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暗无天日的环境中,时间的流速便变得不可捉摸。
沈寒衣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挥出去了多少剑,她拿着长剑的手指有些许酸痛,却依然握得很紧。
再往前一层是什么,她不知道。
但她必须向前。
一层关又过一层关,她的身上跟着添了无数道新伤痕。
裙衫划破了几个口子,看起来有些狼狈。
但沈寒衣仿若未觉。
她的眼神明亮,似夜幕寒星,战意丝毫未减。
“铮——”伴随着一声清鸣,沈寒衣站到了最后一层楼的阶梯上。
她的脸色微白,衣衫被鲜血浸湿,指尖因竭力而轻轻颤抖着。
沈寒衣的每一下呼吸,都变得沉重而缓慢。
最要命的是,她眸光下移,看向手中的武器——
她的剑断了。
一道声音不知从何处而起,幽幽回荡在沈寒衣的耳畔:
“放弃吧。”
像是声沉沉的叹息,透着无尽的疲累和绝望气息。
冰冷的话语贴着她的耳侧,被风包裹着,从四面八方钻进耳蜗之内。
“没有手里的剑,你还是一个剑修吗?”
沈寒衣垂眸盯着那把断剑。
对于剑修来说,手里的剑是等同于生命一样的存在。
从她开始学剑起,这把长剑就一直跟着她,见证了她从个稚子孩童,长成如今的亭亭少女。
无数场战斗,她们都一同度过。
但现在,她的剑断了。
“放弃吧,”那声音还在说着,“你连剑都没有了,还怎么能战下去?”
字字句句恍若要化成锐利的箭矢,突破沈寒衣的心防。
沈寒衣沉默半晌,慢慢将手中断剑放在了地上。
那声音却又重重一叹,“手中无剑,你必输无疑。”
剑是武器,但终究只能算是外物。
修剑,却更修心。
动摇了剑心的剑修,才真正是没有可以再战的能力。
故事的结局似乎已经定下了序幕,无形的道道剑气涌动,向着沈寒衣的方向瞬间爆发。
千钧一发之际,“叮——”清脆的一声回响。
沈寒衣的周身凝出了一层淡淡的乳白色光罩,数道剑光都被之隔绝在外。
虽然只能坚持短短一瞬。
不过,够了。
少女缓缓抬起头,漆黑墨瞳中掠过一抹寒光。
沈寒衣抬起手,葱白手指间赫然握着一柄灵力所化的长剑——凝气化剑,这本该是到碎雪境才能使出来的手段。
连沈瑶光都还没能达到那个境界,更别说,现在的沈寒衣才只是越崖境。
但,她偏偏使了出来。
沈寒衣道:“我的手里,从来不会无剑。”
她的眸光瞬间变得坚定,身上仅剩的所有灵力爆发,持着手中长剑向前挥去。
风啸雷鸣,地动山摇。
万千剑影从她身后升腾而起,汇成一条雄劲刚建的白色巨龙。
龙嘴一吐,发出震人心魄的巨吼。
它朝着那数道剑光冲撞而去,宛若神龙入水,顿时掀起惊涛骇浪!
巨大的冲力让整座指天楼都不由地晃了晃,沈寒衣将剑插入地上,死死地握紧才稳住了身子。
弥漫的烟尘散去后,一切重又恢复原状,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墙壁上寸余深的斑驳断痕,彰显着先前都经历了怎样的惊心动魄。
这样的威力,绝对不会是一个普通的越崖境修者能做到的。
暗处的守门人不可思议地睁大了双眼,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神色诧异又激动起来。
天生剑根!
只有拥有天生剑根的剑修,才能够拥有这样能够一次又一次创造奇迹的实力。
纵使是在上古时代,天生剑根也是传说中的存在。
很多年前,守门人也见过那么一个人。
那是他的最后一任主人,最后一任的剑宗宗主。
她和沈寒衣很像,是个年纪轻轻的漂亮小姑娘。
那时正处于时代的混乱期,所有人都以为她的出现是为了拯救剑宗,拯救这个世界。
但可惜,就算她已经拼了命的修炼,就算是天生剑根的她,当代至强者的她。
还是止步于神虚境,离逍遥境只差那么一丝。
可惜这一丝,便是无涯的天堑鸿沟。
不入逍遥,就跳不出天道,救不了灵力减消的下三重天。
想起从前的旧事,守门人眸色黯淡了下去。
这些年来,他都强迫自己不去回忆。因为那些记忆中的故人们,都已经成了黄沙底下的具具枯骨。
他的那位小主人,因想强行破境,失败遭到天道反噬,死在了年华正好的时候。
剑宗,亦从此衰败。
他只记得她最后抱着无双剑,低声喃喃:“无双,他们总说我是最厉害的人,只有我能够拿得起你。”
“可我怎么还是这么没用啊……我好像要死了,无双。”
“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练剑,但师父他们都说,我是剑宗唯一的希望……是不是因为这样,才,才破不了逍遥……”
“无双,”她最后说,“你一定要,一定要找个比我更好的主人呀。”
很奇怪,明明已经是近万年前的事情,却好像依旧清晰如在昨昔。
守门人,或者说,无双剑的剑灵,看着那道跌跌撞撞走到无双剑面前的身影,悠悠长叹。
或许,这人会是无双剑有史以来遇到过最好的主人。
只不过,剑宗的人看不见,他也看不见了。
无双剑安静地悬于半空,沈寒衣向前伸出手,慢而坚决地握住了它。
古老的长剑似有所觉,颤抖着发出低沉的嗡鸣声。
点点光尘飞散着,落在沈寒衣的发梢与肩头,缓缓和她相融在一起。
无双剑,果然没有拒绝她。
剑灵从阴影中徐徐显出身形,是个佝偻着身躯戴着黑色斗篷的老人。
他真的很老了,每条皱纹都深深刻下了岁月的痕迹。
剑灵抬起手看了看,他的身躯已经开始变得有些透明化,说明他余下的时间不多了。
“我是无双剑的剑灵,”他嗓音嘶哑,“无双剑承认了你,从此以后,你就是它的主人了。”
沈寒衣注意到,他的用词是“它”,而不是“我”。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疑惑,剑灵摇了摇头,继续慢吞吞地道:“我就快消失了。”
剑灵并非与剑同生,而是与主人共存。
剑只有一把,但剑灵可能会有无数个——它们秉承着剑主的意志而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剑灵的主人早就在万年前逝去,他能够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强撑到了极点。
他步履蹒跚地走到了沈寒衣面前,抬袖一招,蕴藏着剑宗留下全部传承的储物戒指落在掌心。
剑灵神情严肃,动作郑重而珍贵地将戒指交给沈寒衣。
“这么多年过去,我终于可以……好好地,休息下了……”
他最后目光温和而感慨地看了一眼无双剑,对沈寒衣轻声道:
“从此以后,将由你来赋予它新的灵魂。”
薪火相传,剑宗从来就不曾消失。
而他,也将跟随着他的历任主人一起,成为岁月长河里拂落下的余烬。
老人的身影渐渐变作无数光尘,随风而逝。
指天楼的地面蓦地震动起来,无双剑同样在沈寒衣手中震颤,似是在为故人的离去而发出悲鸣。
光华流转,眼前的场景忽然变得扭曲起来。
指天楼凭空消失。
也许是因为彻底竭力,也许是因为获得传承后终于可以松了心弦。
沈寒衣眼前发黑,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支撑不住地重重倒地晕了过去。
“沈寒衣?”
最后一丝清明湮灭前,沈寒衣看见了张熟悉面孔。
抱着白狐的少女,正朝她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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