
“刘肥之事,你不必插手,我自会安排。”
“我要你做清清白白的皇太女,手上没有沾染半点刘氏宗族性命的皇太女。”
吕雉轻啜一口茶,“那些脏事骂名,你不必去管。”
鲁元仍在坚持,“可是——”
“没有可是。”
吕雉打断鲁元的话,“南越已平,匈奴已灭,西域已通,而今的大汉不再是最初的孱弱不堪。”
“眼下我们不再缺钱粮,很多事情便可以提上日程。”
殿内挂着当初天幕说过的地图,吕雉看了无数遍,五六年的时间,足以让她将地图烂熟于心,她抬手指向地图,那是通往三哥地方的必经之路,“此地便由你与韩信来取。”
“你父皇取西域花了五年时间,你需要几年?”
母皇执意不让自己插手刘肥之事,而是把自己远远调走,鲁元叹了口气,“三年足以。”
“三年?”
吕雉微眯眼。
“不错,三年。”
鲁元颔首,“许多商贾不仅去南越行商,南越之外的地方他们也会涉及,母后想要的地方,便有商队去过。”
“这个我知道。”
吕雉道,“那是我让你小姨遣人去的,行商是假,探路为真。”
“那些地方与最初的南越没什么区别,是茹毛饮血的蛮夷之地,双方的语言不通,废了好长时间才勉强沟通。”
吕雉看了一眼鲁元,“你姨母待你亲厚,连这种事情都与你说了。”
——她可是下令让吕鬚封锁消息的。
大汉立朝到现在,不过二十多年,然而在这二十多年的岁月里,却有近二十年的时间在打仗,疆土的确空前广阔,可人也没少死,黔首们的日子越来越好,可身边的人却越死越多,黔首们自然不乐意。
不止黔首不乐意打仗,朝臣们也颇有厌战之心,要不是她对外扩张的战事皆是大捷,又有天幕再三肯定的功绩,只怕早已压不住朝野上下的反战之论。
这种情况下,她自然不会大张旗鼓让吕鬚派人去刺探消息,只能扮做寻常商队,偷偷摸摸把消息带回来,等时机成熟之后,这些消息便是大汉军队势如破竹的关键。
鲁元莞尔一笑,上前挽住吕雉胳膊,“母皇看重我,姨母自然对我知无不言。”
“再说了,这件事迟早落在韩信头上,姨母早些告诉我,韩信也能早些做准备。”
“您是不知道,兵仙没了仗可打,整个人蔫得旱在地里的白菜似的。”
“有了姨母提供的消息,他一下子精神了起来,整日在那研究地形,研究兵势,恨不得现在便领兵出征,打通去往一年三熟的风水宝地。”
“我没有忌惮你的意思,你不必解释。”
吕雉拍了拍鲁元手背。
有这样进退有度情绪永远稳定的继承人,她有什么好忌惮的?
——她又不是那些抓着权力生怕旁人来夺的男人,她既立鲁元为储君,便一生不会疑她。
不仅不会猜忌,还会替她扫平一切登基障碍。
她是白璧微瑕的千古一帝,她的女儿要做完美无缺的盛世仁君。
吕雉道,“韩信既然想去,那你们便去吧。”
“十六是个好日子,你们十六便出发。”
“十六便走?”
鲁元有些意外,“这么早?”
“士兵从何处征调?军粮从何处征集?”
“士兵从南北军各征调一万,其他兵士由南越之地补充。”
吕雉道,“至于钱粮,这些年来南越之地深耕细作,已不是最初的贫瘠,那里有足够的钱粮支撑你们打这一仗。”
且没有一个君主能拒绝一年三熟的风水宝地,这些年来,她没少与萧何私下沟通调兵遣粮之事,对于这场战事,她筹备多年,势在必得。
“去吧。”
吕雉道,“早去早回。”
——她不会让屠杀刘氏男人的事情跟她女儿掺上半点关系。
鲁元早些走,她也好早点下手。
是日,储君亲征,大将军韩信为将,领兵两万,浩浩荡荡开赴蛮荒之地。
是日,女皇吕帝以齐王不孝,不亲至长安为先帝吊孝的理由召其来长安。
是日,齐王刘肥依旧推辞。
是日,封地在齐王旁边的公主上书女皇,言齐王私藏兵甲,似有反心。
是日,女皇夺刘肥封号,贬为庶人,再召刘肥入长安。
是日,刘肥拒不领命,拥兵自保。
是日,女皇命英布父女两人领兵十万,平叛齐国。
是日,刘肥抵挡不能,兵败身死。
是日,刘肥之子皆被枭首,于临淄悬挂月余时间示众后,由斥卫送往长安。
是日,刘肥与膝下所有儿子的头颅高悬城楼以示众。
是日,女皇封刘肥长女为齐王,领齐国二十六城。
是日,女皇封刘肥幼女为城阳王,领一十八城。
是日,其他诸侯王日夜惶恐,唯恐自己是下一个刘肥。
是日,楚王刘交反。
是日,荆王刘贾反。
是日,英布与其女与封地公主合兵一处,先破楚王,再诛荆王。
两位反王与其子孙头颅高悬城楼,警戒世人。
刘姓男性诸侯只剩自己,刘泽终日忐忑,虽他娶了吕鬚长女为妻,可自己姓刘,还生了一个刘姓的儿子,怎么看怎么是女皇最后的隐患。
——死肯定是要死的,但他不想死。
善于钻营如刘泽,果断千里上书女皇,愿领独子远赴长安,将封地交与女儿。
刘泽到底是吕鬚的女婿,态度又不可谓不诚恳,女皇允了刘泽的请奏,加封其女为燕王,而刘泽父子则独留长安,非诏不得出。
是日,吕雉尽诛所有刘姓男性诸侯王,刘姓男人仅剩刘泽与其子苟延残喘。
又一年,皇太女大捷,打通通往一年三熟之地的行军之路。
捷报传到长安,吕雉吃着西域送来的葡萄,抱着孙女认上面的字。
“你们的母亲在为你们开疆扩土。”
她摸摸两个孙女的发,声音已有苍老之音,“等你们长大了,可不要忘记你们母亲之功。”
“我才不要阿娘开疆扩土。”
小一点的孙女大声道,“等我长大了,我要替阿娘去打仗,阿娘与阿姐待在长安就好啦!”
“不止一年三熟的地方,还有那里。”
天幕的地图仍挂在吕雉的内殿,小皇孙抬手一指,正是美洲的方向,“大母①与阿娘做不到的事情,便由我来做。”
“终有一日,我要让汉家旌旗插在万里之外的美洲!”
“好,有志气。”
吕雉笑眯眯,“这才是我的孙儿,从小便与旁人不同。”
“她想打美洲,你想做什么?”
大皇孙不爱说话,吕雉便主动发问。
大皇孙浅浅一笑,年龄岁小,却已有人主之风,“阿妹去打仗,我便坐镇中央,给阿妹筹集军粮,让阿妹无后顾之忧。”
“正如现在的大母,外镇蛮夷,内抚黔首。”
“你的志气也不小。”
吕雉颇为满意。
又一年,一年三熟的地方纳入大汉领土。
虽纳入汉家疆土,但此地人口众多,民智未开,皇太女便常驻此地,融入百姓,让当地人与自己带来的将士们互相通婚,让华夏文化彻底融入当地思想。
自此,此地说汉话,着汉衣,以汉家后裔自居。
又一年,皇孙们长成大人。
长安开文举,俩人扮成黔首去凑热闹。
“阿姐,快看,这个人交卷好快!”
小皇孙兴奋指着从里面走出来的人,“敢这么早交卷,不是有真才实学,便是草包一个。阿姐以为,他是哪个?”
大皇孙眼皮微抬,瞧了一眼从台阶上缓缓走下来的少年。
少年年龄并不大,看上去不过十四五的样子,衣服缀着补丁,鞋子上还破了一个洞,一身穿着连周围前来等待王孙公子们应试的奴仆都不如。
可尽管身份卑微,风尘仆仆,可他的眼睛却又亮又黑,像是新竹抽出嫩芽,嫩绿之上的露珠映着天边星辰。
——这人的眼睛生得着实漂亮。
大皇孙微微一笑,“鸣侯许负曾有言,观人相者,若目光如炬,则定贵不可言。”
“此人星眸如斯,绝非池中之物。”
作者有话说:
皇孙:确认过眼神,是我想要的男人。
今天跟基友讨论怎么规避风险,基友建议我走编编建议的路,从美食角度来写。
我琢磨了一下女性政治家跟美食文的适配性,难度好像有点高23333
不过美食确实给了我灵感,让我有一个不成熟且大胆的想法!!
这里先卖一个关子,等我写出来宝宝们就知道啦~~
我的微博好像搜不出来,宝宝可以搜书名,或者道非,点进话题就能找到我啦~
①:大母,古代母系社会对姥姥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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